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的性情虽是南辕北辙,但彼此做个酒搭子,倒也够用了。
    徒徒弟?你怎么来了!白神医喝得鼻头脸颊发红,见着严明,吃惊之余,赧然一笑,张口就来:师父这是听说定北侯罪名得洗,想着我家好徒儿也终得解困,一时高兴,这才拉着好友喝了几杯酒庆祝!
    徒弟既然没事,还可以给他养老送终,那就还是他的好徒儿。
    若不慎当真出了事?
    既然缘分不够,也不能勉强,人生还长,正如前几日眼瞧着定北侯要完之时,他劝说衡丫头的那样,定北侯虽好,但也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嘛。
    凡事不勉强的白神医此时瞧着缘分未断的徒弟,很是热情地招手道:来来,坐下一起!
    徒儿此番前来,实为有事相求。
    严明说着,倏地撩袍跪了下去。
    白神医热情的神态顿时一滞。
    程平瞅了一眼,默默起身。
    按照常理来讲,这酒显然是喝不了了。
    看着离开的程平,白神医气不打一处来走就走,怎么还把没喝完的酒壶也拎走了!
    你白神医戒备地站起身:这是怎么个意思?
    徒儿想求师父出手医治一个人!严明将头叩在地上。
    白神医听得眼前一黑:好么,你这是生怕没机会给我摔盆啊!
    是徒儿无能,这些时日试遍了所有的办法也未见半分成效,实属不得已之下,才敢求到您面前。严明又重重将头磕下:性命攸关,请师父相救!
    每个人都说性命攸关!就他们的命是命?白神医气得险些要冒烟。
    白爷爷有所不知,这位姑娘也不算是外人,而是严军医的心上人。衡玉上前一步,来到白神医耳边低声解释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既为父,那严军医的心上人便等同是您未来儿媳,这如何也算不上是医治外人,对吧?
    白神医一愣之后,冷哼了一声:全天下的人在你嘴里都是自己人!
    然而还是忍不住看向跪在那里的严明,印证道:当真?
    他这徒儿竟然也能讨着媳妇?
    千真万确。严明正色认下此事,再次郑重叩首,声音微哑:徒儿曾允诺过,无论如何都要医好她的病。师父若不答应,徒儿便只能长跪不起。
    你说说你,你自个儿夸海口,怎就要我来收拾这烂摊子了?白神医叹气,负着手焦灼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而后忽然走向几案边,拿起了一本随身携带的黄历翻看了起来。
    衡玉凑了过去瞧:白爷爷您看,明日诸事皆宜!
    白神医掀起眼皮子瞪了她一眼:全是你带的好头!净给我招来晦气之事!
    衡玉惭愧地笑了笑,而后指向堂外:方才来时我瞧过了,满天的星子,明日定是晴日。
    如今阴雨天根本不敢出门的白神医烦躁地合上了黄历,不耐烦地赶了人:行了知道了,都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严明大喜:多谢师父!
    您这般通情达理,定能长命百岁,明日诊看罢,我还去给您买童子鸡。衡玉笑着说道。
    白神医瞥她一眼:为何非得看诊罢?我早上就要吃!
    什么时候吃实际并不重要,主要是答应得太轻易,不犯点犟浑身难受。
    严明连忙看向衡玉:敢问吉画师,是哪一家的童子鸡?我明日一早买个十只八只给师父送来!
    你想撑死我?!白神医梗着脖子再次犯犟。
    衡玉和严明便赔着小心,由着他这犟犯得差不多到顶儿了,才敢离开。
    多谢吉画师。严明轻吐了口气:我一贯嘴拙,若无吉画师在旁帮忙,我未必能请得动师父。
    衡玉轻轻摇头:此事纵无严军医出面,我本也有意求白爷爷出面替姜姐姐诊看的。只是这段时日侯府之事纷乱危急,直至今日才算告一段落,我便也未有机会细细打听姜家姐姐近日的病情如何
    严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师父定会有办法的。
    听得此言,衡玉心中微紧,不再多问什么,只道:明日我恰好无事,可带白爷爷前往姜府探望姜姐姐,白爷爷随我一起登门,或更妥当些。
    严军医的身份到底无法直接登门,再带着一个白爷爷,暗中行事更是多有不便。
    而如今外人多知晓她与姜雪昔交好,她纵是光明正大带个郎中上门探望,也是无可厚非的。
    严明再次道谢。
    有衡玉带着白神医登门,自是简单得多,但严明也做不到在侯府中等消息,次日一早,也由后门入了姜府。
    因他此前与姜正辅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故而也未受阻拦,只是他身份特殊,女使仍是带着他绕了小路,走了近两刻钟,才避人耳目地来到了姜雪昔院中。
    衡玉已经到了,白神医正替姜雪昔诊看。
    姑娘,容济先生到了。女使入内低声通传。
    姑娘能与容济先生重逢,便是吉娘子帮的忙,是以此时也无甚好避讳的。
    容济来了靠在榻上的姜雪昔虚弱的面容上顿时有了神采,下意识地便转头看去。
    勿动,把脉呢。白神医皱着眉提醒。
    姜雪昔便乖乖坐好不动,但一双眼睛却不舍得收回,冲着走进来的严明笑着道:你来了,外面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先坐下等着,白先生正替我诊看呢。
    白神医看了眼带笑意的姜雪昔一眼。
    这姑娘的心意,便是从脉搏上都能瞧得出来了吉家丫头倒果真没骗他。
    白神医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了手,继而与江郎中问起了过往的病症与用药情况。
    他问得细致,江郎中答得也细致。
    严明在旁时不时补充一二,她幼时的情况如何,他必任何人都清楚,既知晓的清楚,亦记的清楚。
    郎主回来了。女使快步入内通禀。
    父亲。姜雪昔含笑看过去。
    姜正辅大步走了进来,他路上已听下人说了吉家娘子带了郎中登门之事,此时见严明也在,不由心生思索。
    为免节外生枝,衡玉福身行礼罢,便主动提了一句:晚辈与严军医在营洲时已十分熟识,倒没想到严军医与姜姐姐竟也是旧识。
    姜正辅未置可否,只道:虽只是寻常旧识,却还望吉二娘子能够对外保守秘密。
    由表面看来这是父亲保护女儿名声的体现,衡玉从善如流地点头:自然。
    这位老先生,是否便是替昔儿诊治的医者?姜正辅看向白神医。
    衡玉点头:正是。
    郎主,这位老先生江郎中悄悄向姜正辅比了个大拇指,眼中满是钦佩。
    虽然这老先生说话直了些,但单从谈话中便可看得出不同寻常之处。
    姜正辅精神微振,江郎中已是他寻来的不可多得的医术精湛之人,这位老先生能得其如此夸赞认同,想必昔儿的病有希望了!
    他极客气地询问:老先生,不知家女的病情
    救不了。白神医摇了摇头,答得直截了当。
    姜正辅面色一滞,室内有着一瞬的寂静。
    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您医不了的病症?!严明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您再帮她看看!
    我说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又不是神仙!白神医无奈叹气道:这位姑娘的病症并非只是急症,近来所发之急症,不过是自胎中而起、体内沉积已久的诸多旧疾再压制不住,发在了浅表而已!这正是内里已然衰败的表现就如一株花草,烂叶可治,干枯可以水灌,可若根都是坏的,如何救得?再如何养护,便是剪了根插在瓶中,也不过是最后维持几日鲜亮而已
    先生姜正辅面色沉沉地看向白神医:多谢先生替小女诊看,青衿,取诊金来,送客。
    白神医脸色一黑什么态度!
    真当他缺这点诊金不成!
    他今日上门,是看在徒弟头都要磕破了的情分上!
    青衿很快奉上诊金,垂首道:请先生收下。
    气头上的白神医瞥一眼那金灿灿的元宝,面色一滞,而后伸手接了过来。
    就当拿去喝败火茶好了!
    不能便宜了这些目中无人的权贵!
    多谢先生。榻上的姜雪昔朝他点头道谢,苍白的脸上只有谢意,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那双平静温柔的双眼让自诩看淡了生死看淡了他人生死的白神医,此刻仿佛觉得心口处被人拽了一下。
    我虽无医治姑娘的良方,但有些可以减轻姑娘痛楚的法子。白神医看了眼仿佛被冰冻住的徒弟,道:若有需要,让他来找我取。
    姜雪昔淡淡笑了笑:是,谢谢先生。
    姜姐姐,你好生歇息,我便也先告辞了。衡玉心口发沉,语气中却未曾表露出来。
    姜雪昔向她点头:青衿,去代我送一送衡妹妹。
    女使红着眼眶应下:吉娘子,请
    衡玉向姜正辅微一福身,和白神医一同离去。
    我严明有些不敢直视姜雪昔的眼睛,视线闪躲了一下,道:我再去问一问白先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尾音里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动起伏。
    而后不待姜雪昔回应,他便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父亲,这些年来,您为了女儿已太过劳神费心如今既已有定论,女儿只想最后好好陪一陪父亲,不如父亲让我试一试那老先生口中的法子可好姜雪昔望着父亲,轻声说着。
    胡言!姜正辅攥紧了手掌,眼底是强忍着的不安:江先生才是最知晓你身体情况的人,一个不知来历的郎中之言岂可尽信!
    郎主江郎中面色为难,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低下了头去。
    室内有着久久的寂静。
    姜正辅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哑声道:昔儿放心,爹一定会给你找来更好的大夫宫中,近来寻得了不少各处而来的神医,总能有人医得好你的病。
    父亲
    好了,你好生歇着,余下之事爹来安排。
    姜正辅离开此处,便立即将此事安排了下去。
    他为当朝中书令,平日动用宫中医官,也只需朝皇帝讨个口谕而已,如今借用些宫中寻来的医者,更是轻而易举。
    短短两三日间,接连有医者出入姜府,在面对是否可以医治的询问时,或沉默,或摇头,或婉称另请高明。
    姜雪昔的病越发严重了,一日当中清醒的时刻渐渐只有两个时辰不到。
    其中一位郎中大胆开了味猛药,她服下之后不久即发抖抽搐,呕血昏迷,若非严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再一次亲眼看着女儿死里逃生的姜正辅,独自在书房中枯坐了一整夜。
    翌日晨早自书房中出来时,下人惊异而不敢言不过一夜的时间,郎主两鬓竟又添了诸多银发。
    当日,姜正辅在皇帝的寝殿外遇到了近来极得皇帝看重的那位璞贞仙师。
    一直以来皆对这些道人嗤之以鼻,从不正眼相待的姜令公,此时道了句:仙师请留步。
    璞贞仙师止步,须发与拂尘皆白,道袍随晨风而动。
    那隐隐显露的道骨仙风之感,仿佛是濒临绝望之人所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翌日,自姜府传出的一则消息,轰动了京师。
    第211章 求亲(求月票)
    这消息也传到了宫中,午休罢,嘉仪郡主回到书堂内,便跑到衡玉身边道:老师您听说了吗,姜令公竟要为姜姑娘招赘婿冲喜!
    衡玉听得十分意外:冲喜?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嘉仪郡主惊叹道:那可是姜令公啊怎么竟也信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玄说?且不顾朝堂民间看法议论,对外直言招婿冲喜之事,可谓毫无遮掩之意,如今整个京师都已经传遍了。
    衡玉默然片刻后,道:为人父母,爱女心切,什么法子都想一试,如此之下,其余的或许都不重要了。
    嘉仪郡主小声道:我听宫人暗下都说,姜令公此举与病急乱投医无异了。由此可见,姜家姑娘的病情只怕是若不然,姜令公应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又道:对了,我还听说,姜令公有此举是得了那位仙师指点。
    衡玉看向她:璞贞仙师?
    正是此人。
    衡玉下意识地问道:郡主可曾见过这位璞贞仙师没有?
    我倒是没见过的,但从父王的话中大致可知,此人倒非那些寻常坑蒙拐骗之辈,好像的确有些本领在
    若没有些本领,想来也不能独独是他得了圣人青眼了。衡玉目露思索之色。
    提到那位如今甚是倚赖丹药、身子愈发不济,唯脾气愈发大的皇祖父,嘉仪郡主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言。
    阿娘和老师都说过,关于皇祖父之事,无论好坏皆不宜多说什么,尤其是此等关头,尤其她是东宫郡主
    女孩子年纪虽小,但对周围的局面自有觉察在。
    遂将话题转了回去:老师,我记得您与姜家姑娘似乎是交好的?
    是。衡玉并不否认,看向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心头上方也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相识虽短,却极投缘。
    那您说这冲喜之说,果真有用吗?
    衡玉隔了好一会儿,才答:但愿有用。
    衡玉出宫之际,天色依旧阴沉未开,天际压得极低,沉闷得让人呼吸都不甚匀畅。
    马车经过长街时,翠槐将车窗支开了来透气之际,目光瞥见了一道身影:姑娘,好像是严军医。
    衡玉遂看过去,果见一道背影透着熟悉,正是严明。
    他独自一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虽只一道背影,却也无端能让人察觉到悲沉无力之感。
    衡玉于心底叹气。
    这数日来,严军医为了姜姐姐之事,已是用尽了一些所能想到的法子,又不止一次去求过白爷爷,恼得白爷爷甚至要与他断绝师徒干系,骂他人不人鬼不鬼,人鬼不分,还做得什么医者
    那道又清瘦许多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内。
    平叔,先停下。衡玉隔帘交待了一句。
    马车停稳,衡玉却未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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