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夫听不懂是因为简穆和简怡此刻说的是粟特语,两人单独说话时,为了练口语又或者有话不方便其他人听时,就会用粟特语或者吐蕃语交流。不过因为简穆的吐蕃语很一般,所以两人多用前者。
    总算走了,哥,我觉得他就是故意摆出那副面孔,想让我们贿赂他,他来替我们干。
    简穆将拧干水的布巾递给简怡:其实我是真想这么干来着,这水也太凉了。可惜我把钱都扔给何平了,现在身上一文没有。
    嘿嘿,我身上还有十文,不过我不想给他,谁让他叨叨个没完。
    粟特语说得不错。
    简穆简怡脊背一僵,这熟悉的声调,这浓浓的讽刺哟
    作者有话说:
    斋夫: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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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简穆和简怡齐齐扭头,门外两个身影无比高大,因为逆光,一时看不清另一人,但这不妨碍两人迅速向其中一人认错。
    谢祭酒,学生们知错了。
    错在哪里?
    简穆默默想,这就要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了
    谢祭酒和简穆竟然心有灵犀,语气幽幽地说:好好想,从头想。
    简穆:简穆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诚恳:我们不该仗着学识,当面背面说人是非。
    简怡等了两息不见谢祭酒应声,想了想,也开口道:我们行事不谨。
    简穆差点儿没控制住手朝简怡的后脑勺乎上去:我的好弟弟,你这话是没错但它有歧义啊!
    祭酒冷笑。
    简穆和简怡被冻得一哆嗦,简穆赶紧说:我们还不诚。
    简怡也反应过来,说道:尊师重道是为人根本,打扫孔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我们却心存抱怨,想投机取巧。祭酒,我们知道错了!
    谢祭酒此方出声: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有诸己而不求诸人,无诸己而不非诸人。自己不诚,如何要求他人?
    说完,谢祭酒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至少还守住了本分,不像有些人
    谢祭酒说着,就侧过身,一连串点了好几个学生的名字,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直从礼义说到廉耻,简穆和简怡这才从空隙中发现,外面还站着几个人呢。好嘛,这几个都是在施行「对策」时被谢祭酒抓了个正着,他刚刚和简怡聊得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
    等谢祭酒骂痛快,简穆不禁羞愧,谢祭酒骂人的话里有一小半儿他竟然没听懂
    谢祭酒气呼呼地走了,留下一祠堂的学生满头的包。
    简怡对简穆说:哥,我觉得咱们自从来了京城就开始走背运,下次旬休时,咱俩找个地方去拜拜吧?
    简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去清泉寺吧,赵晨说那里的素斋特别好吃,明日就让何平去预订。
    呵。
    简穆和简怡被这声笑吓一跳,抬头才注意到,另外一人没随谢祭酒离开,此刻就站在二人两步远处。
    简穆和简怡眼睛已经适应,只是刚刚一直垂首听训,此时抬头才看清那人昭景泽。
    简穆和简怡连忙叉手行礼:昭侯爷。
    昭景泽问简穆:你们的粟特语和谁学的?
    昭景泽会有此问是因为大齐有很多外族人,朝廷也下达诸多政令,要求本国人尊重外族人,但是从心理上而言,很多大齐人都觉得大齐就是「世界中心」,大多数学子根本不屑于学习外族文化和语言,甚至觉得外族根本没自己的「文化」。像简穆简怡这么小,还是监生,能掌握外族语的真是极少。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简穆坦言:大姑母教我们的。
    简穆见昭景泽今日穿了四品武官服,一边吐槽有人出生就在罗马,一边好奇地问:昭侯爷,您来国子监是有什么公事吗?
    昭景泽挑眉,简穆的语气中有一种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了。昭景泽有种微妙地被冒犯感,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这时正好有个侍卫打扮的人小跑过来:大人,护卫都交接完毕,您现在是回宫,还是?
    简穆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这是提前到这里安排安保措施来了,估计明日有大人物来。
    他不再打扰人家处理公务,与简怡一起给昭景泽行了礼就退回那一堆礼器中。
    来的确实是大人物,太子来了。
    每年拜谒孔子像的仪式,大多数高官都会参加,不过高到太子这个等级的时候比较少见。
    消息传到太学时,有好事者就准备跑去孔庙外面看热闹,不过简穆和简怡却没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简穆和简怡此时正在国子监最大的书楼奋笔疾书。
    今日上午有一堂自修,自修课时只要学生不出国子监,随便哪里都可以去,简穆和简怡就趁此机会去了书楼。
    简怡在找书时,偶然发现了《黄石公三略》的上略和中略篇,竟然还有前朝名臣高永的注疏。对此,简穆和简怡都特别吃惊,吃惊过后就是跑回课室拿了书篮就重新回到书楼开始合力抄写这个时代,但凡和兵事相关的书籍都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国子监的书楼里为什么会有这本书。
    他们曾经在吴先生那里看到过中略,还是残篇,先生当时颇为遗憾。这次碰到,简直像走路时捡到宝石,简穆和简怡都高兴得不行。之后两人又找了一本农书、一本药膳集和一部吐蕃的游记,分别抄了三份,再将其中两份送去给大姑母和吴先生。
    然后,简穆和简怡就收到了两位老师的「回礼」一份书单,大姑母和吴先生还特有默契地嘱咐他们,读了要写下感想,到时寄给他们。
    简穆和简怡数了数书目,加起来够他们读半年了。
    简穆捏着书单,心里又是温暖又是痛苦。
    书铺里有的书还罢,直接购入就是,没有的就要他和简怡亲自借阅抄写了。
    由此,简穆第一次起了认真置书的心思,他们以前在吴秀才学馆时,若学馆有,家里没有,他和简怡也会抄录,不过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多一半是当练字的。
    其实只要一个家庭里有人读书科举,这家人都会将置书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无非就是条件不同。比如简家,简家到了简怡祖父这一代才有人做到五品官,五品在朝廷中是个分水岭,只有这样保持三代都有人做到五品以上官职,简家才算是真正的官宦世家,而对书籍的收藏与购置,是简家每一房都非常重视的事务之一。
    简家内部已经分产,但是书籍却没有分,各房想要可以抄录,但正房的书籍始终都是正房的。
    雕版印刷已经出现,但配被雕版印刷的书籍也就经书而已,就连《切韵》这种几乎学子人手一本的书,大部分还是抄录本呢。
    当然,这也是有好处的,许多学子就靠着抄书赚取生活费,比如《切韵》,一等的抄录本可得五两银子!
    因为简穆和简怡的纵容,何安和何平也靠着抄书赚过外快呐。
    简穆以前把「技术」当作「金钱」,后来把「知识」当作「金钱」,如今突然意识到:「书籍」也是「金钱」啊!
    从此,简穆和简怡便成为国子监书楼的「常客」,只要没事,两个人就会跑到书楼看书或抄书,因为丙级的学生每人只能外借一本,所以,家里的两本书就交给何平与何安抄写。
    书楼有三层高,此时逢冬,隔窗望过去却保有一片苍翠,简穆很喜欢被木窗框起来的这一抹风景。
    即使很冷,简穆每从书本中挣脱出时,还是愿意推开窗子欣赏一番,兴致来时,还会就此作画。有一次,他的画被同样在书楼里找书的姜博士看到,姜先生就此邀请简穆来上他的课。
    国子监的课程主要针对科举,不过「君子六艺」并未被摒弃,只是穿插于主课程之中,或成为选修课程。例如「御」一项,就是一门选修课程,课程每年三月或者四月才会开启。姜先生是太学教「书」的博士,他告诉简穆,十二月他会开工笔课。
    大姑母和吴先生都不善画,简穆来到这里后只在简家家学时学了两年的画,还是蒙学那种。不过简穆始终没放下素描,他必须得坚持些什么才能确定上辈子不是一场梦。此时有机会接触到系统的国画课程,简穆心动了。
    国子监的选修课制度十分人性化,因为课程五花八门,学生精力有限,所以允许学生试听一节课再决定。选修课并不影响升级,但是也有考试,在结课时还会得到先生的点评。
    选修课在国子监能遍地开花的真正原因是,选修课是监生们提高名声与拓宽人脉的重要途径之一能开设选修课的先生都是在其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大佬,同时,选修课的学生构成不再以六学、级、班为限,是结交学校名人、高官与世族子弟的绝佳场所。
    所以学生们挑选修课时,不仅要挑先生,还要挑同窗。
    只不过,此时简穆和简怡还没意识到其中关窍,仅凭兴趣和需要,简穆选了姜先生的课,以及一门《史记》课。简怡和赵晨意外选择一致,选了农课和术数中的一门《海岛算经》。
    简穆的第一节 工笔课让简穆印象深刻,因为姜先生抱来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简穆和十几位同窗沉默地看着课室中间那只走来走去仿若巡视领地的「模特」心思各异,姜先生看着自家的公鸡,眼中的宠爱满得要溢出来:画吧,白描、上彩、没骨都可以,我看看你们的功底。
    简穆:如此简单粗暴的吗?
    简穆想了想,最后选了白描,他对自己的造型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虽然「模特」不肯老老实实待着,但这倒是方便了简穆对它的全方位观察。
    有实物的情况下,简穆会在不影响艺术性的前提下尽量还原实物的特点,所以在同窗大多已经动笔时,简穆还在看那只鸡。简穆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点心,弄碎了放在手帕上,「啾啾啾」地企图引诱「模特」离他近一点。
    结果,那只鸡完全不鸟他,姜先生笑出声,拿出一个木匣放在课室中央,匣盖一掀,里面扭曲地堆着几十条死蚯蚓。
    大公鸡迅速奔过去,啄起一条就吃起来,众人就看着鸡嘴外那死蚯蚓一摇又一摆:
    「模特」老实了,学生们的心却不淡定了,简穆也不是很好,身边几个同学瞪他,他都默默承受了。
    不知道这节试听课之后还有多少人会选择留下,但是简穆在听完姜先生对每个人的作品的点评和指点后,就决定要跟着姜先生学画。
    这个时代的绘画理论与技法远远比不上千年后,但是,姜先生对构图、取舍、色彩等仍然有着独到的见解,让简穆很是叹服。姜先生就简穆的线条也一一做了指点和示范,总之结论就是,从头开始练吧。简穆嫩脸一红,不过知道姜先生说得没错,诚心实意地应下了。
    作者有话说:
    谢祭酒OS:为什么不管教育多少次,这些孩子就是不长记性!
    众学子OS:谢祭酒您在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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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画画与书法一样,一天不碰就手生,简穆常年笔不离手,有空就会出去写生,保持了上辈子的习惯。不过现在外面气温很低,简穆又把简宅里外画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就顺着姜先生的指点,把空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练习基本功。
    练习线条是件有趣又枯燥的事情,软笔线条比硬笔线条又更加费指力和腕力,简穆干脆试着一边练习一边做团扇设计,有经济回报总能让人更有动力。
    简穆和两个工匠商量好,来年要推出绒花团扇,目标人群定在六岁到十六岁的小娘子,所以设计上简穆分成两类,一类主打「有趣」,一类主打「俏丽」,共同的特点就是「精巧」。
    卢氏从来不管手下店铺的具体经营,但她的审美以及对京城小娘子们喜好的把握比简穆强出一座山头,因此在简穆向她请教时,仍然给简穆提了很多有用的意见。
    正值冬季,爱俏的小娘子们找不到鲜花,自然把目光转向了假花,简穆他们带来的绒花存货不到两个月就全部售罄,钱掌柜担心货源不足,便找到何平,提出多招两个人给绒花匠人打个下手。
    由此,简穆和钱掌柜第一次产生了分歧两个学徒的待遇和归属问题。
    之前卢氏这边出铺子以及铺子里的店员,简穆则全权负责绒花部分的产品和售后,这种寄卖形式按理说是不会给卖家分红的,但简穆考虑到借助卢氏的铺子可能避免掉的麻烦,以及生活方面需要依靠卢氏照顾的地方,简穆才愿意给卢氏直接分利润。
    他们的分工十分明确,之前的合作也很顺利愉快,而且双方都相当自由,可以说双方随时能退出。但学徒招来时,简穆一个疏忽,学徒的契书是和铺子签的,还签了五年。
    这个时候的学徒在简穆看来和卖身的奴隶也没多大区别,没工钱、只管吃住,给师傅随便使唤不说,被师傅当成出气筒抽打也是白挨着。最重要的是,师傅们害怕教会学生饿死师傅,都藏着掖着,恨不能让别人学到他死再学会他那些手艺。
    这是简穆和大舅舅合作的第一间店铺里发生的事,他看见那个老师傅打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巴掌也是偶然,简穆问了才知道,是那个男孩子「打尖」时下手重了,剪毁了一条「叶子」才挨了一巴掌,看那孩子的神情,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被打。
    再一问,简穆惊愕地发现那孩子在老师傅那里打了两个月的下手,竟只干了「打尖」这一件事那个老师傅可是半日就在简穆的指导中做出了一朵有枝有叶的牡丹花!
    当时简穆和大舅舅歪缠了三日,顶着十一岁的小脸蛋又是撒泼又是打滚儿地才让大舅舅按照简穆勉强认同的「劳动合同」,和老师傅以及包括那个男孩子在内的三个学徒工重新定了规矩。
    绒花工艺在简穆看来最重要的成本就是人工,因此简穆对手下的工匠都特别大方,他们也是在钱掌柜把学徒领来,要签契书时,才发现契书已经签好了,待遇当然也不是简穆定的。
    对于钱掌柜来说,这是一家的生意,主子是直接吃红利的,所以控制成本是他的职责之一,而对简穆这边来说,钱掌柜越权了。不过,既然享了与亲戚合作带来的好处与便利,其中产生的麻烦,自然也要简穆来解决。
    此刻,简穆就带着何平坐在铺子斜对面的一间茶舍的二楼包间内,钱掌柜站在一侧,简穆让了两次,钱掌柜才坐下。
    钱掌柜一脸为难:本不该因为此事劳烦郎君过来,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店里也还有两个金饰的学徒,您定的那个待遇,别说学徒,比我们的二等金匠也不差了。
    简穆看着钱掌柜,点点头:是我想当然了。
    钱掌柜松口气,正要说话,简穆抬了抬手:我呢,最初打的就是寄卖的主意,又仗着和五婶是亲戚,见生意顺利就没太上心。铺子里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们绒花生意做得这样顺利,脱不开钱掌柜的用心和照顾,我还没多谢过你。
    简穆说完就起身,向钱掌柜叉手行礼。
    钱掌柜被简穆吓得直接蹦起来,差点给简穆跪了:郎君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就是,何苦做这样姿态?
    在商言商,我们既然在这里谈事,你把我当成一个合伙人就行。简穆笑笑,最多当个有点背景的合伙人。
    钱掌柜苦笑:郎君您有话就明示吧,能给您办的,我肯定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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