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明明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可惜眼神暗淡无光,毫无光彩,满满都是忧伤。
    她未曾自揭伤疤,她只是偶然提及过往,可邹行光却受不住了。
    他很心疼这个小姑娘。
    告别一位至亲之人,注定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不是短期的,而是长期的。都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日子一天天过去,看似痛苦在减轻,事实上它日积月累,最终成为了埋在心头的一根刺,想让你什么时候疼,就让你什么时候疼。
    就像是一棵树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叶子,逐渐死气沉沉。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树根早已腐蚀,树干早就空了,它早早就走向了终点。
    外婆的离开,彻底掏空了秋词的一颗心,这么多年都无法痊愈。
    邹行光从桌底拎出那瓶红酒,往高脚酒杯里倒了一点,允许你喝一口。
    到底还是心软了。
    秋词没动杯子,低声细语,一口喝不醉的。
    她不想尝鲜,她只想喝醉。
    每当想起外婆,她都觉得自己是一堆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阿词。男人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嗓音清冽温润,是那破冰的溪涧,流水潺潺。
    秋词怔肿数秒,表情茫然,嗯?
    男人霍然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秋词不知道邹行光要把她带去哪里。这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好。她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
    她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车窗摇下一半,任由微热的夏风灌满车厢,吹动女孩鬓角的碎发,一根根飘动。
    开了近半小时,车才停。
    秋词倏然睁眼,见到一片空旷的场地。对面的小区正在施工,绿网蒙住,吊塔悬在半空中,这个点还能听到机器工作的隆隆声响。
    从施工图来看,这片空地未来是用来建公园的。如今空着,被一些私家车拿来当了停车场。车头挨车尾,停得杂乱无章。
    工地的大探灯照亮了周围的环境,杂草丛生,泥沙土石乱堆,入目萧瑟又荒凉。
    这是哪儿啊?秋词蹙着眉头,一脸茫然。
    她很奇怪,邹行光为什么要带她来工地。
    要不是信得过邹行光的为人,她都要以为自己要遭遇不测,横尸荒野了。
    邹行光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先下车。
    秋词麻溜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跟着邹行光穿过那片空地,往前走了大概一百来米,她居高临下见到了一条热闹的隧道。
    这里是雪岭隧道入口。
    晚八点,隧道川流不息,车来车往不断。
    zou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呀?秋词的脑子晕得厉害,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男人平静地说:先看看。
    她一脸不解,看什么呀?
    邹行光:看这些车,看这些人。
    秋词:
    她一肚子疑惑,车和人有什么好看的?
    尽管心中充满了困惑,可秋词还是认真看起了隧道里的车流和人流。
    雪岭隧道中间三条机动车车道,两侧是非机动车车道。这个点不乏晚归的打工人。小车、电瓶车、三轮车穿梭不断,不绝如缕。
    卖煎饼的大爷推着三轮车晃晃悠悠地往家回,一点都不赶时间。
    三四个身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骑着自行车相互追赶、嬉闹,笑声清脆,传了老远老远。
    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在最里侧,车里的小婴儿露出浑圆的小脑袋,小手递到嘴边,啃得有滋有味的。
    一个加班回来的小姐姐电瓶车没电了,她吃力地推着车子往前走,边走边抹眼泪,似乎特别的崩溃。
    同一条隧道,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态。
    两人沉默无言,静看这一出出人间烟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邹行光指着一串统一规格的加长面包车打破了周遭的阙静,看见这几辆车了吗?
    秋词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最先瞧见车身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堰山殡仪馆。
    她呢喃低语,殡仪馆的车
    这是开往殡仪馆的丧葬车,车上载着遗体和家属。
    不远处就是堰山殡仪馆。这么晚了还有丧葬车出没,说明不久前刚刚有生命逝去。对于车上的家属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死亡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没有人会是例外。当年你肯定也是在殡仪馆送走了你外婆,和她做了最后的道别。
    邹行光的话轻易就撬开了秋词的记忆,那些遥远泛黄的片段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一波持续朝她袭来,它们瞬间涌现脑海,清晰得恍如昨日。
    她记得是五月的一天,天气闷热,整座城市被热流袭击,密不通风。老太太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当天下午人就走了。大哥很快就通知了殡仪馆来拉人。她眼睁睁地看着外婆盖着白布,被推进了火炉。最终成为一抔骨灰,装在小小的盒子里。
    母亲和大哥都害怕,不敢靠近骨灰盒。最后是秋词抱着骨灰盒,打着黑伞,坐车将老人家送到了西郊墓园,入土为安。
    那一段路很长很长,车开了好久好久,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秋词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有的只有一种麻木的清醒。
    直到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她跪在外婆的墓前,面对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亲眼看到照片上老太太慈祥的面容,终于再也绷不住,失声痛哭。那一天,她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净了。
    此后每一年的清明和冬至,她给外婆扫墓,她都没有再哭过。
    女孩怔然抬头,被风迷了眼睛,眼眶里隐隐有了泪花,我明明已经和外婆道过别了,在她弥留之际,我答应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我不会让老人家到了下面也没法安心。可每当想起外婆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接受不了。我很清楚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真的受不了她离开我,唯一疼爱我的长辈就这样彻底放开了我的手我被抛弃了被全世界抛弃了我讨厌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小姑娘开始语无伦次起来,zou先生你懂那种无助和绝望吗?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堆碎渣渣,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邹行光揽住女孩柔弱无骨的肩膀,让她的脸埋在他胸口处,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词终于开始小声呜咽,默默流泪,哭得隐忍又克制。
    就是有这样一类人,连崩溃都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一个人的人格是在孩提时代形成的。邹行光觉得这孩子的童年未免过得太凄惨了点。
    秋词哭够了也舍不得离开邹行光的怀抱。她贪恋他身上的熨帖的体温。
    短暂的沉默以后,邹行光再度开口:我爷爷是前两年走的,突发心脏病,一屋子的医生,愣是没能把人给救回来。我爷爷火化的时候,我在殡仪馆遇到了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一家四口出门旅游,不幸遭遇车祸,男孩的父母和妹妹当场死亡,就他一个人幸存了下来。他一个人要送走三个至亲之人。那么瘦弱的肩膀,如何能扛得住这些。那天也是七月,天气特别热,所有人都汗流浃背的。火化的时候,他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一动不动,跟座雕塑似的。我主动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却没接,而是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给他一根烟,他说心里堵得慌,想抽根烟缓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抽烟。只好找我爸要了根烟给他。【注】
    后来呢?秋词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邹行光沉声告诉她:后来我一个表妹资助了这个男生,他现在在A大医学院学医,成绩非常优异,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只有真正感受过死亡的人,他才能握好那把手术刀。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始终停留在耳畔,每当有生命从我手中逝去,我就会想到这个小男生。没有人会比他更能理解生离死别的痛苦了。比起他,我那些无助和自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艰难。你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人,可能他们中间就有人失去了至亲之人。难道他们就不痛苦吗?他们还不是要带着痛苦继续前行。失去亲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内心缺失,从此以后没法好好生活。所以阿词,你要做的是填补自己缺失的内心,负重前行。而不是企图以喝醉的方式和亲人在梦里重逢。即使梦到了又能如何,离开了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邹行光停顿一瞬,将这段话补充完整:释怀未必是一辈子的必修课,带着遗憾往前走才是。
    从来没有人跟秋词说过这些。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开,要如何释怀,要如何继续前行。好像外婆走了就走了,入土以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她的父母亲人照常生活,似乎一切都没变。不会有人知道外婆的离世带给她多大的创伤。他们或许知道,照样选择默契地忽视。他们永远充当着她生命里冷漠的旁观者。
    死亡是每个人必须学会面对的一件事。国外的一些家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教给他们这些道理。本该是秋词的父母家人亲自教给她的。此刻竟由邹行光说了出来。
    可笑吧?亲人不像亲人,网友又胜似亲人。
    为什么会有邹行光这么好的人呢?长相、家世、人品,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半点瑕疵。最关键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对待一个网友,他都能可以付出全部的真挚和耐心,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的开解她,治愈她。
    怎么办?秋词觉得自己好像不受控制,有点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
    邹家兄妹就是来治愈我们阿词的。
    【注】:这个小故事是我外婆火化那天,我在殡仪馆遇到的。那个男生真的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了。
    第31章
    当天晚上, 秋词和邹行光住在堰山的一家酒店。
    一直耳鬓厮磨到第二天中午,两人才退房离开。
    回到市区,在精言大厦分开。邹行光回医院值班, 秋词则打车去了几语读书中心。
    邹盼盼在几语读书中心上考研班,兢兢业业, 连周末都不休息。
    秋词很少和邹盼盼一起探讨感情话题,毕竟两人都是母胎单身, 谁都拿不出靠谱可行的经验。照理她不应该找邹盼盼说她和邹行光的事儿。可除了这一个闺蜜, 她又挑不出第二个朋友。
    她需要倾诉, 只能找邹盼盼。
    时间掐得刚刚好, 邹小姐刚下课。
    她背着书包从教室出来,一眼就看见秋词站在走廊里向她招手。
    她心头一喜,踩着高跟鞋麻溜跑过去,一把挽住秋词的胳膊, 嗓音轻快,阿词, 你怎么来了呀?
    秋词眯着眼睛笑,大小姐上课辛苦了,小的是来请大小姐去吃好吃的。
    吃货一听有好吃的,大眼睛一秒被点亮,咧开嘴角笑个不停,那我必须好好宰你一顿!
    秋词毫不畏惧,放马过来就是!
    两个姑娘找了一家网红餐厅, 美滋滋地涮起了番茄石锅鱼。
    锅里红汤咕咕冒泡,热气腾腾。
    秋词整张脸都被雾气淹没了, 模糊不清。
    邹盼盼埋头吃鱼, 旁的根本不关注。谁知道, 有人往她耳边放了两颗雷,炸得她的脑瓜子嗡嗡响。
    盼盼,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邹盼盼:
    咳咳咳邹小姐一时不察,差点被鱼刺给卡住喉咙,痛苦得咳了好几声,脸颊冒红。
    盼盼,你没事吧?秋词害怕极了,赶紧抽了张餐巾纸递给好友。
    邹盼盼瞪大眼睛控诉:这位盆友,你能不能别在我吃鱼的时候吓我啊?会出人命的。
    秋词愧疚道歉:对不起盼盼,我错了!
    邹小姐早就顾不得吃东西了,搁下筷子,双手抱臂,开始严肃拷问秋词:那男人是谁?今年几岁?是咱青陵人吗?长得好不好看?做什么工作的?人品怎么样?家里有没有钱?
    秋词:
    98K抵脑门直突突,都快赶上查户口了。
    秋词一个都没回答,言简意赅,是个网友。
    邹盼盼:
    网友?你俩网恋辣?邹小姐拍案而起,嗓门大了好几度,见面了吗?不会是骗子吧?你有没有被骗钱呀?
    秋词:
    脑壳好疼!她现在就很后悔。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告诉邹盼盼。依到这姐们一惊一乍的性子,她能安静下来才怪!
    我们见过面了,他长得很帅,人也很好。
    邹盼盼一听分分钟垮了脸,放声嚎:阿词,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哥也找了女朋友,咱俩这辈子都没法成为一家人了呜呜呜呜呜呜
    秋词:
    嘛呀,敢情这姑娘还惦记着和她做姑嫂呢!为啥就这么执着!
    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咱俩就好好做闺蜜吧!
    邹盼盼: 闺蜜那有姑嫂香,你不想和我共同拿捏一个男人呀?
    秋词:
    邹盼盼:有照片吗?我倒要看看有多帅,比得过我哥么!
    秋词摇摇头,我没拍过。
    你俩面基之前没互相发照片吗?
    没有。她给邹行光发的是体检报告。
    下次把他约出来,我替你把把关,万一是渣男呢!
    我下周再见他一次,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他么?
    喜欢不代表要在一起,成年人的感情点到为止就行了。
    秋词一直认为她的生活是一潭死水。而邹行光就是偶尔掷入的小石子,惊起混乱水波的同时,还掺杂着暖风,让她迷失。
    和邹行光在一起,她身心放松,享受至极。她喜欢这种一周一次的放纵,只走肾,不走心,维持露水情缘。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只把邹行光当成炮.友,合则聚,不合则散,她随时都能抽身,拍拍屁股走人。
    因此,她非常注重对自己隐私的保护。迄今为止,她除了一个名字,旁的任何信息都未曾向邹行光透露。就是为了以后这段关系没法维持时,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开,不受纠缠。
    她以为她和邹行光的这段关系怎么着也得再维系半年一年的。毕竟他俩在各方面都非常合拍,对对方也都很满意。只要不产生大变故,他俩会一直持续下去,固定一周见一次。
    可惜她低估了邹行光的魅力。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不论是外在条件,还是内在条件,他都无可挑剔。是个女孩子她都抵御不了。
    秋词轻而易举就沦陷了。
    她的内心,清楚明确地告诉她,她喜欢上了邹行光。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可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禾映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禾映阶并收藏可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