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婢女一走,冬梅也心里没底,到处找不到人,直觉桑洱应该是找尉迟兰廷来了。眼见午宴时间越来越近,就跑了过来,碰碰运气。
    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两扇门忽然朝里打开。
    开门的人是尉迟兰廷。
    他似乎刚睡醒,垂目看人的模样懒洋洋的,冬梅的脸莫名一红,行礼喊了声二小姐,又朝里看去,更加吃惊了因为桑洱还躺在床上。
    看样子,她不是一大早来找二小姐,而是昨晚就来过夜了?!
    冬梅赶紧跑了进去,小声转达了那婢女交代的事。
    桑洱拥被坐起,打着哈欠,听完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这些三姑六婆,全部都不是省油的灯。原主傻乎乎的,在这些所谓的聚会上,总会被明里暗里地对比,充当衬托别人的参照项。
    桑洱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才不会浪费时间去演丑角。
    系统:毕竟是全员恶人的设定。
    桑洱: 确实不掺水。
    设定就是设定,桑洱从一开始就坦然接受了剧本,并没有立过对抗原文、改造恶人的远大目标。
    何况,只要尉迟邕还活着、还需要冯家的助力,她就不可能和冯家断绝关系。
    只是,接受设定,不代表就要逆来顺受。
    桑洱打算把冯家人全当成空气。不迎合也不改变,河水不犯井水地过完这段剧情。复杂的牵扯越少越好。
    冬梅愣住了:少夫人,你不想去吗?
    桑洱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
    冬梅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冯家过得不怎么样,但没想到她这次会那么干脆地拒绝。不知为何,冬梅有点儿为她的这份硬气感到高兴,露出笑容:好,少夫人,我这就去告诉夫人的婢女。
    .
    冯府的宴客厅里,万事俱备,即将开宴。所有客人已经到齐。
    冯夫人旁边的座位摆着碗筷,却是空着的。
    今天,来的客人是冯夫人两个姐妹和她们的孩子。众人一边谈笑一边饮茶,气氛很热络。冯夫人的目光,却时不时会往门口瞟一眼。
    这时,一个婢女快步走了进来,面露难色,附在了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冯夫人乍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过去那三年,冯桑很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
    像今天这样直接拒绝,是前所未有的事。
    众人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是怎么回事,得知桑洱不来了,都神色各异。
    一个小表妹托腮,露出了一丝丝微妙的表情:表姐嫁人了就是不一样。大老远回来家里一趟,也不来见见我们,这也太不给长辈面子了吧。
    就坐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冯茗忽然大声说:烦不烦啊,我姐姐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我娘都没说话,轮得到你开口吗?
    那小表妹一呆,眼眶顿时红了。
    冯夫人轻斥了一声:阿茗,你怎么说话的呢?
    冯茗放下杯子,发脾气道:我不吃了,烦死了!
    他跑出了宴厅,来到了平时经常玩耍的小池塘边。吹着风,心口依然有种说不出的慌闷和憋屈。
    昨晚,冯桑一直没理会他。冯茗心情不太好,不免就想多了点,除了出嫁前那件事,自己是不是还有哪里惹了她。
    因此,一个夜晚都没睡好。
    或许是这个原因,刚才,那小表妹阴阳怪气地说话时,冯茗就敏感地想了起来,以前似乎发生过很多次类似的状况。
    当时,他年纪还小,只觉得这些人说的话听着不太顺耳,没有细想下去。冯桑每一次被人这样说,都会有点无措,似乎想开口。但是,没等她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冯菀便会出来打圆场,看似在维护她一样,说:好啦,你们都快吃东西,少说两句。
    话题就这样被带过去了。
    但其实,回想起来,冯菀选择打断的时机,非常不妥。
    若她真的想维护冯桑,为什么不像他一样,直接截住那些人的话头?非要等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地奚落完冯桑后,才轻描淡写地堵住冯桑自辨的机会。
    迟钝、嘴笨又半哑的冯桑,因此从没有得到辩解半句话的时间。
    当话题被转移走了,她就再没机会说出内心的想法了。
    仿佛哑巴吃黄连,默默被盖上那些不好的戳。
    反观冯菀,则总是因此得到维护姐妹、大度温柔的美名。
    冯茗望着晃荡的倒影里那张模糊的面容,愈加心烦意乱。
    他如今的年纪,就和当年的冯菀差不多,已经看出了那些人的问题。
    而冯菀,三年过去了,她却每次都挑那样的时机来出言打断,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到不妥吗?
    这么一想,就仿佛拔出萝卜带出泥。有很多类似的情景浮现在了冯茗的脑海里。
    他曾以为冯菀是完美的。不是他的亲姐,却胜似亲姐。
    如今却发现从很多年前开始,真相或许就已经与印象相悖。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感觉真的,太糟糕太恶心了。
    .
    冯茗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宴厅。
    冯茗是幺儿,被家里宠坏了是人尽皆知的事。尤其是冯夫人,平日里别说打手心罚他,连重话也很少说。他说出那么尖锐的话,又负气扔下满屋客人跑掉,倒也不算突兀,像是他做得出的事。
    唯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第一次当众顶嘴,是为了维护冯桑。
    宴厅内的气氛有点尴尬。很快,有人打着哈哈,安慰了一下那红了眼睛的小表妹,转移了话题。
    这顿饭吃到最后,桑洱没出现,冯茗跑了,连冯慈也没赶回来。
    不知道是因为身边空了的三个座位,还是因为冯茗说的那番话,冯夫人总觉得心口堵着股闷气,上不去,下不来,没吃多少东西,也回房休息去了。
    等宴席散了,冯菀的几个表妹都簇拥着她,嬉笑不止,说着姐妹间的话题,很快,又聊到了冯慈。
    冯菀微笑:阿慈去了外地为父亲办事,我想,应当是路上被耽搁了,才没赶上午膳。
    也是,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
    说那迟那时快,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少爷回来了的骚动声。不多时,一个俊秀过人、腰悬长剑的少年,一边擦着身上的雨,一边踏入门来。
    似乎没料到这里坐了那么多女眷,冯慈明显怔了一下,目光在众人里略一逡巡,没看到要找的人,隐隐有点失望。
    冯菀站了起来,说:阿慈,你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几个小表妹也跟着站起来问好,叽叽喳喳地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吃点茶点。
    冯慈哪会和她们坐在一起,婉拒后就离开了。
    一个小表妹喝多了茶,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几人,说:我方才在外面的花园里听了一嘴,原来,表哥之所以会晚了回来,是因为去程时在玉石铺订了一块上好的暖玉。回程时下大雨,山路堵了,他为了去取那玉佩,不得不绕了一点远路,才会现在才回来。
    众人艳羡不已:菀姐姐,表哥和你感情真好,冬天还没来,暖玉就给你备好了。
    冯菀掩唇,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上个月有几声咳嗽,差点染了风寒。大概阿慈是记在心里了吧,明明不用这么麻烦的。
    .
    另一边厢。
    正所谓拒绝一时爽,一直拒绝一直爽。桑洱拒绝去赴宴后,心情极好,在尉迟兰廷的房间吃了点东西,就跑去陪冯太夫人了。
    太夫人这段时间的精神是一日比一日萎靡,不管用多少珍贵药材,都阻遏不了其衰弱。今天精神却是意外地好,颧泛红润光泽,还坐了起来,笑呵呵地说话。
    但周围的仆从神色却是半喜半忧。大概是因为,他们和桑洱一样,都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桑洱在心底微微一叹,没说什么,任由老人握住她的手,摸她的头,直到对方睡着了才离开。
    已过了午时。天空阴沉,飘着细微雨丝。
    今天吃早饭时,尉迟兰廷的胃口明显不好。桑洱有点放心不下,决定过去陪他,快步往他的房间走去。
    穿过花园的小桥时,桑洱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姐!
    很陌生的称呼。
    桑洱顿了顿,回头。
    朝她跑来的是一个相貌很标志的少年,粗略一看,有点像长大版的冯茗。
    结合原主的记忆,桑洱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原主的第一个弟弟,冯慈。
    桑洱:卧槽,他撞邪了吗?
    系统:怎么说?
    桑洱:那他怎么可能叫我姐姐,这个词不是烫嘴吗,以前他可从来不这样叫。
    系统: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撞邪。
    冯慈跑到了她面前,慢慢止住了步伐。
    刚才,他从很远的地方就认出桑洱的背影了。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明明和冯菀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更长。可在一群人里,冯慈总能更快找到冯桑。
    尤其是她的背影。
    在凤陵,冯慈有一众交好的朋友。他们不一定是仙门修士,有的只是普通人家的少爷。
    众人年纪相仿,经常相约在冯家后院的沙地上玩蹴鞠。
    天气热的时候,少年们汗如雨下,常弄得衣衫湿透,像是被大雨淋过。
    每一次,冯桑都会来捧场,眼睛亮亮地看他们奔跑、玩耍,还会给他送西瓜和冰品。她傻了吧唧的,不知道这些事可以吩咐别人做,老早就等在了大太阳下。
    等冯慈踢完一场,走下来时,冰品早就化成了一滩水,也不冷了。只有冯桑还当成个宝,捧在手上,弄脏了衣服也不晓得擦。
    那时的冯慈,也才十二三岁。同伴们都知道他有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姐姐叫冯菀,最近又认回了一个新姐姐,见状,都好奇地凑上了来,起哄打趣。冯慈正是爱面子的年纪。这个陌生又傻气的姐姐老跟着自己,他感到很别扭,当时,就梗着脖子,否认道: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的侍女。
    冯桑大概是听懂了。从那天起,每一次他们踢蹴鞠,她都只蹲在老地方偷偷看他。一旦和人对上视线,她就会像做贼一样,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掉。
    仿佛怕多留一会儿,就会给他丢人。
    冯慈当时不觉得自己错了。长大一些后,回忆起小时候,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那些道歉的话,已经烂在了肚子里,说不出口了。
    她仓皇跑掉的背影,与那无数个炙热的午后合在一起,一直深深地印刻在冯慈的记忆里。
    以至于分别了那么久,还是能一下子认出来。
    冯慈匀了匀急喘的气息,拎着衣领,扇了几下风,走近了她:姐,我刚刚在前厅没看到你,去了你房间,也没找到人
    他一边说,一边在观察她的表情。
    在从前,他主动叫一声姐姐,冯桑能开心很久很久。
    可现在,她的神色,却平静得近乎于漠然,仿佛在等他赶快把话说完,然后就各回各家。
    桑洱瞟了他的衣领一眼。看来,冯慈应该是刚进家门就来找她了,还没换下赶路的衣服。看着衣领皱巴巴的,有半干的雨水痕迹,下摆处,还凝了星星点点的黑渍,应当是马蹄踏地所飞溅出来的泥。
    这么着急找她做什么?
    冯慈用手背擦了擦汗,从袖中里取出了一个锦盒,有点讨好地打开了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给她看:喏,我买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桑洱定睛一看。
    锦盒里放着一枚暖玉。椭圆形,丁香花的花纹。
    她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了一件久远的往事。
    原主小时候被善良的农妇收养过。农妇死后,她被卖进了勾栏,身上只带着农妇留给她的一块小巧的椭圆形玉佩。
    不是暖玉,玉质也很普通。唯有丁香花纹雕刻得很精细这点值得一提。也是因此,才没有被农妇的赌鬼丈夫夺走。
    原主一直戴着它,将它视作亲人保护自己的幸运符。
    后来,来到冯家后,冯慈第一次外出收妖,受了轻伤。原主就将玉佩珍重地送给了他。
    可惜,这样的东西,冯慈有太多了。在伤好后,他将玉佩置到了盒子里,时间久了,便忘了它的来历,某次还随手赏给了小厮。
    不久后的一次家宴上,原主偶然在小厮的脖子上看见这块玉佩,第一反应是这人偷了东西,气得扑了上去,像一只护犊子的小兽,去抢那块玉。
    那天的场面闹得很难看,玉佩也摔成了几块,再难拼凑起来了。
    结果也能猜到,原主有口难言,被不明真相的父母罚了禁足。
    冯慈则是因为这件事,才终于记起,这是冯桑送给他的一个不值钱的礼物。但他不懂冯桑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他们家里,每个人的首饰盒中,比这昂贵的玉石多了去了。
    最后,冯慈向父母解释了缘由,让他们解了冯桑的禁足,还把自己珍藏的好玉都拿了过去,让原主随便挑,以赔罪。
    只是,原主并不领情。
    在冯慈看来,非常不可理喻。
    在原主出嫁后,下仆给她收拾房间,清出了一筐年代久远的杂物。恰好见到冯慈,便去问他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冯慈打开箱盖。这里装的都是冯桑的旧衣服,竟还夹杂了几件洗得发白的小孩衣服。看大小,应该是五岁之前的小孩穿的。衣裳上,无一例外都绣了丁香花纹。
    他当场就懵了。
    这些都是冯桑被农妇收养时穿过的衣服,她一直收藏着。
    那块碎掉的玉佩是何人之物,冯慈好像也能猜出来历了。
    冯慈一直自诩对冯桑不错。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欺负了她的恶人。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这块暖玉。
    在玉石铺里,冯慈说干了口水,又画了许多图,才描绘出了那块玉的样子,好让工匠尽可能复原它。
    他满心以为,冯桑看见以后会很高兴。
    但是,礼物拿出来了,冯慈却发现,她竟无动于衷。
    冯慈莫名有点儿心慌,将盒子递给了她,低声说:姐姐,这是暖玉,你冬天戴在身上,就不会冷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桑洱摇头,动了动唇,声音断续、沙哑而低微:不,一样。
    她主动说话,实在罕见。冯慈一愣,忙说:哪里不像,你和我说,我再找人去修改。
    这便宜弟弟还没听明白吗?
    她只是借用这具身体的人而已。
    迟来的悔意,对已经不存在的冯桑而言,真真是比狗屎还不如。
    没意义,也没必要。
    雨滴渐渐变大了,桑洱垂下了安静明亮的眸子,抬手,将盒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冯慈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她。
    桑洱觉得自己表达得足够清楚了,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后方有喘息声追上来。冯慈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头,心里很躁,说:我当初真的不知道那是你养母送给你的玉,不然也不会送给别人。姐,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消气?我
    桑洱站定了,转头,认真而缓慢地说:叫,爸爸。
    冯慈:?
    也,没用。
    冯慈:
    第34章
    如果说冯慈刚刚还只是呆然,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当场石化了。
    桑洱被他拽着,拖延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听见天边闷雷更响。翻滚的黑云迅速聚拢起来,雨点突如其来地变得稠密,噼里啪啦,打得花园里茂密的叶子一晃一晃的。在衣裳上洇出了一点点暗色水痕,迅速扩大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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