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脸色一阴,将手里的半个包子朝苗娘子甩了过去:臭扫把星,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别跟她废话,不还钱,就砸了她的铺子!
    兄弟们,动手!
    苗娘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伙计道:祥贵,快去报官!
    掌柜的,可是看着就要冲上来的众人,伙计不知该如何是好。
    住手!
    一道少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让众人下意识地看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砸毁坏他人财物,尔等此举与盗匪何异?又视大盛律法为何物?少女声音冷然,面色沉肃。
    呸!老子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男人恶声道:她若肯还钱,我们自然立刻走人!
    衡玉闻言看向苗娘子,眼底有着询问。
    苗娘子向她摇头:我不欠他们银子。
    她亲弟弟欠下的,就等同是她欠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甩平了道:二百两赌债,白纸黑字,由不得她不认!
    苗娘子绷紧了嘴角:我上月已经说过了,我再不会帮他还赌债!
    衡玉将她的神态看在眼中,遂定声道:既如此,谁欠下的银子你们便找谁讨去,再不然可以去寻官府做主追回,总之此处断不是你们撒野蛮缠的地方。
    男人审视着她,厉色问:你是什么人,也配教我们怎么做事?!
    他不愿与之废话,能吓退这看似娇弱的闺阁少女自然最好,可对方言辞穿着皆不俗,还是要大致探明了来头才好,以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家。
    一旁围观的百姓也低声议论起来,等着听这位路见不平气场不弱的姑娘自报家门。
    然而
    我啊,我什么人都不是。
    ?
    眼看着这气势突然垮掉,众人只见少女拉过另一名刚上前的紫衣女孩子到自己身前,扶着对方的肩膀道:不过这位姑娘乃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不知她配不配教诸位做事呢?
    突然成为众人焦点的裴无双:??
    裴刺史的千金那男人果然变了脸色,口中质疑道:堂堂裴家姑娘何时也会管这等闲事了!
    裴无双看向他:怎么,不信?那你们不妨随我去府衙以辩真假,且说来我也是听过我阿爹判案的,持刀聚众闹事,怎么着也要先打上几十板子才行吧?
    虽然她仍未回过神来,且她与这被讨债的娘子也素不相识,可气氛既然已经到这儿了
    是以,转头对婢女道:安兰,带他们去府衙见我阿爹!
    那群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裴姑娘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得罪了!请裴姑娘勿怪!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怎也不敢污了裴姑娘的眼才是!为首者忙不迭作揖赔罪一番,很快带着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裴无双这才看向衡玉。
    衡玉依旧维持着扶着她肩膀的动作,见她回头看来,遂露出亲密无间的笑意。
    裴无双默然且了然。
    好么,才刚说的互相利用,这不就用上了吗?
    隐在暗处的男人将经过看在眼中,此时也木然地抽了抽嘴角。
    第081章 昨日的榆木疙瘩
    多谢吉画师,多谢裴姑娘。苗娘子定下心神,感激地向衡玉和裴无双福身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衡玉看了一眼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并不多问什么,只提醒道:只是若不尽早将事情解决干净,这些人想来必也不会就此罢休
    苗娘子神色复杂:吉画师提醒得是,欠债总是要还的,说到底都是家中弟弟不争气
    家丑而已,她也未有再细说抱怨:我会让家中尽快处理好此事的。
    衡玉点头,未多言其它,看向一地狼藉,遂对车夫吩咐道:乔叔,帮苗掌柜将东西收拾干净。
    车夫应声上前。
    另一边,那群讨债未果的人骂骂咧咧来至街尾处,一旁巷中被两个体壮的男人一左一右看着的年轻男子忙紧张地赔笑问:赵哥,银子都清了吧?
    清你娘的头!
    为首之人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你那扫把星姐姐软硬不进,还拉了刺史府的姑娘做靠山,害得兄弟们差点惹上祸事!你这龟种,耍花样耍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这什、什么?我赵哥,我哪儿敢跟您耍花样啊!男人吃痛咬牙,听得半知半解,见对方抡起拳头还要砸来,忙不迭抱头跪下求饶:赵哥您消消气!三日三日之内,我一定把银子都还上!
    三日?!
    又是一脚重重落在肩膀处。
    男人被踹倒在地,颤声改口:不,一天就一天!
    对方狠狠啐了口唾沫:奶奶的,就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
    一座背街而建的宅院前,程平接过一名卖炭翁递来的清单细看了片刻,皱了眉问:不对,怎比之前谈定的价钱多了两成?
    卖炭翁又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暗示道:您误会了不是?这张单子是叫您拿给主人家看的这两成里,怎么着也有您一成的您家主人出手阔绰,哪里又缺这点银子?
    程平的眉皱得更深了,语气冷硬地道:然而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卖炭翁干笑一声,忍不住低声道:旁人的银子的确不是,可您这主人家的,那不就是大风刮来的么。
    他一早就摸清了这宅子是何人所买,自然也听说过这位京城来的小娘子最近走哪儿赢哪儿的事迹。
    甚至可以说,这座宅子根本就是从他们营洲百姓身上薅来的嘛!
    程平默然了一下。
    倒也是
    若想生意做得长久,就趁早收起这些歪心思来,城中买炭的去处不止你一家。他还是肃容将那单子塞还到对方手中。
    这卖炭翁一噎,却也很快赔笑起来:您稍等等,我这就叫人回去重写一份给您送来!
    程平不再理会,转身要往院内走时,敏锐地听到有马车声靠近此处,遂驻足停留了片刻。
    不多时,果然有马车驶来,停在了宅院前。
    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少女,程平面无表情地抬手行礼:姑娘。
    近来平叔辛苦了。
    衡玉带着裴无双走进院中,边看着院中四下陈设,边感叹道:果然知我者莫若平叔也,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倒像是照着我心内之景造出来的。
    跟在她身侧的程平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衡玉也不介意他的冷漠,一路兴致大好地来到前堂,指着茶几道:这里还缺一对玉瓶对了平叔,银子还够用吗?
    程平听得一个激灵:够用。
    他若说不够,下一刻她只怕便要转头扎进赌坊里去拿一堆回来!
    哦,他倒也不是同情那些赌徒的意思
    只是这些时日每每付银子时,总会觉得这些银子来路不正,用起来总觉良心不安。
    那就好。衡玉微微弯身,轻轻拨弄着一旁盆中的松景,含笑对翠槐道:去告诉蒋姑姑,可以让蒙家人登门了。
    她家吉吉嫁人,三书六礼,婚聘章程,乃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此时此刻,吉吉正被蒋媒官拘在跟前预习着婚聘流程。
    另一头,蒙大柱也在家中一团喜气地忙活着,早几日便被萧牧特准了年前不必再来侯府值宿。
    衡玉回到侯府后,一道身影很快来到了萧牧的书房外。
    进。
    得了准允,王敬勇推门而入,从内将房门合上。
    萧牧坐在书案后,旁侧由印海柳荀二人陪同议事。
    几人口中所言乃军营粮饷之事,萧牧翻看着手中账目,待与柳荀稽核完毕后,适才看向王敬勇。
    王敬勇会意开口正色禀道:回禀将军,今日吉画师出门去了趟城南新宅,并不曾与可疑之人接触。只是去时的路上偶遇一间铺子遭一伙赌坊之人上门逼债,那些人出手打砸间,吉画师出面拦下了此事,以势压人之下,将那伙人吓退了去。
    听得以势压人四字,萧牧眉心微动,随手翻开一折公文,未曾抬头,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她又拿本候的名号唬人了
    王敬勇解释道:此次是推了裴家小姐出面。
    萧牧翻公文的手指一顿。
    为何突然换人?
    若非印海在听到裴家小姐的一瞬间已然警惕心大作,否则定能敏锐捕捉到自家将军这一瞬的茫然与自省。
    吉画师何时与裴家小姐交好了?柳荀好奇地问。
    说来,在夫人的逼迫下,如今他对吉画师的了解也是颇深了。
    这个问题王敬勇只觉无法回答。
    说来他也算是每日盯着吉画师在人前的一举一动了,却竟也不知她是何时与裴家小姐有了往来,且发展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的地步。
    由此可见,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吉画师与裴家小姐往来之事的确蹊跷,此举定然有所企图,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查明此事!王敬勇肃容保证道。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沉默了。
    萧牧只好明言道:我如今待她并无疑心,她之私事,不必再多作探查。
    王敬勇迷惑地看着自家将军:那将军为何特意点名让属下暗中跟随吉画师?
    你的差事便是护她安危。
    那身形笔挺坐于案后之人言毕,又心无杂念般补了一句:她乃朝廷派来的人,已是多事之秋,营洲不宜再起波澜除此之外,你只需让人盯紧那几名护送媒官的护卫即可。
    王敬勇默了一瞬,才应了声是。
    所以,他的任务竟是保护一个小娘子的安危。
    满脑子只想征战沙场,立功升官的人只觉得突然被捆住了手脚,成了个小姑娘的贴身婆子。
    敬勇,不如将吉画师出面拦下那讨债之人的过程,展开说说?印海八卦之心不死地提议道。
    王敬勇瞥了他一眼。
    然而转头却见自家将军正看着自己,已然做出等待聆听的神态。
    王敬勇被迫耐着性子将经过说明。
    你说的那可是苗记包子铺?!柳荀倏地站起身来。
    王敬勇奇怪地看向他,点头。
    那苗掌柜可有受伤!柳荀面色紧张。
    未曾留意,应当是没有。
    柳荀自矮桌后离身,朝萧牧施礼:将军,属下想出府一趟
    萧牧颔首:可。
    柳荀便匆匆告辞而去。
    那紧张程度,便是王敬勇看了,都要多说一句:柳主薄未免也太过爱屋及乌了。
    印海有些新奇地看向他:哦?爱屋及乌一说怎讲?
    为了吃上一口包子,竟紧张那包子铺的掌柜至此王敬勇刚毅的眉眼间有一丝不赞同。
    印海沉默下来。
    他方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另一道声音自书案后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许是倒过来的?
    萧牧说话间看着王敬勇,似有些不解世上为何会有人这般不开窍。
    印海忽然哈地笑了一声。
    将军可知此时叫他所不解的榆木疙瘩,不过是昨日的自己罢了?
    嗯,已是昨日了
    今非昔比啊!
    果然,这世上能使人迅速开窍的法子,就那么一个
    迎上自家将军审视的眼神,印海愈发难忍,再次笑出了声来。
    直到片刻后
    萧牧伸手指向了门外。
    印海颇识趣地滚了出去。
    印副将今日之职又是把守门前?一刻钟后,严军师前来求见萧牧。
    独得将军厚爱,别无它法啊。印海双手揣进衣袖里感慨道。
    严军师被请入书房内,将一封书信捧到萧牧面前:京城来信,请将军过目。
    萧牧接过,将信纸抽出展开。
    看罢,便交予了严军师。
    严军师将信投入炭盆之际,迅速地将其上内容看了一遍,后压低声音道:姜正辅如今屡屡于朝中将矛头直指将军纵太子殿下一时明理,然值圣人病重此等关键之时,却也只怕经不起众人一再挑唆营洲与将军处境之紧迫,实在日甚一日。
    这步步紧逼之感,或许正是有人想让你我感受到的萧牧的视线落在炭盆之内。
    严军师眼神微凝:将军是怀疑
    逼反。
    萧牧语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炭盆中,信纸已遭火舌吞噬,一簇火光犹自不甘地跳跃着,忽明忽暗地倒映在眼底间,将他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第082章 是他不配了
    那夜无雨也无风,临近中秋佳节时,星月当空清朗疏阔,夜风夹杂着桂花香气,天地万物平静安宁。
    三五少年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于临江馆阁内赋诗投壶。
    少年尽兴罢,策马回到家中,只见那座自他出生起,始终满披荣光、显赫威严的公府,已被披甲持刀的禁军踏破。
    朝廷心有忌惮,因此禁军如云,然而以军功震天下的时府满门,却无一人反抗。
    少年脑中轰然大震,只剩下一道声音:父亲母亲!
    来不及思索任何,他几乎凭借本能绕过禁军,自后墙隐蔽处跃入府中,一路朝父母亲的居院奔去。
    院中已无人在,灯盏依旧通明,内室中的一桌饭菜还没来得及动,三副碗筷安静摆放着少年心性不羁,贪好新鲜之事,总有骑不完的马、踢不完的蹴鞠、参不完的宴,常会误了回家用饭的时辰。但饭桌之上,母亲总还会备上他的那副碗筷。
    父亲总说母亲待他太过纵容溺爱。
    四下因无往日热闹而显得分外寂静,偏远处又有禁军抓人的混杂之音,二者相融,诡异反常得不切实际,叫他如坠梦中。
    或是于方才的混乱中有人打翻烛火,女使下榻的抱厦内起了火光,此时已越燃越盛。
    少年翻涌的目光自那些刺目的饭菜上抽离,当即就要冲出去。
    他要去救父亲母亲!
    或是父亲早有安排,他根本来不及离开这座居院,便被藏身在暗处的暗卫拦下。
    他听不进任何劝告阻止,红着眼睛挣开暗卫,疯了一般。
    见拦他不住,对方只能以银针封了他的穴,将他强行带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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