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恒差点没被她呛死,这家伙!
    他眼睛珠子一转,直接咬上她的耳朵:妈,我要吃奶。
    天啦!太恶心了。
    果然比起没下限,她这种正经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陈立恒到底没当天就把信给寄出去,第二天才去的邮局。
    邮递员还跟他客气:干嘛非要跑一趟呢?回头我去赵家沟给你捎上不就完了。
    陈立恒心道,那我可不敢。等你老人家下乡,黄花菜都凉了。
    他笑了笑:没事儿,反正我要到学校办事儿。
    结果邮递员十分顺手地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那你帮我捎个信呗,唐老师的。
    陈立恒真是无语,只好拿起信充当邮差。
    他到了学校,刚进电视机实验室,就瞧见埋头苦干,试图想改进电视机制作方式的唐老师。
    唐老师接了信,还挺奇怪的:北京来的信?我在北京好像没什么朋友。
    实际上不仅在北京,就是放眼全国,也没什么敢跟他通信的朋友。他头上的帽子太沉重了,谁也不想当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陈立恒笑道:你看了不就知道谁写的吗?说不定是你的老朋友调到北京工作去了呢。这两年政策已经开始松动,好多人都脱了帽子。
    唐老师苦笑:脱了也没用,脱帽之后脱帽老右,真有什么,头一个还得拉出来。
    陈立恒笑了笑,没接他的话茬,转头自己忙活去了。
    他现在想提高电视机的生产效率,尽可能出更多的产品。
    马上是暑假,学生们肯定爱看电视。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学到更多的先进知识,那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巨大的幸事。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高更远啊。
    陈立恒一忙起来,都忘了唐老师的信。
    等到外面天黑,大家彼此催促着赶紧去吃饭,他再抬头,居然惊讶地发现唐老师还呆呆地坐在原处,目光悠然地看向远方,手里捏着那封信。
    陈立恒走上前,看他神色复杂,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唐老师,该不会是你初恋情人写的吧?如果人家也单身,不如再续前缘,开启人生的春天嘛。
    周围有同学听到了,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师你要是结婚的话,一定要给我们发喜糖啊,就要那种桃心型的喜糖,那个好吃。
    唐老师却没吭声,只站起身,默默地往外面走。
    众人面面相觑,担心自己得罪老师了。
    陈立恒赶紧跟上,主动跟人道歉:对不起,唐老师,我不该乱开玩笑的。
    唐老师脚步不停,一路走进了食堂。
    打饭的师傅看到他就抱怨:以后你们动作快点,回回都弄到这么晚,菜都凉了。
    陈立恒立刻道歉:对不住,师傅,下回我们一定注意。
    其实大家是在抢天光,虽然实验是有灯,但灯光怎么比得上自然光线。在自然光线下干活,看得更清楚,效率也更高。
    唐老师照旧要了一碗小米粥,配着玉米发糕一口稀的一口干的。
    陈立恒打了凉拌黄瓜和豆腐凉拌皮蛋。
    本地人原先不吃皮蛋,还是知青大下放后,有家人在食品厂工作的知青将做皮蛋的技术带了过来,这才流行开。
    他将菜推到唐老师面前,笑着邀请对方:咱们日子现在不错啊,都顿顿有蛋吃了。
    唐老师还是不吭声,埋头吃自己的饭,不过中途也用豆腐拌皮蛋夹在玉米发糕中间,一口口咬着吃。
    等到他干掉一大块玉米发糕,又喝了两碗小米粥之后,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立恒毫不犹豫地咽下嘴里的饭,他知道戏肉来了,内容应该和那封信有关系。
    他正要洗耳恭听呢,没想到唐老师直接掏出信推到了他面前,笑容苦涩:你看看,多么有意思。
    陈立恒摊开信纸瞧里面的内容,当发现对方写的是繁体字时,他就感觉怪异了。
    等看完信件的内容,这种怪异感愈发强烈。
    信是谁写的?唐老师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唐老师跪在地上,给对方当马骑的弟弟。
    唐老师的爹对唐老师来说是绝对的渣爹,可对弟弟来说,却是十足的慈父。
    那会儿唐爹在三.反五.反中被人民审判了,一口咬定只有唐老师一个儿子,也只有乡下老婆一位妻子,愣是保住了自己的娇妻爱子。
    娇妻带着爱子,又拿上了唐爹积攒多年的财富,通过深圳罗湖去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到了美国。
    按照这位弟弟的说法,他吃了不少苦,但也积攒下了些家产。
    这些年,他一直思念留在国内的大哥,却苦于没有途径了解情况。近来,他听说国内的气氛宽松了些,就鼓足勇气来了红色中国,寻找大哥的下落。
    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他终于知道大哥被发配到大西北的小山村里,这才写了这封信。希望大哥收到信之后,能够尽快到北京跟他照面。
    他在信里强调,不是他不愿意跑到偏远的乡下来。而是作为外侨身份,他不方便到处跑,免得给接待的人添麻烦。
    唐老师一边笑一边摇头,神色茫然,语气怅然: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特务也无所谓了吗?
    当年,有无数跟他处境相类似的人,因为所谓的海外关系被一并发配到大西北。
    他们当中有人熬过来了,把自己彻彻底底改造成了农民。
    有人运气不好,永远埋葬在了缺衣少食又自然条件恶劣的大西北。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同伴在临死之前还愤恨自己有海外关系的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和其他大学同学一样,正经走上光荣的工作岗位。
    结果,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现在海外关系倒成了香饽饽了。
    他知道不是一家一户如此,而是全国都这样。
    他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小说《人到中年》,那上面姜亚芬夫妇因为出身不好,备受歧视,结果一下子有了出国的机会,立刻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到底谁错了,一切都像笼罩在雾里一样,让人看不真切。仿佛他遭遇的这些年都是笑话。
    他在国内沉浮坎坷,他的弟弟在国外灯红酒绿。
    他已年过半,两鬓苍白,一无所有,贫困潦倒。
    他的弟弟功成名就,妻贤子孝,腰缠万贯,深受欢迎。
    是啊,他们无比欢迎华侨回国投资,尤其是像他这样身家优渥的华侨。
    果然是人比人得疯,货比货得扔。不跟弟弟相比较,他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有多可笑呢。
    陈立恒默然,即便是他这样经历几世的人,也无法用轻松的语言去安慰对方沉重的人生。
    他只能强调一句:抬头往前看吧,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哪有这么快就盖棺定论的。
    他又指着他们的电视机实验室道,这人的价值也不光在挣钱多少啊?要是你作出最先进的电视机,不也是一种成就吗?
    唐老师的笑容依然苦涩,只摇摇头,没再说话。
    晚上陈立恒和田蓝说到这事儿,也唏嘘不已。
    田蓝沉默了一会儿,关心重点:他弟弟做的是什么生意呀?有没有技术可以带过来?
    陈立恒摇头:信里没说,只是劝唐老师赶紧去北京,到时候一块出国。
    田蓝追问了一句:唐老师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挺痛苦的,估计还没什么想法。
    田蓝十分肯定:唐老师应该不会跟他弟弟出国。
    陈立恒翻了个身,侧过来看着妻子: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如果他跟他弟弟走,就是对自己既往人生的彻底否定。不蒸馒头争口气,唐老师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寄人篱下呢?
    陈立恒故意逗她:那可说不准,说不定人家已经厌烦了顿顿粗粮,连个白面馍馍都难得吃上的日子。
    田蓝一本正经:所以得赶紧想办法改善广大人民的生活条件。只有自己过好了,才不会认定了外国的月亮大又圆。
    不管两人如何分析,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唐老师自己。
    说实在的,即便他选择出国也挺正常。他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他已疲惫不堪。去走一条轻松点的路,又有什么不对呢?
    接下来的日子,唐老师似乎恢复了正常。他既没有再发呆,也没收拾行李之类的举动,还是按部就班的每天吃饭睡觉,去实验室干活,只是停留在电视机前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因为人年纪大了,睡眠减少了,他需要依靠电视来消磨更多的时间。
    陈立恒扫了一眼电视课程的内容,发现正在播放的是电路技术,他就没说什么,继续干自己的活。
    订单越来越多了,他还得再跑一趟省城,多拿点零部件。
    人一忙起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烈日炎炎的7月,跟每天升起又落下的太阳一样,马不停蹄地跑走了。等到立秋的风一吹,整个天气立刻变得不一样。即使白天太阳晒的人快要塌皮了,到了晚上,温度就会立刻降下来,甚至带了点凉意。
    就在秋天的步伐越来越快时,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现在的阅卷的确就这么慢,还是成绩的下达也要经过层层传播,最终高考结束了一个月,他们才收到自己的成绩。
    一张小小的纸条,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
    他俩还没拿到纸条的时候,公社的大喇叭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叫,宣布两人的成绩。
    陈立恒这回放了个卫星,考了全省第7名,全市第1名。
    田蓝这回的发挥倒是差了些,全省第12名,全市第2名。
    她看到分数条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文居然只考了86分,比陈立恒足足少了6分,所以即便她英语是满分,但现在的英语只以30%计入成绩,她的总分就落后了。
    陈立恒还挺奇怪的:你语文应该比我好啊。
    以这张高考卷的难度,根本不应该难倒田蓝。
    田蓝倒是无所谓:不足为奇,我估计我的作文分数不高。
    她把改革开放跟达芬奇画蛋连在一起说,也许在阅卷老师看来,有跑题的嫌疑。
    不管了,530分的卷子,总分能考到452分,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满打满算,这个世界里,她真正完全用在高考复习上的时间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是堪堪两个月。
    老天爷是公平的,即便自带外挂金手指,如果不为之付出汗水和努力,也不可能逆天到一骑绝尘。
    她表达出来的情绪是,不是高考状元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立恒也深以为然,还跟着点了点头。
    他俩这个态度,真是好欠揍。
    他们知不知道457分和452分意味着什么?彻底的断层啊。他俩加上一个方秀英是整个公社乃至全县达到400分以上层级的人。
    不要觉得大家怎么考得这么差,这个成绩已经很惊人了。今年本科录取线是335分,中专录取线是270分。
    就是这样,全县一共达到最低录取标准的考生,包括他们3个个在内,也只有34位。
    现在的高考录取率,就是这么低。
    再具体细化地说,整个向阳公社,除了他们三位下放知青之外,只有一个英子考了273分,终于跨过了生死线。
    其他应届高中生,全军覆没。
    原本精神抖擞,畅想未来的高考生们彻底蔫巴了。他们还想上大学呢,连中专都没戏。
    最悲惨的是,如果他们想复读的话,就只能去县城高中考复习班。因为今年公社就没高中了。
    唐老师看着大家,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意思:如果想再来一回的话,就赶紧过来登记一下,到时候组织你们一块儿去参加考试。现在,本县只有县一中和二中收非本校生源的高考复习班,我打听到的消息是高考成绩200分以上可以报名参加考试。200分以下的,就不要想了。
    100来分的学生们发出了叹气声,抬脚出教室。算了,有这个时间他们不如多组装几台电视机,好歹还能多挣点工钱。
    再说上不了大学也不会天崩地裂。不就是穿皮鞋吗?只要他们工钱挣的多,照样可以自己买。
    再说想要继续学习的话,也可以跟着电视机学啊。各种各样的课程都有,真正的大学也就这样了吧。
    大家怀揣着阿Q式的自我安慰精神,离开了教室。
    剩下的200来分的同学就陷入了纠结。有人想再去拼一拼,争取明年能上岸。
    也有人心灰意冷,懒得再折腾。尤其是年纪大的考生,实在不敢再多耗费时间。毕竟要是还考不上的话,他们又有几年能蹉跎呢?
    田蓝倒是心平气和地劝大家:还是拼一拼吧,起码给自己个机会。如果竭尽全力去做,还是没结果的话,好歹也问心无愧。
    秀秀咬咬牙,举起手来:我报名,我明年还要考。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克服了羞涩,跟着举手:我也要考。
    不就是高考吗?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两年还考不上考三年。
    如果三年还考不上呢?嗐,事不过三,到时候再做打算呗。
    唐老师一个个记名字,然后招呼上岸的三位学生:其他人可以走了,你们留一下,赶紧填志愿表。
    1980年的高考是先出成绩和分数线,然后学生填报志愿。这要比估分报志愿可靠的多。
    田蓝二话不说,第一志愿就写了自己大学母校。
    陈立恒也没犹豫,直接报了国防科技大学。
    唐老师看两人交上去的志愿表,倒是颇为惋惜:你们应该冲一冲的,这个成绩考清华北大很有希望。
    两人都摇头:我们已经想好了,这就是我们最想上的大学。
    反正现在能上大学,不管是什么大学,对于农村中学的学生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唐老师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收了志愿表。
    英子就纠结多了,她连高考志愿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哪里晓得要怎么填报。
    田蓝不假思索:你能报的学校就这几家,一个师范,一个财贸学校还有就是工业学校。其中财贸和工业学校是热门,录取分数线应该会相对高些。那你也可以冲一冲。关键在于你对什么最感兴趣。
    英子脱口而出:电视大学,我特别好奇电视大学是怎么弄的?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心中有个小小的隐秘的希望。将来有一天,她也可以在电视上给人上课。就像她这些天看到的一样。
    那些老师讲授的课程,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从来不知道,她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居然如此精彩纷呈。
    陈立恒想了想:你要是想当老师的话,那应该上师范。
    结果校长刚好进教室,闻声立刻拒绝:上什么师范啊?都考上中专了,当然要跳出农门。带师的不要报,带农字的也不要报。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想当农民当臭老九吗?
    老师被骂了很多年臭老九,就是现在,本地教师的社会地位也不高。
    英子却倔强地强调:我就想当老师,跟电视上一样的老师,什么都知道了老师。如果能成为那样的人,我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滋味。
    田蓝赶紧劝校长:当老师很好啊,能够传播知识。如果没有您和唐老师以及各位老师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考出去。我们考出去了,也把希望播撒开了。
    校长还想再说什么,唐老师不耐烦了:又不是你去上学,你管她上哪个学校呢。大不了,你自己再考一回呗。
    校长都被气笑了:我多大了?我还考个屁!28岁就不让考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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