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让他搞得莫名其妙。
    见识什么?难不成宫里还有鬼?
    跑过这段路。
    李弗逑果然停在了小南阁。
    高悦行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
    李弗逑一把掐住她的后脖颈:宫里早年的传说,小南阁里囚禁着一个婴孩,终年不见天日,每夜子时他会手脚并用的从地底下爬出来,他会掐着你的脖子,撕咬你的血肉就像现在这样!
    李弗逑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到最后,他猛地低头,作势要啃咬她的脖子。
    高悦行早有准备,机警地一指头按在他肘后的麻筋。
    李弗逑没料到这一招,手一软,松开了她。
    高悦行瞅准方向,像猫一样,窜了出去,借着枯草,在夜里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她本就娇小,这里丛生的杂草又高,庆幸她今天没有穿浅色的衣服,窝在其中并不打眼,李弗逑失去了她的行踪,又不敢大声叫喊引来护卫,气得原地跺脚。
    子时三刻。
    高悦行贴着墙根,一寸一寸地往那个墙洞的方向挪去。
    忽然,有轻柔缥缈的歌声忽近忽远地响起。
    正在找她的李弗逑猛地定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歌声的方向。
    高悦行冷不丁被这无限缱绻空渺的声线激出了一身冷汗。
    她已经摸到了墙洞附近。
    紧接着,她发现这个墙洞不太对劲。
    它变大了。
    墙洞周围的砖都被撤走了,土下松软,似乎被刨了个洞。
    高悦行皱着眉往里看。
    只听里面有细碎的响声,过了半晌,一个脑袋探出地面,爬出一个人来。
    李弗襄!
    高悦行一边注意着地里爬出的李弗襄,一边又要注意隐藏自己不被发现。
    女人歌声靠近了,在她的左手边,高悦行隐约能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缓缓地飘过来。
    李弗逑循着歌声的方向而来,在她的右手边。
    她可能要被包了饺子。
    说时迟那时快,李弗襄还未完全爬出来,高悦行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把他塞了回去,随即,她也跟着钻了进去,跨过一墙之隔,成功踏进了李弗襄的地盘里。
    高悦行和李弗襄脸贴着脸,面面相觑。
    女人的歌声已经到了耳边。
    高悦行往外一瞥,看见一双小巧的云锦绣鞋。
    不是鬼,她有脚。
    云锦绣鞋踩过的地方,枯草弯了腰,湿哒哒的泥土里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奇了。
    宫里的晚上还真是热闹。
    不过再热闹,高悦行今日也不想搭理。
    李弗襄头上沾了些土,更显狼狈了,高悦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李弗襄清澈得过分的眼眸中,高悦行看到了自己头上乱七八糟的几根枯草。
    前世今生,如此狼狈的境遇还是头一遭呢。
    高悦行薅掉自己头上的草,又替李弗襄拍掉头上和肩上的土。
    歌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了,墙外恢复了寂静。
    高悦行双手比划着:我又来了。
    李弗襄眼睛亮晶晶的,他是喜欢见到她的娘子。
    终于真正意义上触碰到他。
    高悦行克制了片刻,终究克制不住冲动,猛地倾身压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李弗襄一抖,可能是吓到了。
    高悦行不管不顾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瘦削的骨头很硌,并不舒服,她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
    余光瞄到地上的土坑,高悦行直起身,笑了笑:这是你挖的?
    她笑了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宫里早年的传说,小南阁里囚禁着一个婴孩,终年不见天日,每夜子时他会手脚并用的从地底下爬出来
    高悦行清晰地回想起了李弗逑说过的话,神色渐渐凝固了。
    他见过你!?
    高悦行攥住李弗襄的衣领。
    可惜李弗襄听不懂她说的话,也不能给她任何回应。
    高悦行意识到说再多也是无用,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她身上还穿着单衣,而时节快入冬了。
    李弗襄一摸她冰凉的手,牵着她进了屋里。
    高悦行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目测他的身量,似乎与她差不多高,高悦行鼻子一酸,心疼得想哭,她的殿下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李弗襄的屋子里没有灯,也没有炭盆,比屋外还冷,像冰窖,还未入冬便已这样,若真正到了三九严寒可还了得。
    床榻有些硬,但被子却很厚实,李弗襄把被子环在高悦行的身上,高悦行低头,闻到了朴素的皂香。
    李弗襄虽然住得破烂,却把自己的一切打理得非常干净。
    高悦行好奇地打量屋子。
    只是一个侧殿,并没有什么陈设,靠墙边整齐的摆了两张小木榻,高悦行坐在其中一张榻上,身边挨着地另一张榻干干净净,没有睡人的痕迹。
    难道哑姑已经不再他身边了?
    现在的李弗襄似乎只身一人,独自生活在小南阁里。
    高悦行抱着被子的一角,把另一角披在了李弗襄身上,两个人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凑近,高悦行软绵绵的身子又靠在了李弗襄身上。
    李弗襄嗅了嗅她的脖颈,然后皱着鼻子向后仰,片刻后,又忍不住再靠前嗅一嗅。
    他没闻过女孩身上的香,只觉得很好闻。
    高悦行身上的女儿香味道很浅,如丝如缕若有如无,也正是这股若有若无的劲儿,牵得李弗襄好奇心在她身上绕啊绕。高悦行索性把香囊摘下来给他闻,李弗襄双手捧着,举到鼻尖处,然后打了个无声的喷嚏。
    高悦行捧着脸笑了。
    现在的李弗襄身量还小,等他长大了,抽条了,成年并且大婚了,他依然喜欢凑在娘子的颈侧细嗅,是占有,也是眷恋。
    月光横下来,在高悦行的侧脸上切过一道柔白色。
    高悦行抱着双膝,喃喃道:好想在这里陪着你啊。
    但是不行,天亮后,如果发现她不见了,将会惊动整个皇宫的人。
    到了三皇子身边后,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但这个漩涡的中心站着李弗襄,于是她不但不怕,反而甘之如饴。
    她要把失去的所有记忆都找回来。
    因为这三年的记忆中并不仅仅只有她。
    她忘了个干净,可他却永远的遗留了下来。
    细想,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叛逃者。
    高悦行在被子里缩了一会儿,逐渐觉得越来越冷。
    冷也没办法,身上盖得只是一床最普通的棉被,高悦行小手摸着被面的粗糙纹理,想起今天陛下的赏赐中好像有一块非常漂亮的狐狸毛,正好能做一件及膝的坎肩,她已经开始琢磨,出去就找机会悄悄把那张狐狸毛送进来。
    天快将亮未亮的时候,高悦行不安地往窗外望去。
    李弗襄敏感的意识到她要走了,于是扯了她的袖子,比划:你还会来吗?
    高悦行说会。
    她身不由己,不敢承诺具体什么时候再来,但是她很坚定的告诉他,她一定会再来的。
    再来的时候,就把做好的狐狸毛坎肩带来,让他冬日能拥着取暖。高悦行想到他将来那多病的身体,想必就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
    墙洞下的泥土被刨得乱七八糟。
    高悦行蹲在墙这边犹豫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李弗逑走了没,担心一头出去撞见他。
    正犹豫间,只见李弗襄已经麻利地先钻了进去,他敏捷的爬到另一边,高悦行透过墙洞看着他,李弗襄走得稍微远了一些,左右打量,然后回头冲她打手势,示意周围安全,高悦行这才放心的爬出去。
    李弗襄帮她拍掉身上的土。
    清晨可真冷啊,高悦行缩着肩膀,鼻尖冻得通红,回到景门宫。
    李弗逑的东侧殿房门紧闭。
    高悦行在院子里顿了一下,转身推开自己的屋门。
    呜呜呜呜!
    傅芸还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扔在地上。
    昨晚李弗逑带人干的好事!
    高悦行急忙帮她解开绳子。
    在冰冷的地砖上躺了一夜的傅芸并不在乎自己发酸的双臂,她搓着高悦行冰凉的小手,颤声道:我的姑娘啊,一宿到亮,你到底去哪儿了,衣服都没披一件
    高悦行一时不好解释,一夜没睡的她又惫懒得很,现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实在有点为难她了。高悦行眨巴了一会眼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招数晕。
    她揉着自己的脑袋,闭上眼,一头栽倒了地上。
    第9章
    一开始决定装晕,只是个缓兵之计,为自己争取一点圆谎的时间。
    高悦行闭着眼睛,被傅芸抱到床榻上,用热水擦了身子,塞进蚕丝被里,轻柔地包裹着,怀里还抱着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浑身的倦意涌上来,很快就觉得头脑昏胀,意识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高悦行并不舒服,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但是又止不住的怕冷,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像挣扎在冰火两重天里。
    她知道自己又病了。
    身侧渐渐有很多人来往的声音,尽管她睁不开眼睛,却能模糊地听见周围的动静。
    宫中太医来请脉了。
    药香很浓,撬开她的嘴往下灌。
    傅芸端了冷水给她擦身降温。
    高悦行心里漫无边际地想:我生病尚且有这么多人围着照顾,他若是病了,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小南阁里,不知该有多难熬
    她心里有挂念,说什么也要挣扎着醒来。
    终于从梦中惊醒,天光已经暗了下去。
    傅芸趴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黛蓝的鹅绒帐逶迤把她们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
    高悦行轻轻呼了口气。
    傅芸几乎是一听动静就醒了,道:高小姐,醒了?
    高悦行听她嗓音嘶哑的厉害,微微动容:你也病了。
    夜深露重,任何人在冰凉的地砖上呆一晚都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傅芸用纱巾覆住了口鼻,嗓音更显得闷了:奴染了风寒,别过到您身上。
    高悦行笑着伸手去扯:咱俩谁也不比谁好过,快别瞎讲究了。
    傅芸侧头一躲,有些无奈道:还有精力胡闹,可见是大好了,饿不饿,外面给你温着燕窝呢。
    高悦行不觉得饿,人在病中,便顾不上口腹之欲了,可傅芸压根没打算和她商量,折身出去把燕窝趁热端了进来。
    一掀盅,浓郁的奶香顷刻冲散了清苦的药味。
    金丝燕小火浸炖软烂,再浇上当日新鲜的牛乳,隔水温着,补而不腻,吃吧,吃了病就好了。傅芸一边哄着,一边把白瓷小勺喂到了她的唇边。
    高悦行抿了一口,只觉味道香浓,不似凡品,便问:这是哪位贵人赏的?
    傅芸答道:是太妃。
    高悦行捞到自己的外衫就要下床,说:让太妃担心了,我应该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去。
    傅芸伸手一拦:哎,明日吧,快别折腾了,太妃娘娘歇得早,你此刻去了也见不到。
    高悦行趴在窗前一瞧,果然惠太妃屋里烛光微弱,一点热闹的声息都没有。她的目光又移向近处的东侧殿,三皇子的门窗紧闭,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高悦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问:三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芸似有所忌惮地压低了声音:大约今日辰时,奴听见对面回来的动静顿了顿,她又道:巳时圣上派身边的人来敦促三殿下读书,同寻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昨夜李弗逑禁足期间偷溜出去的事并没有传到皇帝耳朵里。
    高悦行喃喃道:我果然来对了
    她声音太小,傅芸没听清,追问了一句:高小姐,您说什么?
    高悦行摇了摇头,不再重复,她轻手轻脚合上窗,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傅芸姐姐,帮我个忙,把圣上给我的白狐狸毛找出来,我要拿出去做件袄。
    傅芸对那张白狐狸毛有印象,遵从高悦行的吩咐,从柜子里取出来,比量了一下,笑道:圣上赐的这张狐狸毛真难得,不仅毛色正,还很完整,裁了有点可惜,不裁又怕做出来不合身。
    高悦行笑眯眯的:没关系,大点做,我总是要长个子的。
    傅芸抚摸着狐狸毛:让我来做吧,这些小来小去的活儿不值当往尚衣局里送,她们那些人啊,习惯推三阻四不说,而且一层层盘剥下来,银钱就要狠狠敲一笔。
    高悦行:多谢了。她静下来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到时候把腰身放宽松些,那样暖和。
    傅芸应了一声是,小心地把狐狸毛包好收走。
    高悦行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恢复了点精神,躺在床上,一时倒也睡不着了。
    她催着傅芸早点休息。
    傅芸本身病着,昨夜就没休息好,今日又忙着照顾高悦行,身心都累极了,骤然松了警惕,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沉。
    高悦行穿过外间,很小心没有发出声响惊动傅芸。
    她走到院中,径直往李弗襄的东侧殿去,不敲门,不叫人通传,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
    东侧殿里灯熄了一半,昏沉沉的,里头的陈设本就阴森,夜里看更显得瘆人。黑檀木的椅子正对着门口,更漏声滴滴答答,李弗逑半夜不睡觉,正坐在上面,闻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高悦行。
    高悦行散着发,身上只简单披了一件青碧交领,她背对着庭院里的流光月华,面朝屋里昏黑的光线,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那一刻,李弗逑觉得自己无比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压迫感。
    高悦行与他无声地对峙了片刻,然后单手一提裙摆,迈进了门槛。
    李弗逑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轱辘作响滚向了门口,正往高悦行脚下撞去。
    高悦行拿脚一踩,阻止了它继续满地乱滚。
    低头仔细一端详,竟然是一条马鞭,足有成年人三根手指那么粗,上面沾满了黏腻的血,在青砖上留有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李弗逑咬着后槽牙道,一字一句嚼着她的名字:高、悦、行你根本就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高悦行眼睛盯着地上的马鞭,无声地笑了一下,柔柔弱弱地说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他同样不像个寻常十岁的孩子。
    初次见面的时候,高悦行只以为他是被宠得骄纵了,慢慢的却发现不是,高悦行一直在暗中揣摩他,他也许尝试着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可他骨子和血液里无时无刻都在叫嚣着癫狂。
    他是个疯子。
    人为什么会疯?
    多半是因为痛苦,因为执念。
    李弗逑是谁,郑皇贵妃的儿子,圣上跟前独一份的恩宠。
    他还在痛苦什么?
    现在这个疯子冷冷地问:你昨晚藏哪儿了?
    高悦行:见到了你说的那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孩子。
    李弗逑拖长腔调,哦了一声,颇有几分嘲讽道:原来你是被吓病了啊!
    高悦行不往心里去,也不做无用的辩驳,她捡起地上的马鞭,在李弗逑的东侧殿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内室的书架下,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
    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露在外面的手臂和颈后,明显有马鞭留下的新伤。她瑟瑟发抖地抬头看了一眼高悦行,又很快地低下头。
    高悦行奇怪,在惠太妃的宫里,她挨打竟然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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