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带人去了外地洽淡生意,是昨日才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方才忽然听闻萧侯爷来此,连忙就和妻子起身赶了过来。
    却不料,萧侯爷竟是为鸢姐儿之事而来!
    二十二岁。迎着一双双情绪紧绷的目光,齐娘子的声音有些微弱。
    二十二!
    这正是鸢姐儿一般的年纪!
    那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家中是何情形?单氏也赶忙问道。
    相较之下,却是温大娘子半字不曾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看着答话的齐晴。
    我本是原晋王府的家生子晋王之事后,爹娘皆不在了。我爹娘只我一个孩子。齐晴将本已同衡玉说过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晋王府?单氏皱了皱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蒙父的眼睛颤了颤,看向温大娘子:大嫂可还记得吗?当年鸢姐儿在华云寺走丢当日,便有晋王府女眷曾去寺中进过香!
    温大娘子紧握着椅侧浮雕的手指关节已泛白。
    她怎会不记得!
    那日因有晋王府的女眷在,寺中戒备甚严,晋王府的排场极大,单是拿来供奉的瓜果佛饼便装了满满一车。鸢姐儿指着那些被王府女使提去大殿的漂亮果篮和食盒,奶声奶气地说想吃,还被她阿爹点了额头说了句小馋虫
    她至今还能记得丈夫宠溺带笑的声音,鸢姐儿眨着水汪汪清凌凌的大眼睛快要流口水的模样。
    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后等着她的便是天崩地陷。
    他们一家三口在寺庙后山赏看桃花时,丈夫突发旧疾,她和程平慌乱之间,一眨眼间鸢姐儿就不见了踪影!
    她的鸢姐儿丢了。
    她的夫君走了。
    我记得的!是有此事!单氏道:当年为了打听线索,咱们事后还花了银子托人去询问过晋王府里的下人可曾见过鸢姐儿,或是什么可疑之人!
    那一日但凡出入过华云寺的香客,几乎要被他们想方设法问了个遍。
    鸢姐儿刚丢时,程平还曾拦在山下入口,要搜每一家每一户的马车!
    程平性子倔又有功夫在身,有些人家不想惹事,便也叫他查了,可晋王府却非是他们能够冒犯的。
    他们那时也根本怀疑不到堂堂晋王府头上!
    又因后来打听到营洲城有拍花子的出现,一连数日丢了好几个孩子,又同鸢姐儿走丢的日子极相近,他们便认定了鸢姐儿是被那伙人拐走,于是顺着那条线去追查,一查就是数年。
    再后来,线索越来越杂乱
    可唯一不曾想过的是,时隔二十年,鸢姐儿还会在营洲城中!
    大嫂,不如咱们单氏等不及要验证,遂看向温大娘子。
    温大娘子似犹在失神中,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我去外面先等着!蒙父语气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紧绷。
    他与已故长兄感情深厚无比,多年来一直为无法找回长兄唯一的骨肉而愧疚万分
    若是能,若是能
    蒙父眼前忽然有些朦胧,言毕,便转身走了出去。
    爹站在萧牧身侧的蒙大柱走了过来。
    蒙父深吸口气,道:守着。
    蒙大柱应下,暂时没多问,里间单氏已将青竹帘放了下来。
    吉姑娘齐晴愈发紧张,眼圈不知何时也红了。
    衡玉朝她点头:放心,我就在这儿陪着齐娘子。
    齐晴这才稍稍安心。
    不知齐娘子身上可有胎记没有?单氏一经放下帘子,便压低声音急忙问。
    我齐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磕绊:似乎没有的。
    这温大娘子身边的婆子神色一滞。
    难道说又错了?
    方才听着都已觉得升起了希望,且她在旁暗暗瞧着,这位齐娘子神态间的确是有几分已故大老爷的影子的
    鸢姐儿的胎记在后背若娘子的父母不曾告知,娘子本身是瞧不见的!温大娘子终于开口,却像是抓紧了最后一丝稻草那般不肯松手。
    衡玉心中也升起了份不安。
    她怕得便是温大娘子抱太大希望,而当下看来这种事情永远是无法控制的。
    此前她并不知温大娘子之女身上具体有什么胎记在,否则提前由她查看或许能更少些波折。
    是以,待齐晴被单氏带去一旁的屏风后,褪去薄袄衣衫时,她几乎也是屏息以待。
    第061章 永生不忘
    温大娘子由椅中缓慢起身,被身侧的婆子扶着走了过去。
    这一刻,无论内室还是外堂,无人不是心弦紧绷。
    齐晴背对着单氏与温大娘子,手指微颤地解开衣襟。
    这短短瞬间,她脑海中骤然闪过许多画面。
    幼时爹娘待她过分保护的模样
    她及笄那年,阿娘曾带她去过华云寺捐香油钱,还记得阿娘跪在佛像前那般虔诚地道:多谢佛祖菩萨将晴姐儿赐给了我
    还有,晋王府出事当日,一群士兵冲了进来要带走阿娘,阿娘发了疯般哭着对她说:是爹娘连累了你,你本不必受这份劫难的,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啊都怪阿娘害了你!
    被带走之际,阿娘还挣扎说了些什么走,回你原来的地方去,还说让她去找什么人,彼时情形混乱四下惊叫声不断,她根本没能听清也无暇去细究细思什么。
    而在那之后,她再没见过阿娘。
    当下思及这些,却仿佛处处都暗藏着昔日她不曾意识到的异样
    齐晴脑中思绪交杂,她将衣袄缓缓褪至手臂后,露出了光裸的后背。
    这道背影落在温大娘子几人眼中,却是叫她们当即变了眼神。
    怎么会这样单氏有些怔怔地道。
    衡玉亦是呼吸窒住。
    灯火隔着屏风投下橘黄光芒,将那道单薄后背上的道道伤口映照得清晰且触目惊心。
    孩子你身上怎会有这么多伤在?温大娘子将被婆子搀着的手臂缓缓抽出,脚步沉慢地上前,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哽涩,伸手想要触碰手指却是颤抖:疼吗?
    是此前在乐坊里留下的了,早就不疼了。听着耳边妇人心疼的声音,齐晴下意识地就想让语气轻松些:后来被罚去矿山,便不曾有过了。
    乐坊
    是了,晋王府被抄家,年轻些的女子多半会被充入乐坊
    那哪里又是人呆的地方?
    矿山
    于这孩子而言,矿山竟称得上是个好去处了吗?
    温大娘子泪如雨下。
    她颤抖着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两道交错疤痕之间的位置。
    那里有着一块形如梅花的红色胎记,清晰无比。
    温大娘子满脸泪水,张口想说些什么,胸口处却似堵了无数情绪叫她无法发出声音。
    果真竟果真是!单氏不可置信却已喜极而泣:大嫂,你看见了吗?这正是鸢姐儿的胎记没错!
    鸢姐儿身上有胎记,而这胎记长在何处,是何大小形状颜色,只有他们蒙家人知道!
    这些年来,纵是托人寻人,却也只是给了外在特征,寻到相似者便叫人带回家中印证,而不曾告知过胎记之事
    一则,怕有心人在此之上动心思做手脚,二来便是怕线索太细致,万一落到拐走了鸢姐儿的人耳中,反倒会害了鸢姐儿。
    总之,这个胎记是他们蒙家的秘密,也是他们拿来寻回鸢姐儿绝不会出错的法子!
    相较于单氏的激动不已,温大娘子的神色有些怔怔,仿佛还未能回过神来。
    但任凭谁也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此时那无声的翻涌。
    好孩子,好孩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单氏流着泪,更多的却是欢喜激动,她替同样失神的齐晴将衣裳拉上,又亲手整理着衣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衡玉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同样红了眼睛。
    她想到了自己回到家中的那一日。
    而此时则不必再担心从温大娘子脸上看到失落的神情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娘子是姑娘回来了呀!婆子晃了晃温大娘子的手臂,热泪盈眶地道。
    只有她最清楚娘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齐晴被单氏拉着转回了身,温大娘子这才又伸出手去,热泪夺眶而出:我的儿
    齐晴仍未反应过来一般,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
    而此时,她忽见温大娘子面露痛苦之色,而后不及众人反应,便侧垂过脸,竟是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大娘子!
    大嫂!
    齐晴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扶身形已站不稳的温大娘子。
    大嫂您怎么了!
    蒙父和蒙大柱听得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衡玉等人正将温大娘子扶回床榻之上,往外走的吉吉见得蒙大柱,连忙急声道:温大娘子吐血昏迷了,速去请郎中来!
    蒙大柱脸色大变,顾不得去询问其它,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郎中便被请了过来。
    至于为何能如此之快,这位老郎中与蒙家住在同一条街上是一方面,前去相请之人直接翻了墙进去是一方面。
    老郎中还在睡梦中呢,就被拉着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哦,是大柱啊,少年就开始不由分说地替他穿衣了。
    少年提起药箱,差不多是将他扛来了蒙家。
    多少是有几分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公然抱我入宅去的既视感了。
    这也就是两家的关系足够好,且此前有言在先了,否则说是入室掳人也不为过的。
    此时,花白发髻有些凌乱的老郎中已替温大娘子诊看罢。
    蒋老爷子,大嫂她如何了!单氏在旁焦急地问。
    无碍。且将郁结已久的淤血吐了出来,乃是有利于恢复的好事。
    那就好!单氏大松了口气。
    她就说,今日这般大喜之日,大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事的!
    更何况外堂里就坐着尊菩萨保佑着呢,任凭什么瘟神马面也近不了身的!
    大娘子总算是肯将心放宽些了,想开些是好事啊老郎中叹息着道。
    倒不是想开了!见大嫂无事,单氏面上恢复了喜色:是因我家鸢姐儿回来了!
    鸢姐儿?找到了?!老郎中大为震惊。
    就在这儿呢!单氏亲昵珍视地扶着齐晴的肩膀,炫宝般道:您瞧!
    蒙父在旁亦是满面笑意。
    老郎中点着头:好,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鸢姐儿,这是你蒋家爷爷,你幼时他可是抱过你的!单氏笑着说道。
    齐晴只能唤道:蒋爷爷
    哎!老郎中也高兴得老泪纵横。
    臭小子还愣着干嘛,快喊阿姐!见儿子一直没吭声,蒙父一巴掌打在少年脑袋上。
    下一刻,就见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目通红地喊道:阿姐!
    齐晴惊了一惊:?!
    蒙校尉何至于如此大礼!
    蒙父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刚回来的侄女笑着道:你这弟弟,是个有些傻的,鸢姐儿多担待些
    单氏也哭笑不得:这臭小子是高兴糊涂了!
    阿爹阿娘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又傻又糊涂的!少年声音沙哑哽咽:当年晋王府抄没时,虽由钦差负责,我却也是受了将军之命随同前往的,竟都不知阿姐就在其中!此前阿姐遭人欺负时,我也未能认得出来!
    少年眼圈发红,全是愧责之色。
    齐晴有些手足无措。
    她与这位阿弟二十年未曾见过一面,他认不出来她才是最正常的,又何谈是什么过错呢?
    但少年的愧责半点也不掺假,红着眼圈竭力克制着情绪。
    她能感受得到,这看似莽撞荒唐的举动下,实则是一个肩有担当、将家中之事真正视作自己的责任所在的少年。
    当日义绝之时,蒙校尉本就对我有过援手之恩的,快快起来吧。齐晴的语气里有着未及适应身份变化的惶恐。
    今晚之事,对她来说像极了一场梦。
    该喊弟弟了才是!单氏在旁揩去眼泪笑着道。
    不急不急!面对失而复得的侄女,蒙父脸上的笑意快要堆不下,语气庆幸欣慰地道:既是回家了,往后的日子多得是,且让鸢姐儿慢慢适应
    说着,踹了一脚跪在那里的儿子行了,别跟个二傻子似得跪着了,再吓着你阿姐!
    仿佛听到了自家父亲内心声音的蒙大柱这才抹去眼泪起身。
    吉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噗嗤轻笑了一声。
    送走了老郎中后,蒙家夫妇带着儿子,向衡玉再三表了谢意,神态言辞,说是千恩万谢也不为过。
    谢罢衡玉,自然便是坐在外堂的那一尊大佛
    一群人出了内室。
    萧侯爷耳边一直听着内室的嘈杂欢喜之音,此时见得蒙家夫妻跪在自己面前,起了身亲自将人扶起。
    萧某并未曾帮得上什么忙。萧牧看向立在帘栊旁的衡玉,道:此事皆是吉画师之功
    衡玉闻言看向他,恰他也朝她看过来。
    衡玉嘴角弯起,眼中似有着只二人能够感同身受的心情。
    这件事,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
    此次带齐娘子前来,她绝无十成把握,而此时却当真解了蒙家多年心结,看着蒙家人一张张庆幸喜悦的泪眼笑脸她想,他和她的心情是一样的。或者说,要来得比她更强烈许多。
    只是萧侯爷一贯是菩萨模样,叫他们这些凡人瞧不出喜怒哀乐罢了
    且这位菩萨又十分大方地将功劳都推给了她。
    衡玉正想着是否要谦让一番时,忽听内间响起婆子的声音:大娘子醒了!
    大嫂醒了!
    单氏喜极,风一般奔回了内室。
    整整二十年了,她终于也能瞧见大嫂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欢喜一次了!
    床榻上,躺在那里的温大娘子刚张开眼睛,神思尚有些混沌,耳边听到单氏扑来床边喊着她,便像是有些未能从梦境中回神般喃喃着道:弟妹,我方才梦到梦到鸢姐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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