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江却不停地颤抖,因为惊喜,因为恐惧。他特别害怕礼堂的门会被推开,然后跑进一堆人围着他大骂,说他是资本家的崽子,是黑5类分子,没有资格加入团组织。
    田蓝歪头安慰他道:学校有自己的团组织。
    也就是说,那些如同陨石划过天空的革.命小将即便有心反对,农场这边团组织的事情,他们暂时也插不上手。
    表决结束,团委书记再度宣读名单,参会的同志热烈鼓掌。
    雷鸣般的掌声中,礼堂门居然开了,杜忠江吓得直接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跟着一惊,先是看他,然后看门口的人。
    杜忠江比大家少了一个步骤,所以早先一步认出了来人是谁。他顿时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着一样,因为来的是朱团长。
    完蛋了,朱团长是来指责团委不讲阶级.斗争,缺乏革.命敏锐度吗?
    没想到朱团长似乎也没料到这么多人会同时看他,居然还愣了下,然后他才伸出手,跟大家打招呼:发展新团员了啊,恭喜大家,恭喜加入团员队伍的同志们。以后你们要以团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记住了,你们的身份跟普通群众不一样,你们是要有牺牲觉悟的。
    新团员们争先恐后地表态,他们一定时刻不忘团员身份,积极投入到社会生产中去,投入到社会建设中来。
    杜忠江始终呆愣愣的,直到大家都喊完了,他才猛的嚎了一嗓子:我一定不会让大大家后悔今天举这个手!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喊话的时候,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朱团长嘿嘿了两声:行啊,甭说那么远的事,就说近点的。咱们收回了油葵盘回来收瓜子,还拿棒子敲啊敲的,要敲到猴年马月哦。你不是老改造农具吗?这个,想想办法提高大家的劳动效率。忙着哩。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今年春天,咱们又开了整整两万亩的新田。这雨已经冲了一个月了,马上得赶紧种上庄稼。
    立刻有职工追着问:团长,咱种啥?种小麦吗?
    等什么冬小麦?朱团长认真道,你就不想着再抢一季收成?种油葵,霜冻之前收了,然后再种小麦。
    哎哟喂,这就是说他们能多2万亩油葵呢。天啦,岂不是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多分十几斤油?
    朱团长笑骂:美不死你们啊?不交给国家啊。就咱们过年,全国老百姓都不过年了不成?这不开玩笑吗?
    田蓝暗道,这事儿可能还真不是开玩笑。她印象当中这场运动的过程里,春节也是被摒弃的存在,不允许过年来着。好像是为了抓革.命促生产。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还是回去赶紧把生物肥料准备上,好给新田打好底肥。
    团员大会结束,大家往外面走。
    田蓝趁机根杜忠江搭上话,大大方方地问了句:不是说你妈放暑假就过来吗?怎么还没到?
    杜忠江脸上又显出了点犹豫且愁苦的神色,支支吾吾:我妈是老师,现在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啊。
    学生都已经不上课了,他妈来,又能做什么呢?
    田蓝莫名其妙:这又怎么了?也没谁说要把学校都关掉啊。有学校在,自然需要老师。这事你们家自己抓紧,还指望别的吗?你妈想要支援国家边疆建设,这是好事呀。国家一直鼓励这个事情呢。
    杜忠江还在犹豫,毕竟他也就是个20岁的年轻人。
    田蓝能够理解,毕竟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学校上课呢;哪有勇气替全家人的命运做决定。
    但人都是被逼着成长的。
    现在,田蓝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促他:动作快点吧,一个人容易想东想西,会钻牛角尖。我听说有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听到没有?年轻人不堪屈辱的人死了,也是畏罪两个字。没有谁会为此而忏悔的。
    那些逼死你的人只骂你罪有应得,又或者嘲笑你的脆弱,怎么这点小事就自杀了?
    毕竟在这些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的双足兽的眼中,你们这种货色哪有什么尊严可言,更别提做人的基本权利了。
    活着才最重要,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为自己辩解。
    杜忠江像是被自.杀两个字吓到了,赶紧点头:我马上去安排这事。
    田蓝笑了:那你可得快点,没听说吗?2万亩地要种呢。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一桩都不能往后拖。
    再耽搁下去的话,你想动身,身体也得能动弹得起来。
    还有就是,如果不趁着现在农场的领导说话还能做主,赶紧把关系转过来。等到谁说话都不算准数的时候,你就是想安排,都找不到人给你拍板做主了。
    杜忠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知青突然间喊出声:看,彩虹!
    哈,雨后初晴,好大一架彩虹。暴雨洗刷了大地,同样洗净了天空。这湛蓝湛蓝的天,这雪白雪白的云,这五颜六色的彩虹,连空气都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有人背诵起了诗句:赤橙黄绿青蓝紫,谁知彩练当空舞?
    其他人跟在后面接: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
    哈,太好了,风雨过后终究会有彩虹。
    杜小弟还不是军垦战士,没资格参加团员大会。他一直等在外面听消息,看到自己哥哥,他就赶紧凑上前,只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脸渴望地看着哥哥,却什么都不敢问出口。
    还是旁边人笑着恭喜他:你哥现在是团员了,你也要抓紧啊。
    杜小弟整个人都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蒙了,只会拼命点头,还抓着他哥的手,迫不及待道:我们赶紧喊妈妈过来吧。
    在他们的家乡,那座繁华的大城市,他们的整体生活条件的确要比农场好。但是在那里,谁都可以轻易辱骂他们,他们甚至不能回一句嘴。就因为他们是没有被判刑的罪人。
    这里不一样,这里尊重他们,告诉他们只要好好表现就是被认可的人。他的哥哥,现在都已经是团员了呢。
    杜忠江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好,妈妈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喊她过来吧。
    朱团长正晃晃悠悠地出来,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他就接了一句:那个,杜小弟,你记得啊,跟你们高连长讲。你跟下一批军垦战士一并办手续。还有农场发函过去,让你妈把你的关系证明什么的都开过来,到时候好转口粮关系。
    这可是关系吃饭的大事。现在不管你去哪儿,想要吃上口饭都得要粮票。粮票是定额配的,你的粮食关系不在这里,就只能蹭你哥哥的饭。
    也就是眼下农忙,饭菜都是后勤送到田里,没人当场收粮票。否则的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杜忠江都养不活这个弟弟。
    杜家兄弟对视一眼,拼命点头:好的,一定。
    朱团长伸手在兄弟俩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然后抽着纸烟走了。
    戴金霞站在田蓝身旁,突然间冒出一句:团长真是个好人。
    田蓝在心中叹气,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出太阳了,我们赶紧下田干活吧。
    知青们一直忙碌到8月中旬,才将油葵子都点进了新开垦的台田里。
    油葵生长周期短,11月大概就能收获,刚好可以再榨一季油。后面种一季绿肥或者是冬小麦,都可以。连续耕种上几年之后,这里就会渐渐变成真正的良田。
    啊,真是想想都感觉好美好。
    大家走在田埂上,不时发出惊呼。
    呀,芦苇居然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这是春天才移栽过来的呀。难怪说芦苇这东西只愁种不愁长呢。
    待他们长到秋天,又可以作为排盐碱的暗管压在土里头了。如此一来的话,下一个两万亩地都不成问题。
    哎呀,实在太棒了。一片片的盐碱地渐渐变成良田,那真是地里长出了金疙瘩。
    杜小弟大喊:快看快看,有鱼,好多鱼!
    众人伸长脖子往鱼塘里瞧,哎,还真是。那青黑色的脊背,当真像水底下的小山一样。哎哟,看看,鱼还不小哩,等到过年前捞出来,家家户户估计都能分到大肥鱼。
    徐文秀感叹不已:大自然的生命力可真强,没想到鱼真的能在咸水里生活。
    邵明笑话她:你说的好像海里没有鱼一样。
    徐文秀不服气:那不一样,海鱼跟淡水鱼生活的机制就不同。
    戴金霞则是惊讶:我想的是浮萍,我没想到浮萍还能在这样的水里生活。长得多好啊。
    田蓝笑道:浮萍其实耐盐碱,它的生命力很顽强的。长了浮萍,又有这么多草跟芦苇叶子,就省得饲料了。
    越往前走,大家就距离冬天开肯的台田越近。那里更热闹,还有一大群鸭子跟白鹅在水里游来游去。
    鉴于今年春旱还没发展到蝗灾的地步,迄今为止,这些鸭子和鹅除了开始生蛋之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吃果树下的草。他们的嘴巴相对扁顿,也不爱飞起来,倒是不至于吃树叶。
    女知青们个个看得心神摇曳,不停地赞叹,太可爱了,这些小精灵。
    结果男知青们却在讨论鸭子跟鹅的做法,盐水鸭,盐水鹅,烤鸭,烤鹅,卤鸭,卤鹅,红烧鸭,红烧鹅,简直可以开出鹅跟鸭的宴席。
    邵明还大喊大叫:不要忘了腊鸭腊鹅,蒸腊鸭,大白菜炖咸鹅,哎呀,好吃的要命。而且这样还好保存,可以方便的当成商品卖到全国各地。
    女同志们崩溃了,这么可爱的鸭子跟鹅,他们怎么能张嘴就是吃呢?吃了人家的鸭蛋还不满足吗?
    男知青们感觉是无妄之灾,同志,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农场养殖鸭子跟鹅,本来就是为了吃嘛。
    然后他们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杜忠江喃喃自语:我现在是相信了,以后千万不能让女同志们搞养殖。不然到时候我们要吃,说不定他们能拿着刀子跟我们拼命。
    邵明心有戚戚焉:我现在也信了,原来那不是传说。
    他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某个生产队有两位女知青负责看管鸭群。这两位女同志非常负责,天天一门心思的扑在鸭子身上。自己吃不好喝不好没关系,一定要把鸭子喂的肥肥胖胖的。谁见了那群鸭子都说好。
    结果过年的时候生产队要杀鸭子给大家改善伙食,那两位女知青哭得稀里哗啦,连饭都不肯吃了。
    唉,其实众生平等,过年的时候他们也没觉得女知青们肉吃的少啊。那羊就不可爱吗?猪就不可爱吗?牛就不可爱吗?
    女知青感觉跟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话可以说了。滚滚滚,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养的鸭子跟鹅明明就是生蛋用的。
    可惜这个年纪的男生普遍缺乏求生欲,他们居然还非要跟人普及知识:鹅生不了多少,一年能生60只蛋就不得了了。而且鹅蛋不好吃,一股草腥味。
    女知青就怼回头:不好吃你们下次别吃!
    田蓝在旁边听得直乐。这大姑娘小伙子互怼,说的话普遍没啥营养可言啊。不过,怎么就看着那么好玩呢?
    如果不是怕被大家揍,她真想夸一声她的小伙伴们:你们比这些鸭子这些鹅加在一起都可爱。
    没看见吗?就连高连长这种扑克脸都嘴巴往上翘,完全没有阻止他们胡说八道的意思。
    哈,青春少年是样样红。美好的夏日,美好的少男少女,就是最美丽的歌啊。
    大家又开启了行走的喇叭模式,开始拉歌。这回是从《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打头,一直唱到《四渡赤水出奇兵》,接着又是《冰山上的雪莲》和《一支人马强又壮》。
    带到大家走回住宿区,所有人都嗓子冒烟。食堂师傅在门口招呼他们:快来快来,刚好到了哈密瓜,今年刚种出来的新品种呢,赶紧过来吃吧。
    哇!知青们瞬间激动的要命,怎么洗手洗脸都顾不上了,全都往饭堂冲。
    田蓝也丝毫不客气,卯足了劲儿,绝对不肯落在人后。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作为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干饭人,她岂能甘居人后。
    哎呀,必须得夸一夸,这个哈密瓜的甜度绝对了。她要摸着良心说一句口感,丝毫不逊色于夕张蜜瓜。
    呵呵,也许这话夸张了点儿。但是,她还是能放心大胆地打包票。这的确要比她穿越过来之前,在市面上买到的普通哈密瓜甜多了。
    毕竟那时哈密瓜在很多地方都能种,但要论其地理条件,还是大西北最得天独厚。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乃至气候干燥,都是瓜果分外香甜的要素。
    她干掉了一块哈密瓜,转头想问杜忠江那个打葵瓜子的工具他想好了没有?结果却没看见杜家兄弟人。
    邵明吃的满嘴瓜汁,随口解释了声:他妈过来了,他们兄弟过去领人呢。
    啊,终于来了!
    田蓝喜不胜喜,连连点头:太好了,这样他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没有什么是比阖家团圆更美妙的事了。
    她多羡慕杜家兄弟呀,她也想念她的家人。但是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身处不同的时空,大家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前进。
    我们曾经仰望同样的星空,就是很美好的事了。
    就在田蓝又开始欢欣鼓舞的时候,觉得生活美如画的时候,跟随着杜忠江的母亲一块儿抵达宁甘农场的,还有个坏消息。
    她是趁着看管他的学生们跑出去窜连的机会,才得以拿到了介绍信,登上火车的。
    田蓝听到这件事,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完了完了,真正混乱的时刻要开始了。
    如果说前期规模有限,但串联是整场运动的一个风水岭。从此以后,就是全民皆兵。
    没过两天,大家就在报纸上看到了领袖接见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串.联的卫兵的消息。
    田蓝的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眼冒金星,感觉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杜忠江才刚读完报纸呢,台下就响起了呼声: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去见伟大领袖。
    一呼百应,整个礼堂都炸了。所有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还有人直接站起身,催促同伴:我们立刻出发吧,不要晚了。
    田蓝赶紧开口喊:你们现在跑了,我们田里的棉花怎么办?
    那知青不耐烦地一挥手,不以为意:哎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怎么还管这些小事啊?
    田蓝瞬间火冒三丈,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道:好,这是小事,那你把身上这身皮扒了,光着身子去。你穿的衣服不是棉纱纺出来的吗?你居然会认为我们劳动的结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平常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就是跟人讲大道理的时候,也从不和人发火。这下子她突然间发作,倒是直接吓到了不少人。
    还有人替那个知青道歉:田蓝,你别生气。他就是说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万一我们去晚了,见不到领袖怎么办?
    田蓝不假思索:见不到领袖,你就不搞革.命,你就不投入社会主义建设了吗?我们全国有多少人?亲眼见过领袖的又有多少?难道没见的人就从来没有投入过社会生产吗?最重要的是自己干了什么。
    这些话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倘若放在平常,估计能够说服大家。只可惜,有被领袖接见这么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谁还能静得下心啊?
    摸着良心讲,倘若不是这种情况,田蓝自己也想去。无论如何,那都是位伟人啊。她以前只有在电视电影以及录像资料里才能见到的伟人。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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