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蹲在墙角抽旱烟的男人:你还是个爷们吗?是的话就赶紧跟我去打离婚申请,别一天到晚把你妈推出来。说实在的,我都不恨你妈,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这辈子都可怜。
    可怜一个人比骂他打他还让人愤怒,方秀英的丈夫眼睛立刻红了,是腥红的那种。
    如果周围没这么多人看着的话,田蓝甚至怀疑他会立刻跳起来殴打妻子。
    因为他,他的母亲被人可怜了。
    方秀英压根不怕他,甚至可以说完全无视他的态度,继续说自己的要求:离婚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虽然这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我置办的,但我不在乎了。我唯一会带走的就是我的孩子。
    这事儿可不成。
    她婆婆的气势本来都已经下去了,闻声立马跳脚:不行,这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家的种!谁都不能带走!
    方秀英没理会婆婆,只看着丈夫:你们一家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自私,但你们的行为方方面面都显示出了你们的自私。你们明明知道孩子跟着我,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去城,可以走在干净的马路上,可以穿漂亮的小皮鞋,可以吃好吃的点心,顿顿大米白面,天天都能吃上肉。这些,你们能给我的孩子吗?给不了,还非要拽着我的孩子,你们想要什么?
    她婆婆反复念叨:这是我们家的孩子!
    是你生的吗?我生的。为什么不承认呢?你们想要强扣下孩子,不是因为多爱他们,而是想拿他们作为拿捏我的手段。敢做不敢当,这就是你们一家的尿性。
    她丈夫终于按耐不住,挥着手要打人。
    刚从公社中学赶过来的学生们全都冲了上去,坚决不让他得逞。
    方秀英跟没看见丈夫的暴怒一样,反而心平气和地帮对方分析:你留着孩子是打算以后都不结婚了吗?如果想要再婚的话,你觉得人家是愿意当后妈还是只当自己孩子的亲妈?现在离婚,我带孩子走,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一片闹哄哄声中,她丈夫咬牙切齿: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打申请,你也甭想带着孩子。
    方秀英点点头:那好,既然你想让我丧偶不是离异,那我成全你。
    丧偶这词太高级了,周围的村民都没听明白是啥意思。还是学生们帮他们解释,就是当寡妇的意思,死了丈夫。
    众人吓坏了,这这这,要是要当潘金莲吗?
    立刻有人开口劝方秀英:秀英啊,有话好好说,娃娃都这么大了,咋就不能过下去呢?
    过不下去了,别劝我。我活不好别人也别想活好。我活不下去,谁劝我,谁也别想活下去。方秀英面无表情,大不了同归于尽,一块儿死!
    刚才还劝话的人,瞬间就不敢吭声了。
    田蓝趁机喊了句:婚姻是符合双方意愿的存在。既然已经有一方认为这段关系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那就长痛不如短痛,省得彼此折磨。
    方秀英的丈夫还想再嚷嚷,田蓝一个眼神扫过去:你闭嘴!你打老婆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亲手毙过好几个。
    她可没撒谎。
    当年在聚龙山根据地,有人打死了老婆,觉得无所谓,再讨一个就是了。
    田蓝带着妇女队的人把他给绑了,当着全村人的面直接枪.毙了。
    从那以后,方圆百里,再也没人敢随便打老婆。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人犯老毛病。她又接着开了第二枪,然后是第三枪。
    于是天下太平。
    所谓没办法管的千古难题,只是想管与不想管的区别而已。只要真想管了,总能管好。
    她上过战场,打过土匪,杀过鬼子。如果真要算的话,她杀的人未必比救的人少。
    这一眼过去,方秀英的丈夫居然不敢吭声了。
    他甚至怀疑这个女知青随手往怀里一掏,就摸出把枪来,直接毙了他。
    这帮知青其实挺凶的,当年他们打架的时候,动刀动枪都强硬的很。
    包括他老婆,也是她嫁进门成了他家的人之后,他才敢动手打她的。
    知青们趁机押着他,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秀英往公社去。择日不如撞日,离婚嘛,哪天都是黄道吉日,赶紧把申请打了吧。
    她婆婆在后面追着,又哭又喊,骂完方秀英,又骂田蓝,诅咒田蓝喊别人离婚,回头她男人也跟她离婚。
    陈立恒听说田蓝跑过来调解方秀英的家庭纠纷,怕她吃亏,刚好骑着自行车追过来。
    闻声他立刻否认:你别胡说八道,给我10个胆子我都不敢。
    上辈子在聚龙山根据地,田蓝还不是他老婆的时候,他就有点怕她。等她成了他老婆,他就更小心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完蛋了。
    爱则生忧,爱则生惧,因为珍重,所以要小心翼翼。
    周围人哄笑,说老九这家伙平常人五人六的,原来是个耙耳朵。
    有他们这么打岔,不管方秀英的婆婆怎么吵怎么闹,都没能形成大气候。因为双拳难敌四手,她一个人的声音实在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到了公社,她还想再吵呢,革委会主任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看他们家的样子,他立刻皱眉毛,怒气冲冲道:把申请表拿出来,让他们填了就按手印。狗日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闹腾。
    方秀英的婆婆终于找到了知音,赶紧喊:就是啊,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闹离婚!
    革委会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还好意思说?老子说的就是你!
    这女人被噎到了,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成了逆嗝,一声接着一声,无比响亮。
    后面她还想再说话,打嗝声先把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了。
    方秀英已经刷刷填好了离婚申请表,然后签字按手印。
    她丈夫赌气,用笔在纸上狠狠地划了一道,结果脑袋上就挨了革委会主任一巴掌。
    熊货!早点吃屎去了?净不干人事儿。搞到现在这样,纯粹活该。
    他家要有姑娘,也绝对看不上这种女婿。
    陈立恒悄悄说田蓝: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跑过去了?就方秀英的狠劲,你还怕她离不了?
    我是怕她婆家狗急跳墙,直接把她推到井里淹死,说她失足落水。
    陈立恒哑巴了,他还真不能说这事儿不可能发生。
    人性之恶,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
    1980年还没有离婚证,离婚申请表签过字,按过手印,再盖上公章,就宣告一段婚姻关系结束。
    方秀英面容平静,从一位女同学手上接过还不会走路的小二子,又摸摸老大的脑袋,声音平静:走,妈妈带你们回家。
    老大茫然地问:回家?
    对,回妈妈的家,以后也是你们的家,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她经过女同学身旁时,认真地看着她们:以后不管怎么样,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妄图将婚姻作为改变命运的手段,否则,我就是教训。人家知道你有所图,就永远不会尊重你,永远不会把你当成平等的人来看。
    这,大概就是她人生最宝贵的十年时光中得出的最惨痛的经验教训。
    第13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方秀英的动作极快。
    离婚当天, 她就带着两个孩子踏出了婆家的门。
    原先她已经打定主意净身出户,离婚申请表上她也写得清清楚楚,夫妻双方共有的财产她一概不要。除了两个孩子之外, 她什么都不带走。
    可公社革委会主任看了单子,立刻勃然大怒:头回听讲扣媳妇嫁妆的,穷的连脸都不要了吗?
    她婆家所在的大队书记也是他们族长也闻讯赶过来了,听了这话,臊得老脸都没地方挂。
    结果革委会主任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让你们好好做留守知青的安置工作的。你们就是这样做的?
    这位大队书记赶紧做主:拖走拖走, 都拖走,该谁的东西就谁的。
    方秀英本来不打算要。除了孩子是迫不得已, 她根本不想留下跟这段婚姻有任何联系的记忆。
    还是田蓝劝她:拿着吧,去大学报到也差不多要到9月份了,你总要过日子的。
    方秀英在本地又没任何亲戚, 这下子抬脚走人, 得帮忙给她找个安置的地方,起码过渡完这段时间再说。
    方秀英摇头:我准备马上回北京, 今天就去买票。
    田蓝直接问:那你身上有钱吗?
    对着为难自己的婆家人敢放话逼急了她一碗老鼠药毒死全家的方秀英,这回却难得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她没钱。
    她嫁人之后, 家里的钱根本落不到她手上, 都是婆婆管。
    现在,她都离婚了, 更加别想要到钱。
    田蓝心中一声叹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姑娘好。
    她也没讲大道理, 直接替对方决定:那正好, 你就把家具都卖给我们吧。
    之前大队会计家讨媳妇, 光是为了置办36条腿的家具, 包括梳妆柜和高低柜等,总共花了400来块钱,几乎占了整个婚事开销的一半。
    方秀英的这些家具用了没几年,就算折旧,卖个300块钱也不成问题。
    田蓝招呼同学们帮忙把家具拖去知青点,然后数了30张大团结给她。
    大概是觉得已经丢过人了,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这回方秀英倒没推辞,沉默着收下了300块钱。
    田蓝又翻出了一罐子奶粉,这还是宋清远和何秀莲夫妇特地托人买过来再给她和陈立恒补充营养用的。
    结果他俩饱饱吃呼呼睡,准备个高考,不仅没憔悴,还长了不少肉,愣是没用上奢侈品奶粉。
    田蓝本来还打算试验一把用奶粉做牛轧糖,这还是跟电视机学的。如果成功的话,她还考虑在本县推广养羊,用羊奶来做牛轧糖。
    现在,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了,先拿给方秀英带路上给孩子吃吧。
    因为要备战高考,她已经提前给孩子断了奶,现在考试结束,也没奶水给小二子吃了。
    方秀英看着奶粉,脸上居然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似乎有微微的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喝过奶粉了。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因为胃不好,所以有特供的奶粉。每次爸爸都会冲一杯,分给她喝。
    田蓝点头,认真道:那你小时候挺幸福的。
    她伸手指窗外胡长荣的老丈人,这位大爹从小就饿坏了胃,长这么大也没喝过奶粉。
    方秀英愣了下,不明白田蓝为什么会提这个。
    田蓝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请你不要恨这片土地。尽管你在这里结的婚并不幸福而是十分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恨屋及乌,连这片土地也一块恨上。你看,其实这个社会给予你的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少。包括你父亲被批.斗被下牛棚的时候,他单位也给他发工资。不然,你也置办不了这些家具。所以,还是希望你往好的方向多想想,这样你也能轻松点。
    方秀英神情复杂,捧着奶粉罐的手收紧了,最终她只点头说了一句:谢谢你,兰花花,谢谢你的奶粉。
    田蓝没再多说,只朝她点点头:你最好找个人跟你结伴去北京。不然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小孩又这么小,路上照应不过来的。
    孩子的时间又不和大人同步。带过小孩的人都知道,那滋味,怎一个酸爽了得。
    好在知青之间有自己的联系渠道,不少还没找到回程之路的留守知青正一趟趟地在大西北和京城之间来回奔波。
    方秀英这边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有几个隔壁县的知青找上门,表示大家可以结伴同行。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还特地张罗了辆拖拉机,把他们直接送去了火车站。
    回来的时候,陈立恒突然间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你家里人?
    上一世,他们不需要考虑这个。
    他直接就是个流浪儿,田蓝也没好到哪去,那个大.烟鬼便宜妈有了还不如没有,双方直接一刀两断了,后来也没见她再过来纠缠,可见早就在乱世中死了。
    这辈子不同,原身还有父母家人呢。
    之前他们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因为他们别扭啊。
    虽然原身的死亡也不是他俩造成的,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占用了人家的身体和社会身份,在当着真身父母的面,总归不自在。
    如果大家一直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可偏偏高考前,两边的家人都给他们寄来了难得的复习资料。如果他们再毫无反应的话,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陈立恒跟田蓝商量:要不我跟你去趟上海吧,好歹也跟他们打声招呼。
    田蓝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我汇点钱寄点东西过去吧,意思到了就行。
    她早就是成熟的社会人,根本不可能和原主的家人变成真正的家人。大家当彼此不常见的亲戚就好。
    陈立恒也没勉强她:那行吧,回头我去邮局汇个款。
    结果他再回来的时候,又给田蓝带了封信:
    看来你家挺急的,都给你写信了。
    田蓝拆信封,猜测道:估计是问考试成绩吧,等分数下来了,是该告诉他们一声。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信不是她父母写的,执笔人是原主的哥哥。
    刨除众多寒暄废话不提,这封信的核心含义是他要结婚了,所以请田蓝同志最好不要回上海,因为她和他的房间被打通了,充当婚房。
    这人还挺能写的,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张纸,核心思想在于追溯兄妹之间的感情,本质用意一目了然,就是要她念及亲情,千万不要跟他争房子。
    田蓝边看边摇头,十分无语。
    陈立恒见状,奇怪不已:怎么了?
    田蓝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干脆将信纸直接递给了他。
    后者看完之后也是满脸无语。这位便宜大舅哥的算盘珠子拨得可真精啊。
    在封建时代,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人不继承祖辈家产的前提也在于她们不负责老人的养老送终问题。
    社会主义新中国,男女平等,女儿也要赡养老人,凭什么家产没她们的份?
    逻辑不通啊。
    义务和权利是对等的。
    田蓝叹了口气:看来城市住房紧张的确是大难题。
    陈立恒笑道:看样子我这位大舅哥文笔不错啊,打动你了,你体恤他的不容易了?
    这个时代没商品房的概念,住房主要靠单位分配。四世同堂,高低床不够睡也买不到,一张吊床睡在过道里的都不稀罕。
    说起来,大舅哥年近三旬,这会儿才谈好对象也的确不容易。
    田蓝直接翻了个白眼,替原主打抱不平:那关我屁事儿。
    房产是原主父母的,她没权利替人家分配,但这并不妨碍她直接将这封信重新寄回原主父母的单位。
    如果这也是你们的态度,那不好意思,大家还是少往来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有多少的区分啊,大家还是选择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相处为妙。
    陈立恒看她满脸不快,赶紧过来给她捶肩捏背,开始甜言蜜语:没事,有我呢,我把他们没给你的份都给你。
    给我啥?
    我的爱。
    田蓝啐了他一口:肉麻!
    陈立恒将脑袋凑了过来,笑的有点贱:那你也肉麻个给我听听。
    田蓝伸手摸他的大脑袋,笑眯眯的:乖,妈的好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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