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手中握着一个簪子,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手又落在她的发丝上,一下又一下,极轻柔地理着,一丝一丝地盘成结。
    韩昭昭听到男子轻声唤女子的名字,声音轻又带有喑哑,又带有一丝蛊惑的意味,引人坠入其中。
    他口中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相同,听到之后,韩昭昭顿时一愣。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思绪落回了现实,感觉到身后的人把她的头发捧在手中,拾起了搁置在桌子上的簪子。
    韩昭昭有些恍惚:方才你唤了我的名字?
    没有。
    他只是虔诚地捧起了她的秀发。
    半明半暗中,韩昭昭吐出一口气:是我听错了。
    由着他拿梳子缓缓地梳着自己的头发,手抚过发端。
    忽然,韩昭昭想起一件事情来:夜都这么深了,为何要重新给我戴上簪子?
    方才,是从她头上取下来簪子的,本该是睡下来的时辰,这时候又要重新给她戴上。
    陈子惠手中的动作一顿,道:想着新婚之日,可能无法为你梳妆。
    一声叹之后是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事。
    韩昭昭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暗当中遥遥可见铜驼街上辉煌的灯火。
    忽然,噼里啪啦几声,宛如有什么东西炸开,几簇烟花升上天际,照亮一片黑暗。
    极目远眺,烟火的尽处是北邙山,北邙山的尽处是黄河,再往北行便是并州高原上的群山与支离破碎的黄土地。
    瞬间,韩昭昭想起来方才幻象在自己脑海中的情景发生在何处。
    生在乱世,她知道的,与她重名的一个人是顾昭昭,家在晋阳城。
    那个冬日,是她与闫耀灵最后相见的时候,婚礼的当夜,因边境有战事,闫耀灵便匆匆地离去了,把她留在了晋阳。
    说是春日回来,可是在寒冬腊月的一天,却提早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回来之后,听闻了发妻的死讯,见到了发妻未寒的尸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夫人梳妆。
    想到这里,韩昭昭的泪涌上来,不知因何,看向脸庞半隐在黑暗中的陈子惠,见他的脸上也挂了一行清泪。
    第97章 怎么哭了呢
    ◎再骗她这一次,也无妨◎
    韩昭昭的头发拢在陈子惠的手中, 一下一下地,将头发收拢,用簪子束起来。
    黯淡的烛光下, 桌子上的铜镜里映照出韩昭昭的面容与发髻。
    发髻堆叠缠绕,精美又显出华贵的气质来, 玉簪横于乌发当中,如同泼墨中的一点白。
    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陈子惠便梳好了,几乎是一气呵成, 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从前, 她是见过别人梳这种样式的,奈何自己的手不大灵巧,样式又是这般复杂,试了几次, 梳得凌乱,便放弃了,直到今日,才忽然想起来。
    韩昭昭不由怀疑:从前,你为别人梳过这样的发式?
    没有,这是第一次, 给我将来的夫人梳发。
    手又一次轻轻点上她发髻上别着的玉簪,抚上她如绸缎般柔软的秀发,轻轻地吐出来一口气:本来想为你画眉的, 怕是来不及了。
    天上的烟花绽开, 五彩的光芒钻过厚厚的窗户纸, 柔柔地从侧边铺撒在韩昭昭的面颊上。
    是烟花, 是驱鬼除疫活动中压轴戏的预热, 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画眉是要按照她的眉型细细勾勒出来的,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的,这次又是来不及了。
    这样式是很难梳的,你梳得这样熟练,一气呵成,是不是见过别人梳过这样式的?
    如他的母亲,小时候见过几次,模模糊糊地存在了记忆里,长大后,拿来一遍一遍地回忆,便如刻划在脑海中一般,再也忘不掉。
    陈子惠有一刻的犹豫,半晌才道:见过。
    是你母亲梳过这样的样式吗?
    韩昭昭的第一反应便是他的母亲,从他给她的一对玉镯中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出身尊贵而又优雅的女子,她应当是喜好这样繁复的式样的。
    陈子惠又是一愣,旋即点头:是。
    回答得简洁,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留给她,手却攥紧。
    及至弱冠之年,骗过人的次数已经不可数了,再骗她这一次,也无妨。
    哪里是看着母亲梳妆记下来的,分明是捧上她头发的那一刻,便自然而然地梳了上去,根本没有做太多的思考。
    上辈子成婚之时,曾答应过发妻,等战事结束、天下平定的时候,日日为她梳妆,只可惜世事无常,只在分别当日,为她梳了一次,再之后便是天人永隔。
    曾在寂静的夜晚,听着蝉鸣,对着空气,把梳她最喜欢的发髻的手法演示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执过笔、持过剑,唯独没有干过这般细致的活计,这种发髻又是极其难梳的,可架不住他试了一遍又一遍。
    又过了一世,捧起秀发来,梳出来的就是这般样式。
    陈子惠垂下眼帘,当年未梳完的妆,今日也没有时间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不会太晚,明天应该就会回来的。
    他捧起韩昭昭的脸,望着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擦干她挂在脸颊上的泪珠:你怎么哭了?
    就是想起了些往事,有些惆怅。
    韩昭昭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再多的事情,她不愿意多言,后又点头答应陈子惠说的话。
    这话再熟悉不过,之前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然后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思绪又飘向了那片荒原,荒凉与寒冷并存,一片黄土地与起伏的丘陵上只有两个人。
    忽然,面前人凑过来,吹出来的热气浮到她的脸颊上。
    细密的口勿落下来,从额角滑下,最后两唇相贴。
    是轻柔的,没有多少剧烈的情绪,亦或是有剧烈的情绪,却被他掩藏得好好的,极尽克制与内敛。
    只是箍在她月要的手愈发得紧,离他近,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这感觉,有些熟悉,像之前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画卷,一样地温柔与克制。
    口勿落在她的唇上,不过是片刻,便停下下来,手轻轻地松开,又扶她靠到了椅背上。
    这一次,等我回来,好不好?
    好。
    垂下眼睫,忽然一滴泪水滚下来,沾湿了衣襟。
    天上的烟花绚烂地炸开,屋中时明时暗。
    我先去了。
    放烟花的时间不会太长久,放完的时候压轴大戏就要开启,匈奴人和楚王的人也会按耐不住。
    韩昭昭点头,披上了大氅,要送他出门,却被他拦下:不必了,本来腊月初八日天就寒,又是午夜,别再着了凉。若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天亮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略沉思了一下,又道:这场婚礼办得太草率了,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再举办一次,我想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我
    韩昭昭抬眼望向他,手按住了椅子的扶手,又道:我不介意,这还是我所期盼的事情。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第一次成婚,她也不想草草了事,成婚之日,谁不想风风光光一场。
    一时间,她的思绪复杂。
    看着陈子惠推开门,披着大氅,人又入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往南行,向烟火最绚烂处行去。
    又是一朵烟花在天上炸开,照亮了宽敞的屋子,也照亮了整个洛阳城,遥遥地,她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天地之间又归于黯淡,只有铺在地上的雪反射着些许的亮光。
    韩昭昭坐在窗户前,厚厚的窗户纸阻隔了她的视线,可她仍然在望着。
    她看到陈子惠的身影由一条线变成了一个点,行至铜驼街上。
    蓦地,有一滴泪掉了下来,韩昭昭匆匆忙忙地擦过。
    怎么会哭了呢。
    陈子惠的安危与她又有何干,本就是她的仇人,这一次在与匈奴的斗争当中,算是棋逢对手,斗个两败俱伤,她来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忽然,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陈子惠同她说的话来,这一次,等我回来,好不好。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到了她的心里头。
    放在椅背上的手攥紧,那些她看过的,根植在记忆里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关于闫耀灵的,关于顾昭昭的,还有那日在洛水畔,北邙山下见到的塑像,照着顾昭昭的模样雕的,容貌神态却与她极为相似。
    联想到了什么,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莫非世上真的有这般荒谬的事情。
    又一次看向窗外,已然望不见陈子惠的身影了,她想,陈子惠应当是去了铜驼街了。
    雪停了,午夜的寒风凛冽,常说下雪的时候冷,雪化了的时候是更冷的。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雪粒,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
    铜驼街上的烟花歇下来了,之后接着的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仪式上的重头戏要开场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搭起的舞台处,陈子惠往那边瞟了一眼,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步伐,往北走。
    铜驼街的北面是皇宫,避开了这繁华之地,他去了那一处稍显清冷的场所。
    行至铜驼街侧畔,有几个人跟上,行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
    陈子惠行得快,走过的地上呈现出一片杂乱无章的脚印。
    等到了铜驼街,绕到了另一条巷子的时候,那几个人才将将追上他。
    夜色清冷,除去铜驼街,余下的地方基本都是寂静。
    霎时,一声爆炸声响起,一股烈焰如同毒蛇一样吐着信子,直窜向天际。
    惊到了还沉浸在欢乐中的百姓,顿时一片嘈杂与哭喊声。
    火蛇越来越凶猛,吞噬了半边天。
    有人问道:您说铜驼街那边该如何处置?
    我已经派人安置好了。
    是一句清冷的答话,脚步仍是不停,向北行去,他清楚,关键的地点在皇宫。
    回首,望了一眼那一片火海,目光从东到西游荡,最终停留在西边一处,被近处的树掩盖,藏在洛阳城无数房屋当中的一处府邸。
    不知此刻,她是什么样子,不知被这爆炸声吓成了什么样子。
    一声叹息飘扬在黑夜里。
    他的脚步不停,疾行向皇宫,将杂乱声抛甩到后头。
    绕过街巷,皇宫高耸的城墙出现在面前。
    从城墙下得小门进去,又从一处小路绕过去,到了离城墙脚下不远的一间小屋里。
    在原本寂静的夜色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不像是巡逻人有秩序的脚步声。
    细微而又急促,如同草原上一群寻找猎物的狼。
    到了这间屋子的近处,陈子惠屏息凝神,放慢了脚步,等到了门口的时候,猛地推开门。
    一片白色映入眼帘,白得有些刺眼,就是在街上见到的江星阑,穿了一身白衣,那个白狐面具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里去,取而代之的手中的一卷图纸。
    依旧是蒙着面,看到陈子惠,她并不感觉到意外,挑眉说了句: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出现了一阵猛烈的碰撞声,案几底下,床榻地下,钻出来了人,甚至隔着窗户,也能看到人的面孔。
    看这些人的身形,全是匈奴人,这边的行动,楚王一党人并未参与进来。
    陈子惠几个人被围在中间,并无一点惧色,他知道,这回他来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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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野心
    ◎想出北境往南走,看她的故乡,看江南繁盛◎
    之后, 又是一阵对峙,如同那日在雁门关外一样的情形。
    两个人都是谨慎至极的人,陈子惠带了那么少的人, 却敢过来,必定是有所准备的, 她的心里一刻也不敢松懈。
    见这边也没有什么动作,她干脆也不再和陈子惠僵持着耗费时间, 当着陈子惠的面,展开了手中的卷轴。
    屋里没有点灯, 是一片黑暗, 月亮隐在云层当中,雪反射的亮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将厅堂稍微映亮了一些,江星阑便是借着这点光, 看起了卷轴。
    些微的光洒落在上面,在远处,陈子惠也勉勉强强看清楚了一些,纸上是一团一团的墨迹,西边的墨迹深,东南的墨迹浅, 瞟了一眼,陈子惠便知道了这张是中原的地图,画着各处关隘与险境。
    还有另一张卷轴, 被她身旁的人拿在手里。
    黑夜当中, 她身着一身白衣, 神色平静, 手持纸卷, 如同神袛降临人世,平静的面庞之下是极力压制的野心。
    这张图是藏在皇宫当中的,她难以寻到的,上面画着的要塞都是中原的咽喉,知道了这些,打通从匈奴到中原的路便容易了许多。
    目光落在了横亘在北的山间,思绪随目光飘荡,从形胜都会的洛阳到了边境连绵起伏的群山,再到了广阔无垠的草原,风吹草低。
    又回到了洛阳,眼前出现了铜驼街上的繁华之景,戏台上的人唱着戏,热闹至极,忽然一把大火,烧尽了这繁华之景,只剩下一片灰烬。
    持着卷轴的手微微地颤抖,再一抬头,见刀光剑影在身前。
    是陈子惠的人,夜里漆黑一片,她带来的人聚集在房屋的外侧,陈子惠的人围在更外围的地方。
    一身令下,黑衣人从黑影中窜出来,混在在一起。
    手下的人拽过她的袖子,帮她躲过一劫,她的手中仍然抓着纸不放。
    黑衣人直奔她而来,余光里,瞟见陈子惠也陷入焦灼的战局当中,这一次,谁也别想好受。
    皇宫里的禁卫军已经被她派来的人调走,后路也安排好了,卡就卡在陈子惠这里了。
    江星阑被人护在后头,两方相斗,甚是焦灼,全都穿着黑衣服,恍然扫一眼,根本辨别不出来是哪方的人。
    底下的人斗成一片,忽然,不见了陈子惠的身影,再抬眼瞧去的时候,他抽出了剑,剑尖直她的咽喉。
    她一仰身,剑尖擦着她的喉咙而过,几乎是因了求生的欲望而下意识地,握着纸卷的手松开了一点儿。
    剑尖蓦地转了一个方向,刺向了纸卷,一下将纸张刺穿,再几下,将纸张扯碎,纸片碎了一地。
    那一刻,她的神色里闪过了惆怅,仿佛美好的梦境被人生生撕碎。
    混乱当中,又有人为她阻隔住陈子惠的剑,几个人围到陈子惠跟前。
    陈子惠见与几人打斗,讨不到什么好处,便向后退去,离了这处。
    只把这图纸扯碎,便够了,江星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抢的就是这个,这个没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另一张图纸,应当是洛阳城下的密道图,那一个,她拿去便拿去吧,正合他的意。
    上面的密道画得不全,只有皇帝已知的那些,至于长公主私修的地方,未被画到图上半点。
    知道了这密道,让她与卫国皇室的人斗,他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妙。
    双方并不是要展开殊死搏斗,让她带着这些东西走,到时候把矛头全部引向卫国的皇室。
    黑暗当中,陈子惠露出了笑容,见慌乱之中,江星阑直起身来,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这一番打斗之后,又歇了下来,屋里又归于平静,江星阑的裙摆之下是纸张的碎片,散了一地。
    望着这碎片,她的神色依旧是淡然,开口道:因为我,没了苦心孤诣画出来的图卷,想必很遗憾吧。
    战略地图为数不多,是有几份副稿的,都藏着此处,不用想,便知道是全都被她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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