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指了指自己的耳后,说:因为你把自己搞脏了,所以今晚答应你的事情要改日才能兑现,知道了吗?
    高悦行板起小脸, 口气严肃不容拒绝。
    以李弗襄如今的机灵, 几乎是瞬间意识到高悦行在变着法的糊弄他, 顿时就不依了。他扑到池边, 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幸好高悦行眼疾手快, 退得及时, 才没溅湿了衣裳。
    高悦行脸上染上一层薄怒:快别闹。
    李弗襄:你糊弄我。
    高悦行矢口否认:我没有。
    李弗襄玉节一般修长的手指扒住池边的白砖, 仰着头看她:你别走, 我要出来了。
    他好歹还知道不能当街现鸟,但这种话拿来威胁高悦行就很令人啼笑皆非。
    高悦行见他终于老实了,又靠回池边,如此近的距离,点着他的鼻子,道:那你就出来吧, 反正丢人的是你自己, 明日里闹得全城皆知你就高兴了, 皇上不打你打谁, 真是招人恨。
    说着, 高悦行的目光垂下, 看到他右侧锁骨下一道蜿蜒狰狞的伤口顺着爬进水面下, 被厚厚的花瓣和水汽掩住了。
    如此深刻的痕迹不能消除,当年他受的伤一定很骇人。
    他身上添此伤的时候,高悦行没有守在他身边。
    想必是在西境的战场上,亦或是在长途奔袭的胡茶海里。
    高悦行望见了那道伤,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李弗襄见她没动静,又闲不住地开始撩水玩,似乎跃跃欲试想往她身上沾点水。
    高悦行警惕地抬了下衣袖,又看了他一眼。
    李弗襄碰上她的目光便往后退缩了些许。
    因为彼此太了解,所以李弗襄立即意识到高悦行藏在眼神后的危险意味。
    许是因为他今晚试探的太过了,将引来高悦行的报复。
    高悦行下手攥住他的手腕让他跑不了,继而拖过来,俯身在他的耳侧轻轻一吹。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李弗襄缩起身体便要向后仰,幸而高悦行吹过之后没有撒手,但她险些被李弗襄的力道给拽到水里去。
    今夜她若是在汤池里和李弗襄一起变成落水猫,那笑话可真就大了。
    高悦行挣脱手向后退。
    可她刚一撒手,李弗襄却直直地向后仰倒进了水中。
    依稀记得李弗襄并不是个旱鸭子,高悦行等了等,却见水下一片寂静。
    既不见挣扎,也不见任何游动的波澜。
    高悦行心生疑惑,脚下的绣鞋已经踩上了水渍,她站的远远的,踮一踮脚,关注着汤池里的动静。
    李弗襄他哪去了?
    高悦行叫了一声:殿下?!
    李弗襄天生心肺有损,在水里的闭气时间不会太长,高悦行安静地等着,终于
    在离她远远地另一边,传来了轻微的咕嘟声,水面上的花瓣向两侧推开,李弗襄这次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下巴尖都还在水里,颈子更是看不见影,似乎在刻意躲着。
    高悦行就望着他笑:你怎么了?呛水了么?
    李弗襄摇摇头,湿漉漉的头发束起在身后,赤金绣红的发带飘在水里,和花瓣卷在了一起。他说:以后再也不要吹了。
    高悦行一愣,随即捂脸笑出声。
    李弗襄:我身体不舒服。
    高悦行不敢大意,忙追问:哪里难受?
    李弗襄道:说不清楚,热,像火在烧。
    这是打着火了。
    侍立在两侧的宫女皆是皇帝的心腹,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上一眼,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高悦行歪头摸了摸自己发烫但是并不显羞的脸,不发一言地掉头走了,门口遇见了许修德,高悦行想当然以为皇上也还未走,可环视四周,却没见着皇上的人影,许修德眉眼愁成一团,嘴边却挤出一个笑来,道:奴才在等小殿下沐浴完毕呢。
    高悦行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打了声招呼便先独自回了春和宫。
    贤妃娘娘屋里的灯仍然亮着,估摸将是一夜无眠。
    温昭容肚子里的龙胎,不知还要令多少人心神不宁。
    高悦行小小的身影推开殿门,提着裙子,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灯也未点,抹黑到榻上,刚刚躺稳,便听见外间守着的傅芸开口:公主今晚来找姑娘三回了,回回都扑了个空,半刻钟前才刚刚走。
    高悦行拉着被子搭在自己身上,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在乎什么了,道:傅芸姐姐你也还没睡呢?
    垂缦外的灯亮了一盏,傅芸举着烛台走了进来,她身上的衣物首饰整齐,竟是还未安睡的样子。
    傅芸有些忧心地坐在她的床榻边上,说:姑娘您这跳脱的性子,夜半三更不肯回,一次两次便罢了,总是如此难免叫人背后嚼舌根子,宫里的女人们成天盼着这样的热闹看呢您这是又上哪儿去了?
    高悦行在傅芸面前没有戒心,如实答道:和襄王殿下一起,在陛下那里玩了一会儿。
    傅芸叹气:罢了罢了。她催促着高悦行起身:给你准备了热水,别直接躺,解了衣服梳洗梳洗再睡。
    高悦行回得晚,不欲闹出动静惊动他人,于是便在傅芸的伺候下,简单的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寝衣,重新躺会被子里。
    傅芸伺候她越发得心应手,帮她整理换下的衣裙,摸着袖口,掀帘问了一句:姑娘的外裳袖口怎么湿得这么厉害。
    高悦行道:玩水了。
    傅芸无奈:你啊她抱着衣服退了出去,过了不一会儿,在外面吹熄了灯。
    高悦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瞳仁如葡萄籽一样黑,她今晚什么也不想再琢磨了,除了李弗襄。尽管知道宫中一步一陷阱,处处都是算计,尽管太医院的猫腻和先太后的医案疑点重重,高悦行忽然之间觉到了厌倦。
    人的精力有限,总是会累。
    尤其是精神绷紧得太久,走了太长的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停下来,感到倦怠、烦闷。
    高悦行感觉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团剪不开理还乱的乱麻,而她才刚刚理出头绪。
    耐性这个东西,简直是说叛变就叛变。
    高悦行翻了个身,偏偏一闭上眼,先太后的脉案就浮现在眼前。
    先太后的脉案,如果除去那几页缺处,简直堪称天衣无缝。
    那几页缺的是什么呢?
    高悦行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今晚往脑子里塞的东西太多,回想起来觉得有些吃力。
    高悦行的厌倦,就是潜意识的想要偷懒。
    她最近太累了。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高悦行也睡不安稳,李弗襄潜在水下的画面挥之不去,她只要一放松警惕陷入浅眠,就忍不住去想象水下的光景。
    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高悦行感觉自己半梦半醒像沉浸在水里,浮浮沉沉,而梦中李弗襄的存在,便像是温柔的海藻,在她的身侧纠缠。
    高悦行就在这份纠缠中睡了个好觉,也算是个美梦,醒来时,天光和晨雾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片温温柔柔的艳丽。
    傅芸昨夜是亲眼见她睡下才自去歇息的,清晨高悦行睁眼之时,却已见她将自己打理妥当,守在榻前等着服侍她起身,
    高悦行爬起来,张开手臂,毛茸茸的风领立马密实地裹了上来。
    高悦行一摸,就知道是狐狸毛。
    猛然间想起了小时候,傅芸曾经彻夜赶工为她缝制一条狐狸毛的短袄,却被她偷偷抱出去,送给了李弗襄。
    傅芸的针线功夫不次于高悦行的母亲,针脚细密,且都被藏了起来。
    高悦行低着头,把下巴埋在风领里,说:白露时节就穿风领,是不是有些早了?
    傅芸一边帮她穿衣,一边说:今的天儿可不暖和,您出去露一脸就知道了,再说,姑娘家娇贵,不比小子们身强力壮,自然要仔细养着。
    傅芸是个贴心的。
    她身上有一种温柔,让人忍不住交托信任。
    高悦行梳洗打扮,至正殿给贤妃请安。掀帘出去,清晨的冷风一吹,风领毛茸茸地搔着她的脖颈,高悦行浑身一个激灵,果然是变天了,好冷啊。
    廊下的草叶上覆着一层白霜。
    风中闻到了肃杀的气息。
    万物萧瑟,却是高悦行最喜欢的季节。
    因为这是她在宫中与李弗襄初见的时节。
    贤妃起的比她还要晚些,高悦行便不急着进去打扰,也不老老实实地在外头等。她往好处站稳,眺望着远方朝霞升起的天际,直到薄雾散尽,露出东面一处显贵宫殿的轮廓。
    东宫。
    高悦行没有在寒风中立太久。
    贤妃娘娘的正殿里热闹起来时,立马就有宫女来请她进屋。
    高悦行搓着冰凉的手,踏进门,正巧听到魏姑姑在给贤妃娘娘回禀昨夜的一桩奇事儿太医院似乎有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当值的周太医不知撞见了什么,有些神志失常。
    贤妃不安道:什么不干不净?见鬼了?
    魏姑姑柔声笑着:娘娘怕什么,宫里有皇上真龙天子坐镇,鬼都在人心里。
    心里坦荡的人,怕什么鬼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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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高悦行没有病入膏肓的疑心。
    时而看谁都觉得可疑。
    时而又看谁都觉得可信。
    李兰瑶不多时也到了, 贤妃命人蒸制了甜羹,拿出来给两个孩子解馋。
    高悦行和李兰瑶对坐着,边吃便竖起耳朵听热闹。
    贤妃和魏姑姑谈论宫中事务并不忌讳他们。
    只听魏姑姑道:还有一事奇怪, 周太医这一病,清早宫门刚开,听说惠太妃也跟着病了。
    贤妃听说惠太妃病了,不由关切了几分:惠太妃的身子一直都是周太医调理。
    魏姑姑道:周太医是有资历的老人了, 十分可靠, 不仅惠太妃倚仗他, 就连先太后的凤体也都是周太医一手调理的。
    高悦行听着, 为先太后唏嘘扼腕,宫中险恶, 先帝的妃嫔们乃众所周知的悍妒, 先太后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 甚至还扶持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心计可见一斑。
    即使如此,依然棋差一着,踏进了别人的局中成了棋子,栽了跟头。
    不知先太后死前,是否有所察觉,还是自始至终的稀里糊涂。
    在宫中冷眼旁观, 高悦行受益最深的一句话便是信任不值一提。
    可是人活一世, 身边有至亲, 有好友, 有连理, 有子女, 还有奴仆, 谁又能全然做到不信任呢。
    除了那个位置上的孤家寡人。
    高悦行想起了李弗襄。
    他将来入主东宫,贵为太子。
    以他如今摆在明面上的心思,帝王之位想必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将来若是登上了那个位置,该有多寂寞啊。
    高悦行不知道的是,寂寞与否其实都是比出来的。
    当一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泡在蜜罐子里,被爱意包围着长大,他必然无法适应那不胜寒的高处。
    而当一个孩子孤独成了习惯,他是完全不会觉得难耐的。
    李弗襄在小南阁的那十年,不管从哪种意义上,于他而言,都是极为珍贵的。
    只听贤妃问道:周太医一病,得叫太医院重新寻摸一个可靠的太医,你去小库房选一些滋补的药,待会我们去景门宫走一趟吧。
    高悦行闻言眸子闪了一下,她也想去。
    李兰瑶吃完甜羹,让人端了碗下去,说:母妃,带上我一起吧,左右我也闲来无事。她目光转向高悦行,问了一句:你去么?
    高悦行就着宫女端上清水,净了手,点头道:我当然和你一起。
    李兰瑶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话中打趣道:今儿倒是难得。
    高悦行这几天,跟着李弗襄一起厮混,明显是让李兰瑶感觉到冷落了,但她却没有明说,只是暗暗提点了一句。
    高悦行是个聪明人,自然能领会到她的意思,暗暗地点了下头。
    景门宫。
    高悦行此地是有些熟悉的,幼年刚进宫的那段日子,她就借居在景门宫的西侧殿里,与东侧殿里的李弗逑遥相对望。
    那时,惠太妃在衣食起居上,他她还算颇为关照。
    再次踏进这里。
    高悦行第一眼便望向东侧殿的方向,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已经有了些破败的迹象,似乎是很久无人打扫的样子了。
    好歹是属于景门宫的侧殿,即便无人居住,也不能放任其落灰,变得形同冷宫一般。
    再看西侧殿,情形明显比东侧殿要好很多。
    李兰瑶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说道:自从那孽种死了之后,惠太妃恨不得拆了东侧殿,看一眼就烦,前些日子,父皇已经应允了,说等过几日,便将景门宫的侧殿翻修一遍。
    高悦行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悠悠地轻叹了一声。
    贤妃带着她们在宫门处等通传。
    景门宫里,对外称病的惠太妃正穿戴整齐,在自己的卧榻前焦躁地来回踱步。
    槛内有一心腹婆子小心伺候着。
    那婆子道:奴婢进太医院内打听了,昨晚出事的地方,是在医库里。
    惠太妃脚下一顿:医库!医库里可有丢失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婆子摇头:这倒是没听说。
    惠太妃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病了的样子,她的脸上由于气急败坏,已经显出了狰狞的嘴脸:这个周太医,我早就与他嘱咐过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擅自行动,他非不听。当年见梅昭仪因为脉案而败露,他便慌了,擅自做主动了太后的脉案,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婆子讪讪道:周太医也是为了太妃您哪
    惠太妃恨得咬牙,啐了一口:他那是为了他自己胆小如鼠的东西,本宫当年怎么就所托非人,重用了他呢!
    那婆子见真正牵动了太妃的怒火,一时不敢吭声。
    外头伺候的人不明内情,只知太妃今日身体不适,心情似乎更烦躁了一些,于是小心地进门通传,道:太妃,贤妃求见,正侯在门外呢。
    惠太妃可没把一个侍妾出身的贤妃放在眼里,直接道:不见,让她回去。
    说完,用气声嘀咕了一句:有本事往我身上使管什么用眼瞧着皇帝纳了新妃,又有了龙胎,依然不肯碰她一下,她竟也不着急
    那婆子笑着应和惠太妃,道: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性情本就不合皇帝的胃口,而且年纪也大了,年轻的姑娘们要多少有多少,皇帝就算释怀了,也不会再宠幸到一个老黄花的头上呀。
    惠太妃深吸了一口气,一纾胸中的郁闷之气。
    贤妃在外等了半天,见通传的宫女出来,并不怎么恭敬地对她道:贤妃娘娘还是请回吧,太妃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是不能见客。
    贤妃若说没有失望是假的,但还是很关心道:好好的,太妃怎的忽然不适,可是受了寒?
    宫女不大耐烦了,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秋风起天转凉,贤妃娘娘还是顾念好自己的身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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