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谨执剑见半礼,谢陛下夸赞。
    李成绮原本偃旗息鼓的心思一下又死灰复燃,眼睛亮晶晶的,请封卿教孤。
    奉谨道:是。
    刺剑是剑术中最基本的动作之一,其后不论多少复杂剑术,皆万变不离其宗。
    李成绮刺剑的动作仍旧漂亮,但力量很不足。
    在奉谨看来,李成绮刺剑,无非是比照着他的样子,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李成绮执剑一刺,凭借着霜刃吹毫立断的锋利斩断了旁边一棵可怜的牡丹花。
    碗口大小的花倏地落地。
    奉谨:
    他有预感,这片花林不久就会一棵立起来的花草都不剩。
    李成绮收剑,看向奉谨。
    奉谨干巴巴道:陛下,请继续。
    李成绮学着奉谨的样子再度刺出,如此反复百次,奉谨不开口,他亦不停。
    小皇帝累得有些喘息,犹问道:奉卿觉得,孤学多久能上阵杀敌?
    奉谨顿了顿。
    不知为什么,练了这么久剑之后,李成绮的眼睛反而更加明亮了,被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奉谨发现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奉承上司,也说不出上战场这种事您还是不要想了的实话,他斟酌片刻。旁人或许要十几年,凭借陛下的资质,五年足以。
    李成绮听到五年,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路上,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奉谨余光看去,透过层层花木,乃可见是一穿着灰色衣袍的青年男子谢明月。
    奉谨暗暗吃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谢明月不穿官服的样子。
    李成绮自然也看见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谢明月沿着小路往这边走。
    李成绮仍保持着执剑的姿势,当谢明月的身形终于完整地出现他眼前时,他疾步上前,足下一点,借力将剑刺出。
    直指谢明月!
    四座皆惊。
    谁都知道李成绮手中的剑是霜刃,是再锋利寒凉的不过的宝剑。
    剑尖在谢明月眼眸中不断放大,他却毫无闪避的意思。
    李成绮唇角笑容璀璨,比方才被他一剑刺下的,盛放的花朵更为艳烈。
    这种静气,几十年内李成绮恐怕无法再从第二个人身上看见。
    李成绮剑锋偏转,一瞬间好像站立不稳似的,朝谢明月的方向扑去。
    有宫人看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堪堪倒吸一口冷气。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月没因为喜洁眼睁睁看着李成绮摔倒在地,他就手一揽,环住了李成绮的腰,将小皇帝往怀中带。
    李成绮眼见将要撞上谢明月的鼻子,未拿剑的手在他肩膀上撑了下,堪堪拉开一点距离。
    谢明月的面容近在咫尺,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居然给人柔弱可欺的错觉。
    颜色清丽,秋水为神。
    李成绮在心中感叹,他能容忍谢明月这么多年,除了谢侯确实能力过人之外,还有这张长得恰到好处让李成绮无一不喜欢的脸。
    他手中犹然握着那把剑。
    谢明月顺着他汗津津的手腕看到了被他握住的这把剑上。
    霜刃。
    冰冷的手指搭在李成绮握剑的手腕上,凉得小皇帝下意识想要缩手。
    因为难得练剑的缘故,李成绮的脉搏跳得很快,但很有力,是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的脉搏。
    谢明月忽地加重了力道,不知道他按在哪里,李成绮本就手酸,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手腕顿时发麻,闷闷地吭了一声,五指乏力,剑猝然下落。
    咣当一声。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却安静得连落针都能听到。
    谢明月松开手。
    李成绮稳稳站回到地上,晃了晃酸软的手腕,仰脸笑道:孤剑术如何?
    谢明月温言道:翩若惊鸿。
    宫人小心翼翼地向前,为小皇帝将剑收回。
    谢明月从袖中拿出手帕,再自然不过地递给李成绮。
    李成绮轻车熟路地接过。
    手帕上的花样今日是另一个样子。
    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兰花。
    李成绮擦了擦脸上的汗。
    太傅。奉谨见礼。
    谢明月朝他一颔首。
    奉谨安静地退到旁边。
    李成绮将湿漉漉的腮边碎发撩到耳后。
    小皇帝脸颊泛红,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明亮。
    陛下为何没用臣送的剑?谢明月走到桌前,一面给李成绮倒茶一面问。
    雪白的手帕擦过李成绮的侧颈。
    先生送的那把剑过于稀罕名贵,李成绮道,这却不是敷衍,而是实话,谢明月那把青玉案实在太秀丽,太精致了,不似凡铁打造,竟像是玉石琉璃所制。
    纵然李成绮知道青玉案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脆弱,但还是很怕自己不小心将剑弄坏,孤舍不得拿出来。
    臣赠剑所愿不过见青玉案能日日佩在陛下身上,谢明月的声音中有几分叹息,还是说,青玉案不及摄政王所赠的那把更得陛下心意?
    他眉宇微蹙,似含着些忧愁。
    李成绮心中一动。
    他不无悲哀地想他娘说的是对的,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李言隐。
    比如说,他们都喜欢神清骨秀,仪容清丽的美人。
    小皇帝笑,那孤明日就将剑带在身上,夜中也不摘下来。
    奉谨听这君臣二人谈话,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和难安,好像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一般,愈发想往后靠,和草木融为一体。
    谢明月流露出些浅淡的惊讶。
    小皇帝摆弄着手帕玩,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
    谢明月手指微动,他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李成绮道:怎么了?
    谢明月轻轻一笑,道:陛下今日倒很纳谏如流。
    李成绮心说,你想说的恐怕是听话。
    李成绮顺着他的话,那先生有没有觉得很满意,很高兴?
    臣很高兴。谢明月回答得状似恭谨。
    那孤能出宫吗?李成绮一鼓作气地问。
    谢明月唇角的笑似乎没那么真挚了。
    不行吗?小皇帝好像很低落地问。
    谢明月居然点点头,可以。小皇帝眼睛一下就亮了,陛下想去哪,臣陪陛下去。
    李成绮刚摆出来的笑容微僵。
    先生为国事忧劳,他斟酌着词句,孤不想先生再为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操劳,成绮顿了顿,有小侯爷陪着孤,先生不必担心。
    谢明月朝小皇帝笑,很有些静如秋水的韵味。
    即便有谢澈在,臣还是很忧心,谢明月含笑:想必以陛下之善解人意,一定不会陛下不会忍心让臣操劳完国事,再去操心陛下吧?
    李成绮一时语塞,想反驳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小声嘀咕道:那孤就偷偷跑出去。
    谢明月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想去顺意楼。
    他唇边仍噙着一抹笑,神情温和照旧,无形的压力却让人想要窒息。
    四周静寂,青霭担忧地看向小皇帝。
    李成绮心说怎么就孤想去顺意阁了?
    他张了张嘴,又觉得没必要向谢明月解释,干脆歪了歪头,表情疑惑地看向谢明月,他的头发有点乱,这样看起来便毛茸茸的,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谢明月思索须臾,而后极顺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皇帝差点没弹开。
    谢明月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把他当儿子了吗?
    李成绮仔细思索,谢澈过继给谢明月时年岁应该不大不小,很是懂事了,自然不可能再和谢明月有什么父子间的亲密举止。
    虽然李成绮觉得自己这个年龄,也过了能天真无邪承欢膝下的时刻。
    好在谢明月就揉了两下便收回了手。
    先生这是拿孤当儿子养了吗?李成绮忍不住低声说。
    谢明月闻言表情似乎停滞了一秒,他以一种疑惑得不能再疑惑的语气问:当儿子?
    李成绮重重点头。
    谢明月垂首道:陛下是先帝之嗣,九五至尊,臣不敢将陛下视为谢氏儿郎,,他唇角微微上翘,是一个淡笑的样子,声音轻而缓,好像只想李成绮一人听到似的,只视之如女。
    李成绮一愣,他马上反应过来谢明月这句当女儿是什么意思。
    如果谢明月死的不那么早,着女装这事大约会被他拿出来说一辈子。
    李成绮表情颇为一言难尽,他快速扫了一眼尽量让自己和花木融为一体的奉谨,也压低了声音,放肆。只是没有任何威慑力。
    谢明月看他炸毛一样的神情,安抚道:很漂亮。
    李成绮:他深觉谢明月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小皇帝吸了一口气,扬起笑脸道:孤也觉得漂亮,他手指绕着垂下的长发,小指微微翘起,很像个娇俏的姑娘,若先生真找了与孤形貌相似的姑娘,别忘了告诉孤,孤立她当皇后。
    谢明月闻言不接他立后的话,只笑问问:陛下当真不出去?
    不去。李成绮回答的十分果断,沉默片刻,又问道:去哪?
    行郊。
    不去。李成绮道:行郊有什么,无非是,马场,狩园,还有一座不大的温泉别苑而已。
    他上辈子骑马的次数极少,他那个身体上马都很是艰难,更别说骑马了,就连秋狩这般重要的场合李成绮也不曾骑马射箭,最多站着射支箭。
    他秋狩时不是没见过他那些善于骑射的臣子的马上英姿,但他对自己身体实在清楚,每年不过坐在高台上谢明月等重臣谈笑。
    李成绮看了眼在自己眼中极是清丽婉约的谢明月,便是连这位谢先生,也能拉开硬弓。
    犹在酸疼的手腕把李成绮拉回了现实。
    小皇帝骨架细弱,若不是没病,大约连他之前的身量都不如。
    孤不去。李成绮模样看起来像是在赌气。
    谢明月点点头,既然陛下不想去,便不去。
    李成绮被噎了一下,谢明月一定看得出来他想要的是个台阶,然而谢明月不愿意给!
    小皇帝腮帮微微鼓着,有点幽怨地看了眼谢明月。
    谢明月顺手将李成绮垂到胸前的几缕长发撩到了身后,小皇帝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后一退,不让他碰的意思十分明显。
    发丝从掌心擦过。
    谢明月眼中笑意更甚,明日去?
    孤没说孤要去。李成绮嘀咕道:除非小侯爷也去。
    明明想去的心痒,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谢明月讨价还价,玉京侯无奈一笑,那便让谢澈去。
    小皇帝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他高兴时喜欢拉人手,谢明月的手近在咫尺他下意识伸出手去,伸到一半猛地想起谢明月那点治不好的毛病,转而扯住了谢明月的袖子晃了晃。
    然后在谢明月凝眸微笑的神情中悻悻收回手。
    那,小皇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谢明月的脸,有小侯爷去,先生是不是也能安心了?
    作者有话说:
    存稿要浪没了,我再努努力。感谢在20220419 00:00:0020220419 22: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北郊狩园。
    日光明媚, 微风柔和,时值盛夏, 狩园各处碧色如烟, 绿荫正浓。
    李成绮认真道;小侯爷可知道狩园的来历吗?他眸光专注,看得与之对视的谢澈怔然,这里原本是高祖潜龙之时外宅,高祖登基后将狩园翻修, 后经几代帝王休整扩建, 便有了而今的规模。
    谢澈点点头,臣知道。
    李成绮顺手折了一朵魏紫, 道:你看。
    谢澈定定地看李成绮手中的花,他自衬是个俗人, 除了觉得这朵花挺好看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看花。李成绮道。
    谢澈:
    他忍了忍。
    他忍了又忍,在小皇帝把目光投到芙蕖池时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上马?
    李成绮闻言一脸惊诧,孤什么时候说要上马了?
    谢小侯爷手里正攥着缰绳, 旁边,是一匹安安静静咀嚼着魏紫的马, 似乎感应到了气氛不对, 名为明日归的黑马茫然地抬头, 眼睛大而温润。
    那您,叫臣牵马出来做什么?
    谢澈不得不承认, 在小皇帝让自己陪他出去,且不带一随从时,自己的心情, 确实有点说不出的雀跃。
    这份雀跃在牵着马陪小皇帝在芙蕖池附近逛了小两个时辰后缓缓地消失了。
    李成绮却问:小侯爷是不愿意和孤一起?
    谢澈愣了一下, 马上回答:当然不是, 臣他察觉到自己回的太过焦急, 而李成绮的神情看起来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臣不敢。
    李成绮摸了摸明日归漆黑如墨的鬃毛,笑眯眯地夸道:好乖。
    谢澈怎么听都觉得很不对劲。
    明日归用耳朵蹭了蹭李成绮的掌心。
    小皇帝笑得眼睛都眯起,显然很是受用。
    明日归是谢澈特意挑的马,马匹通身纯黑,唯有四蹄纯白,宛如踏雪一般,长得威风凛凛,性格却极为温驯,只不过实在太安静,所以并不很爱亲近人。
    小侯爷,李成绮手捧着那朵魏紫喂明日归,偏头苦笑着对谢澈道:孤不会骑马。
    谢澈顿了顿,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圈李成绮,神情中有几分怀疑。
    小皇帝在没登基之前怎么说也是平王世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再怎么娇生惯养,也不可能不会骑马,他又不是身体有恙,况且又是个喜欢到处游玩的跳脱性子。
    谢澈表情中的不信太明显,李成绮叹了口气,孤真不会,他脑中浮现的却是当年被李言隐命人用绊马索绊倒,险些摔断了腿,高烧不退数日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孤之前骑马摔下来过,摔得半年不能走路,家中人见了,他这话说的极温和,再不敢让孤骑马。
    谢澈听他这样说,怎么可能再逼他,只轻轻地问:那陛下秋狩的时候怎么办?
    先帝孱弱,多走几步都能虚弱得喘息咳嗽,大典能避则避,甚至还出过让摄政王代为祭祀的事情,弄得朝中一时人惶惶,纷言陛下百年之后欲立弟,到了秋狩时却令谢明月主持大典。
    秋狩李成绮随口道:往年如何办,今年就如何办,三年无改父志是为孝,正好让旁人看看孤的孝心。那他祭祖的时候岂不是还得管自己叫爹?
    谢澈不语。
    先帝在时的最后一年却是李旒主持大典。
    而前几年都是谢侯。
    周朝帝王祭祀这块一直都是笔烂账,崔愬专权时嚣张跋扈,代李言隐行天子之权,到了李昭时,皇帝身体实在太差,让他行几个时辰的祭祀,和要弑君谋反没什么区别了,而新帝时,谢澈沉吟,新帝为李旒所立,李旒又是新帝名义上的叔叔,于情于理,小皇帝都应该更亲近李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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