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夫妻一体, 同心同德。谁也不能一肩独自扛着撑起一片天。
    李弗襄尚不明白这个道理。
    高悦行让他好好歇着,他不肯,他被皇上拘在了乾清宫里不得出, 也硬要缠着高悦行陪着他。
    可是高悦行心里惦念着找温昭容一叙,哪有心思陪着他闹腾。
    陈太医的死让惠太妃的事情陷入了一个僵局。
    至少宫中的线索是暂时凝滞了。
    高悦行觉得自己务必要去找温昭容一叙了。
    在乾清宫暖阁里和李弗襄拉拉扯扯半天,终于等来了药奴给李弗襄施针,趁李弗襄背后扎得像个刺猬, 顾不上她的时候, 高悦行撒腿就跑。
    路上, 高悦行本以为相见温昭容要费一番周折, 早早准备好了说辞,她带了一朵牡丹的宫花在手里轻轻撵转, 如果没记错的话, 似乎温昭容也有这么一只。
    到了靡菲宫, 高悦行见了门口的小内侍, 借口捡到了一只珠花,请通传一下,是不是温昭容所遗失。
    内侍不敢怠慢高悦行,小心拿帕子包了,进去找温昭容求证。
    高悦行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瞧着桂树空荡荡的枝头, 没过多久, 内侍小跑着出来, 对她道:高小姐, 温主子说, 这不是她遗失的那只, 不过辛苦您挂心, 还特意走这么一趟,请您务必进去吃口茶,歇一歇再走。
    宫花已不在内侍的手中。
    高悦行心中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温昭容也是有心想见她的。
    靡菲宫正殿里,温昭容端详着眼前的牡丹宫花,由衷的感慨,果然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说话办事不留一点可疑的尾巴。
    高悦行低头随着内侍进门。
    温昭容立刻命人奉茶,她的举手投足总是有意无意的护着小腹,这是很多孕妇下意识的动作。
    高悦行内心又不确定了。
    温昭容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大大方方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说:如今还没有什么感觉,想必是月份不到的缘故。
    高悦行听了这句话,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过片刻的空白,继而慢慢的涌现出了想法。
    她好像察觉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温昭容的脉!
    虽然是很明显的孕象,但是有一疑点,她的脉象,不足以令她辨别胎儿的月份,哪怕是粗略估算都有些困难。
    只能勉强推算出是初孕。
    那么,当夜给温昭容切脉的周太医
    高悦行只学了个刚入门的皮毛。
    周太医可能行医数十年的御医啊。
    高悦行都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疑点,他难道不会起疑心吗。
    但是,他再也起不了疑心了。
    此人已疯癫。
    高悦行忽然觉得,当日李弗襄对周太医下手,或许并非调皮兴起,而是心中另有谋算。
    温昭容轻轻咳了一下:高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高悦行被她拉回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见宫里四下不见人影,于是隐晦地说道:当日夜里,周太医会了娘娘的喜脉,想必是过于兴奋了。
    以至于一心想先回去给主子报信,而忽略了某些细枝末节。
    温昭容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含着感叹,道:你小小年纪,太锋芒毕露了
    高悦行疑惑地看她。
    温昭容平淡道:容易吃亏。
    高悦行却笑了,她何尝不知。
    她若是自求自保,藏拙并不难。
    可是她重来这一世,并不仅仅只求自己平安。
    高悦行道:娘娘这里闲聊倒是清净。
    温昭容:我宫里人不多,外头草木繁盛,地脚还偏僻,当然清净,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烦我,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既然想说什么说什么,高悦行便不打哑谜,敞开天窗说亮话,她道:周太医不成事了。
    温昭容一点都不可怜他,道:为虎作伥,咎由自取。
    高悦行道:可是从他身上,再也问不出当年的事儿了。
    温昭容:已经尘埋了十余年的真相,当真有那么重要么?
    高悦行:您的意思?
    温昭容:眼下最重要的是避免后患。她说:无论曾经的真相有没有证据,但只要她死了,对于死者,便是公道的偿还,到了地底下,自然有阎王审她,我们只负责送她下地狱便可。
    高悦行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说法,细细琢磨之下,越品越觉得有道理。
    果然她们见过世面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温昭容似乎是看破了她的想法,无奈道:高小姐,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你父母在堂,衣食无忧,为人聪颖,肯定能把自己的一生过的很好你不要学我,颠簸半生,命都不是自己的。
    人对于自己得不到的,总是跃跃欲试。
    高悦行点头受教。
    温昭容又道: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赞同襄王殿下当夜的做法,觉得他有些草率了。
    高悦行奇道:我不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温昭容笑而不答,她轻声说话是,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令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凭这个嗓音,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在深闺中娇养的闺秀。她说:襄王殿下此举,一是保护了我,周太医已经下过定论,不会有人再起疑心,除了他自己。二是拔出了惠太妃的爪牙,你难道以为惠太妃在宫里住了几十年,手下只有陈太医一个可疑之人吗?
    高悦行:引蛇出洞?
    温昭容:叫她一步一步走进我们的彀中,在一个一个的拔掉她的爪牙,她迟早会急的。
    是了。
    高悦行忘不了,宫中还有位娘娘,一直是惠太妃的同谋。
    可是那会是谁呢?
    高悦行不敢在温昭容的宫里呆得太久,怕人起疑心,聊了几句,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顺走了梅花小几上的一盘点心。
    是打算带回去给李弗襄堵嘴的。
    高悦行正好算着时间回去。
    药奴刚刚起针,李弗襄还没来得及闹着出去,高悦行便已经回来了,右手端着一盘点心,施施袅袅的走进来,抬手就是一块糕点塞进了李弗襄的嘴巴里。
    李弗襄嚼碎了,咽下去,说:不甜。
    许是温昭容不爱吃甜,她宫里的茶点都是淡淡的。
    不甜的点心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对于李弗襄和高悦行来说,这是共识。
    高悦行便将点心撇开了,说:哑姑呢?
    忽然想念哑姑做的点心了。
    哑姑在暖阁外做绣活,听见有人找她,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推门进来。
    上次蒸的桂花糕已经吃完了。
    似乎最近没有特别适合时令的点心。
    但是哑姑心思别致,只要他们想要,她就一定能想出新的花样。
    哑姑对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神情,慈和的一笑,道:前些日子,皇上带了些茶给你,反正你们都不爱喝茶,不如拿给我,炒些茉莉花干进去,做点茉香点心尝尝?
    是以前没试过的花样。
    李弗襄当即把茶都找了出来。
    高悦行拉着药奴,道:药奴姐姐,和我们一起用完点心再走吧。
    药奴向来不好这口,婉拒道:点心不必了,茶给我留一口吧。
    高悦行:好说。
    她命人端了茶具,亲自烹茶。
    是世家贵女阳春白雪的手艺,烹出来的茶香绵长,瞧着也赏心悦目。
    李弗襄望着她那一双手,不受控制地移不开目光。
    他远远的靠着,瞧着。
    药奴将一切收进眼底,开口道:你有事情想问我吧。
    高悦行手下有条不紊,回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药奴:看在茶的份上,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去做的。
    昨日里,高悦行一心都系在李弗襄的身上,所以攒在心里的疑惑一直没问出口。
    高悦行斟酌着开口,说:我是遇到了一些自己无法参透的问题,怪我在药谷多年学艺不精,所以,想请教师姐当一个人的医案记载,用药没有任何问题,但却有规律的定期缺了页数,若是不介意以最狠毒的心思揣测,会是什么原因呢?
    药奴奇怪地重复了一遍:以最狠毒的心思揣测?
    高悦行大大方方的点头,道:是。
    药奴:其余的用药没有任何问题?
    高悦行再点头:是。
    药奴思量片刻,给出建议,道:那么,往药物或者食物的忌克上考虑吧。
    高悦行一皱眉。
    心里却被点拨开了。
    是啊,药物的相反相畏,她怎么就没考虑到呢。
    高悦行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夜时间紧迫,她草草阅过一遍,能印在脑子里的着实有限。
    药奴道:我需要见到详细的医案。
    高悦行立刻望向李弗襄。
    李弗襄本来在盯着她的手看,察觉到动静,慢吞吞的将目光向上移:干嘛。
    高悦行:
    李弗襄:我被关起来了,哪儿也去不了,别看我。
    高悦行觉得实在是难搞。
    李弗襄肯定一百个愿意借此机会跑出去,但是李弗襄此人得寸进尺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从小就会,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修炼的炉火纯青。
    对于他这样的性子,绝不能纵容。
    高悦行回他一句:你想到哪儿去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有我看着呢,你别想踏出这个房门一步。
    李弗襄:
    高悦行当真是开始静静地想别的办法。
    药奴弯起嘴角,笑着看他们闹。
    高悦行现在身上的灵动和活泛,是她在药谷时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悦行在药谷的那些人,除了成日家看书,便是在山野里漫无目的地闲坐。
    萱草堂背靠后山。
    那座山爬上去很容易,费不了多少力气,但却是药谷中最贫瘠的一块土地,山上草木稀疏,但是视野很好。
    高悦行喜欢在下晌无事干的时候,爬上那座山顶,坐南观北。
    直到落日在彻底沉没在天际,月初东升,夜幕上的星星散发出莹润的光,她才肯披着夜色回去。
    药奴曾经问: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高悦行从没有一次真正回答过。
    高悦行的心里始终有一道坎,在她二十岁那年的冬天,一支毒箭会结束她的生命。
    她回到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
    所以,从头开始,她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敢大意。
    重来一次,很多事情真的可以被改变,只要她能承担的起后果。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安抚她。
    李弗襄也不行。
    药奴想了想,说:不难,回头同陛下提一嘴,想要借阅一下医库里的书籍,自然有办法能见得到。
    高悦行眼睛一亮。
    可行。
    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堂堂正正的进到医库里。
    高悦行将茶水双手奉到药奴的手心里,乖巧道:师姐请用茶。
    耳畔听到李弗襄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高悦行转头,见他已经钻进了帷幔里,想是又躺下了。
    药奴垂下眼睛,顿了顿,说道:他知道,你喜欢他这样的性子。
    见到他满不在乎的闹腾,高悦行真的会笑,会从心底里得到抚慰。
    那是他的少年啊。
    药奴喝完了高悦行奉的茶,起身再次求见皇帝,是她独自去的,皇帝派了信任的人引她去医库里翻阅书籍。
    院判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药奴命人取了李弗襄这几年在宫里留下的医案,在窗前的桌子上坐下,静静地翻阅。
    院判陪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架不住太医院的杂务多,等着他处理,只好先告罪失陪。
    药奴在医库里耗了整个下午。
    高悦行在乾清宫里,陪着李弗襄打发时间。
    李弗襄忽然从自己的帷帐里钻出来,道:我前些日子里打听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儿,你想不想听?
    正在临摹帖子的高悦行搁下笔,问道:是什么?
    李弗襄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高悦行一头雾水的走近,叫李弗襄放下纱帐遮住,在他耳边悄悄道:是孟昭仪。
    信王的生母。
    高悦行立刻追问:孟昭仪怎么了?
    李弗襄道:孟昭仪是最早给皇帝生下儿子的女人,想当年一定很受皇上的喜欢,但是现在皇上为什么不爱搭理她了,你知道么?
    高悦行:我上哪知道去,你别卖关子,快说。
    李弗襄道:因为啊当年孟昭仪亲近先太后,叫先太后摆了一道,天天跟在皇上的屁股后面,劝他选妃、立后,皇帝训斥了她几次,见她仍执迷不悟,渐渐就不爱找她玩了。
    高悦行终于知道了点新鲜事儿,心里惊叹,宫里还有这等好戏呢。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点什么。
    李弗襄围得密密实实的帷帐,猛地叫人拉开。
    光刷的一下透进来。
    皇帝一身明黄的龙袍,就站在外面,虎着脸看李弗襄。
    坏了。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显然已经听到了些不合适的话。
    李弗襄瞧着皇帝,到了嘴边的话,气势先弱了三分:孟昭仪,嗯,太不懂得体贴人了,怎么能这样呢。
    皇帝简直要被气笑了,抬手狠狠的崩了一下他的脑门:纵得你无法无天不像话!
    第94章
    皇帝撂下一句等着转身去换身常服。
    李弗襄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 又瞧了瞧高悦行,道:怎么就没人通报一声呢。
    高悦行摸摸他被弹得通红的脑门,笑话道:你睡觉把脑袋睡傻啦, 这里是乾清宫,皇上的寝宫,有谁回自己屋子还要先着人通报的!
    孟昭仪的事情还没说完,高悦行虽然当了个乐子听, 但还是暗暗留了心。
    皇帝换了常服再进来暖阁, 他找李弗襄, 其实是想谈秋猎的事。
    秋猎在即, 李弗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皇帝不忍心把他留在宫里。
    准备准备, 一起去吧。皇帝说:今年你封了王, 又当上了小将军, 咱们爷俩还没正经喝过一杯呢。
    当日, 李弗襄率军从西境归来时,身体的虚损已经到了极限,全靠着药力在强撑,庆功宴上,李弗襄只浅露了一面,便被皇帝带回乾清宫, 请了太医细细诊治, 继而又被押着养了几个月的身体。
    皇上说:狐胡已彻底归顺, 以后再也不用你上战场了。
    李弗襄瘪嘴。
    显然是不愿意。
    皇帝道:比起建功立业, 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高悦行十分赞同, 觉得皇帝难得能说句人话, 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皇帝动手拍拍他, 说:秋猎盛会,但是今年注定不太平,朕再给你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秋猎会不太平。
    高悦行将重点记在了心里。
    皇帝已经准备开始行动了。
    高悦行的目光与李弗襄对上了,李弗襄冲她一颔首,神色少见的严肃道:你近日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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