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竹枝巷子的女孩儿,知道她是隔壁张家人后,便又亲近了许多,见她只一个人便将鱼姐儿拉到跟前儿道:好孩子,人多跟爹娘挤散了吧,等会儿随着我们一块儿家去就不怕了。
    那头张大郎见女儿一错眼的功夫就惹了这样的祸事,废了好些功夫才一头汗地挤过来。听得这番话就笑:不曾走失,小孩子皮,一会儿功夫就钻得没影儿,我这就带她去找她娘。
    两人客套了几句,张大郎早见了她家婆子拿了钱财出去,此时便开口问了赔偿,总不好让顾家全给了。
    阮氏就摆摆手道:他连个茶杯子也没摔坏,只给个压惊罢了,还算什么,以后让孩子们多在一处玩就是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夜风渐凉,阮氏怕顾慈寒了身子便要带着他家去,走前还对鱼姐儿道:明儿你带上你家姐妹兄弟一起来找慈姑玩,来了这么久慈姑还没见过你们呢。
    张知鱼应了声儿也跟着爹往回走,他们家还得再逛逛呢。走到半途,鱼姐儿忽地想起顾慈手上没灯,她家里却还有盏阿公送的灯,便两步赶上去把自己的荷花灯塞给他笑道:喏,这样你也有灯了。明儿我带了朋友来给你认识,往后你就自己找她们耍去。
    顾慈接了灯点点头也高兴起来:那明儿我在家等你们来,南水县有什么可玩的。咱们一块儿玩,我还没玩过这边的游戏。
    *
    张家人一直玩到月上中天才一齐慢慢踱步回家。听说大姐明早要去顾家,还要带上她,夏姐儿就有说不完的话儿,她早想进去看看里边是什么样子,第二天竟难得起了个大早拖着大姐就要走。
    早饭且还没吃,李氏当然不可能放她们出去,而且昨儿人家还多出了银子,虽别人不在意这三瓜两枣,张家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张大郎已经问过茶摊主确实赔得不多,如此街坊间也就不好再为这几个钱掰扯。李氏看着两个孩子便转身去厨房做了一盒子梅花糕让鱼姐儿带了去。
    顾家丫鬟昨儿已经见过鱼姐儿,知道她们今日要来,早早的就起床留了门。
    阮氏平时就有许多女孩儿用的东西,给顾慈那都是糟蹋了,倒不如送给自己喜欢的乖小孩儿。
    夏姐儿看着院子里到处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花儿朵儿,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地哇个不停。
    顾家丫鬟看她小脸胖乎乎的跟年画娃娃似的,都当带孩子玩儿了,走到哪给她讲到哪儿,就这几步路却花了足足一刻钟才走到阮氏房里,夏姐儿早把口水说干了,只左盯盯右看看,拉着大姐道:大姐,小美人儿呢?
    阮氏一听就笑起来朝内室招招手。
    张知鱼就见着里边走出来一个跟慈姑长得一样的孩子,不过他穿的是男装。
    张知鱼只想跟小姐妹一起耍,声音都尖了:你是男的?
    顾慈小声嘀咕道:昨儿我可没说我是女儿家。
    阮氏就解释:我们家总是没男人,他爹也早早去了,顾慈身子弱,寺庙里的大师说这是天上盯住了顾家的男人,让孩子冒充女孩儿过了七岁就能站住了。
    实际上要遵守的远不止这些,要当做顾家没这个人,顾慈都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母。
    这都是因着顾慈身体实在太弱了,阮氏从前做多了粗活儿,伤了底子,头胎就有着艰难,顾慈生下来还没根筷子长,一年四季都在生病,好几次差点就没了,多少大夫顾教谕都带回来给顾慈看过,看了却都摇头说这是胎里来的弱症,治不得,只能好好养着。
    阮氏这辈子不求顾慈大富大贵,也没再要第二个孩子,只要他能健康活到老就算谢天谢地了,故此才不肯让叔伯占了一点便宜去。顾慈本本还听话儿,只在老家时因他年节上要扮作女儿躲天眼,许多同龄的小孩儿都不肯跟他玩儿。
    阮氏虽然脑子不是很灵光,但到底受了顾教谕许多影响,还记得给孩子找玩伴儿,她从小过得那些苦日子,但偶尔想起一起玩的手帕交也就有甜的时候了。
    张知鱼听了就对他怜爱起来,在她看来这也就是个萝卜丁,便带着他一块儿去花妞家耍枣。
    市井门户就没有一个门户严实之说,互相看对了眼的夫妻比比都是,就没人说嘴的。更别提周围的小孩儿了,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些都是对大户人家而言,斗升小民肚子且还没吃饱哪顾得上礼节。
    有夏姐儿这个土霸王带着,巷子里的小孩没两天功夫就跟顾慈耍熟了。
    阮氏见儿子不念书的时候脸上笑得也多了,心里高兴,成天儿做些点心让禄儿给孩子们分。
    虽然刚过了年,人人手里都还有些甜嘴的,但跟顾家的东西比起来就显得粗糙了。
    竹枝巷子里的主妇私下聊天便道,这阮氏果真是个有些心计的妇人,既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又讨了孩子们的好,就如今自个儿在家骂一句,小猢狲还得说比不上阮氏,反把自己气了个仰倒。
    主妇们不约而同地就生出个模糊的印象,这阮氏恐怕是个真老虎最好不要惹,从此对顾家便有些谨慎,不再日日等着看乐子了。
    但这番动作终究惹了人眼,周围都有些知道竹枝巷子新搬来的人家是个顶有钱的肥羊。
    正月十七这晚张家人都已经打起轻鼾,却听见顾家闹哄哄的一片。
    李氏就推张大郎:你去看看,那一家子也是妇孺,有个什么也帮把手。
    张大郎起身披了衣服抓了刀就朝顾家跑,不出一刻钟地上就躺了个鼻青脸肿的毛贼。
    李氏一看就认出来是隔壁巷子卖豆腐的,夏姐儿睡眼惺忪地醒来见着贼是谁,就跟爹说:这人跟耗子一样坏,把他跟猫关在一起,猫吃耗子肯定也吃他。
    鱼姐儿就跟她说:你还不知道吗,爹就是咱们家的大猫呐。
    夏姐儿觉得也是,自家从来没进过贼,爹说不好真的猫变得,就拉了李氏往屋里走,给张大郎留个背影道:猫吃老鼠可吓人,娘今晚跟我睡,这样娘不害怕。
    张大郎看着小闺女抖如糠筛的手,将毛贼一扛便给衙门连夜送了个开门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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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烧鸡为令
    顾家因着顾慈身体弱需要静养, 每日早早就熄了灯睡,院子里刚到戌时就再没一点儿声音。
    这样墙头有人落地的响动就格外明显,顾慈养的二郎自小就将自己当半个家主, 日夜在院子里巡逻,亥时还得起了夜打尖吃块肉糕。
    豆腐焦早些天儿就踩过点, 却没想到顾家还有条小而凶恶的奶狗比人还精贵些,大晚上的还得吃肉糕。那头他一落地就跟二郎撞在一起, 把个肉糕踩得稀烂, 本就来者不善,这下更成了死敌,二郎龇牙咧嘴地冲上去边咬边叫,惊得顾家一屋子立时便醒了过来。
    张大郎来时二郎早就得意洋洋地一屁股坐在豆腐焦脸上, 要不是豆腐焦还是热的张大郎还以为他被个狗崽儿咬死了呐。
    阮氏吃这一回亏,也收敛了许多, 不再见天儿往外撒钱做散财童子了。孩子们遗憾没了点心打牙祭, 却也没有孤立顾慈,他们在家要一块儿糕还得受一顿打才能吃到,顾慈提了那许多来,还不知在家如何苦挨呢,于是大家有了耍子照常还来叫顾慈。
    阮氏忧心儿子身体不让他日日出门,反叫孩子们上门来。但大家都没进过这样的门庭,进去难免拘谨许多,过得三两日渐渐也不来了。
    顾慈倒也没有不高兴, 竹枝巷子里小孩能玩的东西他很多都不能玩儿,还不如在家多看些书, 等过阵子阮氏找好了先生他还要上学去的。不能把学业荒废了。
    阮氏也不勉强他, 只跟张家越发走动起来, 第一是想给孩子找些玩伴,其次还为那小毛贼。
    顾家没有个男人,阮氏也不敢买小厮,虽说有卖身契捏在手里,女人家的力气还是太小,若别人真起了歹心,一张纸又算得什么?反观张大郎却还是个热心肠,不如两家走近些也有些照应。
    阮氏也知别人不惯呆在自家,便没事就拿了绣棚去找李氏聊天,李氏那绣花的手艺还不如张大郎呢,阮氏问了几次都卡壳儿,反跟梅姐儿熟起来。
    听得梅姐儿说张家姐儿们如今都在学字,鱼姐儿跟着阿公,小的就跟着鱼姐儿。
    阮氏便眼前一亮,让几个小的要学都到她家去,她平时没事做待着也闲,教几个女孩子启蒙还使得。
    李氏当然不肯这样占人家便宜。但能嫁得顾教谕,便知阮氏哄人上很有一手了,她也是市井人家出生,嘴真甜起来还有哪个哄不住的,没得几日就让几个小的恨不得日日长在顾家。
    顾教谕是正经举人出身,但顾家也不是什么多有后台的人家,顾教谕官场上没有族人兄弟,又没门路补官,最后竟只能在县学做了个教谕,好在他经营上很有一手,官运不通财运却好,十来年攒下的家资知道的同僚都眼红得要命。
    但顾家最值钱的还不是铺子地契,顾教谕自个儿便吃够了寒门仕子的苦,得了钱就四处搜罗书本,但凡市面上能买到的,具想方设法买了来,搬家那会儿光书就装了整整十五个大箱子。
    张知鱼头回去就看得喜上眉梢,激动地对娘说:顾家可真是咱家的福星呐。这样她满肚子的想法儿可不就有了出处?
    李氏见女儿这样开心,当然也只能依了。
    但张知鱼学习阮氏是不插手的,张氏阿公头一回当师父,且还没过瘾呢,自己的水平他也清楚,估计往后也喝不上徒儿茶了,当然不肯把鱼姐儿交了出去。
    张知鱼便得空就和顾慈一起往书房钻,渐渐的外出就更少了。
    牛哥儿喜欢鱼妹妹得很,一连那许多天都不见鱼妹妹出来玩儿,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出门叫上花妞拿了炮就要去找鱼妹妹,琢磨在拿炮在水里点着玩儿,那冲天炮他们试过了,能把水炸得冒泡,鱼妹妹肯定喜欢玩儿。
    花妞摇头道:她肯定在顾家不出来,我去喊过她几次了。
    牛哥儿背手长叹:那不是你去的么,我去鱼妹妹准出来。
    花妞还是不依:我可不想去顾家。花家本来是竹枝巷子首富,顾家一来她风头尽失,心里对去顾家这事儿就有些抵触。
    牛哥儿只当花妞也觉得去顾家不自在,眼珠子一转就跟花妞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家不是有几只病鸡不打算要了?咱们把它屁股烧了,鱼姐儿看了肯定知道是咱们叫她出来玩儿了,我听我爹说这个就叫什么、什么
    摔杯为号!花妞也激动地说,我爹带我去说茶馆里听几回书了,大侠打架都这么干!
    牛哥儿也点头:鱼妹妹懂得多一准儿知道。
    花妞不想去顾家,却想烧鸡屁股,她敢拍胸脯保证顾慈没烧过。
    花家几十只鸡都被拴得好好的,张阿公知道巷子里有病鸡,在巷子里摸了好几圈才把病鸡全捉了出来,这事儿一闹出来花家就上报了官府。
    害了瘟的鸡是要传人的,严重的鸡瘟甚至会死很多人,所以官府从不许百姓挤着养。但花妞娘想多吃点儿肉,觉着家里地方又宽,就多养了些,这几年都好好的不曾出事,今年她胆子就大了起来又多养了些,这下就翻了船,赔进去一窝鸡来,连带着往年赚的老本也折了个干净。花妞娘心疼钱却也不敢瞒下来,若真染了人那花家在南水县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瘟鸡百姓是不能自己擅自处理的,官府得了信儿也很重视,估摸着下衙前就会派人来弄走埋了。
    这会儿鸡还在花家院子里拴做一堆。花妞趁她娘出去蹿门子提着绳子就拖了一只肥硕的大公鸡出来,鸡冠子火红精神头也足,往日在家不知多少来玩的孩子屁股遭了殃。
    花妞最恨的也是它,早想杀了吃肉,她娘却想在这鸡上头发斗鸡的财还想留了它做种鸡,到时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花家还不得发死?
    花妞想到这就笑起来:幸好我家鸡病了,不然它把我都威风去了。
    牛哥儿看着这鸡也捂住屁股抖起来,见它被捆得严实,才冷笑着开始点火。王家用不起火折子,他也知道病鸡不能碰,还燃了竹条远远地站着点鸡屁股。老公鸡尾羽又长又亮,都燃得好大一团火了,鸡还躺着晒太阳。
    那头鱼姐儿端了一盘子李氏炸的小鱼干儿,正在院子里和顾慈一起翻书看,她虽然不想去学习正统的儒家经典,但律书和史籍还是要看的,这是了解一个朝代最快的途径。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里边的故事。忽然就见天上冒起一股黑烟,味道还有些腥。
    两人对视一眼还以为哪里着火了,忙跑出去门去。
    夏姐儿早溜了出来,坐在门槛上看着都快秃了的鸡屁股咯咯笑,见大姐来了就道:他们在下厨呢。大姐你也跟我一块儿等熟,待会儿我去要了家来分。
    张知鱼看着鸡没说话,张阿公早说了病鸡脚上拴了红绳,去看鸡的时候她没去,阿公说她人小,得了病治不回来。见状眉毛一竖就走过去问:你们两个在干嘛?
    牛哥儿见了鱼姐儿就跟花妞笑:我就知道鱼妹妹你懂暗号。
    什么暗号?张知鱼有些懵。
    花妞神气地挺起胸脯盯着顾慈道:烧鸡啊,你吃过鸡但你烧过吗?
    顾慈,顾慈还真没烧过。但他自小身子弱,心思便比别人敏锐些,一下就察觉到了花妞隐约的敌意,便不肯让她得了好,支着脖子也抖起来:谁还没烧过鸡了?我在家见天儿烧鸡耍。
    张知鱼瞥了大话说得掷地有声的顾慈一眼,打那天放冲天炮起她就知道这人有些黑心眼子,但这会儿他俩是一伙儿的,自然得替小伙伴撑腰,便没吱声拆穿,只纳闷儿道:你们究竟烧鸡干什么。
    牛哥儿就跟她解释:我听我爹说的,说书的说这叫摔杯子叫人,是同伙儿听了准应声儿。
    别人摔杯为号,你们烧鸡为令,也挺有才的。张知鱼看着已经不冒烟但也露出了屁股的鸡,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熊孩子就是人狠点子多。
    花妞被烟熏得脸都黑了,一听这话也乐起来:果然是鱼姐儿,就是上道。
    张知鱼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凉凉的声音在耳边道:哦,上的什么道,上的哪条道?
    张知鱼脸色僵硬地回头,就见着她娘铁青了一张脸,站在家门口儿看着她,也不知听了多久。
    顾慈连忙道:李婶婶,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声长长的抽泣,瞬间寒毛就竖了起来,转头往自家门口一看,果然见他那娘亲已经凄风苦雨地立在门上,愁绪满面地捏了帕子道:慈姑,你才来了几天性子就野成这样了?又耍炮又烧鸡。
    张知鱼、顾慈看着快步走过来的娘亲道:娘,不是的,娘,你听我解释!
    四个人都在案发现场,哪个能脱了手去?回家都挨好一顿揍。
    阮氏舍不得罚孩子,只不停流泪就把顾慈折腾的脸色一白,跪了下来。
    鱼姐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屁股上狠狠挨了她娘几巴掌,虽然她一颗心已经成年了,但身子骨还嫩。在挨揍前她以为自己会像个硬汉般一声不吭,只那一巴掌下来,张知鱼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汉子,抱着娘在家也猛落了几滴泪。
    见风不对早溜得没影的夏姐儿在家见着大姐屁股红彤彤的,跟个猴子样,也伤心起来:大姐,以后你都改了吧。这样好丑好丑,原来我以前这么丑的,我以后不想这么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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