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闻岁十五岁的生日,赶在炎热的夏季最中央,整个雾城都笼罩着一片燥热。那天很热闹,家里闻仲青把能邀请的人都请了过来,是闻岁最讨厌的应酬场合。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后,闻岁迅速把领结一松,偷偷跟江暗咬耳朵:哥,能不能带我出去?
    你想去哪儿?江暗问道。
    闻岁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我想去江边,练这么久的游泳了,搞一个大的。
    闻少爷打小就很野,心思也多,从小到大没少被教育。然而江暗对于闻岁,几乎是没有底线的纵容。
    江暗有一瞬的迟疑:没有灯,晚上很危险。
    闻岁停顿了一秒,眼巴巴的看着人,思考对策。
    哥哥,求求你了,带我去吧。闻岁这人平时拽了吧唧的,一副谁都不服的嚣张。
    只是突然带着叠字,稍微说个软话,江暗就瞬间心软。
    两人收拾好东西,大半夜的从别墅的后门溜了出去,打车前往江边。
    八月中的天气很是燥热,闻岁随性把衣服一脱扔进口袋,就迫不及待跳进了水里。
    江暗怕他出事,跟着下水,时时刻刻紧跟着人,寸步不离。
    两人在江里游了一会儿,闻岁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说:哥,要不比一比,谁先游到对岸。今天我生日,你让我三秒钟。
    江暗被那个笑恍了一瞬:行,五秒也行。
    说话间,闻岁就飞快游了出去,卯足了劲儿像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江暗在心里掐着时间,到第五秒的时候,紧跟着追了上去。
    河对岸是万家灯火,两个少年游得飞快,快抵达对岸的时候,江暗的脚突然抽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闻岁刚好回过头看他,敏锐地发现不对劲,赶紧游了回来带着人往岸上拖。
    靠近岸边的地方停靠着一艘很大的客船,两个小少年挣扎之间,闻岁的额头撞到了船舱的一角,有血混着江水蔓延开,四肢瞬间没了力气。
    江暗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猛然放松,他咬着牙抱住闻岁的腰,喘着粗气用力把人抛上岸。
    再回到岸边的时候,闻岁因为呛水太多,双眼紧闭,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江暗嘴唇抖得厉害,趴在他身边,手指捏着他毫无血色的唇,一下一下给他做人工呼吸。
    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一分钟,江暗不知道,也不敢去算。
    只是在那片空白时间里,他心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几乎把自己吞噬,他可能要失去闻岁了。
    他在心里跟神明祈祷,只要闻岁醒过来,怎样都可以。
    慈悲的神明大概听到祈愿,就在那一刻,闻岁缓慢地睁开了眼。
    他看起来皮肤苍白,额头上的伤口还沾染着胡乱的血迹,仰着头虚弱地笑了一下: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江暗这才感觉停滞的心脏开始复苏,跳动。
    他半跪在地上,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控制不住地低头碰了他的唇角:岁岁,哥快被你吓死了。
    短暂的触碰,两个人同时僵了一瞬,谁都没有动。
    好一会儿的静默,闻岁才张了张唇,眼神迷茫说:你
    人工呼吸,怕你喘不上气。十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仓皇找补,贴着他的唇又往里渡过去一口气。
    哥,谢谢你。闻岁嘴唇张合,虽然差点挂了,但我今天很开心。
    江暗嗯了一声,垂着眼睫把人放开,转过头大口喘气,心跳快得几乎压制不住。
    等到换回衣服,江暗带人去医院清理完伤口出来,整个人仍然是恍惚。
    他把闻岁小心带回家安抚入睡后,又独自出门买了包烟。
    头一回抽烟,很不娴熟,因为第一口吸得过猛,整个人都被呛得咳嗽,连带喉咙也是一片灼烧。
    江暗坐在街角的小花园里,就这么生涩的一口一口,试图把心里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闻岁的。
    也许是每次闻岁叫哥的时候,瞳孔盛满了自己的专注表情。
    也许是每一次别人说闲话,闻岁都直截了当护着人的瞬间。
    也许是无数次想爸爸的晚上,那双手不经意缠过来的一刻。
    或许更早,在那个飘满桂花香的院子,嘴里被塞进的那一颗糖。
    十六岁的少年,尚且稚嫩,但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闻岁把自己当哥哥,那就只能是哥哥。
    那个下意识的吻,也只能用蹩脚的理由去覆盖掩饰,一切才能和从前一样。
    少年心动,只是心里的一场盛大烟火。从绽放到绚烂,不知所起,无人可叹。
    江暗回过神来,手指被啤酒杯浸润得一片潮湿。
    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游戏,正在挨着碰酒。
    汪奇粤勾着闻岁的脖颈:朋友,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说老实话,大概家里穷,仇富,我挺看不上那种家财万贯的富家少爷。嗝,但你不一样,你!耿直!坦荡!帅气!
    你!小汪汪!可爱!像哈士奇!闻岁凑过去,学着对方的语气,大方夸奖。
    秦思扬从隔壁桌探出个脑袋,相当没有AC数,不要命地问:你怎么评价我?
    闻岁瞥了他一眼,思考了几秒钟,下嘴残忍:弱智脑残小学鸡。
    犀利得秦思扬当场自闭,闷头往嘴里塞了一大颗香菜丸子。
    旁边有同学凑过来,领着评语:我呢我呢?
    你闻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江暗哑然失笑:我就分神几分钟,这是已经快进到掏心了?
    都是军训憋的,你看隔壁桌也差不多,已经有人开始给前任哭着打电话了。简映一脸冷漠地阐述现状。
    我看他是喝了不少,你们没事灌他干什么。江暗抬手把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拉开,按着不让他乱动,差不多就撤。
    闻岁侧头瞥了他一眼,不满道:撤什么,我这还有正事。
    江暗垂眸,耐着性子问:什么正事?
    等等,把你们全部员工叫出来,我要开会。闻岁随手点了个服务员,懒洋洋说,去吧,一个都不能落下,清洁阿姨就先不用,他们辛苦了。
    这话说的,您还挺贴心?
    汪奇粤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兄弟,过了啊,你这怎么还一言不合砸场子,真不合适。
    闻岁表情淡定,除了脸颊有些泛红,口齿倒是伶俐:没,就给他们提点小建议。
    江暗:
    他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服务员照办。
    很快,露天桌椅边上的空地里,火锅馆的员工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大晚上的,显得很是阵仗。
    怕某人第二天再想起来丢人,江暗低声提醒说:别说太重,都是成年人,人家也要面子的。
    闻岁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什么,抬眸吐槽:我知道,你当我傻?我又不是发酒疯,理智着呢。
    江暗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动作很轻地把人扶正,松松地抓着。
    闻老板大概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幕后身份,指尖敲了敲桌面,慢吞吞出声:我觉得吧,这个店还需要改进。都来京城了,因地制宜,怎么能还那么保守的用雾城口味呢?
    对对对,您有什么指教。李经理不愧是最强打工人,一秒理清局势。
    闻岁眯了下眼睛,说:比如这个微辣,就形容得很不准确。我们这儿一堆外地人都辣得受不了,怎么能叫微辣?你们是不是得研发个微微微微微微辣?
    舌头差点打结,他捋了捋,继续说:尤其是尤其是辣得我哥只能点个蛋炒饭,看着吃不着,惨不惨?
    旁边已经有人在闷着头哧哧直笑,恨不得掏出手机录个相,但碍于江暗威胁的视线,只能眼巴巴看着。
    不是你让人家伺候你,所以只能吃蛋炒饭么。汪奇粤小声逼逼。
    闻岁瞪了他一眼,目光凶狠,警告闭嘴。
    李经理憋着笑点头:很有道理,您的建议相当合理,我们会调整。
    还有,闻岁不依不挠道,蛋炒饭的蛋少了点儿,我哥每天工作很辛苦的,这么点七零八落的,营养跟不上。
    三句话不离哥,简映大胆断言:这他妈简直是无敌兄控。
    江暗微微挑眉,心弦倒是被闻岁这醉言醉语无端地勾了一下,很是愉悦。
    下次给您打五个蛋,合适吗?二厨张师傅也听乐了,哄小孩似的口吻,您要是还嫌不够,我可以单独给您做一份高级料理,蛋炒蛋。
    闻岁愣了几秒,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饭没了,那不就是纯纯的炒蛋吗?你老实说,是不是想偷懒?
    张师傅:
    这醉了的高材生果然不一样,理智在线,不好糊弄。
    闻岁微抬着下巴,总结陈词:总而言之,顾客就是爸爸,是上帝,是摇钱树,你们要站在儿子的角度考虑问题,懂吗?
    懂。一排员工齐刷刷应道,表情精彩纷呈,差点儿没笑出声。
    行了,今天先这样,改天再细聊。闻岁大手一挥,让人解散,逻辑在线,看着还挺清醒。
    看完免费全场,汪奇粤痛苦地捂着脸狂笑:有一说一,就喝了酒还能想着帮人家改良服务,你真的很适合经管。不过我们下次再来,人家会不会拿着扫把赶出去?闻岁估计得上店家黑名单了。
    江暗一边敲字给李经理发信息:今天的事,禁止讨论,不许外传
    发送完,才轻描淡写道:不会,这家店老板我认识,人很好。
    汪奇粤恍然大悟:我说呢,再醉也不至于胡乱撒欢,敢情还有点裙带关系,那闹吧,随便闹,你把这锅掀了也行。
    我是那么没素质的人吗?闻岁啧了一声,手臂撑着桌椅站起来,哥,回家。
    江暗抬手抓着他的手臂,把人稳住,往怀里带了带:家有点远,暂时回不了,宿舍先凑合。
    将讯息缓慢处理完毕,闻岁缓慢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猛然靠近他。
    鼻尖在江暗的领口上蹭了一下,动作有些亲昵,像是小狗终于找到了主人。
    干什么?江暗低头问。
    闻岁轻飘飘开口,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在说某个常识:无所谓啊,有哥在的地方,都是家。
    江暗心跳猝不及防重了一拍,心脏好像被一根线细细地拉扯着,在闷热的夜里沉闷作响。
    他垂眸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忍不住用拇指在那个位置很轻地蹭了一下。
    好乖,真的很难不动心。
    好几秒钟后,他才按住闻岁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往外挪:能走吧?
    当然能。闻岁垂死挣扎着走了两步,觉得视线有点晃,瞬间改口,但我就是不想自己走,怎么办?
    嚣张跋扈,毫不讲理,简直少爷本爷。
    我背你。江暗说着,把人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一拉,把闻岁整个人牢牢实实地背上了肩膀。
    闻岁脑袋垂在脖颈的位置,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像是没了骨头。也不说话,看上去突然地乖巧。
    见两人准备离场,简映招呼其他同学:那今天就撤,大家到宿舍后群里报个平安,我去结账。
    江暗两手勾在闻岁的大腿上,轻松转了个身:不用,单我结了。
    就冲闻岁今晚直白地说了这么多心底话,这顿饭也请得值。
    江神大气!
    江神牛逼!
    江神路上小心!晚安!
    大家纷纷起身,起着哄散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学校的方向走。
    怕闻岁难受,江暗刻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很快就跟大家落了一大截。
    感觉到那颗脑袋时不时地在脖颈边蹭,酥酥麻麻的,他又轻声问:不舒服?
    舒服。闻岁张了张嘴,感觉到酒意上涌,缓和了半秒钟才继续说,上一次你背我,还是十五岁,你帮我做完人工呼吸,背我去医院。
    嗯,记性倒是很好,看来没醉,酒量还行。江暗淡淡出声,把人往上掂了掂,让他能靠得更舒服。
    那必须的,闻岁干什么都厉害。闻岁收紧手臂缠绕住他的脖颈,脑袋往下又垂了一些,嘀咕说,算了,不说这个不开心的事。你这也是在伺候我补偿我受伤的小心脏吗?
    江暗顿了顿,揶揄说: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没在伺候你?还需要挑时候?
    也是,你这个哥哥当得吧,勉强还算称职。闻岁声音低下去,越来越小声,但我总觉得你还是心怀怨念,离开家这几年不太好过吧,不然怎么总感觉对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面那一句含糊地滚在喉咙里,江暗没听清,偏头反问:什么?
    闻岁清醒了一瞬,抬头看向前面的路灯:没事,看路。
    深夜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难得静默了片刻,像是往常无数次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家的时候一样。
    好像今天不是大学的新生聚会,而只是那些岁月里拎出来的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江暗想到刚才闻岁绕了一圈对同学的评价,缓缓开口:忘了问,你怎么看我?给个评价。
    闻岁的指尖抵着江暗的脖颈上的皮肤,无聊地来回刮蹭:你很难说。很高冷,很疏离,不好亲近,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别人的死活跟你没半点关系。但是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江暗笑了笑,等待下文。
    但是对我很好,很细致,所以这份对待倒是显得挺独一无二的。闻岁语气没了平时那股吊儿郎当的散漫,难得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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