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忽然笑了,她看着陈骆:陈骆,我特别想知道,你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我的生活,都观察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你找到你想找的答案了吗?
    她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继续朝前走,只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陈骆还站在原处。
    他们刚好走进一棵大树下,路灯的光透不过来,只有隐隐的一点光亮。
    谭芸忽然向他靠近一步,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仰着头,沉沉地注视他的时候,他知道她有些激动了。
    我现在就跟你分享一下吧,你明白我刚才拿着刀片时在想什么吗?嗯?
    你明白在我捏着她脆弱的胳膊时在想什么吗?
    你明白么!
    你能明白一个快被生活压垮的人有多黑暗,多变态吗?
    她后退一步,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需要去看别人的悲惨来找生活。她摊开双手,现在你看到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乱七八糟的生活!
    我需要打几份工才能帮家里还清债务,帮我自己还清债务,帮弟弟攒学费,给我自己交全市最便宜的房租,给有抑郁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不开要去死的弟弟攒钱治病。即使这样,我找到全市最便宜的房子,还是有可能随时被断水断电。
    她颓然放下双手,低着头呵呵地苦笑,你知道吗?有特别多次,特别特别多次,我想跑,让债主找不到我,我跑到天涯海角去,谁的死活也不管。
    可是我的良心告诉我,不行!我要一辈子被良心束缚,被这个狠毒的世界捆住吊打!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就像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也没有办法让你理解半分一样,陈骆!你不会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生活!
    说到最后一句,她转过身去,扶着额头,肩膀有些颤动。
    头顶的大树忽然掉了叶子,叶子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骆走向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背立刻湿了,是眼泪。
    他渐渐收紧怀抱,什么也没说。
    谭芸感觉他越搂越紧,脖子被他的胡茬扎得生疼。
    推拉间,他抬起她的下巴,嘴唇擦着她的脸吻到她的嘴唇上。
    谭芸忽然感觉自己变得特别渺小,整个人被他包裹,密不透风。
    今天的风好温柔啊,吹不动头顶的树枝,月光没办法进来,他们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头顶的树枝沙沙地响,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卷起在他们脚下打转。
    沙沙的声音,终于渐渐停歇了。
    陈骆松开她一点点,让她能够呼吸了。
    她听见彼此的气息纠缠,她知道陈骆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当陈骆抬起她的下巴,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谭芸扭开头,拒绝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匆匆走进路灯里,一步不曾回头。她知道陈骆跟着她,不快不慢,但足以跟住她。她刚跨进家门,陈骆就大跨步走上来,一把拉住大门。
    谭芸挣不过他。
    她的长头发已经乱了,小时候王芳就讨厌她留长头发,说乱糟糟的难看。
    而今,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在为狼狈这两个字做最完美的诠释。
    她松开把手,看着陈骆,陈骆,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
    不是同情。
    第46章
    不是同情的另一面,是另外一个答案,是另外一个死路。
    谭芸不敢想,不敢听,不敢琢磨。她把陈骆关在了门外,把门道道锁紧,把沙发拖到门口,但这一天,她锁的是谁,防的是谁,她心中有一个答案。
    她忽然觉得特别疲惫,往沙发里一坐就一动也不想动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乱糟糟的一天,她太累了,但脑袋却不让她睡。
    她抱着膝盖蜷缩着,与陈骆亲吻的画面不断在脑袋里翻腾,一遍一遍,无数遍。
    她揉乱了头发,默默告诉自己,谭芸,你清醒点。不要以为陈骆会喜欢你,也不要以为你可以喜欢陈骆。
    她一项一项地说她目前该做的正经事,你要交房租,水电费,煤气费,网费,电话费,还信用卡。还要照顾好弟弟,关注他的情绪,攒钱以备不时之需,还有把欠陈骆的钱还干净。
    到时候就干净了。她呢喃着搓了一把脸,没洗澡也没洗脸,直接倒进被窝里,蒙着脑袋,努力地睡。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谭芸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晃在她的眼睛上。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衣服也没换。
    她从床上爬起来,好像有点落枕了。
    刷牙,洗漱,吃早餐,上班,和每一个忙碌的清晨一样。
    只不过她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定住,陈骆的名字总是在她的脑袋里,耳朵里进进出出,没完没了。
    午休的时候,她烦躁地坐在马路边儿上抽烟,长头发披散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车一辆一辆从眼前掠过。
    今天早上,她已经打电话给林仙道过歉了。她以为林仙会很生气,毕竟吓到了她的妈妈。
    但林仙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还是那个调调,还很好奇地问她是怎么把她妈给拿下的,她妈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从林仙不咸不淡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她们母女的关系并不太好。但这跟她没关系,该道歉还是要道歉的。
    是我冲动了,实在不应该跟阿姨那个样子,如果她肯见我,我一定登门拜访。
    算了算了,登门就不用了,省得再闹出一堆事儿来,我妈那个人说话不过脑子,成天跟人家打架,我都习惯了。
    其实也不能都怪阿姨的,我昨天心情不好,没忍住。
    都说了没关系,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妈打一圈麻将赢点钱再出去花点就没事了。她的事我一般不过问,她也不跟我讲。不过你要真觉得伤害了我,就请我吃个饭。
    行,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有啊!我一个闲人什么时候都有空,那不如周日晚上八点,正好我知道一家店好吃,我给你发定位,你直接去就行了。
    林仙反客为主,谭芸欣然接受。
    好,听你的。
    OK。
    挂断电话,烟还剩最后一口,谭芸深深吸了一口。
    来往的车不断,呼啸的风里夹着汽车尾气,尽数进了她的鼻子,头发也给吹乱了。
    她搂起头发,才要站起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双女生的小白鞋。
    谭芸抬起头,又看见了那个扎马尾辫儿的女生于安。
    谭芸其实不太想见她,但人家来都来了,她也没有躲一个小孩儿的必要。
    你怎么找这来了?
    我听谭石提起过这里。
    于安抓着书包带,跟第一次见一样,有些忐忑。
    谭芸把烟头在马路牙子上戳灭,换个地方说话。
    谭芸带着于安走出一条街去,在一个小商场的后门停下来。
    找我有事?谭芸问。
    于安说: 其实,我是来求你一件事的。
    求我?什么事?
    于安低下头,能不能不要告诉谭石我们俩见过面的事。
    怎么了?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告密的人,也不想让他生气刺激到他。
    后面这句话让谭芸多看了她一眼,你们平时关系好吗?
    于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都不怎么说话的,谈不上好不好。
    说着,于安脸就红了。小女孩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了。
    就这件事?
    于安怯怯地看向谭芸,点点头。
    行,我不会说的。还有别的事吗?
    于安连着摇头,没有了。那那我就走了。
    于安刚转过身,谭芸叫住她,你等一下。
    于安回头。
    我倒是也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于安圆睁着眼睛,指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
    嗯。
    与此同时,谭石已经到了谭芸家里,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没人,看来姐姐还没下班,谭石在冰箱里找了瓶可乐,打开电视,调到体育台,打开刚买回来的虾条,边吃边看。
    谭石是球迷,但因为学业紧张没什么时间看,只能看个回放什么的。但这样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抓虾条的时候,谭石不小心抓到了桌子上放的一个记事本。深黄色封皮,外面缠着一圈橡皮筋。
    谭石拆开橡皮筋,翻了几页,全是菜谱。
    前面几页用红色笔打了对号,谭石恍然意识到,这几个打了对号的菜好像都是他最近吃过的。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
    谭石问了声谁,没等回答就开门了。
    又是陈骆,他们已经有很久没见了。
    你姐不在家?
    不在,上班去了。你不是应该知道我姐的日程吗?
    知道。
    谭石了然道:哦,是听见有动静了吧?我声音已经够小了,你耳朵还挺灵的啊。
    陈骆不经意间看见谭石手里的记事本,你手里拿的什么?
    谭石哦了一声,我姐的,一个菜谱你要看么?咳,你又不做菜看这个干什么!
    可以看吗?
    嗯?你也感兴趣?
    谭石说着 就把本子递了过去。
    陈骆双手接过来。
    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郑重了,谭石说:进来坐吧。
    谭石把人请进门,还给倒了杯水。
    陈骆坐在沙发上,看得很仔细,谭石好奇道:你也爱做菜?
    陈骆翻着菜谱,没回答。看那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我姐最近十分痴迷这个菜谱,挨着个儿得做,然后就给我吃成这样。
    这个菜谱是哪来的?
    那不知道。不过看字体是我姐手抄的。
    陈骆翻着菜谱,又问:这些打了对号的是已经学会的?
    应该是,我姐以前不太会做饭,也不能说不会,反正能熟,黑暗料理那挂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
    陈骆合上菜谱,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梁。
    谭石:怎么了?
    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不等我姐了?
    她不想见我。
    陈骆走了,谭石一头雾水。
    吵架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这些日子冷,下午这点光来得十分不容易。
    杨洛雨正在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缝裤子,陈骆来了。
    杨洛雨早料到他会来,招呼他进来坐。
    陈骆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杨洛雨还在缝。
    沉默了一会儿,陈骆先说话了,那个菜谱是怎么回事?
    哟,被你发现了。杨洛雨用针在头发里挠了几下,说:你妈留下的东西,不过她手里的不是正本,你别紧张。你是想问谭芸的事吧?
    陈骆抬起眼睛,杨洛雨说:这孩子是真不错,怎么从来没带来过,还让人家自己找上门来。
    杨洛雨咬断线头。
    这姑娘是真挺有心的,找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我这来,说想为你做点事。我这一听就蒙了,你们俩肯定是有点情况啊,不然她不能这么贸然找过来。我这还担心你的事儿呢,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自己都安排好了。
    杨洛雨说着就笑了。
    她说为我做什么事?
    杨洛雨横他一眼,你说呢?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代表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啊?也对,你从来也没遇到过,不怪你不懂。
    杨洛雨把缝好的裤子展开来查看缺漏,一个女人如果肯为一个男人做饭,那几乎就是动了要过一辈子的心思了。我就纳闷了啊,都这个程度了,你居然一句都没跟我提过,真有你的 ,你也不把你小姨放在心里啊!
    她还说什么了?说我的事了吗?
    说的不都是你的事吗!
    陈骆不知道谭芸有没有跟小姨说他没有味觉的事,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就打听打听你小时候的事,听说你妈学过厨师,眼睛忽然就亮了,然后就问我有没有菜谱,我说有,但我不能给你,这是遗物,不能随便给别人,她有点失望但也理解。当天下午她又来一次,拿了个笔记本,在我这抄了一下午走的。
    陈骆沉默着,可他的内心里有一种即将要把他冲击的东西,让他坐立难安。
    第47章
    自打陈骆的亲生母亲过世,陈骆的脸上就没有过什么喜怒哀乐。
    像今天这样更是没有过。他一来,杨洛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陈骆这回是栽了,是真的栽了。
    杨洛雨缝完衣服,才要张嘴跟陈骆好好谈谈,陈骆却忽然起身就走,像有什么急事。
    陈骆从养老院冲出来,上车,开车,直奔车行。
    接待他的人不是谭芸,是那个叫婷婷的,看见他有几分意外。
    洗车啊?
    陈骆嗯了一声直接把钥匙扔给她。
    婷婷看他像在找人,就问:你找谭芸?
    他转回头,她人呢?
    她请假出去了,去哪儿没说。
    还回来吗?
    不知道。
    已经有手快的人把陈骆的车喷了水,陈骆直接从婷婷手里拿回钥匙,拉开车门,不管不顾地,带着一车身的水走的。
    婷婷和桂姐跟出来几步,那辆车已经飞驰而去。
    这是怎么了?桂姐你知道吗?
    我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不过年轻的时候是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就烧着的,老了老了就再也没有喽。
    谭芸今天月事第一天,肚子疼得不行,就请假回家了。回家前她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菜。逛着逛着肚子又没那么疼了,索性把缺的东西都买了。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谭芸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的排骨,青菜,还有一些作料。今天要做红烧排骨,菜谱上还差几个菜没达标,这个红烧排骨就是其中一个,肉不是硬了就是没味儿,也不知道差在哪儿。
    谭芸今天很幸运,刚到公交站车就来了并且有许多空座,谭芸坐在最后一排。
    陈骆看见谭芸就下车了,哪想公交车来得这么及时,他还没等靠近,谭芸就上车走了。
    陈骆又返回车里接着追。
    一直追了三站地,陈骆的车速已经渐渐放缓,不疾不徐地在公交车后面跟着。
    公交司机几次在镜子里看见一辆小轿车跟着他,多次让路也没被超车,后来也就不管他了。
    等到车子在终点站停靠,人都下光了,那辆小轿车里的人才走下去,朝着一个女孩的方向去了。
    女孩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女孩先刷卡进门,他紧跟其后,女孩发现门没自动关闭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他已经跟进去了。
    两个人相互张望了一下,男的拎过女孩手里的袋子,女孩有点惊讶,但随后也跟了上去。
    看来又有一段情爱故事要上演了,公交师傅笑一笑,去交班了。
    年轻时的爱恋牵魂动魄,今天要生明天要死,到老了那天回味的时候才发现,不管苦的,甜的,在回忆里都是明亮动人的画面,就连眼泪都是晶莹剔透的,伤心绝望回忆起来都一股鲜果味儿,只是当时不知道,自己在最好的年华,拥有最纯粹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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