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眼神微闪:原来这刺青,出自暗月楼啊
    她看着面色沉沉的程平,照此说来,凡有此刺青者,皆是暗月楼中的杀手咯?
    程平紧紧盯着她。
    女孩子自顾思索着往下讲道:可你自二十余年前开始,便一直待在蒙家,纵然离开营洲,也皆是为了寻找佳鸢娘子的下落所以,你大抵是早已脱离了暗月楼,亦或是叛逃?
    想了想,又道:但你此前投军,一直在北地军麾下作战,怎会、又是何时加入了杀手组织呢?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当年你与佳鸢娘子的父亲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并非是被敌军所俘,而是落入了暗月楼手中,为求生主动亦或被迫加入了他们
    所以,蒙大伯父初次在战场上的死讯传回之后,在人前消失的那数年,答案应当便在此了。
    这些是她根据对程平的暗中调查、加之那日蒙大伯母谈及之旧事,所得出的猜测。
    程平未有说话,然心底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刻,他再不敢待面前的少女有半分轻视。
    衡玉大致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此时缓声道:这些于我而言皆不重要,你和蒙家伯父的过往我亦无意多问,我只想知道一点,你们背后不,暗月楼的主人究竟是谁?或者说,暗月楼的主人又背后受命于何人?
    程平握紧了十指:你为何要追查此事?
    此时天边一团灰云缓缓遮蔽了金阳,天地随之黯然,书房中也昏暗几分。
    这昏暗中,程平看不甚清少女敛下眼眸时的神情,只听她声音低低却清晰,一字一顿道:因我有必报不可之仇。
    报仇?
    这才是你来营洲的真正目的他看着衡玉,后知后觉道:你早查到了刺青线索在我身上,所以你才会接近蒙家人、答应替大娘子寻女
    从她来营洲开始,便是步步为营!
    是也不全是。衡玉如实道:刻意接近是真,但帮忙寻回佳鸢娘子,却是因感同身受想要尽力而为起初我对此事并无把握,也不知可借此事向平叔索要回报。说来,那日可是平叔主动跪在我面前,主动允诺报答的。
    说着,不由感慨道:照此说来,倒像是我以纯粹善举结下了善缘,无心插柳之下使得平叔自愿报恩想来这应当便是以德服人,所行化坦吧?
    程平听得面色变幻不止,忍无可忍道:前有以和为贵,后是以德服人若非程某当下已身中此毒,怕是当真要信了吉姑娘的鬼话!
    你说这个啊衡玉叹口气:实则平叔纵然不愿配合替我解惑,我也断不该勉强的,更不该行下毒之举
    程平: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可我总要替自己的性命思虑毕竟平叔今日听了我的秘密,若就此放平叔离去,此行我来营洲的目的泄露,说不得便会大祸临头。故而此番下毒,实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
    程平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要冷静。
    却受不住那厚颜无耻之徒又道:且平叔既听了我的秘密,按说应当也要拿自己的秘密来交换才算公平的,不是吗?
    这又是什么歪理鬼话?
    什么叫听了她的秘密是他主动想听的吗!
    程平几乎要将牙磨得咯咯作响,再难忍受之下,猛地站起了身来。
    书案后,衡玉也跟着自椅中起身。
    少女身形亭亭,语气更多了份坦诚:归根结底我只想找到仇人而已,平叔既早已脱离了暗月楼,那与此事便无干系,你我并非敌人。
    程平朝她看去,女孩子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些泛红。
    程平紧攥着的拳松开了些。
    是,他与她并非敌人。
    只是
    旧事不愿回首,我不想再卷入事非之中。
    平叔放心,我既知保守秘密之艰辛,便也定会替平叔守住秘密,我一贯极擅保密
    是极擅骗人吧?
    比如此时眼睛红红,说不得又是在做戏!
    软硬兼施,不择手段,鬼话连篇
    且说什么极擅保密,分明字里行间又是威胁!
    程平心下纵有不满,却也看明了眼前的局面。
    当下,是否要再次卷入事非当中,显然已经由不得他
    况且性命还被她捏在手中!
    程平恨恨咬牙,到底还是又坐了回去,板着张脸道:我所知并不多,未必能帮得上你什么忙。
    纵是微末,同样感激不尽。书案后,衡玉向他抬手深深施礼。
    程平不觉间脸色稍缓,片刻后,终于开口。
    你方才所推测,大致是对的。只是当年我与蒙大哥,的确是为契丹人所俘,也是由此被迫进了暗月楼。
    衡玉也缓缓坐了回去,闻言不由微惊:暗月楼的主人是契丹人?且与契丹军中有关?
    她几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从前的确是如此,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程平道:据我所知,暗月楼之前的主人乃是契丹皇室中人,乃前契丹可汗的庶出次子,所谓暗月楼,便是他所暗中豢养的死士后来这位契丹皇子离奇身死,暗月楼无主,由此便分为两派为夺势而自相残杀
    程平回忆着那段往事:那时楼中因此陷入混乱,我和蒙大哥,便是趁此时机盗得可解身上之毒的解药,才得以逃脱。
    但冒险盗药的过程中蒙大哥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加之在楼中的数年折磨煎熬,待勉强支撑回到营洲家中时,几乎已是残破之躯不可挽
    想到这些过往,程平的语气也沉甸甸地:逃出来之后,我和蒙大哥恐再招来事非,便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旧事。
    衡玉微皱着眉:也就是说,自那之后暗月楼便易了主?彼时争夺势力的两派头目分别是什么人?
    此乃二十多年前之事,而阿翁之事是在八年前
    所以她要查明的,是后来何人接手了暗月楼的势力。
    我与蒙大哥逃脱之时,两方之争胜负已定,得势者原是楼中的副楼主,彼时楼中暗下多有传言,说是此人反叛杀主,那位创立了暗月楼的契丹皇子便是死于此人之手
    程平既说,便也将所知悉数言明:那时我与蒙大哥便是佯装投向此人阵营,才得以暗中窃取解药,我也正是那时从此人心腹口中听闻到了些零星的消息。一次酒后,曾听那名心腹透露,道是副楼主已暗中投向了盛人,具体何人,他似也并不清楚,只知对方乃大盛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衡玉眼底终是掀起波澜。
    大盛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她紧握十指,问道:此乃二十三年前之事,对吗?
    程平算了算,看向她,点头:没错。
    衡玉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张张脸庞。
    二十三年前,可被称之为位高权重之人
    初得知此事,她一时思绪过于繁杂,此刻闭了闭眼睛,平复着心绪:平叔之后可还得到过其它线索消息吗?
    死里逃生离开暗月楼后,一心想避开楼中耳目,便再未试图探听过之后的事了。
    程平言罢,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此次在赶回营洲的途中,我隐约察觉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
    衡玉猛地抬眼看向他:平叔是如何发现的?
    我偶然发现了他们暗中联络传递消息的暗号,虽与二十三年前略有改变,但也不难分辨。
    衡玉手心中已满布冷汗。
    她不是怕,而是追查多年之事终于有了眉目!
    多年来,她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个刺青图纹而已,最怕的事便是这个微小的线索也断开消失而当下可知,虽时隔多年,这个组织依然存在甚至活跃着!
    若暂时忽略此杀手组织再次易主的可能,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她在明,对方在暗甚至她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当中。
    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故而这些年来她一直只是暗查刺青之事,家中上下表面从不曾流露出对阿翁之死的真相有过半分怀疑之心之所以这般谨慎,便是因为不知尚且仇人究竟是谁,无从防备之下怕打草惊蛇,恐大仇未报真相未明之下却再招祸事。
    当下看来,谨慎些是对的那双眼睛,或许这八年来一直在他们身边注视着,甚至欲伺机而动
    此番这些人再次出现在北地,便说不好是为了其它事,还是冲着她而来
    这群人手段毒辣,非常人可比,还是不要招惹为好。此时看着少女过于沉静的眉眼,程平反倒莫名有几分后悔将此事说出来了。
    此仇我必报不可,况且少女垂眸,抬手去磨墨,动作不急不缓,声音亦是:八年前,他们杀了我阿翁。八年后,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再伤我家人了。毒蛇藏于暗处,视而不见即为自欺欺人坐以待毙。
    所以,他们必须要死。
    第070章 兔子来了
    此事无可逃避,不管多难,她都要尽力去搏。
    话音落,少女动作有序地开始铺纸,白玉镇纸缓缓抚平纸面,压住一角。
    但平叔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命只有一条,死了便做不成事了。她拿起笔,语气仿佛轻松了些:我也会保护好平叔的。
    程平无声冷笑他需要她一个柔弱小丫头保护?
    不过,她说她不会鲁莽行事,他是信的。
    他也忽然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何会以纨绔姿态示人了。
    此事我且先细理一番,之后再与平叔从长计议,询问细节。衡玉开始执笔蘸墨。
    程平没作声,憋了一肚子闷气,起身就要出去。
    平叔衡玉没有抬头,将人喊住。
    已转了身的程平背对着她脚下一顿。
    辛苦您出去时留意些表情,此处是侯府,到底不是在咱们自家,言行举止还当谨慎些,勿要叫人看出异样来才好。
    程平听得皱眉:谁同你是自家?
    言毕,抬脚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脚下跨出门槛的一瞬,原来黑沉着的脸则突然变得木然,叫人看不出喜怒表情。
    见他离去,守在外面的吉吉赶忙进了书房。
    书房中安静极了,少女坐在书案后,肩膀很是端直,执笔正写着什么,垂着眼睛很是认真。
    吉吉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对,脚步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些。
    书案后,衡玉笔下微顿,握笔的手似有些发颤,此时微微抬眼看向了面前摆着的那只雕竹笔盒。
    吉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只笔盒这是姑娘的阿翁留下来的,姑娘总要带在身边
    而姑娘此时
    吉吉走近了才瞧见少女一双浓密的眼睫是湿润着的,白皙的脸上挺翘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
    吉吉有些不安地轻声唤道:姑娘
    去拿几个红薯来烤吧。衡玉忽然道。
    吉吉一怔之后,连忙点头:好嘞,婢子这就去!给姑娘多烤几个!
    从前她和姑娘最苦最难的时候,开心的时候烤红薯,不开心的时候也是烤红薯香甜暖糯的红薯,最能叫人熨帖了。
    她对姑娘要做的事,所知并不详细,但隐约也有所感。
    正如姑娘所言,她与姑娘之间是有感应在的!
    就像此时此刻
    吉吉跑出了书房去拿红薯,也是眼圈红红。
    书房内,衡玉拿手背擦去了眼前朦胧,再提笔时,手已经不再抖了。
    她笔下所写,是一个个人名。
    皇室宗族,无论是否在京中者;朝廷高官,凡是三品以上,无论在朝还是已经致仕,姓名皆在其上,无一遗漏。
    这些年来她为查阿翁死因,对昔日与阿翁同朝为官者、各人利益关系纠葛,及当下各方派别势力,早已都倒背如流。
    当下她要做的,便是从这些复杂的关系网中,先筛选出附和二十三年前自身或家族在朝中得势者这一条件之人
    此非一日之功,需要耗些工夫,但有此大进展,有事可做,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局面。
    吉吉很快捧来了洗干净的红薯,蹲身丢进了火盆内。
    小丫头烤得十分用心,就守在炭盆旁,不时用火锏翻上一翻,仿佛是在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衡玉放下了笔,看向守在火盆旁的吉吉。
    吉吉也朝自家姑娘看来,见衡玉露出笑意,圆圆脸蛋被烤得红红的小丫头也立时咧嘴笑了姑娘好像开心些了,烤红薯果然很有用呢!
    话分两头,再说前去大营求神仙相助的蒙大柱,在营中等了足足两日,方才得以见到神仙本尊。
    萧牧近日忙于公务,大柱又事先言明并非要紧事,故而起初并未叫人通传搅扰,直到听闻自家将军总算得闲,才前去求见。
    时值清早,萧牧刚从演武场操练罢士兵回到帐内,还未解下盔甲,接过王敬勇递来的茶碗喝了几口。
    大柱这回是报喜来了?严军师在旁,烤着火笑着问道。
    还没少年下意识地又想挠后脑勺,吉画师还没答应呢,所以才特来求将军帮忙。
    当求。印海满脸赞成:众所皆知,咱们将军在保佑他人姻缘这一块儿,一贯也是极灵验的。
    说着,看向自家将军,含笑道:正所谓帮人到底,送佛到西,大柱的这段姻缘本也是由将军间接促成,这桩媒将军合该保到底才是的。
    那边,萧牧放下了茶碗,被茶水浸过微湿的薄唇轻动了一下:可。
    大柱立时拜跪在真乃有求必应的菩萨面前,磕了两个响头。
    萧牧看一眼近来尤爱磕头的下属,边往帐外走,边道:若来日营洲地动,必与你难脱干系走吧,随我动身回城。
    几人齐声应下,当即跟了上去。
    不答应不娶了就是,你还想让咱们将军替你去求那吉画师不成?王敬勇走在后面,有些不满地对蒙大柱说道:此人行事一贯脱离章程,若她借机刁难羞辱将军可如何是好?
    啊不,不至于吧?蒙大柱忐忑起来。
    若是实在不懂,便少说些吧。王敬勇还要再说,却被印海从身后拍了拍肩膀:敬勇,人要懂得适当藏拙
    王敬勇自是听不大懂的,偏生此时严军师走过,也是满脸叫他看不透的笑意:真论起来,大柱和将军,究竟谁帮谁还不一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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