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不过短短半个月,消息出来,惊动了半个京城。
    本以为甘家此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结果竟然逆风翻盘了。
    这下甘家两边都不讨好,陛下真是好手段啊。
    小甘大人,请。
    牢狱之内,狱卒恭敬的声音响起。
    她心里有些庆幸,还好先前对甘棠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否则现在倒霉的就是她自己了。
    当真是世事难料,她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进了大牢之后毫发无损就能出狱的人,不仅如此,甚至还当了女驸马。
    想到先前燕沉潇过来看望甘棠的模样,她就一阵感叹。
    然而当事人甘棠的心情并没有这么愉悦。她被带离牢房,洗漱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房中出来时像是一支雨后秀挺的翠竹,浑身都泛着清凌凌的气息。
    外头有人在等着她了,声势浩大。
    带她过来的狱卒拱手,傻乎乎道,小甘大人,有缘再会。
    甘棠眉头轻蹙,回道,这倒算了。
    她径直离开。
    燕沉潇在等她,身后恰好是一棵垂丝海棠,树冠高耸,整树都开了花,被修剪过的枝桠娉婷袅娜地立在半空中,红中带白、白中带粉的海棠花便在他身后随着微风轻轻晃荡。
    树后乌泱泱站了一群宫人,唯独燕沉潇立在树下,半身笼罩在阴影之中,穿着一身蓝色镶边的白色大袖对襟袍服,两手交叠自然垂放下来,下半身的裙摆层层叠叠,微风吹过来时也像是一朵盛放的重瓣海棠花。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不远处那个破败的小木门上,十分专注的,几乎一动不动的,在一个素白秀挺的身影出现之后,他姣好的眉眼便弯了下来,妻主,沉潇来接你回家。
    甘棠面色微冷,径直从他身边路过,半点目光也没分给他,走动间只有衣摆牵起的风拂过他身侧。
    燕沉潇身形顿时僵硬,半晌红唇扯出一个笑,转身跟上她的步伐。
    妻主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在燕腹蕊和沉君钰心里,他们一直没有真正相信燕沉潇会对甘棠这么死心塌地,甚至会真的跟他们作对(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十分了解燕沉潇,另一方面是有先前凌云的事情作为前车之鉴)
    所以在先前燕沉潇缠着甘棠那段时间,他们虽然疑心非常重,但始终保留着一个观望的态度,没有真正和燕沉潇决裂,倘若燕沉潇直接要去救棠棠,他们可能就真的会反目成仇。
    还有潇潇没有真的对甘凌他们出手,事实上,这可以算作一种变相的保护^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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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她说的是真的吗
    一行人入了宫, 甘棠站立在大殿之上,脊背微弯,姿态恭敬。
    在她面前, 年轻的陛下站在上首,眉头皱着,话语带着歉意,假惺惺说道,爱卿,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甘棠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板上, 嘴角牵起一抹笑,不苦, 小臣谢陛下替小臣洗去冤屈。
    燕腹蕊眉眼微弯, 先前是朕考虑不周,朕如今已经深刻反省了,爱卿不会怪朕吧?
    甘棠抬头, 黝黑的眼眸眯起来,微笑道, 自然不会怪陛下, 小臣感激陛下都来不及。
    她的话语坚定, 又好像有些深意,日后,愿效犬马之劳,以报君恩。
    燕腹蕊轻笑一声, 好极。
    想起什么似的,她补充道, 爱卿要好好对朕的皇兄啊。
    甘棠黑眸凉凉, 半晌扯了扯嘴角, 答道,自然。
    两人的婚期便定在今年季夏时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甘棠带着燕腹蕊的赏赐回府,什么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大抵有多少甘棠也记不清,除此之外,还有些孤本藏书。
    她坐在马车里头,眼眸微闭,似乎是在休息。
    燕沉潇本是想同她进来的,可甘棠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犹豫了这么一会便错过了机会,甘棠乘上马车之后便叫人出发了。
    燕沉潇只好登上了她后面的马车。
    甘府早已得了消息并且解除了禁制,管家嬷嬷带着拾一等人在门口等待甘棠的回归,几乎是看见青石板路尽头马车出现的一霎那,眼泪便浸湿了眼眶。
    车轮碾压过细碎的沙石,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赶车的宫人在甘府前拉住缰绳,枣红色的马匹发出嘶鸣声,马车也随之停下。
    宫人率先下了马车,大人,请。
    甘棠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落下脚步,才一抬头看向甘府,便对上了管家嬷嬷和拾一、阿蛮等人的视线,他们矮着身子行礼,眼睛却盯着她,闪亮亮的,好像发着光。
    甘棠心情好了些。
    嬷嬷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叹道,恭迎女郎回府。
    甘棠扶起她,嬷嬷请起。
    都起来吧。
    她撤退身后送她回府的宫人,转过头继续和他们说话。
    燕沉潇也下了马车,但是除了宫人,没有注意到他。他站得很远,目光落在甘棠和甘府的一众下人身上,十分安静的模样。
    一方是回归的喜悦 ,一方是死寂的沉默,同一个世界,两种完全不同的氛围。
    他对着身后待命的宫人说道,都回去吧,本宫还有话同甘女郎说。
    辽香没有走,他是燕腹蕊特意派给燕沉潇的人,一个身形精干瘦小的男子,皮肤略黑,看起来温润无害,但武功十分高强,笑眯眯着便可以灭了一队人。
    他待在燕沉潇身边,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明面上只是他一人,至于暗中还有多少,燕沉潇也不甚清楚。
    燕沉潇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本宫来吧。
    两人走近甘府。
    隔了这么长时间,阿蛮终于见到甘棠,心情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窜到甘棠身边,脸红通通的,女郎可算回来了!阿蛮好担心女郎!
    伸出去要牵住甘棠衣袖的手突然被打下,阿蛮吃痛,侧头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对着他冷冷说道,驸马岂是你轻易能碰的?
    周围顿时陷入沉寂。
    他身后便是燕沉潇,目光凉凉地看着这一幕,半晌转向甘棠,勾着红唇笑得灿烂,辽香说得对。
    驸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甘棠看着他,目光微冷。
    燕沉潇眨眨眼,本宫累了,驸马难道不请本宫进去坐一坐吗?
    好。甘棠盯着他半晌,忽而也笑了,殿下请进。
    驸马也请。
    两人率先进入府中,大门处阿蛮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面色僵硬,一片恍惚。
    驸马难道不打算谢谢本宫吗?燕沉潇已经坐了下来,手拄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甘棠,继续说道,若不是本宫作证,驸马怎么可能这么早便出来呢。
    是吗?甘棠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甘棠确实该好好谢谢殿下。
    燕沉潇轻哼一声,没说几句话又站起身来,在大厅内转了转,最后指着一个青釉直颈花瓶,回头看甘棠,理所应当的模样,本宫不喜欢这个,驸马可不可以换了?
    当然可以,殿下不喜欢的东西怎么能让殿下看见呢?
    话是这么说,她却一动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儿。周围人不是瞎子,能看出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没敢动。
    辽香动了,他径直走过去,抬手拿起那个花瓶,转身向外走去,燕沉潇皱眉,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辽香一板一眼地回答,殿下不喜欢的东西,属下为殿下处理。
    放下。燕沉潇冷了脸色,本宫要甘女郎自己拿走。
    变脸似的,他又看向甘棠,唇角微微翘起,故意道,驸马不去,是不乐意吗?
    甘棠微顿,随后便站起身,走到辽香身边接过花瓶,转而看向燕沉潇,轻笑一声,当然是乐意的。
    燕沉潇似乎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眨眨眼,真诚道,驸马真好。
    甘棠把花瓶递给管家嬷嬷,嬷嬷带着花瓶离开。
    燕沉潇满意了,回过身继续转悠,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满眼新奇,最后累了在甘棠面前坐下,喝下一口茶,说道,驸马的家真好看,驸马也好看。
    甘棠抬眼看他,轻嘲,殿下过奖了。
    燕沉潇伸手牵住她的衣袖,弯着好看的眼睛,像是在撒娇,本宫乏了,驸马带我去休息好不好?
    似乎是怕甘棠拒绝,他紧接着道,旁人都不行,就要驸马自己带我去。
    而且本宫就要在驸马这儿,别的地方哪也不去。
    甘棠微顿,面无表情,自然可以。
    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起身离开,辽香紧跟燕沉潇身后,阿蛮拾一等人和辽香并行。
    三人走在后头,只听见燕沉潇不停地絮絮叨叨,什么我想要在驸马的房里休息、没有驸马陪我我睡不着、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驸马
    阿蛮在身后听着,唇紧抿,又是羞又是怒。
    分明他们二人尚未成婚,他怎么能这么叫女郎?而且、而且还这般孟浪
    再看向左右,拾一和辽香的表情都十分镇静,尤其是辽香,表情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变过。
    除了自己,仿佛没有人在心疼女郎。
    他这么想着,心里多了几分怨愤,却不敢表现出来,不久前辽香打掉他手的痛觉好像还未散去,他一看见他便觉得手疼。
    管家嬷嬷早就在他们过来之前收拾好了客房,燕沉潇可以直接休息。眼下一行人到了这儿,甘棠率先踏进屋里,殿下请进。
    燕沉潇紧随着她的步伐进去,却在站定的一瞬间转过了身,对着身后的三人道,你们不用进来了。
    辽香一愣,殿下,这不合礼数。
    燕沉潇闻言,眉头轻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目光上下扫视了辽香几圈,似乎不悦又很轻蔑,下一秒便随手把门关上,砰的一声,能听出来十分用力。
    外头三人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守在了门外。
    辽香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燕沉潇似乎在笑,声音柔和,又很可恶,驸马想出去啊,本宫偏不给。
    驸马是不是很生气?话语似乎多了些抱歉,可转眼又得意道,生气本宫也不给出去。
    辽香在外头听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长乐殿下,戏耍人起来,还真是恶劣啊。
    他不知道,房间里头的场景同他想象中的没有一丝相同。
    甘棠一直在看着燕沉潇,从他关门开始直到现在,目光始终静静的,却像水一样,把燕沉潇包裹住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燕沉潇说着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堵了一大块棉花,让他吐出来的声音都变得艰涩起来,我
    棉花好像吸了水,越发沉重,燕沉潇彻底说不出话了,他也看着甘棠,唇紧抿,目光却隐隐带了一种委屈。
    甘棠叹了一声,说道,殿下不是要休息吗?进去吧。
    两人进到了里头,辽香也彻底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
    甘棠站在桌边,殿下请坐。
    燕沉潇没动,他干巴巴站着,看着甘棠,直到她又重复说了一遍之后才坐下,人却还是恍惚的,似乎很不安心。
    甘棠定定看了他几秒,收回目光,给他斟茶,说道,殿下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这一声有些无奈。
    燕沉潇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收紧,焦躁地扣着掌心,面上却故作轻松,我要和驸马成亲啊。
    他还在演,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
    甘棠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表情温柔,话语很纵容,像是在引诱他,这里很安全,殿下可以放松下来。
    燕沉潇的指尖几乎要把掌心刺破了,他真想跟她说实话,可他不敢,面上继续笑道,本宫当然知道。
    就算有危险,驸马也会好好保护本宫的吧。
    甘棠没说话,眉眼沉了沉,皓白的手腕翻转,指尖上的青瓷茶杯也随之倾倒,蜜色的茶水在桌面上流淌,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
    燕沉潇懂得她的意思,是让他写下来,可哪儿有这么简单?
    他愣了愣,却没写,甚至软软地抱怨她,驸马怎么这么不小心。
    甘棠转了转茶杯,放回桌上,缓慢问道,你是认真的?
    燕沉潇也缓慢地眨了眨眼,话语坚定,当然是!
    驸马以为本宫在说笑吗?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得稀里糊涂的,除了他们大概没几个人能听懂。
    甘棠头微低,目光落在缓慢流动的茶水上,许久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柔和起来,眼里却一片冰冷,温和道,殿下知道我和阮玉订婚了的吧。
    燕沉潇轻哼一声,当然知道。
    甘棠继续说道,甘家主君向来只有一人的。
    可我又不能违抗帝命。
    燕沉潇沉默,随后说道这有何难,你同他取消了那婚约不就成了?
    当然甘棠拖长了声音,却很冷酷,不行。
    燕沉潇冷着眼看她。
    甘棠莹润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能娶殿下为夫,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只是我已经与阮玉有婚约在先,不能无缘无故取消了。她作思考状,半晌笑道,不如都进了甘家如何?
    只是要委屈殿下了,毕竟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当然,就算殿下做小,我也不会忘记殿下的。
    燕沉潇彻底冷了脸色,瞪着她,气道,你敢!
    甘棠微微一笑,殿下看我敢不敢。
    燕沉潇紧紧抿着唇,生气又委屈,你若是真这么做,我就杀了他,看你还怎么娶他!
    甘棠眸子微眯,感叹道,真是血腥啊,殿下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喜欢得起来呢?
    燕沉潇快被她气哭了,下颌紧绷,一句话也不说了。
    甘棠又是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要休息吗?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就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燕沉潇看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没忍住,本宫不管你跟谁订了婚,反正除了本宫,你身边谁也不准有!
    况且他好像在掩盖自己的气恼,故作轻松道,说不定人家阮玉早就不想同你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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