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看了一眼那张图纸,片刻后,缓一点头。
    另外吩咐了身侧的心腹内侍:随湘王一同前往,必要查清此事。
    内侍会意应下,与湘王一同行礼退出了大殿。
    随着湘王的离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直到皇帝微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劳诸卿与朕一同在此等候结果。
    众官员齐声应是,多数皆是松了口气就怕圣人同他们见外,赶他们回去呢!
    谜底还未揭晓,这要是走了,那还不得抓心挠肺吃不下饭?
    眼看日头逐渐升至正中,午时已至,各官员们依然怀有誓于谜底共存亡、湘王不归他们不走的决心。
    只是皇帝多少有些遭不住了,在太子的陪同下,由内侍扶着暂去了内殿歇息吃药。
    如此直至午后申时,湘王等人方才折返。
    而同一刻,已有人将消息传到了衡玉耳中。
    第172章 若他还在
    你猜对了,今日的确有人去了之前被查封抄没的晋王旧宅。吉家前院,专属衡玉的外书房内,刚从外面回来的程平说道。
    我可不是猜的。衡玉随手放下了手中羊毫,看向程平,问:那些人离开时,可带走什么东西了?
    嗯,他们抬走了两口沾着泥土的箱子。
    衡玉便微微舒了口气。
    既一切发展都在预料中,那么看来萧牧今日在早朝之上,总体还算有惊无险。
    今日算是他回京后的头一关,这一关能否闯得过去,这第一步是否能够走稳,是十分紧要的。
    陛下,湘王殿下回来了。
    随着湘王等人回到宫中,有内监快步行入内殿,向半躺在罗汉床上的皇帝通传道。
    本尽力闭目养神的皇帝闻言猛地张开眼睛,手撑在身侧就要起身,语气有些吃力却略显急促:扶朕起来
    他急于要印证那所谓藏宝图的真相。
    随着皇帝被太子重新扶回了大殿之内,百官齐齐行礼。
    众卿平身。皇帝看向随众人一同行礼的湘王,神色微绷地问:可寻到了那图中所示之处?
    湘王答:回父皇,儿臣带人照着那图纸一路寻找,最终寻到了西苑内的一株老柳树旁。
    老柳树?
    皇帝皱了下眉:那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儿臣寻边四处未发现可疑之处,便让人试着在柳树旁挖了挖,倒的确是挖出了两大口箱子来。
    皇帝眼神一变,忙问:那两口箱子何在?其内何物!
    区区两口箱子自不足以装下什么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但万一是有关那藏宝之处的紧要线索呢?
    总之,若这图纸是真的,那箱子里便必然是极重要之物!
    百官听得真挖到了东西,不由猜测纷纷,暗暗看向萧牧。
    湘王道:东西就在殿外,儿臣尚未擅自开启,还请父皇亲自过目。
    有官员忍不住于心底纳罕奇了啊,湘王殿下竟能忍得住好奇心,没先打开来看看?
    殊不知,湘王殿下此时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峰。
    没打开,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想。
    而是就在他要使人开箱时,父皇派去的内监提醒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为防出什么差池,或给人做文章、胡乱加以揣测的机会,还是先带到圣人面前,当场打开才更为周全。
    于是,他忍。
    听得皇帝吩咐将东西呈上来,湘王立即催促着内监,将那两口箱子抬进了殿内。
    密封极严实的朱漆木箱上着锁,在皇帝的准允下,有侍卫入内举刀将两把锁先后砍断。
    侍卫将刀收回腰侧刀鞘内,弯身打开了其中一只木箱,霎时间只觉气味极浓呛,下意识地就偏转过头去。
    离得近的官员也嗅到了自箱中飘荡而出的气味,不由皆觉一怔这是酒香气?
    再定睛往那箱中看去,只见其内赫然是一只只整齐码放着的酒坛。
    湘王见状连忙上前将另一口箱子也打开,同样是满满当当一箱酒坛子。
    我说呢,难怪这般沉,原来里头装着的都是酒!湘王凑近又吸了一口:父皇,这隐约闻着像是好酒呢!
    怎么会是酒?
    皇帝紧紧皱着眉,殿内官员间则已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太子看着那两口木箱,眼中并无意外。
    他开口问道:四弟,刘公公,你们带人将这两口箱子挖出来时,脚下周围可有被松动过的痕迹?
    这一点很重要,关乎到整件事情要如何来定论。
    刘公公正要答话时,湘王已抢在前头道:我和刘公公都仔细查看过了,一旁的土壤和青砖都是完好紧实的,没有半点松动过的迹象。且因这两口箱子就埋在一棵大柳树不远处,故而我们挖出来时,箱子周围都盘上树根了!
    说着,一指那两口箱子:大哥你瞧,这就是那些根须留下的痕迹!
    姜正辅闻言视线也扫了过去,果然见那朱漆木箱上有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及一些根须残留。
    如此便可说明,这两口箱子埋在那里至少已有数年之久了。
    既如此
    姜正辅看向萧牧。
    这的确不是旁人在短时间内所能够伪造得了的
    可不是说是藏宝图么?怎竟成藏酒图了?有官员仍觉意外不已。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片猜测声中,龙案旁的太子转身面向了皇帝,微垂首道:父皇,这两箱酒,的确是二弟当年
    那个罪人早已不是你的二弟了。皇帝定声打断了太子的话,眼底现出了几分阴沉颜色。
    他此生最痛恨最不想面对的便是背叛二字,可偏偏他的儿子,他的好友却都背叛了他
    转瞬间思及良多,皇帝的胸口略显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不停地反复。
    是。太子微微一顿,继续道:这些酒,的确是他离京前一年亲手埋下的,此事儿臣可以作证。当年他埋下这些酒时,曾说过其中一箱待来年父皇千秋节时取用
    余下一箱,二弟则说,待他们四人中日后若哪个有喜事时,便取一坛出来助兴。
    二弟与他,云朝,还有敬之他们四人。
    皇帝闻言,戾色未褪的眼底微一凝滞。
    他看着那些整齐码放在木箱中的酒坛,眼前仿佛闪过少年于柳树下独自埋酒的背影。
    皇帝干涸的嘴唇轻一翕动,原本攥紧的十指逐渐变得无力。
    湘王愣了一愣之后,看着那些酒,放轻了声音道:大哥这么一提,我倒也有了些印象当年好像的确听二哥说起过这么一回事来着
    他怕我们几人不守约定,会偷挖了他的酒来吃,于是并未告知任何人将酒埋在了何处。太子的声音轻缓却清晰:他府中宅院众多,又爱柳成痴,昔日的晋王府常被人笑称为柳园许是怕自己哪日也记不清埋酒处,这才绘下了此一幅藏酒图。
    听太子说起这桩旧事,众官员心情各异间,四下安静了下来。
    或是他十分珍视此物,当年才会带到营洲。太子推测道:大约是常常会拿出来作念旧思京之用,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不明实情之下,结合其之后造反之举,加以臆想,便逐渐谣传成了什么藏宝图
    他连造反之事都做得出来,又岂会是念旧思京之人!皇帝下意识地出声否定。
    然而耳边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那名近随的供词晋王殿下确有一张图纸十分爱惜,无人知晓藏放之处,从不让他人经手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依照常理推测而已。太子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却仍是继续往下说道:亦或是传谣之人本就清楚并无什么藏宝图,而是蓄意借此离间挑拨父皇与萧节使的君臣之情而今真相当前,还望父皇勿要中了奸人之计才好。
    皇帝竭力平复着心绪。
    太子转头看向殿中那道如一株雪中青松般的身影,道:反观萧节使,此番在不知此图为何物,亦无法证明真假的前提下便亲自入京呈上,如此不惧猜忌,足可见坦荡忠直。且必然也是相信圣明如父皇,绝不会错冤忠臣。
    察觉到太子的视线,萧牧微躬身,手持笏板,无声朝龙案的方向行礼。
    姜正辅面容冷肃,看向太子。
    太子这番话,无疑是要于这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替萧牧彻底撇清身上有关藏宝图的传言,且要替对方就此立下一个忠正之臣的美名了!
    请容下官斗胆多言一句不知太子殿下此言,是否有些言之过早了?此前那位失言的官员似斟酌着道:当下看来,这藏酒图的确是真的,但万一另有真正的藏宝图呢?
    太子看过去,道:钟大人此言,本宫难以认同。须知所谓藏宝图之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从来都无人、也无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世间当真有此物。当下既得此解释,已足以证明此谣言的源头所在,如此之下,若还要以此牵强说辞一味去造新的谣言出来,无须任何凭据便可诬他人清白,试问此举与冠于他人莫须有的罪名何异?
    官员闻言身影一僵:这
    他正要试图再说些什么时,已察觉到姜正辅制止的目光扫了过来。
    遂连忙道:太子殿下言之在理,是下官一时思路狭隘,钻了牛角尖,不慎失言了
    旁边的吏部尚书马存远道:钟大人今日于殿前屡屡失言,倒不如莫要取那些隐山居士类的雅号了,干脆改称失言居士罢了!
    钟绩闻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怎还给他造了个这玩意儿出来?
    须知一件事一旦留下了梗,那可就再也抹不去了!注定是会遭人铭记、时不时拎出来取笑鞭尸的!
    钟绩这厢在心里骂娘,但殿中紧绷了大半日的气氛倒是由此轻松了不少。
    太子亦笑了笑。
    皇帝已平息了眼中的诸多情绪,再看向萧牧时,更多了一份相对客观的审视。
    片刻后,他开口道:藏宝图之事,朕从来都是只当作谣言来听的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印证,亦是为了当众还萧卿一个清白,萧卿如此信任朕,朕自然也不疑萧卿。
    端是一幅君臣两不疑的仁明之态。
    多谢陛下。萧牧抬手,肃容道:臣必当不负陛下信任,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永效大盛。
    年轻将军的声音不算高昂,话语简短,然而字字却仿佛宣誓一般郑重有力。
    好,好皇帝定定地看着他,虚弱的面上浮现一抹欣慰笑意,然而如此看了片刻后,眼中却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那个人
    胸口处一阵剧烈翻涌,皇帝再次咳了起来。
    这次的巨咳久久未能休止,呼吸受阻之下,人几番险要背过气去。
    众官员看得紧张不已,下意识地也都不敢大口喘气毕竟圣人眼看无气可喘,他们也不好太僭越张扬不是?
    太子忙吩咐内监扶了皇帝去内殿,一面让人速速去请医官。
    一阵忙乱后,太子安抚了众臣,迟迟地散了这场早朝。
    百官行礼后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萧牧立在原处,另向太子施了一礼。
    太子看着他,语气和煦带着几分敬重:萧节使一路劳顿,着实辛苦了,暂请回府好生歇息两日。
    是,多谢殿下,臣告退。
    太子颔首,目送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退出大殿。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太子似有些出神般低声自语道:若他还在,年少将才是否也如这般模样了
    令公离宫的路上,钟绩压低声音道:方才在殿内,您为何不再就这么让他自此事当中脱了身,咱们岂不就此少了一条路可走
    周围偶有官员经过,他不敢将话说得太明,总归也只需二人间听得懂即可。
    他自将那图纸示出的一刻开始,一字一句都滴水不漏,自是有备而来此事既定,多言无益。姜正辅紧皱着眉,眼底有思索之色:藏宝图之事,恐怕还需另行探查此人城府颇深,不可松懈大意,亦不可有冒进之举,以免反倒被人抓住把柄。
    是,下官明白了。钟绩亦是眉心紧锁:今日看来,太子殿下待此人似乎很有些另眼相待
    姜正辅抿紧了唇。
    是另眼相待,还是当真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站在对立面,嫌他这个老师太过碍手碍脚,开始为登基后掌权而铺路了?
    若是为此,便要盲目信用那萧牧,那未免也太过糊涂!
    而这萧牧此番入京的真正意图,究竟在何?
    此等步步为营之人,岂会单单为了一道圣谕便将自己置于险境?
    此事他细思已久,总觉其中必有不寻常之处
    大人?钟绩说了几句话都未得回应,遂出声唤了一句。
    总之,如昨日那般蠢事,切不可再自作主张去做了。姜正辅皱眉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而去。
    钟绩愣在原地昨日那般蠢事?
    哪般蠢事?
    昨日他被家中夫人罚跪算盘,到现下膝盖且还疼着,哪里有机会去做什么蠢事!
    大人,大人他连忙追上去。
    太子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暗下。
    由太子妃服侍着更衣罢,太子去了外书房。
    等候在此处的吉南弦抬手行礼:殿下。
    第173章 要吉娘子做老师
    等许久了吧。太子在小几边落座之际,声音随意地道:坐。
    是,多谢殿下。
    吉南弦坐下后,含笑道: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太子点头:今日新请入宫中的一位郎中医术颇高明,父皇服下了他开的药之后,情况好了许多。父皇方才用罢晚食后便歇下了,今夜或能睡个好觉。
    吉南弦:如此便好。
    还有今日早朝之事,你可听闻了?太子接过心腹宫人奉到面前的茶盏,含笑问。
    吉南弦如实道:略有耳闻,尚不知详细。
    那吾说与你听一听。太子吃了口热茶润喉,便将今日朝上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于吉南弦听。
    如此萧节使真该要好好谢一谢殿下才是。吉南弦道:今日之后,那有关所谓私藏藏宝图的传言,定北侯也总算能得以甩脱十中之七八了。
    萧节使此番入京,是带着诚意而来,我只是做了应做之事而已。太子缓声道:萧节使是难得的聪明人,故而虽有诚意,却未必没有后路自古以来,并非没有君逼臣反的先例,二弟不正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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