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既顾不上庆幸也来不及后怕,她拔腿就往前跑。她的目标是竖着五星红旗的军营。在这个时代,或者建国后的任何时代,往部队跑都是最安全的。
    最起码的,她好歹跟西大滩的部队还有点香火情。到今天为止,西大滩驻军吃的都是他们大棚种出来的菜。
    车上的人也跑了下来,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就意识到田蓝跑了,立刻在后面穷追不舍。
    那动作敏捷的让田蓝都怀疑他们是翻了个假车。按照常规不应当是车子原地爆.炸,直接物理毁灭了他们吗?
    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因为脚踝疼得要死,几乎跑不动的田蓝又撒开脚丫子,拼命往前奔。
    即便知道自己速度绝对不可能快过子.弹。但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就是赶紧逃啊。
    田蓝甚至不知道自己脚上是否还穿着鞋,因为她的脚已经痛到麻木。
    5月的晚风在她耳边呼呼的吹着,戈壁滩遮天蔽日,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本能地往前跑。
    突然之间,她感觉脚边炸开了什么。那响亮而急促的声音,让她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开.枪了。
    田蓝差点儿脚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有生以来,她头回被人开枪。
    好在枪.声震动的人不仅仅是她。
    不远处的军营也跑出来了人,大声斥问:谁,谁在开.枪?
    田蓝冲他们大喊:救命啊,土匪要杀人了!
    她管他们什么狗屁工作队,这分明就是一帮土匪。
    值班的解放军也架起了枪,朝来人方向大喊:站住,不许动,否则我开.枪了。
    结果回应他们的居然是枪响。
    田蓝立刻抱着头滚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再动弹一步。
    不管哪边再开枪,她都是现成的活靶子呀。
    好在人民子弟兵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的,虽然对方还在开枪,但他们仍然派出了战士,直接将田蓝架着拉进了军营。
    她的脚刚接触到部队的地面,就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直到此时此刻,田蓝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切感。
    啊!做梦而已。这一切,肯定都是她睡觉的时候压迫到了胸口,所以才鬼压床做噩梦了。
    妈呀,有人对她开了好几枪。
    陈立恒伸手推她的肩膀:田蓝,怎么了?
    田蓝浑身打了个哆嗦,猛然意识到自己没做梦。她捂着脸,当场就哭了起来。
    狗日的,老子不干了,老子造的什么孽啊,要受这种罪。
    陈立恒吓了一跳,他蹲在地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你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安全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今天站岗,本来以为会一夜到天亮都平平静静的。毕竟西大滩这地方荒无人烟,谁也不会没事往这边凑。不曾想突然间冒出了枪响,假如不是听到了动静又瞧见田蓝跟被狗撵了似的往这边跑。他都要疑惑,这不年不节的,谁家放鞭炮啊?
    田蓝还惊魂不定,根本不耐烦回答任何问题,浑身像找到了发泄口,开始一股脑儿的咒骂:你问我我问谁呀,我都不知道这狗屁工作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怪你们,作为军人武器都能被抢走,你不丢不丢脸啊。哪家的工作队有枪,这分明就是土匪。
    涂政委披着衣服,匆匆忙忙地走出来,看到田蓝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也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搞的?
    陈立恒赶紧帮忙解释:她好像吓坏了,也说不清楚。
    田蓝一抹脸,强行镇定下来:我没吓坏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今晚突然间出现的,说什么我是大特务家的小特务,强行把我带上的车。但是上了车以后,他们又讲什么来不及了,感觉并不像调查什么事一样。我觉得不对劲,他们车子爆胎侧翻的时候,我就跑出来了。
    涂政委眉头紧锁,招呼手下人:出去调查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注意,对方带着枪的。
    其实运动发展到现在,有枪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地方都公然抢武器库。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掏出把枪直接对你抠下扳机。
    他招呼陈立恒:你带她去休息下,等搞清楚什么情况再说。
    陈立恒赶紧跟其他人做了交接,带着田蓝进了间不大的空屋子。
    那里面陈设简单的很,一张踏板,一张桌子,连板凳都没有。
    好在陈立恒还找了杯子,给她倒了水,完了又拿出个包裹,示意她吃果干:上次去寄信的时候买的。
    田蓝抓起果干放进嘴里。她得吃东西,越是碰上事,人越是得吃东西。可惜她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包着果干的牛皮纸。
    最后还是陈立恒帮她解开了包装,示意她吃。
    田蓝却食不知味。
    今晚她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说之前她一直带着一种超然于这个时代之外的隐约的优越感,那么现在她终于真切地明白,她就是这时代的一员,她并不享受任何特权。子.弹打在她身上,她同样会死掉。
    陈立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这事实在太过于诡异,他只能强调:到了部队就安全了。
    虽然他们都清楚,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一直留在部队里。
    田蓝伸手抹了把脸,然后抬眼睛看陈立恒:有纸笔吗?给我。
    今晚她不睡了,她要将戈壁滩上搞种植的所有注意事项全都写下来。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嗝屁了,起码她的小伙伴们看到她留下的资料,还能继续将这事做下去。
    谢天谢地,南瓜是能够扦插繁殖的,暂时没种子也不影响这一茬直接收到冬天。
    至于蜜瓜,用的本来就是沙漠蜜瓜,可以直接留种。
    油莎豆刚种下去,这玩意儿的好处在于你不管它,它也能够自己蓬勃地生长。到时候即便不收获豆子,长出来的草喂羊也行。
    据说羊嘴巴厉害着呢,自己会刨根吃。长出来的油莎豆估计也会进了他们的肚子。
    陈立恒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要纸笔做什么?要写信吗?
    写什么信啊,写资料。我要把我所学的东西尽可能记下来。
    田蓝一时间都有些郁闷自己大学时学的实在太好了,以至于现在如果不能够传输出去,她自己会心痛死。
    但凡她是个学渣,啥都搞不清楚,那现在也没那么多遗憾了。
    陈立恒呆愣了足有好几秒钟,都没反应过来。
    他当真没想到田蓝会是这么个反应。正常人碰上被人绑架乃至枪.杀,不是直接吓懵了,就是咬牙切齿地想要将凶手给揪出来,谁会像她一样,居然跟没事人似的,还要继续工作。
    田蓝没等到回应,不耐烦起来:没有纸笔吗?你们这么大的独立营,连张纸给支笔都不行吗?
    陈立恒这才僵硬地点点头:好,我去找。
    他甚至没有质疑田蓝能有什么所学可以记录下来。她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因为这两年她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初中生的范畴。
    而他,居然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陈立恒帮她拿来了笔记本和钢笔。末了,他要出去的时候还问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田蓝想了想,估摸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没那么容易死,毕竟她还有利用价值。空间尚未将她压榨干净,她能做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完全应当再拼一拼。
    嗯,社会主义打工人,不轻易言弃。
    她琢磨着,提出了要求:要是方便的话,请将我的挎包拿来。就是那个为人民服务的挎包,还有我的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宣言》,切记,一定要给我拿过来。
    结果陈立恒却满脸担忧:你现在还做噩梦,要睡在床底下吗?
    他不说,田蓝都彻底忘记这茬了。当真是黑历史啊。全是空间的恶趣味。
    现在,被人揭了老底,她十分不痛快:麻烦您别问这么多没意义的事,我有好多事要做。这件事情很重要,一定,必须得把包给我拿过来。
    后面自己会是个什么遭遇,现在还说不清楚呢。她可不想辛辛苦苦20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还要从空间里往外面带东西呢。
    陈立恒体谅她今晚的悲惨遭遇,倒不计较她恶劣的态度,只点点头道:那我明天早上去拿行吗?
    今晚他还得继续站岗。
    田蓝抬起了头,为难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现在没事。不然他们要吓死了。
    陈立恒感觉有点怪异,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小崽崽们肯定吓晕了。太奇怪了,明明这人年纪比自己还小。
    不过他再设身处地想一想,觉得田蓝说的挺有道理,便点头道:行,我跟人换个班吧。
    他转身往外走,准备关上房门离开。
    远远的,外面就响起了吆喝声:陈立恒,陈立恒你给我出来!
    被点了名的人莫名其妙,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晚上的谁找他啊?
    田蓝原本正在奋笔疾书,这会儿一听也竖起了耳朵,哎呦,这三更半夜的,女孩子找上军营门来了,不管放在什么剧里面,那都是一桩风月啊。
    谁知道还没等她抬起头狐疑地看陈立恒,他到底惹了什么风流债,外面的女人又大喊大叫:陈立恒你个缩头乌龟,田蓝被抓着了,你老婆田蓝被抓走了!
    田蓝顿时目瞪口呆,这都哪跟哪啊,她就像瓜田里的猹,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陈立恒赶紧抬脚:我过去看看。
    陆双双和庞诗云了们正在营房门口上蹦下跳呢。
    高连长骑着自行车,去最近的团部农场找电话联系上级了。
    其他知青也坐不住,大家没办法留在屋里等消息,他们商量一通之后,决定还是得找部队帮忙,因为部队有枪。
    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就坚持跟出来,因为她们有杀手锏。涂政委不肯帮忙没关系,还有陈立恒呢。他爸妈虽然避开了风头退居二线,但老关系老朋友都还在,只要他出头,就肯定能找到人帮忙。
    哪知道哨兵严格的很,就是不肯帮他们通报,也不让他们进去。
    陆双双一急,就嚷嚷起来:陈立恒你个陈世美,田蓝可是你没进门的老婆?你看人家里落魄了就想抛弃妻子吗?你要不要脸,男子汉大丈夫,你老婆被人掳走了你都不管吗?
    这大晚上的,他的嗓门震天响。部队有纪律,休息的士兵不敢离开营房,但是站岗的哨兵已经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立恒慌忙跑出来,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别吵吵。
    女卫兵不甘示弱:我怎么就瞎吵吵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整个清江市干部大院里,谁不晓得田蓝是你指腹为婚的老婆呀!
    陈立恒还没有来得及辩驳什么,门外又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
    高连长面色阴沉,脸比天空更黑:立刻通知你们领导,出事了。
    戴金霞下意识地追问:怎么了?连长。
    高连长压根不懂什么叫做婉转,他有一说一:车翻了,烧了起来,里面的人都死了。
    知青们直接傻了,好几个女生哭了起来,陆双双和庞诗云又哭又喊,围着陈立恒又吼又叫:都是你,你个缩头乌龟,你老婆被人抓了害死了,你还当个没事人!呜呜呜田蓝被人害死了,你要给她报仇血恨!
    对,我们要给她报仇血恨!杜忠江突然间吼出声,他们欺人太甚!
    知青们捏紧拳头,挥舞着怒吼:我们要报仇血恨,血债血偿!
    陈立恒扯着嗓子,试图解释:你们听我说不要冲动,田蓝她
    田蓝都已经被你害死了!陆双双又哭又喊,要不是你,田蓝能落到今天的下场?呜呜呜,她怎么跟她妈一样命苦,专门碰到你们这种没良心的男人?
    陈立恒百口莫辩,还被人趁机踢了几脚。
    一片乱糟糟中,田蓝跑了出来:不要吵!
    众人惊呆了,戴金霞他们都往前跑,抓住人就用力抱在怀里,又喊又叫:田蓝,你没死啊?
    死了,大型社死现场。
    姐穿越前穿越后加在一起都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知青们却个个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怪错人的尴尬,还集体埋汰陈立恒:一句话的事都说不清楚,害我们都吓死了。
    他们又抱怨哨兵:你们都看到田蓝逃出来了,就不能说一声吗?
    哨兵都不想理他们,什么叫做纪律,什么叫做保密原则?他们懂个屁。
    涂政委带着调查的队伍从外面回来,他们追出去老远,但还是没能抓住那人。
    瞧见营房乱糟糟的情况,涂政委皱眉道:闹什么呢?不要再吵了,现在情况很复杂。
    知青们从善如流:那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带田蓝走。
    涂政委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断然拒绝:现在怎么能走?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万一再有人过来抓人怎么办?你们能拦得住?
    徐文秀脱口而出:给我们枪,什么人来了我们都不怕!
    可惜这无疑是天方夜谭,痴心妄想。部队为了防止卫兵冲击抢夺武器,早就绞尽脑汁,现在怎么可能主动给他们这帮知青枪。
    涂政委摇头,当场做了安排:田蓝就暂时留在部队,等事情明朗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知青们扭过头,齐齐看高连长。
    高连长之前要找人帮忙的时候,直接避开了西大滩的部队,目的就是不想和这位涂政委打交道。但现在人已经来了,而且他的确想请这边帮忙,那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点头道:一般人不敢闯部队。
    可是知青们还不放心,个个都担忧涂政委包藏祸心。谁晓得他会不会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又出卖了田蓝。
    不行!大姑娘小伙子们态度坚决,既然外面危险,我们也留在部队里。
    这完全是强人所难,且不说其他的,就关于住宿问题要如何解决,部队又不是开旅馆的,哪有那么多空房间安置这么多年轻人。
    最后一片吵吵嚷嚷之后,部队方面退让一步,勉为其难留下了十几位女知青。她们集体在田蓝暂住的屋子里打地铺。
    其他人先回去,等到局势缓解事情明朗之后,部队再送田蓝回知青连。
    十几个姑娘一块儿进了屋,气氛才缓解下来。她们追着田蓝问:你怎么逃出来的,车子都烧了,里面的人全烧死了,都看不出样子来了。
    田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通事情经过,然后表达感谢,她的小伙伴们实在是太可爱了,居然还追着跑出来找她。
    薛秀琴不假思索:那当然,咱们是同志!同志就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田蓝笑了,用力地点头:对,咱们是同志,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同志。
    瞧瞧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是多么的明亮可爱。
    就连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也是这样的青春正好。
    田蓝由衷地感叹: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
    讲个不好听的话,以她们的关系,陆双双和庞诗云现在落井下石都理所当然。毕竟是她害的她们有家不得归。
    陆双双喉咙还哑着,先前她情绪太过激动,嗓子直接喊哑了。这会儿,她气呼呼的:对对对,我们是不配。可你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还记得你是我们的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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