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她一向通透,正事也好,私事也罢,总是无需多言也早将一切都看得明白,衡玉忍不住弯起嘴角来:若果真有一日不巧了,如顾姐姐所说那般将事情悉数揽过去,那到时旁人误会了你和王副将可如何是好?
    顾听南叉腰:那便误会呗,反正到时着急跳脚的又不是我。
    衡玉笑了道:那就辛苦顾姐姐了。
    顾听南摇头:我辛苦什么,是辛苦你们家那棵香樟树了才对,免不了要三五不时遭那铁疙瘩摧残了。你是没瞧见,他大约是担心信封被刮飞,便绑了块小石头,也不知究竟是使了多大的憨力,树皮都被他生生砸掉了一小块儿!
    好了,我得回去睡了,你看信吧。顾听南冲衡玉眨了眨眼睛,便转身出去了。
    时辰已晚了,衡玉便让女使去送了送。
    她自己则站在原处便将那信纸打开了来,只见信纸方方正正倒是极大,但上头却只寥寥一行字而已:一切顺利,白先生明日抵京。
    为谨慎起见,也并未有署名。
    就这啊衡玉声音低低地说道。
    要她说,这两句话,实则皆是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今日一切顺利,消息早传到她这儿来了。
    至于白神医明日抵京,她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哪里还用得着他特意提醒呢?
    可正因是废话啊。
    她心中所惦念着的,不正是一句废话吗?
    他愿意亲自写废话给她送来,而她愿意听这废话
    就是辛苦了王副将和顾姐姐这俩传信的,还有那棵香樟树,大抵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封信里装着的只这么一句废话而已。
    衡玉又看了一遍那行字,而后将信纸整齐叠好,重新放回信封内,放到梳妆台上,拿一只装着珠花首饰的梨花木匣子小心压好。
    她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床上,将白日里刚晒过,暄软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拉过肩膀。
    翠槐熄了灯,上前要将床帐放下时,衡玉又转头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往梳妆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床帐在眼前缓缓落下,衡玉将头转回摆正,微微弯着嘴角闭上了眼睛。
    翌日晨早,衡玉去孟老夫人处请安的路上,恰遇到了同样过去请安的自家兄长。
    正巧有事要同你说,昨晚归家迟了,想着你应睡下了。吉南弦道。
    可是昨日早朝之事吗?
    吉南弦点头,只从理智客观的角度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并未掺杂个人想法。
    虽是在自家,但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下人女使,自是不宜谈得太深。
    衡玉自然也懂,只是听着,也不多言什么。
    总归事情是顺利的,过程如何,相较之下已不算紧要,但细听之下,却也能从中判断出一些各方的态度与立场。
    比如皇帝,比如以姜正辅为首的文臣,再比如太子
    衡玉一路思索着,来到了孟老夫人的居院。
    兄妹二人请安罢,孟老夫人笑着道:小玉儿留下陪我用早食吧。
    祖母,那我呢?仿佛被无视了的吉南弦问道。
    孟老夫人这才分了眼神给孙子:你不回去陪媳妇,哄孩子,在这儿碍得什么眼?
    是。吉南弦唯有道:孙儿这就告辞,不打搅您这天伦之乐了。
    孟老夫人笑嗔了一眼他那故作哀叹的模样,将人赶了出去。
    衡玉陪自家祖母用了早食后,又陪着吃了半碗茶。
    萧节使那图,是真的?孟老夫人端着白玉玲珑茶碗,含笑随口问。
    衡玉点头:是真的。
    那,当真是从晋王府寻到的?孟老夫人又问。
    内室里已无第三人在,老夫人的贴身管事婆子亲自守在外头。
    这倒不是。衡玉压低了声音,朝自家祖母的方向微微倾身,道:是从晋王一位旧部手中刚拿到不久,我们寻思着,不如就将图呈上去,既是求和,自当尽力争取于己身有利的局面才是。
    谣言是晏泯传出去的,而这谣言若说有什么依持,便是基于这张被晋王当宝贝来看待的藏酒图了。
    蓝青起初并不知此图是什么,只是旧主珍视,他便带在身上,之后便交给了萧牧。
    她与萧牧商议之下,觉得若将此图用好了,说不准便能打消皇帝的一部分疑心,亦能在天下人面前正名正名之下,皇帝即便疑心难消,却也总又多了一份顾忌。
    当下看来,此图发挥得作用极佳。
    当然,这其中还要得益于太子的助力。
    晋王的旧部?孟老夫人思索着问:按说萧节使不该提前得知此图的存在才是,便也无特意审问此图下落的可能,莫非那名旧部是主动拿出来的不成?
    自家祖母如此敏锐,衡玉只能道:是,那人想要投诚萧侯,以此做投名状来着。
    投诚?孟老夫人奇了:晋王当年正是败在了萧节使刀下,这人竟还前来投诚该不是别有所图吧?萧节使竟答应了?
    对上自家祖母那双赫然写着这萧节使的脑子究竟是否好使的神态,衡玉顿了顿,道:自然是先将图骗到手,再斩草除根了
    这孟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虽也不算错,但到底可见性情狠辣了些。日后相处,咱们还需谨慎提防一些。
    衡玉听得头皮一阵发紧,借着吃茶的动作掩饰眼底的惭愧。
    是她在祖母跟前一时大意了,竟牵累了萧牧的菩萨形象。
    且还将好好的一个蓝青给斩草除根了
    说一个谎,果然便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啊。
    孟老夫人瞥了一眼孙女的模样,也借着吃茶微微笑了笑。
    谁还不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呢。
    老夫人。
    祖孙二人喝茶间,管事婆子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前头来了个老者,自称是老太爷生前的至交。
    可有自报姓名没有?孟老夫人问。
    第175章 反复公开处刑
    说是姓白。管事婆子想了想,又道:来传话的丫头说,瞧着像是个出家人,又不完全像。
    孟老夫人:?
    这是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描述?
    不过
    姓白孟老夫人思索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我倒不记得他生前有过什么姓白的至交,好似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衡玉听得无声轻嘶了口气。
    这话可断不能叫白神医听着,否则只怕是要闻之伤心,听之落泪,叹上一声到底是错付了。
    那,怕不又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管事婆子猜测道。
    到底这些年来没少有自称是老太爷旧识之人上门。
    但老太爷生前偏偏又果真是交友无数,知己遍天下,就如老夫人所说老太爷同谁都能称上一句知己,两句话说得投机了,便要拿相逢恨晚的语气叹一句知己,知己啊,而莫说人了,便是自家池塘里的鱼儿,撒一把鱼食围过来的一群里头,也能有老太爷十条八条知己。
    也罢,你便代我去见一见,若果真是拮据的,便给些银子让人回去罢。孟老夫人习以为常道。
    眼看管事婆子就要应下去办,听得津津有味的衡玉这才笑着道:祖母,这位白爷爷不是打秋风的,是我请来的贵客。
    你请来的?孟老夫人看向她。
    祖母可还记得前几年我一直想找一位姓白的神医替长公主殿下医治旧疾?
    孟老夫人想了想,是有些印象在:可后来不是打听到那位神医已不在人世了?
    是假死。衡玉低声说道:这位白爷爷不愿再行医,不堪为人所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脱身离开了幽州。
    至于怕被她家祖父牵累的话为了神医的形象着想,不提也罢。
    竟是如此。孟老夫人问:那你是如何寻到了这位神医的?
    是在营洲时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的。衡玉解释道:此番他本是同萧侯一同进的京,只是我欲请他替长公主殿下医病,为防之后被人盯住此事,疑心我们与萧侯牵扯太多走得过近,是以便分开进京,白神医以祖父故交的名义登门,行事也更方便些。
    如此考虑,甚是周全。孟老夫人点了头,便要起身:既是贵客登门,那我也当去见一见。
    衡玉便上前扶过自家祖母,一同去了前厅。
    听闻家中有客来的吉南弦更快二人一步,因此前衡玉寻白神医时,他也经手了此事,故而一听有姓白的老者寻来,便过来了。
    衡玉到时,便听厅内传来白神医几分感伤几分埋怨地道:说来,我与晴寒相交多年,此番却还是头一回来他家中呢。
    那种外室迟迟未能进门的遗憾之感,几乎要满溢而出。
    日后您可常来小住。
    吉南弦与之寒暄间,听得下人通传,遂起身来,向孟老夫人行礼之际,便道:祖母,这位是祖父生前的好友,白先生。
    说着,不着痕迹地拿印证的视线看向衡玉。
    衡玉与兄长微一颔首。
    吉南弦心中便有了数还真是那位白神医。
    衡玉笑着说道:我与白爷爷之前已经见过了,白爷爷此番是受我所邀前来作客的。
    原来是白先生。孟老夫人含笑道:从前晴寒在世,常是提起先生的,是将先生真正引为了知己。
    白神医闻言笑着摇摇头,心中却颇受用。
    衡玉含笑沉默着。
    瞎话张口就来这种本领,她是随了祖母没错。
    孟老夫人看着白神医,又接着说道:只是直到今日才有缘得见先生本人,此时一见,果真是脱俗出尘的人物。
    衡玉看着对方那刚长出来一茬儿花白头发的脑袋,倒也认同自己祖母的话脱俗出尘没错,且是将脱未脱,似出未出。
    白神医听得喜笑颜开:嫂夫人过奖了,今日得见嫂夫人,才知何为真正名门淑女出身的诰命夫人,真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商业互吹,莫过于此了。
    且白神医吹得颇上头,想到这位老夫人丧夫丧子的经历,心中又觉对方支撑着一个家颇不容易,遂又道:且看您这面相,实是有福气之人,且越往后这福气便越旺!
    孟老夫人笑着道:那便借先生吉言。
    白神医又补充道:远的不提,单说您这两位孙辈个个被您教养的如此出色,日后必然都是有出息的!
    听到此处,衡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就见白神医笑着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有一句话从那一张一合的嘴里蹦了出来:况且日后还有堂堂定北侯给贵府当赘婿呢,这福气谁能比得了?
    孟老夫人:?
    吉南弦:?!
    大约是觉着亲事未曾真正定下,不宜声张,白神医说这句话时特意还压低了声音
    但这并不影响它发挥出五雷轰顶般的效果。
    见自家祖母和兄长皆朝自己看过来,衡玉整个人都麻了。
    麻木之余,又有一丝疲倦同样一件事,究竟还要将她反复公开处刑多少次?
    她唯有硬着头皮胡乱地朝祖母和兄长使了个我可以解释眼神,而后便忙问白神医:白爷爷,您来得这样早,可用早食了没有?
    这到底有嫂夫人在,白神医难得矜持了一下:天不亮便赶着进城来了,倒是没来得及吃些什么,腹中也未觉得如何饥饿。
    岂有让贵客饿肚子的道理?孟老夫人已回过神来,笑着吩咐女使让厨房去备些可口又不叫人久等的饭菜。
    如此我便带白爷爷去膳堂吧?衡玉立时主动请缨。
    孟老夫人含笑颔首。
    衡玉:白爷爷,请随我来。
    嫂夫人如此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神医拱手揖了个礼,很是矜持周到。
    见衡玉领着人走了,吉南弦迟迟回过神来,余惊未了地道:祖母,您方才可听清白先生话中之意了?
    是他想岔了吗?
    总不能昨日刚打下的赌,今日便要输了去?!
    第176章 当真只是逢场作戏?
    衡玉这厢陪着白神医往膳堂去的路上,与之说道:待会儿用罢早食,还得有劳白爷爷随我去一趟永阳长公主府。
    这是在回京的路上便说定的了事情。
    白神医闻言却颇为不满:驴也没你这般使的吧!我这才刚到,还没喘口气儿呢,你就要赶着我上磨了?
    翠槐听得神色复杂白神医这人果真实在,打比喻时他是真骂自个儿。
    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我往京师本是游玩享乐来了,结果为了你这破事,却害得我们师徒分离,叫我这两日可是受了好些苦!已习惯了徒弟在旁侍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白神医如是说道。
    衡玉不禁叹一声:您还真是由俭入奢快,入奢入俭难
    还好意思说我呢?白神医瞪她一眼:你这没良心的娃娃,三番两次逼我在破誓遭雷劈的边缘试探,我现在下雨天都不敢出门了!
    他本说让徒弟去,这丫头却非他不可。
    您放心,这不叫破誓,我待长公主殿下如亲生母亲,横竖也算不得外人的。衡玉宽慰道:况且治病救人乃积德行善之举,这雷是怎么着也劈不到您头上来的,若真有那不分青红皂白的雷,我替您挨着
    她说着,伸出三根手指表态。
    白神医见状连忙呸了几声:青天白日的,瞎说什么!
    说着,又拿赔罪的神态往头顶看了一眼,难得念了句佛: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衡玉露出笑意:我就知道您是疼我的,才舍不得让我挨劈呢。
    先生放心,这当真不算破誓的,满京师都知道永阳长公主殿下与我们姑娘情同母女。翠槐也在一边安慰了一句。
    白神医嘁了一声,斜睨了眼衡玉: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就同晴寒那老货一个模样,将整个大盛筛上一筛,抖上一抖,只怕都找不出几个她所谓的外人来,就连路过的蚂蚁多少都得同她沾点亲带点故!
    衡玉笑道:那便多谢白爷爷的夸赞了。
    小女儿家家的,还是个厚脸皮白神医说这一句时,忽然想到这两日进城之前在一间茶棚内歇脚时,听到的那些有关吉家姐妹二人的风言风语,是以后面的语气便不自觉软了许多。
    说来,茶棚中那些人所言,叫他听得十分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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