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刚敲了敲墙砖,还不等有其他动作,砖洞便被人主动从里面打开了,令高悦行感觉到非常惊喜。
    他的手腕上还系着那方海棠帕子。
    高悦行目光柔软,说:我们曾经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是我都不记得了,是吗?
    李弗襄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脸非常瘦削,却没有那种骨骼分明的攻击性。
    高悦行眨着眼,和他沉默对视了片刻,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而且他也不会对她说的任何话有回应。
    不可置信和恐惧的情绪交杂着,顺着她的后背爬上去,令她心生惶然。
    是了。
    他被一把锁囚禁在小南阁不知多少年,不与外面的人和事接触,他身边照顾的人,或许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哑姑。
    哑巴能教他什么?!
    高悦行心里惊涛骇浪卷过,独自惊悚,独自冷静。
    她比划着哑语,再次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高悦行打小聪慧。
    死而复生这么多日子,足够她琢磨很多事情。
    上一世,襄王视若珍宝、时刻不离身的海棠帕子,或许正是出自她手。
    圣旨赐婚是襄王主动求来的。
    她对襄王的爱,并非无缘无故,也并非因为一见钟情,而是她在那些不自知的岁月里,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果然,哑语李弗襄看懂了。
    他熟练地比划着问:你是谁?
    高悦行:我是你娘子。
    她所得有谨慎和心机在他面前全部都抛开了,像活生生撕裂了自己的面具,露出血肉模糊的真容,无畏无惧。
    李弗襄非常迷惑,在他的认知里,并不知道娘子是个什么东西,只当成一个寻常的名字和称谓。
    他用哑语重复了一遍:娘子。
    高悦行低下头,捂着脸,笑了。
    李弗襄看着她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起了眼睛。
    高悦行这次可不是空手过来的。
    她是有备而来。
    腰间的荷包里塞了满满的点心,鼓鼓囊囊的穿过砖洞,递给他。
    对于李弗襄来说。
    这些精致的点心是出生以来他从未见过的。
    高悦行示意他可以吃。
    李弗襄掰一块,含在嘴里,软糯的甜味弥漫开。
    谢谢娘子。他比划道,眼睛也亮起了神采。
    高悦行告诉他,明天她还会来。
    不止明天。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陪着他的。
    午后,高悦行溜回春和殿,公主午睡还未醒,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魏姑姑捧着手炉守在门口,刚好把她堵了个正着。
    去哪了?魏姑姑冷冷地质问。
    不想睡,心里闷,去花园玩了。
    不知道为什么,魏姑姑听她说话就觉得心里扎着刺儿,高悦行的一双眼睛不似寻常小孩子,黑黝黝的看似澄明,实则情绪复杂交织,令人本能的心生忌惮。
    高悦行越过她,走进偏殿,目光一扫,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她进宫时带的行李很简单,几件小女儿家的私物,和当季换洗的衣物,现在这些东西被人收拾的齐齐整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高悦行明显一愣,不解这是何意。
    魏姑姑话中有话,阴阳怪气道:这宫里的主子们啊,可不是人人都如我们娘娘那般慈和,等高小姐将来到了别处,自然有机会细细体味奴才今天说的话。
    第7章
    魏姑姑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她不能在公主身边久留了。
    底下奴才们手段之肮脏有时更胜于主子,高悦行不知道魏姑姑做了什么,但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她的去处不会太舒服。
    日落时分,霞光迎着宫里的红墙绿瓦,如梦似幻,美得不真实。
    高悦行终于等来了消息。
    是外门的几个内侍打听回来的。
    皇帝在书房重罚了李弗逑,甚至还传了板子,痛加笞楚。
    这不重要。
    皇帝怎么罚自己的儿子,高悦行都不在乎。
    像今晨那样的委屈,放在真正六岁孩子的身上,或许是天大的事,闹起来要死要活,想不开还要钻牛角尖。
    但高悦行已不是孩子了。
    她的一双眼睛穿过时空,看得透彻,在她眼里,李弗逑就是一个即将早夭的人,无论过去将来,与她都不会有任何关系。
    她站在公主身边,神色淡淡的。
    内侍立在下首,偷眼打量她,被她抓了个正着。
    高悦行:有事就说。
    内侍似是很为难的样子,斟酌着词句道:三殿下受罚后,跪在书房外,高声诵背策论
    公主惊奇的一抬头:哟,他还会背策论呢!?
    内侍道:奴才没有胡说 ,这事儿已经传遍宫里了,还有他一犹豫,再次瞧向高悦行:三殿下还说,愿痛改前非知学上进,请求圣上将高小姐赐给他随身陪伴。
    公主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满脸迷茫,秀眉紧蹙,半晌,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他想要高妹妹?!
    高悦行缓缓地把目光投向魏姑姑。
    魏姑姑站在墙边袖手敛眉。
    公主提起裙子就要往外冲,激动道:不行,他就是个疯子,怎么能把高妹妹送到他身边呢,我要去和母妃说
    魏姑姑快步拦在门口,咚一下跪倒:公主三思,高小姐无论去哪,皆是陛下的圣裁,贤妃娘娘岂可与圣旨较劲,您是贤娘娘的亲生骨肉,您要体谅娘娘的难处啊。
    公主的脚步生生停在了门口。
    诸如此类的劝戒必定不是第一次。
    高悦行不知道这究竟是贤娘娘的意思,还是老奴才自作主张拿捏公主,那一瞬间,她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公主站在门口回头看她。
    皇帝身边的内侍到了春和宫,召高悦行面圣。
    高悦行再见皇帝,是在书房里。
    皇帝温和地问她,愿不愿意到三皇子身边去,陪他一起玩。
    高悦行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们都知道三皇子是个疯子,所有人避之不及。
    皇帝当然也知道。
    他没有想到高悦行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皇帝弯下身问:他欺负你,你不害怕?
    高悦行仰起头:陛下会保护我的。
    皇帝抚掌哈哈大笑,当即承诺道:好,朕答应你,朕一定会保护你。
    高悦行有自己的思量。
    比起公主,三皇子明显距离真相更近。
    与其呆在安逸的地方束手束脚,还不如冒一回险。
    天色彻底暗下来,最后一丝霞光也消失在天际。
    高悦行提着羊角风灯,在侍卫的护卫下,最后一次回到春和宫。
    皇帝许她明早动身。
    晚上入夜后,高悦行睁着眼睛,盯着床帐,忽然听到了软沙沙的脚步声靠近。
    春和宫里倒不担心有贼人。
    高悦行静静地等着,脚步声到了跟前,鹅绒床帐被掀开,公主散着发,拍了拍床榻,示意自己要上来。
    高悦行侧身给她让了地方,公主于是躺进了她的被子里。
    你明天就要走了。公主话中藏着不舍:我好不容易求来的陪读,还没捂热乎,又让他给抢走了其实我明白,此事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母妃愿意说几句话,我是可以留住你的。
    高悦行意识到,公主或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天真。
    魏姑姑晚上从不当值。
    外面只有两个小宫女,公主进门前就把她们都打发远了。
    她们难得有机会说说贴己话儿。
    高悦行枕着自己的小手,侧身望着公主,道:公主,您年岁渐长,身边应该有自己的人了。
    公主轻声道:你说的容易,我上哪弄去。
    她的一切都是母妃给的,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全都被贤妃的眼睛死死盯着。
    可人毕竟是人,不是玩物。
    拴得太死迟早要出大问题。
    高悦行温声道:在这宫里,母子同心本是好事,无论是公主还是娘娘,千万小心,不要让那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离间你们母子关系。
    高悦行说话嗓音总是温吞吞的,让人听了心里十分安宁。
    公主听进了心里,细细琢磨。
    暖阁里只留了一盏烛火,昏黄的映着床帐。
    公主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次日清晨,高悦行没有随公主去文华殿上学,她辞别了贤妃,贤妃命侍卫护送她到三殿下的住处。
    三皇子养在惠太妃的宫里。
    皇帝对这个孩子可谓用心良苦,想养在自己身边,又怕慈父败儿,给养废了,送到其他后妃膝下,又担心她们照顾不周,思来想去,才择定了景门宫里的惠太妃。
    皇上选惠太妃自然有他的道理,可现在看来,成效不佳啊。
    高悦行端着步子,踏进了景门宫,先要叩拜慧太妃。
    景门宫的摆设比她想象中的要朴实,没有金玉琉璃的摆设,但却打理得干干净净,惠太妃坐在主位上,她还没有完全老去,最直观的便是那一头乌发,乍一看,挑不出一根银丝。
    惠太妃招手让她上前去。
    到哪都免不了上头主子的打量。
    高悦行低着头,只听惠太妃道:好一个玉雪可爱的娃娃,难怪圣上喜欢,你人还没到,赏赐已经流水似的抬进我景门宫了呢!
    高悦行怯生生地行了一礼:谢陛下抬爱,谢太妃照拂。
    皇上喜爱的人,大家都会给几分薄面。
    惠太妃道:三殿下住东侧殿,你便住西侧殿吧西侧殿空置了许久,昨日才刚派人清扫出来,正好把陛下赏的物件添置上,让傅芸带你过去,看合不合心意?
    门口一位年轻的宫女站了出来。
    傅芸。
    高悦行倏地回头。
    傅芸这个名字,单听在耳朵里就觉得无比亲切。
    这也是高悦行自进宫以来,听到的第一个熟悉的名字。
    待傅芸走上前来,高悦行歪头打量她,她姣好的面容也逐渐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高悦行记得清楚,傅芸是襄王府的人,在她嫁进府中的第二天,襄王便把傅芸拨到她身边伺候,彼时,傅芸已是上了年纪的姑姑,但照顾她时堪称无微不至,高悦行一直把她看作最亲近的人。
    原来她最初竟是太妃身边的人。
    高悦行心中暗自惊讶,尚未回过神。
    只听惠太妃又笑着道:我看你身边没带伺候的人,傅芸便给你了,安心住下吧,如果有什么不合意,随时来找我。
    惠太妃说道这,便开始捂着帕子咳嗽,似是身体不太爽利,高悦行知趣地告退。惠太妃挥挥手,准许她离开。
    高悦行带上傅芸,来到西侧殿。
    惠太妃说西侧殿空置了许久,仔细闻,确实有种淡淡的尘埃味挥之不去。
    但收拾的人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边边角角都扫净了,窗纱也换了新的。几个朱红色的箱子摆在屋内最显眼的中间,是皇上的赏赐,高悦行踮起脚尖瞧了一眼。
    一直不吭声的傅芸开口道:都是平日里很有用处的东西,比如说那手炉、炭盆,还有专门按照高小姐的身量裁制的新衣,听说是尚衣局连夜赶制的,陛下很疼爱高小姐。
    高悦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想:皇上确实费心思了。
    那位一费心思,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也便都起了心思。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的水深火热啊。
    高悦行在西侧殿简单安顿好,往门外一站,就见对面东侧殿的门开了,三皇子李弗逑一身便衣,站在门槛内,冲她招手:过来。
    他今天倒是很和颜悦色。
    高悦行暂不动。
    李弗逑加重语气:过来,我被皇上禁足了,出不去。
    又禁足了,真是活该。
    高悦行甩开袖子,走过去。
    李弗逑一把把她拉近门,傅芸也想跟进去,却被李弗逑呵斥的一声,关在了门外,不许她进。
    高悦行踉跄跌进李弗逑的东侧殿里,打量四周,发现真是阴森啊。
    可能这位殿下的口味有些怪异,喜欢把自己的屋子布置得像森罗殿,正中央一张黑沉沉的檀木椅子,既有碍观瞻,又搅乱风水。
    李弗逑趴在她耳边:终于把你给弄来了,知道我费了多大劲么?
    高悦行一侧脖子,拉开与他的距离,不咸不淡说:知道,你挨了打,又背了策论。
    李弗逑几乎是立刻听到她话中的嘲讽之意:你敢笑话我!
    高悦行:岂敢。
    李弗逑身穿白色的袍子,很薄一层,背后隐隐透出些许血迹,皇上罚得应当不轻,十岁的年纪,既然能背策论,至少能证明他不是个草包。
    李弗逑看出来了,高悦行是真的不怕他。
    他所有的疯癫和恐吓摆在她面前,毫无震慑力,倒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李弗逑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第8章
    高悦行白天进了一趟三皇子的屋子,不消片刻,便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消息暗中散向宫里各个主子的耳朵里。
    有人松了一口气。
    有人遗憾没有热闹看。
    高悦行遵三殿下所言,一直等着,等到了入夜,又等到将近三更十分。
    西侧殿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冷风灌进来。
    高悦行心头一惊,还好她没睡下。
    傅芸急急忙忙出去探查情况,高悦行听到她轻声唤了句:三殿下话音未落,便传出了短促的惊呼和呜呜求救。
    高悦行奔了出去。
    只见门口李弗逑带着两个侍卫,行径如同土匪,用绳子把傅芸捆了,又堵上了嘴,扔在一边。
    高悦行还是小瞧了他的恶劣。
    干什么?放开她?你不是被禁足了?
    李弗逑咧嘴笑:还真当我把禁足放在眼里呢,走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把好玩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高悦行甚至来不及披衣服,就被他扯着出了门,从侧门溜了出去。
    害怕没有多少,冷倒是真的。
    高悦行跟着他跑了几步,拐了两条巷子,路上居然没有遇到夜里当值的侍卫,想必是李弗逑事先算准时间都避开了,高悦行望着两侧的高墙,忽然惊觉这条路,前方直通小南阁!
    小南阁吗?
    高悦行也不觉得冷了,甚至还加快了脚步跟上。
    李弗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在风中压低嗓子问:你长这么大,见过鬼吗?
    高悦行目光往前望去,黑夜里并不能望见真切的小南阁,但高悦行数着脚下的步子,知道快到了。听得李弗逑这么问,她如实答:不曾见过。
    李弗逑:那你怕不怕。
    高悦行:小时差点说漏嘴,高悦行及时吞下后半句,换言之:以前怕过。
    李弗逑:现在不怕了?
    高悦行:现在不怕了。
    李弗逑露出一个笑:好啊,待会让你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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