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在十六岁那年,嫁给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襄王殿下。
    从此高悦行人生便像开了挂,顺风顺水,极尽恩宠,从闺阁千金,到正室王妃,再到尊荣无限的太子妃。襄王的身边除她之外,再无别的女人。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但只有高悦行自己心里最清醒。
    襄王有一方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揣在怀中多年从不离身,那是女孩子家的物件,却不是她的。
    身遭横祸,一朝重生回到幼年时。
    六岁的高悦行粉雕玉琢,望着自己绣篮中那一方帕子,海棠花的线只勾勒了一半,针脚与襄王私藏了半生的那块帕子别无二致。
    而她闭眼理顺了过往的记忆,她模糊记得六岁年关之前的光景,也清楚地记得九岁生辰时家中的宴席。但是从六岁到九岁,那三年时光,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像是被人凭空摘走了记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悦行,李弗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向救赎
    立意:勿忘本心
    第1章
    入冬后,第一场大雪落下,寂静无声。
    行宫内,铜盆里,触目惊心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端出去,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四十九个熏笼日夜不息地燃着,窗台上的红梅盆景都被这暖意催出了娇嫩的花骨朵,可床帷内,高悦行手捧暖炉,拥着被子,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凉,神魂和意识也轻飘飘的,仿佛即将要远离人间。
    大限将至。
    她心里明白。
    命数不可扭转。
    清苦的药香都快浸透她的骨头了。
    有人推门进来。
    来者是个上了年岁的姑姑,在门口脱去了大氅,露出内里一身素净但不失华贵的常服,又在熏笼前将自己浑身上下烤暖了,才靠近床前看她,小心摸了摸她冰凉的手。
    高悦行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姑姑。
    面容慈和的老夫人眼神里溢满了担忧,比划着手语问: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她竟是个哑巴。
    即使是个哑巴,行宫里也无一人敢对这位老夫人无礼。
    全府上下都知道,襄王殿下幼年时,是在这位哑姑的服侍下长大的。
    襄王殿下生母去的早,哑姑全等于半个养母。
    襄王无论是出宫立府还是入主东宫,从来将哑姑带在身边,以礼尊之。
    高悦行小脸苍白,对哑姑说:姑姑,我许是等不到见殿下最后一面了。
    哑姑心疼地轻握着她的手。
    襄王刚册封太子不足一年。
    册封大礼还未举行,东宫走水,损毁了大半,正在加紧修缮,所以大家也都还没有改口,仍以襄王称之。
    半年前西境部落举兵来犯,襄王又请命出征。
    留高悦行一人在行宫修养时,遭刺客行刺。
    那枚毒箭贯穿她的腹部,能吊着命多活了两天已是不易。
    书信走得慢,哪怕八百里加急,到西境也需几天的时间。
    高悦行摇了摇头,说:我不等了,我要走了。
    哑姑比划道:你走了,殿下他会难过的。
    高悦行:我知道,殿下心里有我可他更记挂的,合该是那位喜欢海棠花的姑娘吧。
    此话一出,哑姑蓦地变了脸色。
    从前,碍于身份,高悦行很多话可以想却不能说。
    如今,人之将死,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说到底,高悦行心中还是介怀的。
    姑姑,殿下心里既然装着别人,当初为何又要娶我呢是因为我与那位喜欢海棠花的姑娘,长得相像吗?
    哑姑一听,愣了许久,然后焦急地比划着什么。
    可是高悦行看不见了,她的眼前像蒙了一层纱,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大婚夜时,殿下曾经称赞过,说她眼中的神采无人能及,就连她耳上垂坠的东海明珠也要逊色三分。
    如今,这双漂亮的眼中一片死寂,可她才刚满二十岁啊,分明还是大好的年华。
    心爱的明珠耳环也摘掉了,她素簪乌发、不饰钗环,唯有皓腕上戴一只白玉平安镯,色泽油润细密,看的出是贴身养了很多年,上头雕一只凤衔如意,工艺精细,令人惊叹,只是尺寸略小了些,好似是她幼时记事起,便一直贴身戴着,从未摘过,好在她人长得纤弱,骨架子小,长大后,戴在腕上依然不觉得违和。
    高悦行摩挲着自己的镯子,闭上眼睛,恍惚想起了与襄王殿下初见那年的情形。
    蜀中一带的山匪素来猖狂。
    高悦行的父亲调任蜀中,高氏全族随行,不巧,路遇山匪。
    她的马车被围了。
    她至今还能记起来,仓皇之中,一身白色轻衫的襄王殿下纵马而来,踏着一地的残花枯叶,率领部下收拾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猴子。
    高悦行用手里紧攥着的匕首,挑开马车帘子向外看,正好撞进了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中。
    襄王只比她大三岁,比人们口中传言的还要好看。
    她大胆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心口怦怦直跳,直到祖母呵斥,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
    她的心跳得快极了,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失态。
    本以为只是一场惊鸿掠水的萍水相逢。
    谁也未曾想到。
    三天之后,圣旨竟跋山涉水而到,将高氏嫡次女指婚襄王李弗襄。
    李弗襄!
    李弗襄
    高悦行苍白的唇无声地开合,念着她此生最放不下的三个字,闭上了双眼。
    与殿下的最后一面,高悦行没等到,却也好似等到了。
    人死了应该封棺入土。
    即使感官尚存,听到的也应该是哀声才对。
    可高悦行耳边重新嘈杂起来,最先听到的却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简直放肆!
    高悦行睁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她坟头笑。
    恰好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有人摇了摇她的肩膀:阿行,快醒醒,又偷懒贪睡,看看,这是你绣的海棠花啊,怎么和爬虫似的,快别贪睡了,让娘亲知道又要念经给你听了。
    眼前重新恢复了色彩。
    暖融融的阳光从明纸的窗户投进屋子,连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绒都显得很温暖。
    高悦行觉得有些头晕。
    身下是绵软的被褥,她感觉到了。
    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站在她的榻前,约莫不过十岁左右,容貌佚丽。
    那小姑娘歪了歪头:阿行,你终于醒啦。
    高悦行望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心里顿时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是她长姐小时候的模样啊。
    高悦行同父同母,嫡出的长姐,高悦悯。
    高悦行恍惚了一会儿,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长姐的手。
    高悦悯甩了甩小手,挣脱出去,眼睛瞪得比杏仁都圆:好疼呀,阿行,你干嘛呀?!
    高悦行喘息着,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
    想起之前重伤在床时,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而现在,身上虽依然没什么力气,但却有种活过来的轻快感。
    她低下头。
    自己的一双手,竟然也是一团软软绵绵的样子。
    她再抬手摸自己的脸。
    肉感更胜于骨感,触手感觉比水豆腐还要嫩。
    是小孩子的脸。
    她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手腕,却摸了个空,想来是此时的她还并没有戴上那陪她十几年的平安镯。
    高悦行目光沉静深邃,开口却是孩童最稚嫩的嗓音:今夕何年?
    高悦悯年岁也小,没察觉出她的异常,歪了歪头,很自然地说道: 景乐十二,阿行你睡糊涂啦!
    景乐十二年。
    天高云淡,盛世将至。
    这一年。
    高悦行六岁。
    长姐高悦悯十岁。
    高悦行平静地用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白嫩的皮肤上立时浮起一道鲜红的印子。
    疼是真的。
    六岁小姑娘的身体里,移花接木换了另一个灵魂。
    高悦行竟然离奇的回到了十余年前。
    长姐再次戳了戳她,说:阿行,别懒着啦,快把你那爬虫似的海棠花改改,娘待会给祖母请安回来,要检查的。
    高悦行顺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
    绣篮的最上方随意摊着一块丝帕,丝帕的角下,歪歪扭扭的线勾勒了一朵花的形状。
    若不是长姐出言提醒,高悦行自己都看不出那竟然是一朵海棠。
    高悦行这一生最听不得的就是海棠两个字。
    忌讳。
    若问上一世,李弗襄待她好吗?
    好。
    答案是非常好。
    举案齐眉,温柔小意,无论人前人后,从不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在京城所有命妇或嫉恨或欣羡的眼神中,高悦行晓得,自己应该知足。
    可不由人,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海棠花的刺。
    李弗襄在自己的行宫的后山上,栽种了漫山遍野的秋海棠林,一到花开的时节,海棠花随风动,远远望去像一片燃烧的烂漫。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
    高悦行心里矛盾得很。
    一方面,她始终如鲠在喉,一方面,又不得不惊叹于海棠林的美,甚至从心底隐隐生出些许欢喜,以至于久住行宫不愿回京。
    高悦行把那方丝帕拿在手中,细细抚摸。
    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尽管这朵海棠只有歪歪扭扭的半朵,可是这粗糙简陋的针脚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哦不。
    或许能找到。
    襄王殿下私藏多年的那块帕子,绣工的粗糙程度可能有的一比。
    高悦行不会认错的。
    李重襄对这方帕子的重视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从不瞒着高悦行。
    高悦行几次对着那方帕子,内心醋意横生。
    别说只是半朵,即使全拆了,绞烂了,高悦行也能认出来。
    她攥着帕子的手开始抖。
    她努力回想六岁这年发生的事。
    可是她惊奇地发现,六岁这一年,在她的记忆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七岁,八岁
    九岁
    高悦行闭着眼睛,理顺过往的回忆。
    她模糊记得六岁年关之前的光景,也清楚地记得九岁生辰时家中的宴席。
    但是从六岁到九岁,那三年时光,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像是被人凭空摘走了,毫无印象。
    怎么会呢?
    那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悦行从高高的榻上爬下,到窗前,使劲踮脚推开窗户。
    窗前一只秋海棠的花枝抖了几下,探进了窗内,轻轻敲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
    凝露成霜。
    销骨蚀魂。
    第2章
    高悦行按照记忆中那方帕子的针脚,补全了那朵海棠花,平铺在绣案上,终于成了记忆中完整的模样,映进高悦行的眼底,触目惊心。
    高悦悯被她吓到了,叫道:阿行,阿行,你怎么了?
    高悦行心头一窒,眼前发昏,猝然向后栽倒在地。
    长姐一声哭叫。
    门外服侍的丫头姑姑前呼后拥地跑进来,遣人到别院请夫人速回,又慌慌忙忙去召府医。
    高悦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意识迷蒙,只觉得之前种种好似黄粱一梦,如今是梦是真也难以分辨清楚。
    她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恍惚间发起了高热,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只偶然间,听到了母亲回来,和贴身丫头焦心的念叨昨日里,贤妃娘娘亲自指了阿行进宫,给公主陪读,如今病成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啊?
    进宫
    公主陪读
    就像黑暗四顾茫然时,漫长前路尽头忽然闪现的光。
    高悦行秉着一口气,垂死病中惊坐起,把合家人都吓了一跳。
    进宫!
    那意味着她有机会见到李弗襄了!
    她始终深爱着,且一直挂念着的人。
    算算年纪,李弗襄今年应是九岁。
    高悦行隐约知道,她的殿下少时在宫中,有段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但涉及到皇家秘辛,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所以她了解的不多。
    万幸,有此机遇可以入宫。
    高悦行攥紧了那方海棠帕子,她要去见她的襄王殿下了,心中迫切至极,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高夫人正一脸焦急和担忧的望着她,红着眼,心疼道:乖宝儿,别怕,你若是不愿意,我立时想办法回了贤娘娘服侍公主虽是无上荣宠,但如履薄冰半点差错也出不得,为娘不指望你为家族挣得什么荣耀,我只要我儿一生平安喜乐。
    高夫人误以为是女儿害怕。
    高悦行心头一酸,转身钻进母亲的怀里,摸着那华贵的丝织金绣,又感受着母亲怀中久违的温暖,她忍着眼泪,蹭了蹭母亲的肩窝,说:娘亲,女儿不怕,女儿愿意去!
    高悦行对这三年的记忆空白忧虑不已。
    对于那块海棠帕子,更是耿耿于怀。
    虽说高悦行自己情愿,可高夫人心内依旧不安,毕竟她的小女儿今年才六岁。
    其实给公主选陪读这件事,宫中的贤妃娘娘一早就开始留心了。
    贤妃娘娘起初是指了高氏的嫡长女,也就是高悦行的长姐,高悦悯,今年满十岁,与公主年岁相当,说话玩耍都投缘。
    可这事情说来也怪,宫中懿旨都已经传下来,贤妃娘娘在召见了高氏长女之后,忽又改了主意。
    然而懿旨已下,为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幸好懿旨上只说要高氏的嫡女,没有明指嫡长女,于是,这骑虎难下的差事便落到了高悦行身上。
    高悦行今年才六岁,能知晓什么事儿?
    高夫人为了此事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天天往老夫人住的别院去,两相对着发愁,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高悦行正用手指绞着那块海棠帕子出神。
    高夫人望着女儿那惨不忍睹的绣工,叹了口气,此时也舍不得再罚她了。
    贤妃娘娘素来贤德,昨儿宴请命妇为公主的百花宴献贺,特意把我留下,说了几句贴己话,你年纪尚小,不知事儿,娘娘愿意体谅你,是娘娘的宽厚,但你也须懂分寸,伺候皇家终究不同,稍有差池,就是株连全族的祸事,知道吗?
    高悦行乖巧地点头,说:知道。
    贤妃娘娘的贤德之名她是知晓的。
    我朝国祚延绵至今,封号为贤的娘娘,只这么一位。
    而且当今后位空悬,贤妃娘娘代掌后宫,贤名远传,京中命妇们心中猜测,估计立后是迟早的事情。
    高悦行死过一回,黄粱一梦,承载着往后十余年的记忆。
    也只有她知道,贤妃自始至终,一直只在妃位上熬着,直至公主成年出嫁,十余年都没有更进一步,至于封后,更是遥遥无期。
    圣上心里有人,此生都不会封其他女子为皇后的。
    至于公主
    高悦行捋顺上辈子的记忆,除了那离奇空白的三年,她一生与公主的交集很少,寥寥几次见面,公主待她却颇为亲切。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公主是圣上膝下唯一的女儿,出自贤妃,同她的母亲一样,个性温婉娴静。
    她当年嫁给襄王,大婚的那一日,公主为座上宾。
    襄王十分礼重公主。
    高悦行总觉得那日通堂的大红喜烛之下,公主望着她的眼中似是有泪,却不知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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