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公不仅对写书有一套,对卖书也很有一套,不知是不是那箱金子的圣光让他得到了净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起叶二郎卖货的手段来。
    那日小林掌柜说外头有许多人想看他写养娃经,张阿公便忽然开了窍,私下跟鱼姐儿商量,不若序就写如何养娃,两两捆绑,既叫想看孩子的有了想看的,又叫想看医书的有了想看的,岂不是一书两赚?
    小关公公闻言便说:你们家人真的是天生的钱串子。又云,江南人果然风气不同,写书的考学的说起生意,都一套一套的。
    屋里已经讨论开了,张知鱼还在院子里磨蹭,鬼鬼祟祟地蹭到小关公公身边,小声说,:小仁叔。你帮帮我,到时候给我求情。
    小关公公不乐:什么小仁叔,听起来一下像乡口挑大粪。
    张知鱼从善如流:关大侠,眼前有一位小女子正需要你的拯救。
    关大侠听人耳软,沉思片刻,终是点头应了下来笑:到时挨打,我可以将你提到房梁上坐着,干爹自然就打不着你了。
    张知鱼才不愿意站在房梁上,心说,这声大侠还不如说给夏姐儿听,起码夏姐儿能为她站起来跟阿公对打,且阿公点灯熬油眼下青黑,夏姐儿还有些胜算。
    小关公公笑: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给你琢磨琢磨。
    话音未落,张阿公瞟到了门口的大孙女,笑:张知鱼,请坐。
    张知鱼同手同脚含泪入席。
    张阿公皱眉,觉得这孩子今日有些上不得台面,不就是在众人跟前说说自己的想法么,这就怯场了,看来以后还得练练。
    张知鱼正想开口,张阿公数了数,见人到齐了,清咳一声后便挨个点名,大桃今日回乡去了,张阿公在本子上狠狠记了一笔方看着下头抚须笑问众人,言道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大家都提出来叫他瞧瞧。
    张知鱼每次想插嘴都被阿公按了下去。
    阿公觉得,最好的捧哏得留到最后,那时,才叫一个掌声如雷呢。
    夏姐儿几个,字还认得不大全,阿公还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几人又不敢吱声看不懂,遂连蒙带猜囫囵念了一遍,也不知写了个甚意思,只见上头有好些鸡骨人骨图。
    几个孩子用手临摹一回,都笑开了,觉得可怕没有,可爱倒是有一点。
    夏姐儿看着鸡骨头就想起外头的走地鸡,想起走地鸡就想起娘做的蘑菇鸡,开堂不过几分钟她竟咽起了口水,给张知鱼吓得直把她的脉,怀疑小妹是得了癔症。
    夏姐儿好容易收回口水,便站起来冲阿公提议:阿公,我有话儿说。
    张阿公笑眯眯地看她,觉得小孙女也进步了不少,果然读书使人知礼呐,便和蔼地回:说来给阿公听听。
    夏姐儿顿时眼冒绿光:我想吃两只鸡看看骨头,不然怕玷污了阿公的书。
    两只?张阿公破了音,这般大的肚皮,倒要两只鸡来填它,再大的家业交到你们手上,我看转眼也得败个精光!
    又道:简直是夏虫不可语于冰!
    说完,挥手让夏虫坐下,又看了水虫一眼,暗暗揣测,这个是两只鸡,这个就是两头牛了,一屋子家禽走兽,不听也罢。
    思来想去,张阿公觉得还得问鱼姐儿,便是夸赞这孩子也能夸到点子上些,就是闯祸时闹得也比这几个大,但最近家里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完全没有可供她闯的祸,便乐呵呵地指着鱼姐儿起来说说。
    张知鱼看了姑姑和妹妹一眼,皱眉思索了一下,想着阿公今儿精神不错,身子骨也还算强健,方说:阿公,我对你的书没有意见,但我给娘买了船,还给小舅买了个院子。
    买船买屋子啊,不错不错,坐下。张阿公笑着点头,又道:原来有问题的是你啊。
    说完,眼前一黑,问:你说什么?
    张知鱼有些肝颤:我买了铺子和船给小舅和娘。
    孙婆子火速起身关了大门,如今张家也算有些脸面了,打孩子都不叫哭声传出去。
    张阿公倒没发火,只问:你买了多少钱。
    张知鱼对家里是不会撒谎的,遂老老实实地说:不多不多,也就四百两吧。
    四百两还不多!张阿公险叫痰卡住嗓子。
    其实张知鱼说的是真心话,如今张家还真拿得出这笔钱。
    虽然跟别的富户还不能比,但他们家也是吃喝不愁的小康之家了。
    有地请人种,春秋就有了收成,紫茉莉再过几月卖了也是进项,况且她屋子里还剩了百多两银子没动,家里还有百多两,阿公写书赚的二百两还不见他拿出来花呢。
    所以,无论如何这四百两对如今的张家来说,都是能拿得出而不用伤筋动骨的钱。
    只是张家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除了买地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花过这么大笔的钱。张阿公先前还给二百两吓软了腿,四百两岂不是两只手也吓软了,倒时写书用嘴就是她造孽了。
    显然张阿公也非吴下阿蒙了,有那七百两银子打底,他老人家听后虽然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但想到家里的存银到底咽了下去。
    只孤零零地对着门神像拜了两拜,再回首已是老花眼,想起往日的王阿婆买药都得让儿媳妇做活补贴家用,忍不住感慨道:咱们家前十年,拼了老命,鸡屎都恨不得存起来卖,最后才攒下几十两银子,如今竟然已拿得出四百两来买船买铺了,可见我这个当家人做得还不算差,闭了眼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众孩子都记不得往日苦了,听阿公一说也叹起来,夏姐儿笑两声道:阿公怎娶上媳妇儿的,我娘说不叫我嫁穷汉子呢。
    张阿公给这孩子问得一愣,仔细琢磨一回,才脸红道:约莫我那会儿长得俊吧。
    王阿婆正靠门上看他几个演大戏,闻言忍无可忍留了一句话:傻子,那是因为我瞎!说完拉着女儿便回了房。
    前世不修,这辈子遇见这么个老冤家!
    几个孩子哈哈大笑,唯独鱼姐儿憋出内伤,她还有事儿在身,很不敢得罪阿公呐。
    张阿公脸皮跟小库房似的都蹭蹭长,当下便宣布散会,面色如常地拉着鱼姐儿叹一回后,又问她买的是什么铺子什么船,待鱼姐儿一一说了,他就摸摸孩子的头道:你带着小姑妹妹去玩儿吧,这些事暂时还用不着你操心。
    先前他就知道,这孩子一直心心念念要给娘买船开铺子做生意,心里也有点儿数,此时得了消息也不算特别惊讶,怎么说也是他教过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还是知道的。
    而且鱼姐儿赚的钱,大头已经拿给了家里,她想补贴外家和娘,也是她的孝心,世上哪有不许孩子亲外家的道理呢。
    晚上李氏回来知道了这事儿便忍不住红了眼睛,想着女儿不仅给她买船,还连李家都考虑到了,便将人揽在怀里道:那你身上岂不是没钱了。
    张知鱼笑:还有呢,没有我也会赚,如今给娘买铺子,以后我还能给家里买更多。
    那爹呢?张大郎见女儿向娘,难免吃醋:如今鱼姐儿已经记不着爹了。
    张知鱼皱眉道:爹,没找到好腰刀给你呢,等以后去府城见着好的就给爹买。
    张大郎笑:转眼就推到府城去了,等到猴年马月才叫爹吃着你一点孝心。
    这般大的人,还是老子呢,倒跟女儿要起东西了!李氏此时正偏女儿,转头对着丈夫就是一顿骂。
    张大郎素来是个妻管严,又是女儿奴,为怕以后在家连饭都吃不上,只得歇了气,不敢再提啦。
    张知鱼有惊无险度过这事儿,心头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是么,船跟置宅是一样的,就算同意她花了,大家也要去看看长什么样子。
    那船小关公公后头去看过了,他也觉得不错,不然也不能叫鱼姐儿花了这笔银子,早便提刀跟荣家算账去了。
    次日下午,一家人得了空便一起去河上看鱼姐儿买的船,院子么,张阿公表示除非他中风了,不然打死他也不往那跟前儿走一遭。
    实在是再好也不是自己的。
    既已经给了李家,他怕看到院子太好,眼睛滴血叫人看出来,说自个儿是兔子成的精。
    实则他老人家不知,兔子精这事儿有他家几个孩子帮忙,这花名早就在竹枝巷子传开了,就连大桃乡也有人跟着种萝卜的,世事难料,搞不好就有人种萝卜开的窍,得了兔仙青睐,入梦说了如何发财呢?
    张知鱼看阿公一张老脸忽喜忽忧伤,跟川剧似的,心说真不愧是张家第一戏精,就他一个人也能有这么多花样。
    有阿公的脸解闷,路也短了,一晃就到了望月湖,这头离着衙门近,张家人除了张大郎都不怎么过来。
    所以张阿公看到是在这儿买的船,心头还很有些吃惊,等走上船吃惊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几个小的冲上便撒了欢地跑,以前李氏的船她们不是没去过,但都知道不是自己的,所以从来都不敢在上头随便跑,万一弄坏了也要银子赔呢。
    自己的么,挨顿打就好啦。
    张知鱼已经十来日不曾见到这艘二层大船,它变得更不一样了。
    帐幔已经被荣家取下来变卖换成了银子,里头只有些有些枯萎的花草盆栽,地方看起来比那日更加宽阔了。
    张家一行人走在上头都不觉得拥挤。四面许多地方都是敞开的,厨房在二楼,就是自家人住在上头也不嫌拥挤。
    张阿公看着这艘大船脸上也笑起来,觉得这孩子还有些运道,能买这么大艘船回来,他老人家也是水上飘过的,这么大这么亮地段这么好,不用细看就知一定是好船啦!
    众人在船上逛过一回,都春风得意地站在二楼巡视周围的船家,只觉得再没有比小张更可爱的的船啦。
    小关公公忍笑,张家人见只耗子也得取个名儿方便记。先前还说要他救么,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这船都姓了张了。
    望月湖四处都是画舫,四个角都挂了红灯,白日还不显,天黑了就很好看了,张阿公觉得自家的船这么好,明儿他怎么也得挂几个好的,把这些船都给比沉喽。
    张知鱼看着亮起来的灯,也凑到小关公公跟前笑:小仁叔不是想吃大螃蟹么,我听说晚上在船上点了灯,悄悄的等着就有螃蟹爬上船。
    小关公公脸也跟灯笼似的,都不用火就将船里照得灯火通明,心头想玩想得要死,脸上还假惺惺地说:我长在宫闱也没什么耍子,哪里知道这个快乐呢?但总不好叫大家跟我一块儿熬夜。
    他生得清秀,身世还惨,又不日将走,李氏婆媳顿时怜心大起,笑:今儿晚些家去,叫你也玩一回。
    这日张家人便在新置来的船上待至夜深,等得四周俱暗,只剩渔女晚歌,方点了一站豆灯放在前头。
    风中豆火飘摇,渐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爬上船来,张知鱼提灯拽住一只螃蟹脚递到小关公公跟前,笑道:你有螃蟹吃了。
    四周琴声渺渺,张阿公跟也跟只老板鸭似的躺在船上,身子随着水流微微晃动,心说,这辈子还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呢。
    张知鱼和姊妹们并排坐到一起,到处看有没有螃蟹上岸,可惜等得半夜也只有那一直小青壳给小关公公玩。
    水上清波起伏,到处都是人声,一行人赶在宵禁前,方慢悠悠地提着螃蟹回了家。
    先前张阿公心头就没反对,如今见小张威武雄壮,立刻一跃成为他心口第三好的东西,第一是娘子第二是二郎,儿子么。孙子都有了还重要吗?
    总之,他老人家如今不仅不打算反对还琢磨着改日在船上歇几日,过过老太爷的日子呐。
    而且李氏只有这两个女儿,都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这日张家人躺在床上,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我们真的离那些节衣缩食,一个鸡蛋都要分成几份的日子远去了。
    高兴过劲儿,李氏寻了空子便私下跟大家商量:不如把铺子改成鱼姐儿的名字。
    只能说知张阿公者小鱼也,这小老头闻言果然摆手拒绝,还说:你是她的娘,为她走了一趟鬼门关,这么大了,她赚钱想到孝敬你,这是好事,她既然想给你,你就收下,横竖大头都在家里。
    李氏就道:那以后船上赚的钱,我回来交三成做家用,给几个孩子留作嫁妆,到时候存起来或买地买铺子压箱都成。
    这个张阿公倒是没反对,因为李氏如今白天已经很少在家里了,家中的事情都交到了几个孩子手上,做为张家一份子,自然得往家里交钱。
    李氏想起那么大的船,客人也少不了,便跟公婆商量:月姐儿带年岁渐渐大了,她灶上还有些灵光,不如这回跟了我去船上,也叫学些手艺在身上,往后嫁了人也好过些。
    鱼姐儿和夏姐儿两个一进厨房就点灶,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继承了她的手艺去。
    王阿婆和张阿公对儿媳妇更满意了,月姐儿也很高兴,她本来就有些喜欢往厨房钻,就是要去船上,恐怕去顾家识字的机会就少了,便觉得有些对不起阮氏辛苦教她这一年多。
    张知鱼觉得读书明礼,但却不觉得人人都非得读书才对,便安慰她:又不是人人都要做才女,我以后也是个大夫和厨娘姑姑正相配呢,到时候才女求着姑姑做饭吃,又来找我治病,告官遇见咱爹,那才叫好玩儿呢。
    两人说着便哈哈大笑,心说,原来她家也有做恶霸潜质来着。
    此话转头就传李氏耳朵里,张知鱼捂着手心叽咕,躲得过阿公躲不过娘,看来她命里有此一劫!
    李氏收拾了口无遮拦的女儿,回房就盘算起如何收拾那艘船来。
    这样大的船,光只有柳儿一个人就有些不安全,须得再找两个健壮些的跟她一遭在船上才安全些。
    张阿公也想到了这一点,吃饭的时候就在饭桌上,说:那船晚上还得要有男人在,只有女人容易出事。
    一家人商量了几次,张知鱼想起王大郎,便提议:不如交给王大伯,他如今也没事情做,白天看菜摊子,晚上在船上。柳儿和妹妹们也不用怕了。
    黎氏以前租船和李氏是五五平摊,在船上李氏只管做菜,其他杂物都是她在管,两人已经配合默契,虽然如今赚的钱都是李氏占七成,但黎氏还是不想这么占张家的便宜,想想便说:我与你做个管事的也就罢了,再不必跟以前那样分润。
    两人遂将先头的铺子转出去,还剩回来六两银子,一人分了三两。
    这头商量好,张家便看着老黄历盘算着开张,李氏道:如今船大了,先前的人手就有些不够,那屋子还得再收拾收拾才能开张,还得跟乡里说一声,这事儿先不急。
    等李三郎再进城,一听小春巷的事儿,反应跟大姐一般无二,想都不想就说:把名字改成鱼姐儿的。
    李氏笑:她人小主意大,你给她她不会收的。不如现在收下来,卖货也有个地方。以后赚了钱多给他一些添妆,都是一家子,以后还她的机会太多了。
    又说:老娘这辈子在县城还没怎么住过呢,得空接了老娘上来,也叫我想娘的时候有个去处。
    李三郎哪说得过大姐,便应声下来。
    小关公公回京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四日后,张家便将日子定在前一天,也叫他吃一起吃一顿饭。
    夏姐儿的屋子不能给他,张阿公便专在前院收拾出一间屋子,改成了男人住的房间留给他笑:以后你不在家,这屋子也不见叫人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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