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海盘着手中佛珠含笑点头:正是此理了。
    这些字他分明每一个都听得懂,但此时放在一起却叫他如听天书,王敬勇嘴唇翕动了一下,一句你们莫不是有病到了嘴边死死忍住,再不愿听他们打哑谜,皱着眉快走几步将几人甩在身后。
    咱们今日便说一说这《双镜戏》最后一回,只道那崔小姐为家中逼迫,不日便要嫁去京都权贵之家,柳生闻讯一病不起
    慢着慢着!先不许讲!
    营洲城内,临街的朱记茶楼中,蓄着长须的说书先生哀叹摇头之际,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堂内众茶客皆转头看去。
    只见来人系梅染色披风,浅藤紫衣裙,发髻边簪珠花,行走间环佩之声叮当作响,一张脸生得娇憨俏丽,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
    其身后跟着数名丫鬟仆从,显然是位富家小姐无疑。
    然而富家小姐也不能随便打断人听书的!
    偏那少女半点不在意他们的眼神,只向那听书先生问道:你接下来可是要说,崔小姐听从父命嫁入权贵家,且还要将这柳生讲死了去?
    听书先生含笑忍耐道:姑娘且坐下,安静听下去便知了。
    少女显是有些急了:我一连在此听了三日了,就等着柳生和崔小姐成亲呢,为何崔小姐一定要听从父母之命?她为何不反抗呢?
    听书先生只捋着胡须道:诸事自有因果注定,戏中人亦在尘世间,总归逃不过宿命轮回
    什么因果注定?前几日分明都听得欢欢喜喜的,崔小姐既是翻墙逃出家中游玩时与柳生相识,那她必然是不受束缚之人,定不会任人安排摆布的!且柳生怎么说病便病?他知晓心上人要另嫁,难道不该想法子阻止此事?一听到消息便病倒了,未免太过没用了吧?他究竟待崔小姐有没有真心?
    少女不满地道:这根本是前后矛盾,我看分明是你刻意给听客们喂刀子,好拿来骗人眼泪吧?
    她说得一套一套,听书先生听得噎住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总是悲剧才能长久流传,使人铭记嘛。
    不能让人看哭的故事,叫什么好故事?
    姑娘若不愿听,自行离去即可,还请不要妨碍其他听客。听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不欲再多加理会。
    我偏要听,且还要听我想听的呢。那少女朝身后的丫鬟招手示意。
    丫鬟会意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到了几案上。
    姑娘这说书先生看得愣住,无奈道:这不合规矩
    丫鬟又将一锭银子放了上去。
    这
    丫鬟再放一锭。
    说书先生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次丫鬟未有再加,而是伸手要将银子拿回:既然先生为难,那便算了
    误会了误会了。说书先生拿折扇轻轻压在那几锭银裸子上,笑着望向那名微抬着下巴的少女:按说本不该提早透露下文的,可姑娘着实误会了,在下的戏本子里,本也是没打算要让柳生和崔小姐阴阳相隔的!姑娘且放心听着便是了
    说着,另只手拍响了醒木,继续讲道:话说柳生命悬一线之际,崔小姐于香案前拜跪,同菩萨立誓若柳生命断,她亦绝不独活此番真情感动上苍,那玉塑的菩萨像竟缓缓落下泪来!
    一时间房内金光四漫,院中本以衰败的花草犹如枯木逢春,重现鲜丽,病榻之上的柳生坐起身来,由此病痛全消!
    柳崔二人相拥而泣,崔小姐家中父母亦为此动容不已,既有菩萨示下,便也再不曾反对阻挠二人的亲事,双镜城中,就此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听得这般皆大欢喜的结局,堂中众听客犹自反应不及,悲剧美学爱好者不免埋怨道:我眼泪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听这个!
    说书先生起身朝众人笑着拱手:在下才疏学浅,诸位多担待些。
    有人不买账地道:倒也不必将见钱眼开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
    就是,哪有这么讲故事的
    跟他置什么气,本就是个卖故事为生的
    姑娘,这个结局您还满意吗?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那少女。
    少女皱了皱眉,拿手指点了点下巴,勉强道:还行吧,总归是在一起了呢。
    丫鬟松了口气,一片嘈杂议论声中,边跟着少女上二楼去,边笑着说道:看来姑娘更看重结果呀。
    那说书先生显是现编的,什么菩萨都冒出来了,这不扯呢吗?
    那当然啦,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有甚紧要的?少女心情愉悦地道:且由此可见,只要有心诸事可成,果真事在人为呢。
    丫鬟捏了捏快要空掉的荷包行吧,姑娘管这叫事在人为。
    裴无双快步上了二楼雅间,依旧在临窗处坐下。
    不知裴姑娘今日想点些什么?伙计上前询问,笑意有些勉强。
    这位姑娘一连来了三日了,回回点了他们这儿的茶水点心小菜,都要百般挑剔一番
    一会儿嫌他们的桌椅擦得不够干净,窗子也不够大;一会儿又说他们的茶水太涩,根本不像是拿山泉水煮出来的;
    昨日又因嫌他们的芙蓉糕太甜,连掌柜的都被逼得来同她赔不是在此之前,掌柜的又何曾想得到有朝一日须为芙蓉糕太甜而同人赔罪呢?
    可偏偏如此瞧不上他们茶楼,还要日日过来,真是叫人不理解
    但谁让人家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呢,还是得好生招待着才行。
    什么都不用,你自忙去吧。裴无双推开窗,边说道。
    来茶楼什么都不点?
    这可真是太好了!
    伙计喜笑颜开,连连应下退去了。
    而不多时,便见裴家的下人先后从马车里搬了东西出来,将软垫、茶水、食盒等一应之物送上了楼。
    这位裴小姐到底干嘛来了?
    昨日可是天黑透了才走的,今日这阵势,该不是要搬张榻睡咱们这儿吧?
    几名茶楼伙计看在眼中,不由愈发不解。
    姑娘,在此处当真能等到印将军吗?雅间内,丫鬟小声问道。
    他与那个姓蒙的校尉关系那般近,近日蒙家先是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姑娘,又去衙门解除了兼祧之事,他多半是要回城的。裴无双望着楼下街道:他若回来,必会经过此处的,我就且在此守株待兔。
    丫鬟听得想叹气。
    守株待兔那得是遇到瞎眼的笨兔子才行吧?
    裴无双又盯了会儿,抬手揉了揉仿佛抻长了的脖子道:安兰,你来替我盯上一会儿。
    是,姑娘您歇着。
    另名丫鬟上前递了盏茶,便替裴无双揉起肩膀来。
    而此时,盯着外面的安兰却突然道:姑娘,兔子!
    揉肩的丫鬟一头雾水什么兔子?
    安兰已伸手指向窗外:兔子真的来了!
    且是跟着菩萨一起来的!
    第071章 怪我太好
    裴无双噌地站起身,放下茶盏探身去看。
    马蹄声传近,一行人马身挂玄披而来,行人百姓纷纷避至两侧。
    此行人马气势肃然,显然非同寻常,然而在接近人群时却放缓了马速,因此四下百姓避让时虽有些急慌却不至于陷入惊乱。
    正是这收紧缰绳放缓之际,随同在自家将军身侧、打头在前的年轻副将忽然若有所察地抬头朝侧上方看去。
    一物正朝他飞来!
    将军就在身侧,印海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却是一只香囊。
    随之传入耳中的是少女欢跃惊喜的声音
    印海!
    这儿!这儿!大开着的窗棂内,紫衣少女半个身子都要探出来,满是欢喜的脸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是要跳起来的兔子,正朝他挥手。
    !印海看得胆战心惊,一贯如沐春风般的脸上神态犹如白日撞鬼。
    而他身下的马,甚至比他反应更要快上几分,不待他发号施令,便嘶鸣着疾冲往前实在也是阴影颇深了。
    喂!身后少女双手合拢,仍在朝他喊道:你可想好了没?究竟何时要我报恩啊!
    长街之上,驻足看去者无数。
    马上的萧牧无甚表情地也朝二楼处看了一眼。
    这称得上惊鸿一瞥,叫裴家的两名女使面红心跳,赶忙错开视线。
    二人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讨论过既说有萧侯爷在侧,咱们姑娘为何还能将印副将看进眼中啊?
    后来偶见萧侯的次数更多了,她们便慢慢有了答案,意识到这么说对印副将实在很不公平毕竟凡人怎能同神仙作比较,这不是欺负人嘛。
    凡人比美,神仙是禁止参赛的!
    印将军,裴小姐问您呢,究竟何时要她报恩?有将士骑马在印海身后笑哈哈地问道。
    印海听得头痛无奈,身下的马慢了些:阿弥陀佛,她当下已是在恩将仇报了当初将她救下,实在是草率了,太草率了。
    他一连道了两个草率,可见懊悔之深了。
    茶馆二楼临窗处,见那行人马消失在街角处,裴无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却也还算满足地道:这数日也总算没白等。
    侍女心疼自家姑娘:姑娘,婢子有一言,印将军这般不识抬举,您为何还要
    不是才同你们说过事在人为吗?况且裴无双不知想到了什么,朝侍女伸出了手去:水银镜
    安兰轻车熟路地将一把手镜自怀中取出,递给她。
    少女一手持镜,一手轻抚脸颊,惆怅叹气:也难怪他如此,若我是男子,必然也要如他这般的
    两名女使互看一眼姑娘这是因印副将的冷漠态度,而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吗?
    姑娘女使刚要开口安慰,就听对镜少女接着感慨道:只怪我家世太好,又如此诚实心善貌美,若我是他,怕也要觉得自己配不上的人对遥不可及的美好事物总会心生退缩,我需直白表明心意,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才能叫他早日有足够勇气正视内心啊。
    两名女使沉默下来。
    万万不该低估姑娘的自信的。
    我得好好想想,下回要在哪里堵他才好裴无双将镜子收起,认认真真苦思冥想起来。
    时有冷风起,侍女赶忙将窗子合上。
    衡玉此时坐在书房内,亦是门窗紧闭。
    她将一篇写满人名与诸人关连,复又因不符合诸般条件、而否定着划去的纸张,随手团起,掷到了火盆中。
    至此,她面前只剩下了一篇大盛宗室官员的关系谱
    而此一篇,写在最首端的,乃是京中姜姓人家。
    她将这一页纸张随手混在一沓画纸中,拿镇纸压好,对房内的程平讲道:接下来还需平叔多加留意营洲城内外,是否会有他们活动的踪迹
    初初得知此事时,她连笔都有些握不稳,当晚甚至在想,是否要借程平将那些人引出来然冷静下来之后,到底是否决了这个想法。
    近两日,从程平的表述中可知,这些人或比她想象中更要手段狠辣。
    至于上次她敢冒险与晏锦一同引蛇出洞,是因漫无目的之下,全然没有方向,想要有所突破。且彼时是奚族那些人先盯上了她,她避无可避之下,主动出手反而更占先机
    而当下的局面不一样了。
    她如今至少可以大致确定了,她的仇人,究竟隐藏在怎样的一群人当中。
    而这些人此番来北地的目的尚且不明,她若主动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可控的险境当中,平白丢掉当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主动权。
    当下如行于薄冰之上,务必要步步谨慎。
    于是,她叮嘱程平:平叔若有发现,切忌打草惊蛇,且先静观其变。
    不必你说,我也不可能主动招惹他们,我怕死得很。程平看她一眼,那眼神再明确不过否则也不会受你胁迫任你摆布了。
    偏对方丝毫没有羞愧之心,反而笑着点头:我也怕死,所以咱们才是同路人。
    谁跟她同路!
    他是被强行拽到她这条路上来的!
    没其它事我先走了。程平没好气地道。
    平叔慢走。衡玉半点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她可不是那种占了别人便宜还要让别人强行陪笑的无良之人。
    小姑娘和气的模样让程平仿佛一拳砸在棉花里,只得压着不满出了书房。
    他离开客院,出了侯府角门之际,恰遇到于府门前下马的萧牧一行人。
    程平无声行礼。
    平叔?蒙大柱很是意外:我还以为您已经离开营洲城了。
    呵!
    程平在心中重重冷笑一声他倒是想离开。
    走不了了。
    啊?蒙大柱不解。
    卖身了。
    啊?!蒙大柱愈发惊异,然而不及他再问,一贯寡言的程平已经朝萧牧拱手作礼后离开。
    蒙大柱抬头看了眼威严的大门平叔难道是卖身给侯府了吗?
    遂向迎上来的门房问了一句。
    门房遂将所知实情言明。
    所以平叔竟卖身给了吉画师!
    蒙大柱一头雾水。
    萧牧听在耳中,未有多言,只边走边对蒙大柱道:自去忙吧,有消息会告知你。
    是!一提此事,少年就忍不住露出笑意:那属下就静候将军捷讯
    萧牧淡淡嗯了一声,让少年愈发信心十足,连告退时的背影都满含希望。
    殊不知,他家将军平静的外表下压力山大。
    第072章 神仙相邀
    萧牧自认,他并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吉衡玉
    确切来说,一贯还算运筹帷幄的他,一旦沾上吉衡玉三字,便基本告别了所谓把握二字。
    但身为主帅,肩负下属的终身幸福大事,他不能将这份信心不足表露出来。
    于是,萧侯来至外书房,在房中踱了两三步,便道:请吉画师前来一叙。
    印海微微一惊:将军打算就如此相请?
    萧牧斟酌了一下:那本候去见她?
    使不得使不得,若将军亲自寻上门去,岂非与威胁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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