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law?你学法律的?
    不是,我学经济学,辅修了法律预科的项目,本科毕业之后准备考法学院。
    哈。仲磊阴沉着脸,却发出一声笑,笑得季苏缅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这种笑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学经济学?花五万多找了一个月薪四千的工作,你这投资回报率还挺高。
    季苏缅想,真是讽刺人的一把好手,但还没完。
    考法学院?你爸培养你是提前给自己准备个律师么?
    季苏缅难以自控的颤抖了一下,他长这么大不说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至少遇到的人都很和善,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总算还是客气的,认识这位出租车司机师傅,让他见识到了人类是如何能用语言杀人的,字字恶毒,句句扎心。他深呼吸,尽量忍住不当着他的面掉眼泪,但心里却委屈得无以复加,在会所陪他们喝了几杯,本来胃就不太舒服,这下更难受了,他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仲磊以为他要摔倒了,伸手去扶,被反手一巴掌打开。酒意上头,季苏缅突然说:
    欠你的钱我会还你,发了工资全给你还不行么,干嘛这么说我!我蠢我知道,找了一个多星期什么工作都没找到,我是个没用的人!我爸就算是犯了罪十恶不赦,但他也是我爸爸,他的罪有法院审判,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说话太难听了,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控诉的话说起来掷地有声,但最后一句他没办法假装强硬,声音越来越微弱,语气也越来越软越来越慢,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仲磊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单薄瘦弱像一根火柴一样,挣扎着只亮了一瞬,没引起任何大规模的燃烧,就迅速熄灭了,反抗得勉勉强强。此时的他,梗着脖子等着自己说些什么呛回去,但身体微微晃动,哪怕只有丝毫的放松,或者戳他一指头,一定会瘫倒在地,融化成一滩无力的水,这让他于心不忍,不好意思啊,我说话就是不好听。你那个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季苏缅抹了一把脸,假装不经意的擦了一把眼泪:明天去办入职手续领制服。
    哦,那我送你过去。不早了,洗洗睡吧。
    季苏缅喝了酒,玩了一晚上,疲倦至极,早早睡着了。仲磊却难得失眠,这几年他无数次的睡在车里,睡到早班机降落的轰鸣声叫醒他,也曾经在疲劳的半途中随便找个停车位,放倒座椅眯一会儿,此时他躺在自己床上却睡不着了。
    他上楼之后听到很多声音,空调吹出干爽的风,听着季苏缅收拾洗漱,听到他手机插上线的提示音,听到他叹气,吸鼻子,然后窸窸窣窣地躺下,呼吸节奏越来越慢,直到发出轻微的鼾声,这孩子平时睡觉很安静的,大概是哭过了鼻子不通的缘故。
    仲磊轻手轻脚地下来,拿了一支烟,路过的时候扯了一把季苏缅的被子,帮他盖好,出了门。
    他发现景观花盆被整理过,枯枝败叶和裂开的土都不见了,小亭子里空空如也,整个花盆被擦过,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这个小孩很会整理房间,自从他来了之后,仲磊就没有收拾过,但小屋子每天都是清新的。他做事很细致,水池马桶都能收拾干净,使得他在自己家就像住在酒店一样,想及此,仲磊按灭了烟,不行,就算当个免费保洁也太麻烦了,等他开始工作就得搬走,不搬也得让他走。
    这一夜过去,季苏缅睡肿了眼睛,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他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小冲突,坐在车上语气如常地聊天:二叔,你为什么不注册一个网约车的账号,这样可以多接一点生意啊。
    不想被那个系统束缚,不如单纯的出租车自由。
    是么可我听说网约车赚的多一些。
    系统会乱派单,还有各种时间限制,乘客还要评价,烦都烦死了,多赚那点钱还不够生气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季苏缅斜了他一眼,像是还记恨他昨晚说话恶毒:您要是挂了只能叫自然死亡,早就过了能称为英年早逝的年纪了吧。
    嘿,还他妈记仇啊小兔崽子,敢挤兑我!他不顾正在开着车,伸手就推了一把季苏缅的脑袋。
    季苏缅笑着躲。
    这时仲磊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真不打算回小酒馆住么?
    季苏缅懵懂地看着仲磊:为什么要回去?我心里过不去,她妈妈为了自己回国投案能减刑,就要把我爸弄进去,这不是损人利己么?
    唉,那你跟那个女孩,就这么搞成了罗密欧朱丽叶,不是很可惜么?
    啊?季苏缅没理解他的意思,还是坚持,反正我不可能回去的
    刚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二叔你是要赶我走么?
    仲磊心说这不是明摆着么,嘴上还是留了点余地:这倒没有,我想着你有收入了应该就能自己租房子住,不需要挤在这儿。
    我还欠着你的钱,自己租房,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呐季苏缅低着头嗫嚅道,您人这么好,连欠条都没让我写,我想尽快赚钱还给您。
    别赶我走好不好?季苏缅用一种仰视的姿态望着他,仲磊瞥了一眼,居高临下的,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强势主导的意味,没办法拒绝弱势群体的乞求。
    我没这意思,你不嫌小就住吧。
    第6章 杏园3
    出租车停在骏威大厦楼下,季苏缅抱着他的入职材料下了车,并且准备好了一个清爽自然的笑容向司机师傅挥手道别,手还没抬起来,车就已经开走了,一副终于把这货扔下了赶紧跑的架势,他倒也不介意,带着些许兴奋,快走了几步进入大厅。
    骏威集团是李承彦父亲的产业,他这位同学和其他的富二代气质不太一样,行事极其低调,平时在学校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普通偏下水平。季苏缅第一次去学生中心喝咖啡就是被他带去的,二人在一节课结束奔赴另一个教学楼的途中,他说有点饿了,去看看学生中心有什么好吃的。季苏缅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见识到免费的咖啡和数十种面包蛋糕小饼干,这事让他以为李承彦和绝大多数留学生是差不多的生活水平。
    直到有一次约好了一起回国,才知道原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过分低调而已。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他拿起电话:严叔叔,我有个同学,因为有点事暂时去不了美国,想找个工作,经济学大二读完了,成绩还不错,您看有没有什么职位适合他?
    季苏缅原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一起吃饭的其他同学朋友也说帮他留意,但却没有动作,只有李承彦,找他要了一份个人简历,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反馈。
    不好意思啊苏缅,我爸秘书说,因为你没有毕业,只能按照实习生的职位和待遇来安排,公司政策没办法,但是之后如果发展得好,转成正式员工,薪资会高一些,晋升机会也有的。
    季苏缅已经很感激了,找工作的这些天,求职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全部拒绝,他对这个实习岗位珍而重之。
    他的直属上级是接待主管关清晨,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小姐姐,不苟言笑的脸,讲话却很温和,季苏缅后来才知道,他的主管是为了避免脸上长皱纹,刻意减少表情,本人却敬业又热心,但第一天上班的他,对这位上级敬畏有加。
    接待这个岗位有两个班次,早晨七点到下午四点和上午十点到傍晚七点,主管略带歉意地告诉他,暂时只能给他安排早班,季苏缅忙点头:没关系的主管,我更喜欢上早班。
    年轻人不都是很晚起床的么,我手底下这几个姑娘上十点的班还会迟到。
    我不是,我起很早的。季苏缅存着私心,七点钟上班,那就需要六点出门,说不定司机叔叔可以送他一程。想及此,他已策划好了晚上回家如何卖惨。
    关清晨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带着他去办理入职手续,参观行政部的主要办公区域。原来接待部的工作职能不仅仅是站在前台当花瓶,还需要负责集团会议管理,活动组织,配合公关部和市场部的工作,季苏缅跟在后面,一直在手机上写写画画地记录,关清晨看到笑了:不用记,待会儿下楼给你指导手册,上面写得很清楚。
    好的主管。
    哎,我刚看你填表,才20岁?
    呃其实还差几个月。
    真年轻呐。说着关清晨凑近了看他,长得帅,皮肤也超好,你这样连一颗痘都不长的脸,会被楼下那几个姑娘羡慕死的。
    季苏缅呵呵笑出了一些憨厚的气质。
    他在工作的第一天除了办手续领制服之外,几乎没做什么事,都是跟着主管或其他同事熟悉工作流程,他惦记着明天上早班的事,在临睡之前给仲磊打电话:二叔,你今晚上去机场还是回家呀?
    机场,你关好门。
    哦,呃我想问一下离咱们最近的地铁站是新丰路站么?附近有没有公交车可以坐?
    仲磊脱口而出:你自己拿手机查地图不就行了。
    我查了,最近的公交站要走一阵子,然后转地铁,到公司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但我七点钟上班,没那么早的公交车,我就想问问,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去地铁站么?
    跑得快点儿半小时可以到。
    哦,这样,行,那我明天早点出门试试看。二叔你吃点饭再休息啊,我先睡了。
    他声音很小,无辜懵懂的语气像是春天飘落的毛毛雨,一点一点浸湿人心。仲磊对自己心里无端升起的愧疚感颇为不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说:哎你等会儿,先别锁门,好像有不少人排队等车,我等会儿回去。
    好的,二叔你注意安全啊。
    季苏缅挂了电话,抿了抿嘴,把扬起的嘴角强行压下去,环视了四周,发现厨房的垃圾没收,他披了件外套,打开门弯腰把垃圾放在门口的角落,再起身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心脏一阵狂跳,他短促地吸了口气,窒息了一瞬,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吓着你了?是老方的声音。
    季苏缅听出来人,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想起仲磊说过这个大爷背景复杂,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家门口,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方叔您,有事?
    老方走近几步,递过来一个袋子,看起来有些分量:这花的盆摔了,挺好的花扔了可惜,想种在你家这个盆里。
    好诡异。
    季苏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问:那我,我帮您一起种?
    不了,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弄。
    季苏缅没跟他客气,跑回屋,反锁了门。
    他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双手抓着被子,很紧张。他设想过走路微微驼背,步履很慢都是大爷装出来的表象,实际却是个杀人越货战斗力爆棚的悍匪,他该怎么办,以至于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异常的声音马路上的鸣笛,远处的犬吠,或是老方的一声咳嗽,他都会更紧张一下,等到脚步声渐远,又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敢悄悄地探出脑袋。
    季苏缅把门打开一条缝,在黑暗里观察片刻,才出来看,花盆里果然被种上了植物,丛生的,叶子细长,外圈弯成好看的弧度,风吹过颤颤巍巍,显得娇弱,和他刚才在脑子里杜撰的悍匪气质相去甚远。
    他苦笑,转身进了门。
    仲磊回家的时候本以为小孩已经睡了,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直挺挺的上半身面对着他,小夜灯亮度很低,只能看清轮廓。
    我操!仲磊的车钥匙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把对方也吓了一跳。打开顶灯,仲磊看见一个精神奕奕的人,几点了还不睡,你干嘛呢?装鬼也不像啊。
    吓得睡不着。季苏缅开始了表演。
    什么?什么东西吓着了?
    二叔,我刚才去倒垃圾,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黑影子在咱家门口,是巷口的方叔。
    他有什么可怕的?
    可吓人了,不声不响地拎着个袋子站那儿,说是来种花的,你说是不是很诡异。
    种花?什么意思?
    他往咱家花盆里种了一棵花,就走了。
    哦,那就是单纯的种花,怎么了?仲磊开了一天的车,回家只想倒头就睡,没想到这个小孩莫名其妙絮絮叨叨,真是烦不胜烦。
    可是,我怕他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潜伏在周围,说不定是高手。
    你有病吧?你说谁,老方?就他那样,走路都不利索的?
    你不是说他背景复杂刚出来没多久么
    唉,我说的是这边的人背景都复杂,让你说话小心点,不要深交,老方不会害你,但保不齐其他人心术不正。行了别瞎琢磨,睡觉去,明天你六点钟之前要起来,我送你。
    哦,送去地铁站么?
    地什么铁站,送都送了直接去骏威,别废话了赶紧睡!仲磊感觉再跟他胡扯下去,最后一点耐心也会被耗尽。
    灯灭了,季苏缅瞪大眼睛装无辜的脸,盈满了笑意。
    季苏缅的闹钟是五点钟响的,他匆匆按掉,悄悄摸进厨房,用平底锅煎了鸡蛋和面包,摆上他最爱的颗粒花生酱和Nutella,作乖巧状等仲磊起床。但这位叔叔下了楼,看着满桌的西式早餐,皱了皱眉,洗漱完毕三口吃完两个煎蛋,说:饱了走吧。
    你不吃了啊,吐司烤过的很香啊。
    我不吃甜的。他在车上说,别做我的了,做你吃的就行。
    那你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做。
    别了,早晨起太早我有点吃不下,一般都是九点钟早高峰过了再找地方吃饭。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仲磊看他低下的头,想着小孩的殷勤被这么不领情也有点可怜,又补了一句:冰箱里有包好的馄饨,你可以煮一点,打个鸡蛋。
    小孩又高兴了起来:你包的?
    是啊,包馄饨有难度?
    那我明天吃!谢谢二叔。
    切,有好处就乖乖叫叔,没好处就你你你的。
    季苏缅抿嘴偷笑。
    最近去医院了么?你妈那边什么情况了?
    就是很稳定的昏迷着,没有其他并发症就是好事。
    行吧,再等等,有时候植物人也能醒,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
    嗯。
    他在安慰我,季苏缅心头缀上了两颗初夏的小樱桃,近乎透明的果皮泛着粉红,果肉微酸,回味却是甜的。
    不知道他家后院那棵樱桃树,明年还有没有果子可以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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