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骏威大厦楼下,他刚推开车门,被揪着领子一把扯回去,啊!他后仰着大叫一声。
    别动!你这领子。一只手伸进季苏缅的脖颈,把他皱皱巴巴的衣领翻折出来。
    指甲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季苏缅感觉到一个微弱的电信号,从脖子迅速向下延伸,脊椎僵直了一下。
    他弱弱地说谢谢,逃下了车。
    第7章 杏园4
    这天一早,季苏缅给自己煮了一碗馄饨,非常香,肉馅细腻的同时也能吃得出小颗粒的肉,葱姜的香味存在,但看不到本体,想来应该是打碎了或只用汁水来调的馅,最意外的是馄饨虽然个头不大,每一颗里面都有半只鲜虾仁,看着平凡却很精致。
    他听到阁楼上仲磊的手机响了,接起来说了几句,随即一个头发炸毛看起来怨气十足的人就跳了下来。
    二叔这馄饨真好吃啊,你是怎么做到每一颗里面都有虾的,我还以为是外面买的,不对,比买的好吃多了。他嘴里吃着东西,咕哝着说。
    仲磊的起床气显然还没消散,瞥了他一眼钻进卫生间。
    洗漱之后,仲磊拧开一瓶矿泉水,倚在门边看他吃饭。
    你这个智商,是怎么读经济学还辅修法学的?跟得上么?
    啊?什么?
    肉馅和虾分别放两个碗里,一勺肉,一个虾,包起来,明白了?
    啊季苏缅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他挠挠头:嘿嘿,确实傻了,显得智商好低。
    平时不做饭吧?
    也会做,但买着吃的时候多一些。二叔,我智商够用的,但是多学一个prelaw的项目确实吃力,时间不够用。季苏缅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嗯,知道了,吃完了么,该走了。
    季苏缅的工作内容还算简单,而且为人乖巧,让干嘛干嘛,毫无怨言,尤其是需要跑上跑下取资料送文件之类,他说女孩子们都穿高跟鞋,理应由他负责,而那些接待贵宾、会议引导、出风头的工作,就自动退到后面,让姐姐们先去,一周时间,大家就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并把他拉进了行政部奶茶外卖拼单群。
    所谓拼单群,其实是个没有经理级以上人员存在的吐槽群,当然,也兼顾吃吃喝喝的功能。一个集团里,接待、市场、人事、公关、车队和总务办,这些行政部门聚在一起简直就是八卦集散地,季苏缅上班时间有些忙,晚上想起来还有个群,翻出来看聊天记录,叹为观止。
    二叔,为什么他们每天都有这么多话聊啊,哪个经理要被换了,哪个主管要升职了,谁和谁有暧昧关系了,他们都一清二楚哎,好神奇!
    仲磊凑过来瞥了一眼:拼单群?
    其实是八卦群。
    看看就行了,别跟着起哄乱发言。
    啊?为什么,那样不会显得太不合群了么?
    言多必失。你们那儿好几十层的大楼,人越多环境越复杂,好好做你的事别瞎掺和。
    哦。
    仲磊看小孩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又补充了几句:你在每个地方留下的每句话每个字,以后都有可能变成别人的证据,而这些事,要是等吃了亏才得到教训,就太迟了。
    季苏缅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叔,少说话多做事,以前我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啊,政府官员会更谨慎一些。说到这儿,他意识到季苏缅的爸爸已经从政府官员变成了即将服刑人员,呃,我是说以前,哎对了,你爸怎么样了,可以探视么?
    还不行,等着开庭吧,他托律师跟我说不让我过去,等以后可以去看他了,他会当面跟我聊。
    嗯。有机会去探视了提前跟我说,那地方很远的没有车。
    谢谢你呀二叔,你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是嘴毒了点儿也是很好的人。
    把你那个就算后半句收回去!对了,那个群,外卖奶茶拼单多参与参与也行,主动帮人跑跑腿,别嫌麻烦。
    哎。好。
    在第二天早晨的骏威楼下,好人司机还在教育小孩:上班有点眼力见儿啊,别傻乎乎地站前台不动。
    季苏缅绕到车的另一边,扒着车窗对仲磊说:二叔,你再啰嗦下去,真的就不是叔了,我得管你叫爸爸。
    那你倒是叫啊!赶紧走,我堵着路了!
    二叔,我下午五点在建安区有个面试,您能送我一趟么?我四点下班去坐公交车有点来不及。
    面试?你不是有工作了么?
    一个兼职,晚上教幼儿英语的,可以么?
    行吧,麻烦。那我四点钟到楼下,你快点出来啊这边一条道不能停太长时间。
    您要是早点过来可以停在停车场17号位,我问了车队师傅,那个车位下午都没人,你跟保安说是接待部约的车就好。
    哟,这才几天就混这么好了,还有车位?那我去睡一觉。
    仲磊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停车场的顶棚让下午的光线柔和了很多,没那么刺眼,只是他一辆小黄出租,停在一排肉眼可见的豪车以及几辆低调豪车中间,显得与众不同,像是名贵兰花中间杵着一支狗尾巴草,迎风摇晃着脑袋无比坦然。
    看着季苏缅穿着制服跑来,名牌都没摘,仲磊递上了一瓶水:别急,来得及的。
    他嘿嘿笑得傻乎乎,坐在副驾上喘着气。
    为什么想要找兼职?
    工资太低了,只够生活,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啊。而且我妈那边每天都是一笔开支,除去医保,医院时不时也会打电话来催款,都是钱
    哦。
    其实吧,这家培训机构之前拒绝我了,但他们不是用那种官方模板拒绝的,是跟我说还有哪些欠缺,看着好真诚啊,我就继续跟人事小姐姐聊,问她能不能给我一个去面试的机会。
    然后他们就答应了?
    过了一个星期才联系我的。
    那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当你是备胎。
    你怎么这样啊,把人想得那么坏。不过就算是备胎我也认了,去试试看万一能行呢。他们都是晚上的课,我下班早,一点都不耽误。
    你倒是无缝对接上了,耽误我做生意。
    二叔,我那天研究了一下网约车怎么接单的,其实吧
    季苏缅把手机打开,认真地给他讲解网约车接单技巧,如何设置顺路的目的地,如何接预约单等等,把仲磊对自由的向往和金钱的渴望有机结合,给他设计了一套从早晨出门开始到晚上回家的接单设置系统,并且还恬不知耻地在这个系统里加上下午四点来接他的一段行程。
    仲磊皱着眉头听完他嘚嘚嘚,专注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我觉得你这个安排有两个bug。第一,我这是在服务你的基础上,见缝插针地做生意么?第二,你就这么确定面试能过?
    季苏缅半晌无话。
    要不?您把接送我这段路给我算车费?
    好家伙,你这钱一分都没还上,负债又增加了,真行啊,美国的经济学看来不能学。
    不管他怎么明嘲暗讽,季苏缅一点都没有退却的样子,还坚持着问:行不行呀二叔?
    仲磊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气还是无奈,总归是答应了,心里想着我就看看这小孩要怎么还债。
    兼职的面试过程有些波折又有些峰回路转。首轮HR面试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教学主管有些疑问,总感觉一个英文教师,没有本科毕业证,也没有托福雅思四六级之类的英语水平考试成绩,无法取信于家长。正巧今天老板在这个校区,于是季苏缅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会议室。
    南加大?为什么没读完就回来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妈在医院昏迷,我爸不在这里,只能我来照顾,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实际情况都不允许继续读了。季苏缅说的坦诚。
    哦,那确实。我看你上面填的是找个晚上的兼职是吧,有本职工作?
    对的,在骏威集团,但我下班比较早,四点钟就下班了。
    需要赚钱给妈妈看病?
    对,自己生活加上看病而且还欠着别人的钱,一份工作不够。
    行吧,挺实在的。你在美国六年多,英文水平一定是没问题的,而且晚上的课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没难度。我这儿没问题,但你还是要跟教学主管聊一下,毕竟也没做过老师,可以先听一节课,自己试讲一下。
    季苏缅道了谢,约定了明天晚上的试听和试讲,便回到了出租车上。
    难得早收工一天,仲磊和季苏缅坐在路边一家不起眼小饭馆门口。店面很小,门口几张桌椅也坐满了人,一看便是物美价廉烟火气十足的馆子,服务必然是跟不上的,点菜需要自己手写,并且要尽早送到后厨,如果只坐那儿傻等,一晚上都吃不到饭。
    仲磊对这样的小馆子轻车熟路,也没问季苏缅想吃什么,直接写上三个菜名,穿过人群交给后厨,喊了一句这桌加急就回来了。加不加急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喊一嗓子就好像自己是熟客或是老板的朋友一样,连带着旁桌的客人也朝他看过来。仲磊把自己的口罩往上扯了扯,坦然坐下。
    二叔,你点菜连菜单都不看么?
    点一个招牌菜,一个写在墙上的时令菜,一个我吃惯了的,就不会错。
    你常来啊?
    对,老板人不错,菜量大,用的调料和油也都正规。
    果然是熟客,上菜很快,二人奔忙了一整天,都累了,也饿了,只埋头吃,也不说话,只是仲磊吃到一半就停下了筷子。
    怎么了二叔,你吃饱了?季苏缅嘴里嚼着红烧鱼里面的粉皮问。
    嗯,晚上了不能吃太多,会胖。
    哇,还这么注意身材啊。那我吃了啊,我还在长身体呢不怕胖。
    仲磊点燃一支烟,轻笑一声,也没回答他,眼神落在马路对面,又或者不是马路对面,是来往车辆和行人,看人群在城市的大小空间里面无表情地游荡着,他见惯了人们生机勃勃的早晨和疲惫不堪的夜晚,自己也是茫然又落寞。季苏缅没打扰他,把剩下菜挑挑捡捡着吃,看他那只握着打火机的手,有着优美弧度的手腕虚悬在桌上,拇指和中指捏着打火机的一头,向下滑,手腕提起,给打火机转个方向,继续滑,循环往复,路上来往的车窗反射了霓虹在他手上掠过斑斓的色彩,季苏缅看得入了迷。
    下了车,他又点起一支烟,这支是宣告一天的工作结束,可以回家睡觉的最后一支。你先走,我抽完就回去。他说。
    季苏缅嗯了一声走在前面,想着这小屋晒了一天,非常热,尤其是仲磊的阁楼,早点打开空调,等他进门至少能凉快一点点。他加快了脚步。
    家门就在眼前,季苏缅伸手在包里摸钥匙,一个没留意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的,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看伤势,便注意到,刚才绊倒他的东西,是个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啊
    他不由自主地大叫着,想站却无力站起来,只能蹬着脚往旁边挪,显得懦弱又狼狈。
    仲磊听到动静丢了烟跑过来,一把抓起季苏缅,像拎一只猫似的,握着他的手腕问怎么了,季苏缅指着地上:有个人,他是死了么?
    第8章 杏园5
    仲磊低头看了看,朝地上的人踢了一脚:哎,滚回家去睡,别他妈睡我门口。便抓着季苏缅的手腕进了屋。
    开了灯才发现这个小孩有多惨,两只手掌擦伤,右边裤腿膝盖部分破了个洞,浅灰色的面料,蹭上褐色的泥,混着渗出的血,一件做工考究的制服就这么色彩斑斓的毁了。季苏缅不介意这点小伤,但制服明天上班还要穿,也来不及去总务科订一件新的,他哭丧着脸:这怎么办啊,没法上班了
    赶紧脱下来,我去找干洗店的廖姐,她能搞定。
    破了个洞。
    赶紧的,别废话。仲磊扯过他的裤子就往外走,临出门回头看他,把伤口洗洗,阁楼上有药箱你自己消毒。
    十几分钟之后,他回来,显得很累,喘着粗气。季苏缅问:二叔你怎么了?
    把那个人扔回家了,真麻烦,又喝多了。
    那是谁啊?
    后面一排中间那户,不知道叫什么,是个精神病,时不时地进脑科医院,出来了就喝酒打老婆,废人一个。你下次见他离远点。
    我,我以为那是具尸体,哪敢看他长什么样啊,吓都吓死了。季苏缅起身给他拿了瓶水,走路有些小心翼翼。
    伤口处理好了么?
    嗯,涂了碘伏,但我没找到创可贴。
    这天气不用贴,包得太严实了好得慢,你注意点儿就行,洗了澡就再消毒一次。
    好的,那我的裤子
    这会儿补不好,廖姐说明天早晨找她拿。
    还能补?
    当然,看不出来补过的。睡吧。
    第二天一早,季苏缅坐在上班的车上,抱着他的膝盖欣赏廖姐的手工,赞叹不已:天呐,只有趴在上面看才能稍微看出点不同,乍一看完全不像补过的,线头都藏在里面,这也太强了吧!
    嗯,廖姐的针线活很厉害。
    这水平完全可以去修复那些高级品牌的衣服,真的,收费很高的。
    嗯。
    你可以让她去试试看,修几件衣服比她在干洗店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行了,这么热心干嘛,少管闲事!
    季苏缅的话被堵了回去,心里还是不服气,把自己的音量调到介于听得清和听不清之间,嘟嘟囔囔地: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再说了,提供一个赚钱更多的机会不好么,我有什么错
    仲磊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廖姐不能去找正规的工作,只能打这种零工,她是不堪忍受家暴跑出来的,身份证都是假的。
    啊!这样啊好可怜季苏缅觉得他刚才又发表了些愚蠢无知的言论。
    切,你这种负资产小可怜还要同情别人啊。
    我不一样啊,她遇人不淑,我正相反,遇到了好人,他带我回家还借我钱,每天上下班都有车接送,我一点儿都不可怜!
    是!你运气好遇到个冤大头!
    季苏缅自诩康复能力超强,昨晚上摔那一跤看似凄惨,到早晨已经没感觉了,手掌擦伤痕迹变得很浅,膝盖的伤也不再出血,有了结疤的趋势。他一到公司便汇总了前一天的数据报表,发给各级领导,将当日的会议安排发给全员,做完这些书案工作,差不多到了正常上班的时间,他起身站定,准备好一个职业的微笑,迎接每一个走进大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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