元惜握着他一只手,艰声安慰道:我没事。趁着元景转头之时,朝楚驭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
    楚驭心知着了他的道,当下盛怒不已,一掌落下,将身边茶桌拍的粉碎,他本欲发作,可对上元景仇视的目光时,浑身杀气为之一凛,迟疑片刻,脸色森冷地坐回原处。元景挥了挥手,曹如意带着五六个护卫从外面走进来,他们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皆是面面相觑。元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些话要跟这个人说,你们送我皇兄回府,不必过来了。
    曹如意极不放心地看了楚驭一眼,小声道:殿下,我还是
    元景已是压抑到了极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气音:下去!
    曹如意头一次见他伤心至此,当下愣住了,见身后护卫过去将元惜抬起,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跟过去帮忙,出门之际,太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关门。他心头一颤,悄悄回望了一眼,却见太子已走到楚驭面前,一扇屏风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他心知一场狂风骤雨将至,却不知该如何为太子遮挡。在原地站了片刻,朝里面的方向行了个礼,悄然将门关上了。
    楚驭端坐未动,因尚未从被元惜设计的愤怒中抽离出来,脸色尤是铁青。元景神色木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皇兄说的是真的么?
    楚驭缓缓看向他,目光将他的样子尽收眼底,心头一痛,神色随之和缓下来:这是他的离间计,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刚才不知是你在外面,过来,大哥给你擦擦。
    元景双眼通红,声音也有些发哑:离间计?匕首不是你给我的?西魏的人不是你引来的?保护我的御林卫都死了,就只有你的人活着,你敢说与你无关?还有之前赤霄,对,你当时在金殿上就说了,我为引蛇出洞,才以身犯险,这其实才是当日的真相!蛇是你引的,险是你送我去犯的!是我自己傻乎乎的以为,这是你为我想的开脱之词。就连你送我去见太傅,恐怕也是为了今日将他的门生弟子聚集起来,弹劾我皇兄!你一早就在算计我,只要能让你达到目的,除了你的眼中钉,我会怎么样都不要紧!我皇兄说的没错,在雁州河那晚,你若是有一点真心在意我,都不会眼也不眨地放出那支箭!
    楚驭听他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是气急了,叹了口气,劝抚道:元惜自入京城起,便存了夺嫡之心。当日赤霄能知你我之事,多半也是他的功劳。你在山上遇刺后,他亲口对我承认,杀手是他派过去的。他私下里与西魏的人暗通曲款多年,此番我是假借他的名字送信过去,才将西魏的人引来。便是这一点,也知此人断不能留,我知道你与他兄弟情深,绝不肯对他动手,为了大局计,这才替你除了他。至于那晚的事,我也解释过了,要是听信冉驰的威胁,最后我们都会陷入危险,反而狠下心来孤注一掷,才能保你无恙。
    元景苦涩道:是,你对我从来都是说狠心就狠心的,就算不是冉驰,就算换一个人,换一桩事也是一样。抬手擦去眼泪,前事不提,质问道:你说我皇兄里通敌国,证据呢?
    楚驭见他一味偏帮元惜,冷声道:你不信我?我冒着天大的危险做出这一番布置,对我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为了让你稳坐太子之位!
    元景摇头道:我就是太信你了,信你的甜言蜜语,信你说你喜欢我,会永远保护我,所以吃了这么多次亏,也从没想过这些都是你做的!赤霄姑且不提,你说半江瑟你是为了我,那你把我送到西魏,供那些人折磨欺辱,以至差点被带出大燕,也是为了我不成?
    楚驭看着他伤心欲绝的神情,也有些不忍,缓了下语气:我没有想到冉驰身边带了高明的毒师,本只打算将他们骗到驿馆,一网打尽后再做计较。方青亦不知我的打算,这才轻敌大意,致使你被人掳走。我听见消息便连夜出京了,便是你被他们带到西魏,我也会救你出来。
    元景听着这振振有词的辩解,心头阵阵发凉:你既知西魏都是些心狠手辣之徒?怎么就这么笃定,我能活着等到你来?
    楚驭沉声道:你是大燕的太子,他们绝不会轻易让你死了,以你为质,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一番话说的沉稳平静,可见早已深思熟虑过,元景忽然想到一节,指尖一颤,连声音也变了:所以你事先就想过对不对?万一谋划不周,我被他们抓走也是不要紧的,反正我不会死,反正你会来救我,不,不对!只怕你根本就想要我被他们抓走,我受伤吃苦,父皇震怒之下,皇兄活罪或许也能变成死罪了,是不是!
    楚驭久久不答,俨然已是默认了。元景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这个人陌生的好像从没有认识过,过去种种,全成了一场笑话,忍不住冷笑起来:是,他的确没有要杀我,我值数千里大燕疆土,他怎么舍得?他不过是把我打扮成他那群娈宠的样子,在他面前挑逗献媚。不过是叫我跪在他身边,像狗一样舔他的手掌心里的酒。你可知那身衣服是谁给我穿的?你想听听被人剥光了丢到灯下,被肆意抚摸、摆弄成淫荡的样子供别人调侃取乐的滋味么?我是没有死,可我当时宁愿死了!
    楚驭听闻此言,波澜不惊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一丝震惊,过了片刻,伸手过去欲揽他入怀:过来,让我抱抱你,我们不说了。
    元景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触碰,神色尤冷,眼泪却已下来了:为什么不说?你觉得恶心了?我告诉你,他让我跪在他身前,给他那时候我比你恶心一万倍!
    楚驭心头剧烈一痛,手也僵在半空中:你只说了一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
    元景木然地看着他:你猜我为什么会答应?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地说:他拿走了你送我的匕首。那晚你把它给我时,对我说,希望我没有用到它的机会。可我再次拿到它,拔出刀刃的时候,心中存了死志。
    一股后怕感油然而生,楚驭再无法忍受,又一次去拉他:此番是我考虑不周,我该事先告诉你一声
    元景听到这一句,心中仅存的那点期盼尽数化作泡影。一时之间,忽然明白在赫齐军营那晚,自己心里想不明白的不该如此是什么了。他颤声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养的猫猫狗狗?不高兴了就踹到旁边,心情好了,对我招招手,就觉得我又会摇着尾巴过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不让我死,我就绝不会死?就连你要害我哥哥、与人合伙设计谋害我,我都会说好?手臂一扬,将桌上茶碗摔到地上,声音带了一点哭腔: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就凭我喜欢你么?
    楚驭听他言语越来越偏激,神色中更是带了一股决绝之意,当下心中一空,站起身强行将他抱过来:你别乱想,我怎么会把你当成我对你的心意可昭日月,此事是大哥不对,我没保护好你,不过如今已经过去了,元惜也要走了,我再不必防着别人害你。我跟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会好好补偿你,以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元景本还试图挣脱他的怀抱,闻言却是冷哼一声:无人害我?不是还有你么。
    楚驭一怔:什么?
    元景看着他,咬牙道:如今我皇兄已被贬为庶人,再不能对你产生威胁,你只消再对我下一次手,趁我父皇心神大乱之际,与你那个违诏不归的父亲一起里应外合,便可将我元家的江山收入囊中。
    楚驭额边青筋重重一跳,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胡说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些都是元惜故意说给你听的!我已说过,这次是个意外。我从未动过一丝要害你的心思!
    元景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他:是么?那我可要谢谢你了,不过想来多半是你没玩够吧?难为你从前对我装出忍耐爱护的样子,私下里早就不耐烦了吧?要不也不会让冉驰用那种手段,折一折我的威风。
    楚驭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让冉驰话说到一半,心中豁然明白过来,当下拳头紧攥,阴沉沉地扫了一眼元惜躺过的地方,他压下心中火气,安抚道:此事确非我授意,若我知道冉驰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落到他手中。我爱你护你多年,你总不能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元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用尽全力从他怀里挣开,转身便走。楚驭哪里肯放,抬臂便去拉他,不想元景性情大变,反身便是一下,大力将他的手打开了。带着哭音的吼声随即在房间里响起:你别碰我!
    楚驭还从没被他这么对待过,神色一冷:你!一看到他的脸,又生生止住了:罢了,你心里难过,我不同你计较。
    元景心里冷笑不止:那我要多谢你了。他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可泪水越流越多,总也擦不干净,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我不会告诉父皇那把匕首是你给我的。但是从今以后,你别再来找我。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不想方青居然站在那里。当日他见太子囚禁自己,心知要坏,幸而赤珠一直尾随着他,寻机将他救了出来。他紧赶慢赶,总算与太子前后脚地到了京城,此刻站在门口,只觉阵阵心悸,想要出声圆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元景也像没看见他一样,错身而过。许久之后,房间里终于恢复平静。方青跪在地上,收拾起他们打碎的东西。楚驭坐在他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元景离去的方向。
    方青低声道:公子,不去追么?
    楚驭目光一动,轻轻叹了一声:现在他听不进去,等过几天他气消了再说吧。
    方青从未见过元景露出那么伤心绝望的表情,心中极为不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太子还会消气么?这句话他是不敢说的,低着头将碎瓷收拢,道:死士已埋伏在顺安侯回程的路上,不过刚才太子听见了,公子,咱们还要动手么?
    楚驭沉默片刻,冷冷道:动手!
    第77章 决裂
    茶馆内空无一人, 元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心口一阵剧痛, 连视野也不复清晰。下楼时一脚踏空,滚了下去, 额头撞在楼梯尖角, 却感觉不到疼, 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 恨不能就此死去。曹如意对他这里的情形放心不下,才将元惜送了回去,便疾步折返回来,心里还在琢磨, 要是他们起了争端,该怎么保护太子离开。到了茶馆之中, 里头寂静如常,心下稍安,不想才一上楼, 便看见太子头破血流的躺在那里。当即吓得魂不附体,伸手一探, 只觉得他浑身冰凉,几乎没了活气,忙将他抱了起来, 提步纵跃,送回府中。
    元景当夜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了一整晚, 连燕帝都给惊动了。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延福殿中,殿内一应摆设,与他离开之日并无两样,就连小柳都如从前那般,低眉顺目地跪在自己床榻边。元景置身在柔软温暖的床褥里,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头颈轻轻一偏,眼泪先滚了下来。只听有人惊喜道:殿下醒了。
    少顷,脚步声响起,床帐亦被人拉开,元景朝旁边望去,便看到燕帝来到自己身前。许久未见,他清减了许多,几缕白发被藏在发髻间,唯有靠近时才看清。
    元景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衣摆,他忍着眼泪,起身欲拜。燕帝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躺下。父子俩相视良久,燕帝对他秘密回京,却不入宫复旨之事全然不提,只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他额边:落到西魏那帮人手里都没事,怎的回来反而受伤了,说吧,这是谁弄的?
    元景听他提起西魏,心头又是一痛,他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想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想让父皇去惩治那个辜负自己的坏人,可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一转即过。他低低道:走路时没看清路,不小心摔的。
    燕帝道:当时楚家那个坏小子也在楼上?也不知为何,每每父皇私下提起他,总没什么好语气。元景往被子里缩了缩,一时未应声。燕帝看着他笑了一声:从小便是这样,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其实你该说一说,如今朕还在,能替你撑腰,若是以后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这话说的平静无波,元景听在耳中,却是一惊,忙艰难地起身道:父皇正值康年,绝不会
    燕帝将他按下: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多想。话锋一转,道:朕听闻元惜受伤了,也是他干的吧?
    元景沉默片刻,切齿道:是。看了看燕帝的脸色,补道:他们吵架了。
    燕帝对他们争吵的原因一点都不关心,只看着他问:元惜虽已被贬为庶人,但总归是朕的儿子,还有你伸手在他额头一碰:楚驭不分尊卑,不遵礼法,你自己说,朕该怎么罚他?
    元景咬了咬唇:但凭父皇吩咐。
    燕帝道:朕要你说。
    元景看着帐顶,木然道:他重伤皇嗣,论律当杀,只是神武将军才立下大功,若是对对他下此重手,只怕会惹得西北不满,生出大乱,姑且先让他闭门思过吧。
    燕帝似有些怅然道:楚家的确是不得不防,只是此人非同一般,你若能藏住他的锋芒也就罢了,藏不住,就该狠一狠心肠。
    元景睫毛微微一颤,望向他道:父皇,真的不能让皇兄留下来么?
    燕帝心平气和道:圣旨已下,你想要朕做个反复无常之君么?看见他脸上悲切的神色,语气稍缓:不过他此去山高路远,如今又受了伤,就让他开春以后再走吧。
    元景心知这句话的分量,不敢再劝,疲惫地闭上眼睛:父皇,你做太子时,身边也有这么多是非算计么?
    燕帝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声音温和了些:是,先皇子嗣众多,皇位却只有一个,算计是难免的。
    元景双目紧闭,轻声道:那时候,您是怎么过来的?儿臣实在累得很,儿臣算计不过旁人。
    燕帝默了一默,淡淡道:过去这么久,朕已经忘了,许是那时有个知交好友陪着吧,也不怎么觉得难捱看了元景,叹道:这一年你也吃了不少苦了,这阵子朕不会再给派你差事,你好好歇息吧。起身时又道:一味忍受自然是要累的,太子,坐与不坐这个位子,你没得选,若不想再如此,也学着去算计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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