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谈着天,两人很快便回到了他们才赁下的宅子。
    都说京城居不易,其实临安也如是。早在他们来之前,陆湃章便已联系了杭州的老友,替他们物色好了这个两进的院子。
    否则,称心如意的住处可不好找。
    同他们一道来的,还有苏氏点的几个干活利落的下人和一个管事老嬷嬷,力求让他们尽快落稳脚。
    见陆怀海和谢苗儿一道回来,正和不愿乖乖进马厩的马斗智斗勇的柏舟一喜,道:大人!
    他也早改口不叫少爷了。
    谢苗儿还记得这匹马,明明是陆怀海的坐骑,却连个名字都混不上,好生没有面子。
    马也认生,陌生的马厩让它不愿踏足,然而它更怕它的主人,陆怀海不过上前摸了摸它的脖子,它便乖乖进去了。
    配上柏舟如释重负的表情,谢苗儿差点没笑出声。
    搞定了马,陆怀海便转身去了里间更衣冲凉。
    他动作很快,等他出来时,正好看见谢苗儿和她那叫什么窗帘的两个小丫鬟,像之前还在她小院那般,在四方的庭院中支起了桌椅,摆上了井里镇过的西瓜和乌梅饮。
    陌生的地方,因为有她,变得像一个家。
    换上常服后,陆怀海整个人看起来平和不少,谢苗儿调侃他: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呢,陆大人。
    陆怀海径直坐下,端起粗茶碗就往嘴里倒,结果差点被这乌梅饮酸倒了牙。
    谢苗儿拦都没来得及拦,她吃吃地笑,叫月窗拿糖去了,又道:怕糖放早了要坏,还没放呢,酸不死你。
    谢太傅家孱弱的千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会知道汤饮放早了糖容易馊,然而现在的谢苗儿却是晓得的。
    她以旺盛的精力,吸收着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酸劲还没过去,陆怀海嘶了一声,问她:叫我什么?
    喊表字实在亲昵,谢苗儿有些不好意思,刻意逃避,没想到还是被他抓个正着,只好乖乖道:潜潜渊。
    不过叫出口后,谢苗儿心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她看着在她面前明显松懈下来的陆怀海,还有他身后渐渐泛起夜色的天空,心生感慨。
    如果她没有出现,他大抵会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赴任。
    哪怕历史中,他是先任台州卫指挥佥事,也并不是在家门口上值,而是被遣去了沿海。
    那时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谢苗儿心里笑自己想得太多。
    他可不一定有她这般辗转的心肠。
    陆怀海瞧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问:叫我一声,如此为难?
    谢苗儿当然不会让他误会: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陆怀海刨根问底。
    谢苗儿抿唇一笑,道:夏天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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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夏日酷暑难耐, 蚊虫也多,好在何处?
    听陆怀海这么问她,谢苗儿差点没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不解风情!
    她不说话了, 闷声拿勺搅着大碗里乌黑的凉饮, 瓷勺与碗壁相碰, 发出叮里郎当的响声。
    陆怀海其实没有呛她的意思,见状,顿了顿, 道:你说, 我洗耳恭听。
    谢苗儿给自己舀了一碗,手背贴在冰凉的碗沿上, 她开口:年分四季,夏天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发生在夏日里的事情, 赋予了它别样的意义。
    提到春天,她会想到阴郁的天,还有她曾经咳疾发作时的痛苦。
    提到冬天,她又会想到与他漫长的分别。
    但在这个时节的蝉鸣中,她只能想到葱茏绿意,想到凉飕飕的雨夜,她和他坐在四角亭里, 听着淅沥沥的雨声闲聊。
    好比眼下,空气中氤氲着闷热的潮气, 午后的燥热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消退, 并不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时候。
    可同样是在此时,她才和他挽着手回来, 又一起在院中乘凉, 喝着沁了丝丝凉气的茶饮。
    两相对比, 谢苗儿心尖有一种被戳中的感觉。
    尽管口头上的言语,无法将心下的感受描述万一,谢苗儿还是慢慢吞吞的,把自己迂回曲折的心绪说予他听。
    陆怀海说洗耳恭听,便当真侧耳听得极为仔细,连手头上的动作都停下了。
    谢苗儿被他的认真逗得发笑,她说:你这样,我还以为你在听什么圣旨呢。
    圣旨可无须他如此严阵以待,陆怀海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你愿意说,我自然要好好听。
    闻言,谢苗儿启唇,她想说些什么,却总觉得词不达意。
    说他不解风情吧,他却又总能出其不意的击中她。
    夹着凉气的晚风吹来,解暑的汤饮就像一面湖泊,被风带起了皴。
    陆怀海补充道:这是你教我的。
    虽然他还是口不对心的时候更多一些,不过至少,他已经知道该要坦诚地面对她。
    谢苗儿眼神忽闪,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该叫我先生啦。
    还真会顺杆往上爬,陆怀海轻笑:我想叫的可不是这个。
    谢苗儿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陆怀海没有细讲的打算,天色不早,两人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让人在小桌上摆了晚饭。
    饭后,谢苗儿还记得之前答应过给他重新绣个荷包,回台州后因为事忙一直没顾得上,眼下好不容易有空,她点了最亮的油灯,重新拿起许久未用的绣绷。
    陆怀海正在院中掂着自己的剑,见状,凉凉道:还道你忘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苗儿道:我才不会忘,你就等着吧。
    磨得有些起毛发白的那只旧荷包,仍旧堂而皇之地挂在他腰间。
    谢苗儿觉得这样实在有损他的形象,便道:这两日你就别戴了,太旧了,旁人见了怕要以为陆大人家里揭不开锅。
    陆怀海充耳未闻,他自觉歇得够久,已然拔剑出鞘,凌空挽了个剑花,便开始一板一眼地温习起剑招来。
    吸引小姑娘目光的花招,得放在开头。
    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像一副水墨画。
    他的影子虽然也很潇洒,但谢苗儿心想,无论如何还是比不上他本尊啦。
    原本她在陌生的环境还是有些拘谨的,可是现在,他在练剑,而她在窗前绣花,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回到了他们相遇的最初。
    连月窗见了,都不由和妹妹感叹:我怎么感觉像还在陆家时一样呢?
    月怜天真烂漫地道:姐,我们现在不也是在陆家吗?
    这样宁静的氛围,却忽然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惊扰了。
    他们刚来此地,又会有谁在此时拜访呢?
    谢苗儿狐疑地站起身,遣人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还是钱五德。
    陆怀海用余光瞄见了这位。
    他的耐心终于是一丁点也没有了,正巧手上有剑,陆怀海直接将剑掷了出去,钉到门框上,锋利的剑刃就横在钱五德的脖子前。
    钱五德被骇了一跳,大退几步。
    谢苗儿倒还好,并不意外,因为她刚刚的视角可以看见陆怀海掷剑的动作。
    她动作一顿,正要问询钱五德的来意,陆怀海就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他眉目森寒地看着钱五德,道:深夜造访,难称礼貌。
    钱五德停住了后退的脚步,转而朝陆怀海拱手一礼:是我冒昧。不过我心头悬着一柄剑,今日还是想来叨扰小夫人一回。
    这声小夫人喊得很有水平,谢苗儿眉心微蹙,话音冰冷:你找我做什么?
    说着,谢苗儿注意到这钱五德背上背了什么东西。
    一把扎实的荆条,从他的肩胛旁冒着头。
    谢苗儿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他不会是来负荆请罪的吧?
    正想着,钱五德突然把斜背的荆条摘了下来,紧接着,手就伸向了自己的衣襟,怎么看都是要脱上衣的架势。
    陆怀海的脸已经比锅底还要黑了,他沉着脸,让谢苗儿缩到他身后,道:出去。
    钱五德老脸一僵。
    他好像还没进来。
    不过显然不是纠缠这一点的时候,钱五德急忙道:我回去后,想起小夫人是哪位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孽障罪有应得,但我无论如何也难逃其咎,今日便是来负荆请罪的。
    他和张端的母亲张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父母早逝,是他这个兄长把妹妹拉扯大,未免娇惯。而这个妹妹命还不好,嫁人没几年丈夫就过世了,就留下张端一根独苗苗。
    钱五德几次想管束这个外甥,都架不住张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之他本身性格便有些优柔寡断,后来索性放任不管了。
    谢苗儿闻言,重新从陆怀海身后站了出来,她神情冷然,道:时至今日,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小夫人若不解气,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我没有这个兴趣,谢苗儿道:罪魁祸首已经付出了代价,旁的与我无干。
    纵容出恶狗的人固然可恶,可是没有哪条律法会治他的罪。
    钱五德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是肯原谅在下吗?
    谢苗儿一脸冷漠:我没有资格原谅你 。
    她不是谢苗儿,无法慷他人之慨。
    陆怀海始终静静听着。
    他的眼睛犹如古井,无人发觉,平静的水面下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不待钱五德反应,陆怀海已经干净利落地把门框上的剑拔了出来,反手一挥,削落了他的发尾。
    陆怀海只朝他说了一个字: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然而钱五德面上青白一片,却什么也没敢再说,捧着自己的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谢苗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出气。
    或者说从最早先开始,他为她拿回谢家的地契和布坊,恐怕就不像他那时说的,是正巧遇见张端要出手,顺便把它买下这么简单。
    谢苗儿长叹一声。
    陆怀海便是这样,真正表现出来的,往往只有他做的十之一二。
    听她叹气,陆怀海还以为是刚刚的事端触动了她的愁肠,干涩地安抚道:都过去了。
    谢苗儿却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被他戳中的门框,道:唉,也不知能不能修好,到时候要不要赔房主钱。
    陆怀海哑然。
    谢苗儿是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感叹完,她认真地道:今日这钱千户来,未必是有多诚恳,他若真的对我心存愧疚,不会今日才来演什么请罪的戏码,无非是看在你是他上官的份上,见你厉害,不想见罪于你。
    你能想清楚,很好。陆怀海淡淡道。
    先前的氛围还是被破坏殆尽了,天已暮,两人索性都没有在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收拾准备歇下。
    陆怀海望着谢苗儿一如往昔的背影,食指微动,想问她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两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房便有好几间。
    除却从陆家跟来的仆役,管事的曾婆子还在当地买了两个丫鬟来,方便跑腿带路。
    陆家来的对于陆怀海和谢苗儿的相处早已见惯,新来的丫鬟却没有,悄悄躲在墙根下说闲话。
    可真奇怪,这男主人和女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也觉得怪,怎么还有明明是一间房还要两张床的?
    曾婆子逮人干活,把躲懒的丫鬟抓了个正着。
    主子的事,轮得到你们说嘴?曾婆子怒斥。
    待她训完,两个丫鬟的脸白得齐刷刷。
    见她们算是吃了教训,曾婆子只道:你们有空说嘴,看来是活计太清闲。东面的厢房,今日你们必须收拾出来,听见没有?陆家台州的大姑娘要从我们这儿发嫁,你们若是耽误事,明儿我就把你们送回人牙子那去。
    俩丫鬟喏喏地应了。
    陆虹被许给了杭东的一赵姓千户的长子赵熙。吉日赶得紧,估计这会儿她都已经在路上了。
    陆家的车马一来,陆虹就蹿下车,跟没骨头似的往来接她们的谢苗儿身上一倒:苗儿姐,我都快散架了。
    谢苗儿扶住她,眼睛往后头的马车一扫,略略有些惊讶。
    二夫人姚氏的女儿陆檀珠婚期也将近,所以二房是没空来的,来的是苏氏和陆虹她娘陈氏。
    让谢苗儿意外的是,中间的马车上,老夫人居然在旁人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见状,陆虹小小声和谢苗儿道:对了,你还不知道,老夫人的病已经好全啦。
    谢苗儿和老夫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交汇了一瞬。
    老夫人微笑着,朝她颔首。
    陆怀海还在上值,这么早走不开,谢苗儿挑起大梁,把人、事,安顿得井井有条。
    原还打算从旁点几句的苏氏在心里默默点头。
    她很好,是她多虑了。
    是夜,换了个地方碰头的陆家人在饭厅摆了一桌,陆怀海回来见老夫人的到来,同样也是一惊。
    他的话音微颤:祖母?
    老夫人穿着鸦青的高领袍,神色亦有些动容,我知道你的表字了,很好。
    陆虹好奇地问谢苗儿:什么啊?什么什么,我之前窝在房里绣嫁衣,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说起绣嫁衣来,一点都不害臊,陈氏气得直戳她后脑勺:十针里有一针是你绣的,我都要烧高香了!
    陆虹不以为意:意头到了就好嘛。
    一旁端菜的丫鬟都忍不住笑了,桌上众人更是如此。
    陆虹又朝谢苗儿道:我今晚想和你一起住,苗儿姐,你看,我娘要揍我了。
    陆怀海不咸不淡地瞥过来,什么也没说。
    陆虹胳膊一缩,绕开这个话题,转而和谢苗儿谈起她的嫁衣来。
    谢苗儿很好奇,她问:我可以去瞧瞧吗?
    陆虹大度应下,还道:别说瞧了,你若是想穿,给你试试都行。
    酒足饭饱之后,谢苗儿当真被陆虹的嫁衣勾了过去。
    直到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敲过三遍木鱼,谢苗儿才终于回到卧房。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却发现房中还点着灯。
    陆怀海没睡,他坐在桌前单手支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本册子。
    谢苗儿瞧了一眼书脊,知道他大概又是在核对军籍人数,这些日子他都在忙这个。
    很晚了,还不睡吗?她道:事情是做不完的,明天再来吧。
    陆怀海合上书册:我是在等你。
    谢苗儿一拍脑门,道:抱歉,我忘记了时辰,快歇下吧。
    陆怀海望了望窗外的月亮,招手示意谢苗儿坐到他身边,道:不急。
    正巧谢苗儿也没有倦意,坐下后,她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她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红色,可是、可是红色的料子做成嫁衣,却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喜好淡雅,穿过的最活泼的颜色也就是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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