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出声告知:温降,周静美她们下午来找过你,你那个时候不在
    温降怔怔地看着门上刺眼的猩红色,在原地站了十多秒,最后在眼眶里的眼泪禁不住重力快要滚落之前,仓促地推开寝室的门。
    她的几个室友都在里面,空气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们转过头来,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都纷纷变得忙碌,带着脸盆和毛巾绕过她出了门,不敢跟她交谈。
    温降也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光是从走廊走进来的这两步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
    寝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
    直到唯一一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带着还没洗的衣服停下脚步,犹豫好久后,开口问她:温降,要不你这段时间先回家住吧周静美她,明天说不定还会来找你的
    温降抬了抬眼,温热的液体随之坠落。
    水泥地面被砸出两片深色的水迹。
    冉梦甜看见她的眼泪便移开了视线,一下子慌了神,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想出来一句:温降,你、你别担心门上的指甲油我晚自习回来会帮你擦的
    夕阳从远处低矮的山坡上落下时,温降背着书包,再次离开学校。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现在彻底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沿着亮起路灯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
    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垃圾焚烧,关东煮滚烫的白烟,大排档姜蒜爆炒的香气,灯下色彩鲜艳的水果摊子,摩托车轰鸣而过带起的风,人们手挽着手逛街,在路边打牌,笑着交谈
    还有擦着她脚边跑过的野猫,在路灯下只有黯淡的残影,很快蹿入路旁的灌木,一阵窸窣声过后便消失不见。
    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温降一度觉得,自己不用跳楼,也会很快在途中死掉的。
    只是冥冥之中,她发现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目的,脚下的路线并没有在原地打转,而是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过一道又一道街角,一个小时后,她来到市区最繁华的地段。
    金座是江塘最上档次的KTV之一,隔着一条街就能看到它金色的门庭,四根高大的罗马柱也藏着金色的灯带,映着装饰用的两层楼高的彩色玻璃窗,透着股浮夸的气派。
    这里是那些手头阔绰的中年男人爱去的场所,温降从来没进去过,只是知道它在这里。
    然而眼下大老远走过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只好在路旁停车场前的石墩子上坐下。
    身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她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七点。
    可她不知道那些人来KTV到底要玩多久,要是喝酒的话,很有可能十二点都结束不了,她只能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等待,一边怀疑自己的神志到底还清不清醒。
    竟然会想找这群人帮忙,不是疯了吗?
    或者不应该用帮忙这个词,投靠?归顺?还是说沦为俘虏?
    温降乱糟糟地想着,中途有保安看她一身学生打扮,还背着书包,走近问了句:来干嘛的?
    她只能回答:在这里等人。
    保安看她一眼,或许是在心下做出了什么判断,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再管她。
    夜色一点点加深,KTV也热闹起来,霓虹射灯闪烁,在地面上跳动。一群群大腹便便大嗓门的男人走进去,也有年轻一些的女人,皮靴,短裙,浓妆,路过时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
    温降远远地看着她们,不禁思考:周静美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她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明明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什么看到她们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悲哀呢。
    温降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对面街上的面馆熄灯关门,地痞流氓也活跃起来,在经过时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像在打量一件商品,甚至冲她戏侮地吹口哨。
    她只能别过脸装作听不见,尾骨坐得生疼,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渐渐地,KTV不再有人进去,出现了一批批散场的客人。
    温降盯着他们仔细辨认,不敢错漏一个,到后来已经疲惫不堪。开始怀疑自己下午是不是听错了名字,或是找错了地方,或是他们中途改变了主意,换了另外一家店。
    直到视线里总算出现几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周静美扶着森骏出来,随后是敖子建,还有七八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和女生,看起来都醉得厉害,脚步虚浮。
    迟越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比前面的男生高出大半个头,没有人扶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清醒的,只是垂着视线,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交谈。
    从大门出来后,晚风掠来,他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夜色。
    已经很晚了,深夜十二点。
    森骏大着舌头喊人给他打车,声音在KTV空旷的门庭听起来格外响,周静美便把他交给另一个女生,踩着高跟靴快步走下平台,到路上招手叫出租车。
    温降见状,赶紧背过身,躲到一辆黑色轿车后面。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那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森骏和周静美坐进去,还有另外一对男女。
    温降听见有人在车里喊:迟哥,买烟的钱不够了。
    迟越这才抬腿走近,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数了两张塞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随后又分给剩下的几个人,直到手里的钱散了个干净。
    钱一分完,那群围在他身边的人便散开了,路口转眼变得冷清,晃动着飞蝇的灯光把他瘦高的身形拉得很长。
    出租车都被叫走,一时间等不到下一辆,迟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烟吐出,倏地模糊了他的侧脸,精巧的下颌在卷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温降慢慢直起身来,远远地看着他的侧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他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出租车顶惨绿的灯箱,才一下子慌了神。
    她只知道自己要抓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脚下的步子比她的思绪要快得多,蔓延上血液太久不循环的麻痹感,身后的书包装着她所有的书,很重,温降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后。
    迟越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
    很快又转了回去。
    温降的心跳在他的目光中乱了一拍,大脑突然陷入空白。
    鼻尖钻入一股刺激的薄荷味,呼吸像是被浸入沁凉的潭水。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的五官给人的冲击太过强烈,尤其是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是纯粹的、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的美。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出于自救的本能靠近。
    但迟越面对这样不速之客甚至连话都没有问一句,丢下烟头抬脚踩灭,准备拦下那辆出租车。
    温降心口收紧,慌不择路地开口: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们在后街的事了
    迟越闻言,皱了皱眉,这才转过身来。
    他视线里直白的疑惑会让人有想要认错的冲动,温降紧了紧嗓子,心跳得很快:我看见你你们打人了。
    迟越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隐隐觉得眼熟,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辨认出她竟然是照片上那个女生。
    照片是跟在森骏身边的那个女生拍的,叫什么梅,刚刚才在KTV拿出来卖弄过。
    面前的声音更紧张,问他:我想知道,你们要怎么样才会去打人?
    什么?迟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茫然]:我看起来,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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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降温
    温降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偏偏他说出的是一个问句,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解释得不清楚,舌头都快打结了:就是、我想请你帮我报复几个人。
    迟越怔了两秒,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了:那个叫什么梅的?
    说实话,他和这个梅并不熟,只是总会莫名其妙地看见她。
    至于照片的事,他今天才看到,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光是被这样欺负,面前这个女生想报复那个梅也很正常。
    温降被他的话听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周静美后,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就意识到那些照片应该都已经在男生中传遍了,他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这样一来,他会愿意帮她吗?
    温降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她叫周静美
    迟越还是第一次听明白这个名字,从鼻间发出一个轻巧的唔,顿了顿问她:为什么找我?
    温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都不认识他,又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叫他做事呢。
    攥着袖口上的手指一瞬间绞紧,她的声音听起来苍白又无力:我可以给钱的
    话刚出口,想到打人的费用肯定会很高,她出不起,很快补充:你也不用真的打她,只要吓唬吓唬就行了,让她们别再缠着我了
    迟越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更淡,垂眼问:你有多少钱,一千,两千,一万?
    温降一下子愣住了。
    别说一千一万,她手里就只有三百块,是她这个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费。
    她想到迟越刚才随手散掉的那些钱,少说也有上千,他根本不缺钱。
    她的那句付钱就像个笑话。
    那温降的嗓子被重力哽住,她在刚才漫长的几个小时里绝望过很多次,但一直在冷风里忍到了现在。直到听到他话音里毫不掩饰的嘲讽,眼眶连着太阳穴一阵酸涩的剧痛,声音也变得嘶哑:还有什么办法吗?
    难道要跟他睡吗?
    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因为他看起来和那群人有一点不一样,就指望他对自己大发慈悲吗?
    什么办法面前的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突然笑了,那声笑和他说出来的话都毫无感情,你找个男人,在刚刚那群人里面,随便谁都行,这样她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温降低下头,灰败的眼睫沾着眼泪,湿成一绺一绺的,唇色苍白。
    她当然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可是凭什么呢?
    她凭什么堕落到那种境地呢?
    这样一来,不是就让周静美得逞了么?
    她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婊.子。
    迟越看了她一眼,很可怜,但还是抬步离开。
    谁知道衣袖下一秒就被一双瘦弱的手抓住,攥得很紧,像紧绷的弦,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那我找你行吗
    迟越转过头,她的眼泪迎着他的目光落下来,稍一眨眼,又簌簌地没入他的袖口,几乎烫到了他的手腕。
    我找你做温降张了张嘴,却还是在那些让人难堪的字眼上卡住,说不出口,只能颤抖地问他:行吗?
    迟越的手指动了动,此刻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看清她的脸,才发现除了照片,他好像在更早以前就见过她了。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降温降的手松了松,眼底亮起一丝希冀。
    温降,他想起来了,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那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还在读书的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迟越把她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拨开,中途注意到她手指的温度冰凉,一边回答:我不需要。
    温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扫落,也听清了他的话,就像一下子被抽干力气,枯萎了似的,低下头,没再开口,也不再伸出手。
    的确,她的请求太看得起自己了。
    毕竟她什么也不是,而他什么都有。
    迟越毫无留恋地转身,地面上修长的影子晃动着,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站在原地的女孩也随着他的离开一点一点被折断、尽量小地蜷缩起来,手臂紧紧地围住自己,隔开周围的光线和声音,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哭得脸颊滚烫,太阳穴脆弱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直到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含了几分焦躁:你有多少钱?
    温降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分不清是不是幻听,于是不敢有动作。
    直到迟越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用粗糙的校服袖子抹了把脸,抬头告诉他:三百。
    迟越虽然知道她肯定没钱,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差点被她气笑了:就这点钱,还想买我?
    温降咬了咬唇,她当然知道这点钱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也没必要,特意回来踩她一脚,就为了让她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迟越看她垂着眼不吭声,和面前的沉默僵持两秒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俯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注意到她校服宽大的袖子下空空荡荡,手臂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他很快松开了手,对她丢下两个字:走吧。
    温降才蹲着哭了一场,一下子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在原地愣了好久,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迟越没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只好转过身来,面色不快地皱着眉:还不走?
    温降看着他,脸上还满是泪痕,嘴里一阵发苦。
    最后在他眼看着失去耐心之前,豁出去跟了上他。
    她没有别的退路了,即便是这样危险和耻辱的施舍,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迟越看她走近,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差,拎着她坐进出租车的后座,语气生硬地问:你家在哪?
    温降被他问住,想说她要是能回家的话,何必在深夜的大马路上乱逛呢。
    迟越听她又不说话,一挑眉:你是哑巴?
    温降摇摇头,只好回答:我不能回家。
    迟越反应过来,想了想道:学校也回不去?
    温降点头。
    那没办法了。迟越靠上身后的座椅,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名字很短,中央玉树什么的也没提到酒店两个字,温降猜测应该是他家,心头不免惴惴。
    车子开始启动,她侧过脸来,偷偷瞄了他一眼。
    思来想去,还是安心不下,又偷偷看了一眼。
    迟越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抬手抱臂,黑色卫衣下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转头看向窗外。
    温降抿了抿干燥的唇,开口时的鼻音浓重:现在是要去你家吗?
    迟越正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声,瞥见她映在车窗上的倒影,一动不动,看起来傻愣愣的。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怕成这样?
    温降无话可说,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绷带似的箍在脸上,鼻尖通红。
    迟越淡声提醒她:要是害怕,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下车?
    温降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裤的缝线,没有吭声。
    已经是凌晨,窗外的车流变得稀疏,柏油路被橘黄的路灯烙出一团一团圆形的光影,看起来却并不温暖,只有种空旷而沉闷的倦意,让人想要逃离。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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