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郁弭仿佛有感慨万千,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他珍惜地看着曾砚昭,良久,道:谢谢你。
    嗯?他的眼里透着疑问,摇摇头,是我要谢你才对。
    郁弭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曾砚昭说感谢,可曾砚昭为什么谢他,他却不得而知。
    他总感觉自己即便问了,听到的答案也未必听得懂,于是索性没有问。他只要知道曾砚昭是愿意的,那时也是开心的,就够了。
    晚上打板以前,郁弭戴着曾砚昭送的佛珠手串,在书桌前恭恭敬敬地抄了一遍《心经》。
    可惜的是,片刻的安宁在放下笔以后就消失了。
    郁弭躺在床上,脑海中仿佛回荡着曾砚昭的呼吸声,就连那时曾砚昭的体温也像是触手可及。他忙不迭地摘下手串,放在枕边。
    他知道自己将要整夜都放不下曾砚昭了。
    在床上辗转了几回,热烈的情绪稍稍褪去,那些曾砚昭一颦一笑的碎片就散落在郁弭脑海的各个角落,甜蜜得像是刚刚榨出的白砂糖,颗颗分明、颗颗剔透。
    郁弭忍不住拿起手机,钻进被窝里,给曾砚昭发信息,问:睡了吗?
    没多久,曾砚昭回复道:还没。
    打板以后还不好好睡觉!郁弭激动得在被窝里转了个身,又问:明天是周六,你能请假吗?我们出去。
    他紧盯着手机屏幕,生怕屏幕的光会暗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点击屏幕。
    过了一会儿,曾砚昭问:明天就去吗?
    嗯,想和你约会。
    郁弭打好这句话,想了想,在发送前删除,又写了另一句。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
    被窝里太闷,郁弭面红耳赤地看着这一句话,眉头紧锁,再次删除。
    后来,他写道:我想要你,非常想。
    手指在发送键上迟疑了好一会儿,郁弭闭紧眼睛,点了发送。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以后,他一直不敢睁开眼,更不知道手机的屏幕是何时暗下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郁弭竟然觉得手机慢慢变烫了。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郁弭吓得睁开眼,见到果然是曾砚昭的回复,在点开之前,把手机捧在手心里,合掌默念了两句保佑。
    可是,这太可笑了。谁会保佑这样的他呢?
    当郁弭惴惴不安地点开回复,他知道了答案。
    曾砚昭说:好,明天早晨我去请假。
    是曾砚昭在保佑他。看见回复的一瞬间,郁弭忽然觉得就算约会只是出去散散步、聊聊天,也美好得不得了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好。那晚安,明天见。
    曾砚昭说:明天见。
    第41章 春尽1
    还没有听见打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郁弭就睁开了眼睛。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纺织娘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想起在河边的傍晚,心激动地跳跃着,直至到了打板声响起,才慢慢平静下来。
    早斋结堂后,郁弭本想找曾砚昭说话。
    偏偏当他找到曾砚昭的时候,发现后者正和知客师父在一起,想必是正在为今日的外出请假。
    郁弭看了当然高兴,寻思着自己也得向苏春媚请假。
    不过,如果两个人请假的时间太接近,说不定会引起苏春媚的怀疑。郁弭想着,反正天刚刚亮,距离出门的时间还早,他索性等到洒扫结束以后再说。这么一来,当天即便是请假了,倒不能说一件供养的事都没有做过。
    无奈的是,洒扫结束后,苏春媚只顾着布置当天的工作,郁弭从头到尾都找不到机会插话。
    等到她把工作布置完以后,郁弭已经有了任务在身,顿时不知道要如何请假才好了。
    郁弭心烦得很,不完全是太焦急要和曾砚昭出去约会,而是毕竟他主动约了曾砚昭,结果倘若变成请好了假的曾砚昭等他的话,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怎么这么突然?听说郁弭要请假,苏春媚道,昨天可以提前请假的。哦,对了,你昨天不是去过市里了吗?怎么,汇款的事情没办下来?
    听到她想出的这个原因,郁弭几乎紧接着就要说是。可话到嘴边,他没说出口,道:请半天的假也好。既然今天是有上客来,我先和他们赶在上客来以前,把那些绣球花摆好吧。
    苏春媚松了口气,笑道:那太好了。走,我们一起去。人多搬得快一些,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摆好了。
    她终究是通情达理,郁弭感谢地笑了笑,一边跟着她走,一边低头给曾砚昭发微信,说抱歉,请他稍微等一个小时左右。
    原来,郁弭昨天外出的那段时间,客堂接到了通知,有两位上客要来访。
    种在后山菜地旁的绣球花盆栽这些天已经开得非常饱满绚烂,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原本,寺里打算下个星期,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再搬到寺中,供香客和信众们观赏。不过,有上客来访,志工团就决定把搬运的时间提前了。
    出家人所说的众生平等,有时候不能完全信,否则,又怎么会有上客一说?
    郁弭和大家一起把一盆盆的绣球花搬到大雄宝殿的台阶下,众人时而有言语,郁弭才得知,原来这两位上客在拜访以前,给常觉寺捐了一大笔钱。
    光看李修凯说起这事时脸上的神情,郁弭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他问:是为了修缮寺院吗?
    这个我倒是没有打听到。李修凯笑道,不过,既然都是供养三宝嘛,到时候寺院用作修缮或新建佛堂,我觉得都好啊。
    数目大到了能用来新建佛堂的地步吗?郁弭在心中暗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善人,这样发心布施。
    几人齐心合力,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盆盆紫蓝色的绣球花就已经在大雄宝殿前的石阶旁摆放整齐。
    他们摆放的时候考虑了层次感,所以在整齐的基础上,又显得错落有致,非常漂亮。
    郁弭离开时,正遇上高填艺他们要去大殿后面工作。
    他们分明都被这些可爱美丽的绣球花吸引住了,全都停下脚步,拍照留念。
    郁弭原以为只有女孩子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没有想到,麦承诚和杨念棠也拿着手机拍个不停,既给花拍照,也给女孩们拍照。这青春洋溢的样子,像是结队来春游似的。
    李修凯笑道:反正这些花一直摆在这里,有的是时间拍嘛。
    周启洁说:不行。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台风就要登陆。到时候,这些花少不了被摧残。赏花正当时就好了。
    他们搬了快一个小时才把花搬过来,听说这些花过不了两天就要经历台风,郁弭想象台风过后这些花凋零的模样,觉得可惜极了。
    杨念棠收起手机,提醒道:差不多了哎。干活去、干活去,干完今天就能放假了!
    经他一吆喝,为了难得的假期,其他人干脆连花都暂时不欣赏了。
    看样子,曾砚昭不但自己请假,还给学生们放了假。郁弭看方训文也没出来带学生,想必这个团队集体放假是确凿的事情了。思及此,他在心里暗暗高兴着。
    既然如此,郁弭自然要抓紧时间回宿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再约曾砚昭出门。
    郁弭于是往义工宿舍走,才走到罗汉殿外,居然遇见了曾砚昭。
    看见他的第一眼,郁弭下意识地就去看他的手上没有戴佛珠手串。
    见他两手都是空着的,郁弭暗自高兴,迎上前去打招呼:我回去换身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刚干完活不久,曾砚昭觉得郁弭的脸红扑扑的,泛着光。见他神采奕奕,曾砚昭微笑道:好。我先叫车吧,叫到车以后还得等一段时间的。
    他们既然是为了私事出门,当然不可能借用寺院的汽车。郁弭之前有过约车的打算,没想到曾砚昭也考虑了,可想而知曾砚昭很乐意出门。
    好。麻烦你了。郁弭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手刚刚放下,就看见莫舒云匆匆忙忙地从义工宿舍的方向走过来。
    看见二人,莫舒云只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郁弭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好奇地转身,想看看他要上哪里去。
    莫舒云走到天王殿前,拾级而上,不知看见了谁,脸上挂笑,热情地打招呼:阿弥陀佛。两位来得真早,智空师父说你们是早上到,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来了。
    听说今天有上客来访。曾砚昭同样好奇地说。
    郁弭点点头,看见从天王殿里走出来的人,登时仿佛有霹雳打在了他的身上。
    心好像只顾着跳动,却顾不上往身体各处送氧,没过多久,郁弭的浑身就变得冰凉。
    啊。曾砚昭发出惊讶的声音。
    闻声,郁弭打了一个激灵,如机械般转过头,问: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看着不是普通人。曾砚昭随意地说完,发现郁弭的面色惨白,心中大惊,你认识?
    我郁弭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甚至希望赶在被发现以前,凭空消失掉。
    忽然,郁弭把心一横,说:不认识。既然他们在那里,我们从别的门走吧,省得遇上还要打招呼,耽误时间。
    说着,郁弭径直朝斋堂那边的斜廊走去。
    他走了两步,发现曾砚昭没有跟上,回头一看,见他竟还在好奇来的是谁,不由得心生烦躁。
    郁弭折回来拉住曾砚昭的手,说:走吧。
    曾砚昭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自然地拉起自己的手,为免引人注意,随即就挣开了,不过还是跟上了郁弭的脚步。
    这一刻,郁弭的心里全然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马上走掉。
    偏偏没走多远,因上客来访而满面红光的释智空走了过来,正遇见他们,道:哎,曾师兄、郁师兄。
    他伸开手臂,分明是做挽留状。
    郁弭皱起眉头,却见曾砚昭停下了脚步。
    正在这时,莫舒云快步走过来,高兴地对释智空说:叶先生和梁先生来了。
    听罢,郁弭用力闭了闭眼睛。
    郁师兄,正好你在这里。太好了。莫舒云说完,对释智空解释说,叶先生说,他要见一见郁师兄。说他们以前是好友。
    好友?郁弭的面上发僵,看见曾砚昭神情诧异,更觉得心乱如麻。
    自从郁弭表示为修缮寺院捐款布施以后,莫舒云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不过,现在郁弭看得出来,莫舒云好像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拿出那么多钱和叶懿川这样富豪级的人物是好友,本身又岂能不是非富即贵?
    几人说话的过程中,叶懿川和梁成轩已经走近。
    曾砚昭看得出来,从见到这两个人的那时起,郁弭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他好像在逃避着什么,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突然来访带给他的是十足的震撼。
    郁弭,好久不见。叶懿川说。
    哪怕郁弭的脸色已经这么难看,叶懿川还是从容又温柔地微笑着。仔细看了叶懿川以后,曾砚昭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浑然天成的男生女相,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曾砚昭虽然不太通晓这些人情事理,但是单单看郁弭的反应,心中还是隐约有了猜测。而和这个人在一起的男人,同样非常英俊。不过,他的神情里带着一抹漫不经心,叫人一看便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出于一个陪同的身份。
    叶总。郁弭难受地抿了抿嘴巴,梁律师。
    在他说完话以后,眼眶似乎红了。曾砚昭看得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师父。叶懿川合掌,彬彬有礼地向释智空打了招呼,不好意思,我想先和郁弭聊一聊。不知道方不方便?
    大概没有想到他们盼了许久的上客刚出现就要拉着郁弭单独聊天,释智空和莫舒云面面相觑。前者说道:当然,当然方便。那郁师兄,你先和叶先生叙叙旧。梁先生,请随我们来。
    梁成轩礼貌地点了点头,跟着释智空他们去了。
    经过曾砚昭的面前时,梁成轩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曾砚昭怀疑他把自己的所有猜了个通透。曾砚昭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很快发现叶懿川正看着他,分明在等他离开。
    曾砚昭自回国以后,被旁人尊敬惯了,面对这样看似不以为意其实居高临下的眼神,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看郁弭六神无主的样子,恐怕当下也解释不了什么。于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兀自走向了居士楼。
    第42章 春尽2
    前些日子,你妈妈托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回许州,没有和你妈妈一起去派出所销案。你是自己去的,过后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叶懿川的目光带着怜悯,你的父母都很想念你。我受你妈妈的托付找你,想不到,你居然躲在这种地方当志工。
    郁弭万万没有想到,他之所以找到这里来,是因为陶春丽的缘故。
    叶懿川说得没有错,当年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和梁成轩说的的确是回到许州以后,和陶春丽一起去销案。
    不过在半路上,郁弭改了主意。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将前因后果和陶春丽他们说明白,包括他在那些年里给家里汇的钱、买的房子,他都无法在一通闹剧以后给出更具体的解释。
    他是逃到常觉寺来的。
    早该想到,假如没有人向叶懿川提起,他又怎么会再找来呢?郁弭在心中自怜自艾地苦笑,说:不愧是叶总,神通广大。居然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找到这里来。
    叶懿川错愕,像是还不能习惯他的尖酸刻薄。然而他没有动怒,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温润,说:要大海捞针,的确不容易。答应你妈妈以后,我也找了你很久。最后,是我的一个助理在一篇营销号的文章里面,偶然见到你的。
    什么?郁弭始料未及,完全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专门写文章、编故事的营销号。前段时间,那篇关于常觉寺的文章在微博上很火,不过网友们多是当做故事来看,没有研究真假。那篇文章的配图里,有这座寺院的照片,你在其中的一张图片上。叶懿川说,你放心,那篇文章里提到的人物都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那篇文章的存在以后,也联系作者把文章删除了。
    在寺院里清修的人对网络世界没有依赖,手机里顶多有一两个社交APP,多用来做彼此日常的沟通交流,会上网冲浪的人少之又少。郁弭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营销号的文章里,而现在据叶懿川的说法,文章已经删除了,他也没有办法去考究是不是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问:那篇文章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会火?
    说到这个,叶懿川的面色陡然间变得冰冷,说:写这里的好几个志工都牵扯了人命。
    一时间,郁弭的脑袋像是撞上了一口钟,嗡嗡作响。
    你妈妈知道你在这里,叫我把你劝回去。郁弭,如果我这次来,没能让你回父母身边,下次恐怕就是你妈妈来了。叶懿川语气沉重地提醒,你妈妈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别到时候真让她亲自找过来,打扰了法师们清修。
    想起陶春丽有时候歇斯底里的样子,郁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盯着旁边的一盆绣球花出神,俄顷,他问:我想看那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我在这里也过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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