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瑶看她举步就要离开,连忙扑过来,两手软软搂住阮太后的胳膊不叫她走。她略作犹豫,而后凄然张口,声音哀哀如嫩黄莺般央求:
    姑母,瑶儿今天进来也是有要紧事的!我爹我爹他想要断送掉我的性命,瑶儿求姑母助我一助!
    阮英环一惊,这时才真的站住了,不由把全副心思都转到心爱的侄女身上,暂时打消了去试探清平殿的念头。
    阮大姑娘无意地轻抚了一下颈间摇动的滴翠耳坠,转身打发自己的贴身丫头出去找小宫侍闲聊,而后便被自己姑母拥着来到阮英环日常小憩的暖阁内。
    跟上来的挽姑挥退宫人,侍候这姑侄俩人脱掉外衫、互相依偎着靠在贵妃榻上。
    姑母,我爹想把我嫁给皇上。阮静瑶委委屈屈地向太后倾诉。
    你就是要说这件事?阮英环闻言沉默了。
    阮静瑶微微一惊,姑母您,您难道也
    太后嗔怒地拍拍侄女的手,姑母当然不会像你爹那么糊涂。瑶儿只管放心,有姑母在,必不会叫你就这样填进那血窟窿。
    阮太后方才被女孩惊了一跳,这时才放下心来,知道侄女不过是乍然听了信儿,心里先慌了。她斩钉截铁地给阮静瑶保证,又眼神示意挽姑留在这里好生陪伴安慰大姑娘。
    阮静瑶见她还有去意,眸光一转,睫毛轻轻颤动,泪水便断然滑落,整个人伤心极了般倒进阮英环怀中:
    也只有姑母疼我,她纤薄的肩膀不住颤动,抵在阮太后颈边,像一对脆弱的蝴蝶被年长女人的怀抱围拢,我爹为何能这样狠心!难道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姑母,我不明白!阮静瑶直起身来,美目透红,明明我比哥哥弟弟更聪明,更优秀。但为什么好像只有兄弟们才是爹娘的孩子!而我不管怎样努力,在云京拥有多少赞誉美名,他们依然认定我只有嫁人这一个作用?
    阮英环被这么一问逼到心里,正戳中了隐晦的痛处,当下便万分心疼地搂住哀哭的侄女,把人揽进怀中,好言好语地劝哄起来。她此时总算彻底打消了抽身的念头,外面天色也渐渐暗了,阮英环的头脑已慢慢冷静下来知道黎南洲即便是故布疑阵,她亲自过去也太慌手慌脚、落了下乘。
    既然不准备再往那边去,这头便也不必慌慌张张的了。还是好生安慰她的丫头最重要。
    这边的临华殿随着主人偃旗息鼓慢慢重新运转起来,相距甚远的清平宫却终于像收到了战备解除的消息,幽魂般站在暗岗的不起眼侍人,正接递被沉默的统事嬷嬷带回倒座房。
    侍书女官一直等在外殿,此时毫不意外地接过一只小宫女递来的点翠耳坠子,轻轻颔首,把那不值钱的首饰抿到了衣袖中。
    姐姐不进殿把话报上去吗?那小宫女是有报信任务的,此时看见秦女官不动,壮起胆子问道。
    秦抒瞥了小丫头一眼,轻声调侃,怎么,你想随我进去回话,求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不成?
    黎南洲手下的人少有像秦女官这样还能开两句玩笑的。那小宫女全无一点羞赧愉悦,几乎立刻被吓得够呛:姐姐恕罪,姐姐恕罪!是奴婢多嘴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侍书女官看她这样诚惶诚恐的形状,刚刚收到耳坠子时心头的两分轻松倏而消散了,面上那点笑意转瞬间无影无踪
    这宫内宫外,江湖庙堂,世人总难有半分自在轻快的余裕,好似一点温和的快乐都暗藏着噬人的恶毒动机,需要人风吹草动地活着、心惊胆战地提防。
    秦抒从不苛待手下宫人们,却也无意干涉其他人盘剥压榨更软弱的羔羊。
    毕竟他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主子,也从来都只是无声地坐视着脚下的奴才活在高压的恐惧中,只要他们能提供忠诚驯服就够了。
    而也许刻入骨髓的恐惧确实比敬慕爱戴更让人不敢背叛吧。秦抒有时候会这么想。
    我不进去,是因为只有我们在担心这个麻烦。陛下并不关心这条口信。陛下不在意太后会不会冒然到来,也不在意那人能不能做到。
    秦抒吞下了这些话,只说:我不进去报信,是因为祥瑞这会儿在里面,陛下正在看祥瑞用晚膳呢。
    祥瑞侍书女官看到那小丫头的眼睛「叮」的亮了。
    小宫女还是不敢说话,但是她难得有点楞地抬起头,一点点孩子般的神情正在她稚嫩的面庞悄然放光。
    怎么,你见过祥瑞吗?秦抒看她这样,不禁问道。一丝笑意不知不觉在这位女官嘴角复苏了。
    奴婢见过。小宫女只犹豫了一下,就又轻又快地开了口:
    就是八天前的事情,那天奴婢被奴婢不小心受了伤,在正修葺的灵犀园西边没人的地方独自坐着,她声音微微发抖,却难掩一种毛蓬蓬的兴奋,好像在恐惧中依然被一簇簇跳动的小火光撑着、催着她难掩炫耀的快速讲述:
    祥瑞不知怎么的在附近玩耍,正在扑一只漂亮的大蝴蝶呢!奴婢没看到它,它也没看到奴婢于是于是她正埋在膝上流泪的时候,祥瑞跑动着撞到了奴婢腿上。
    那种被柔软的小猫崽碰到身上的感觉,就好像是小宫女的心被春天的嫩柳芽悄悄撩动了。
    而发现彼此后,祥瑞也并没有跑开。那天下午小宫女独自伤心的角落没有第二个人,云棠抬头看到这傻丫头满脸泪水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跳到了她腿上。
    小宫女愣住了。
    小宫女不哭了。
    她她她
    对!她抱到了小祥瑞,她摸到了祥瑞的毛毛!
    从未有过的幸运怎么会这样突然地降临到她头上?
    她那一整天都开心得好像在蜜里泡着,在云朵畅游。
    一墙之隔的殿内,正有一搭没一搭吃鹿肉小排的云棠好像又听到了耳朵里微弱的电流声。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四下张望。
    怎么了?没有胃口吗?正时刻密切关注小猫的皇帝用手指抚过那纤小的脊背,心里又加重了几分担忧。
    云棠的饭量一直是标准的吃猫食,不但挑剔难伺候,而且极容易喜新厌旧。
    他只是这会儿不想吃了而已。小猫舔舔舌头,往后一坐,开始规规矩矩地洗脸洗手。
    黎南洲把装着鹿肉的小碟子交给侍人端下去,而后靠坐到椅背上,无声地盯着专心洗脸的云棠,目光紧紧注视着小绒球的一举一动。
    一般的人或动物对这样的紧迫视线可能会感到不适。但云棠天生就像有一种活在别人注目下的天赋似的。
    不但没有感到威胁和局促,反而自在极了,非常我行我素地专注于自己的活计,简直像洗脸艺术家正在观众面前表演梳毛。
    黎南洲太敬爱我了云棠边优雅地伸展小爪子边漫不经心地想行吧,本座就知道。
    它太爱朕了黎南洲心里也正在转着同样的念头,说是大有来头的神兽,也不过才这么小,天天就会淘气捣乱、跟朕撒娇。吃东西也只吃这么一点点,又挑剔又娇气,如此难养今日却能毫不犹豫地为了朕不顾性命
    以后让朕护着你就得了,黎南洲心里自顾自想了一大篇话,终于冷不丁开了口:你这么个娇气的小东西,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急于为朕出头了。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朕吧,好不好?
    刚刚是有人在说话吗?
    他在说什么?
    神兽大人一开始都没听懂。云棠举着爪子,停住动作,慢慢回想黎南洲刚才那一番话,感觉好像他们两个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或神理解错了些什么
    这个人当然是黎南洲!
    他失心疯了吗?
    神兽大人无语地转身给了皇帝「啪啪」两巴掌,似乎想通过殴打还他可怜的仆人一份清醒。
    黎南洲被突然精神起来的小毛球用肉垫拍了两下,稍微回过神来,暂且放下了一分心头的担忧。
    怎么又高兴了?男人自然又轻松地接住这小家伙的两只毛毛爪子,顺势把猫崽整个捧到手中,不自觉地凑到自己脸边,想也没想就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额头。
    或者那不能叫做吻那就是温情侵占了大脑后,一个出于本能发生的触碰。
    在那个亲密的触碰发生之后,他们两个都愣住了。一阵更刺耳的电流声在那时划过云棠耳膜,可他这次却没有听到。
    小猫只是,好像冷,好像太暖和了,于是在男人嘴唇边发了阵抖。
    电流声结束后,云棠听到黎南洲在他心脏旁边发出了很轻的呢喃:
    朕也许朕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对吗?
    第8章
    初晨,皇帝还没清醒就感觉到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刨。
    他摸索着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碰到了一只毛毛嘴,温凉的小鼻子喷着潮湿的热气碰到他指头上,小东西清早不知道在他被子里撒的什么欢,醒了没来作弄他、也不跑出去,就在龙床上自己鼓捣。
    猫崽也刚醒没多久,正在被子里摸黑玩儿床褥上软绵绵的小坑。这会儿见黑暗的「长廊」尽头被一座「山丘」顶起来,透进了光线,有手从那边伸过来了,云棠便顺势软倒,后脚爪尖勾缠着黎南洲的被子,两只前爪抱住男人细长的指骨又踹又咬。
    这已经成了一人一猫之间最日常的游戏了。皇帝常执卷执笔的手上全是细小的牙印和抓伤。
    黎南洲专门就此事问过太医。老王太医的意思是,神兽约莫正在长牙发育的幼年期,要在大量的抓咬玩耍中发泄精力,可以给它准备一些质硬的、不会咬出细小骨碴的大骨头,还有坚韧的藤、丝编成幼儿布偶般形状的抓物总之还是不要放任它咬陛下自己的手比较好。
    皇帝从善如流地命人准备好了一切云棠会感兴趣的玩具:轻而小、易拨动的小球;剃得干干净净的棒骨;刨光的木头抓板;黏了鸟羽和丝绸的短棒,等等等。
    但他也并没有认真约束过小东西拿他当玩具的习惯就是了。
    他的不约束还不止体现在任云棠磨牙这一个方面:
    就像大象看人类也会觉得可爱,人看着这样一个雪嫩、毛毛乎乎的小东西也会想它这么柔弱、这么幼小,它又能惹出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些小调皮罢了。
    「猫猫这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眼」的最高指导精神,古今中外一概相通。
    而常年一丝不苟、堪为君子风貌表率的年轻皇帝,正因纵容小猫遭殃
    今日是精心刺绣的龙袍被云棠全都勾出丝来、五爪神龙威严的脑袋成了时髦的爆炸头;明日是烦人精不肯好好吃饭、把它的鱼脍拖到一摞请安折子上,在所有外官敷衍的问候下批回了一个更敷衍的梅花油章。
    至于黎南洲常因揣着小猫鼓起来的胸口、扎好的发髻被头顶的坏蛋挠出了鼓包,过去完美到有点虚假的皇帝形象难免有时而的狼狈了。
    但是那很奇妙。好像那些小小的狼狈破坏了一丝皇帝在所有宫人心里虚假的亲善,却带来了一点真实的随和与宽容。
    黎南洲本来可能会警觉于这种打破了他多年习惯的放纵。
    可就在昨日变故突发的时刻,这个小东西没有任何权衡与思考地扑上去救他,甚至螳臂当车试图击杀刺客。这种近似无条件的爱和保护永远都是冲击性最大的武器,让皇帝不由地丧失了本来都没剩多少的抵抗力,开始了新一轮、更猛力的上头。
    皇帝不是第一次、但是最强烈地一次萌生了给小家伙起名字的念头:好像它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再是那个祥瑞、那只有特殊作用的神兽了。它已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意义。
    一切故事都是在无可替代地发生着。
    黎南洲念出那个名字,好像那个名字正好就在他心口,云棠。
    云棠挠挠耳朵。
    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因为猫通常情况下不是会热情应答名字的动物。
    但是他对这两个字是满意的甚至觉得有点耳熟。如果黎南洲昨晚敢叫它点点豆豆毛毛什么的,黎南洲绝对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云棠大人冷酷地这样想着,冷酷地松开黎南洲布满口水牙印的食指,冷酷地跳下床。
    垂落的被角绊住了冷酷的猫崽,他不小心跌了个跟头。
    云棠大人选择性地忽视了传到耳畔的轻笑声,甩着爪子从布料中跳出来,一路颠颠地跑了。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不离黎南洲左右,整个清平殿都被标记上了他神兽的气息,几乎相当于他的领地核心,但再待下去云棠就要开始烦了。
    他跑出去,呼吸到了清晨的第一口新鲜空气,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小猫身上,天上有鸟,地上有来来去去各行其事的人,草丛里还有无数有趣的、跳来跳去的虫豸,这让跑来跑去的小猫感觉到自由。
    这座皇宫比云棠想象中更大,或者是因为他自己现在还太小了。总之云棠进宫以来更多还是在正中六宫的范围内活动那是黎南洲绝对掌控着的宫域。云棠不太关心这些事,但是他知道。
    不过云棠最近能感觉到自己又长大了一点,起码他抻长身体了脚爪能勉强落到黎南洲手掌外面。而他的精力和力量也更强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生长周期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困倦睡眠的时间在一天天减少。
    而且他的神力似乎也开始觉醒了!
    就在昨日下午,他大战那穷凶极恶的嗜血战士时,有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胸膛一股灼热,似乎就是要喷火的预兆!尽管最后他没喷出三味真火,看上去好像只是对那恶贼哈了一口气但第一次嘛!失误的本质还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法术,不然他当时为什么要那样?
    所以今天他准备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探索一番。看看那里有没有可恶的怪兽或者是漂亮的小鸟。
    云棠骄傲又得意地飞奔着,那情绪已外露到他跑动的气势上,就好像他不是在踮着小爪子迈猫步,而是一身睥睨、凤跃龙游!
    他不知不觉已掠过了快要改建完成的灵犀园,一路边跑边玩到了西宫的边界,在这里被一只蓝色大尾巴的鸟吸引住了,不由驻足。
    那只鸟的尾羽就有一个半猫崽那么长,它早察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但根本没把云棠放在眼里,仍立在一丛矮木上自顾自的梳理羽毛。
    西宫的宫殿群更紧凑些,人影却比正中六宫还稀少。大概是当今皇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后宫、更无子嗣,整个偌大的皇城也就是皇帝和阮太后两个主子、和许多沉默到没有存在感的影子罢了。
    至于说先皇的后宫她们一部分如黎南洲的母妃般早早死在阮英环手里,一部分默然地生存着,跟这皇城里的一根立柱、一粒水珠、一株草木没有什么不同。
    云棠偶尔能见到低头快速走过的西宫宫人,他们的躯体还很年轻,情绪却都死气沉沉地裹在暗色的宫服里,见到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除了主人的指令、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唤醒了。居正宫的小宫女起码还敢在避人的时候对他「嘤嘤嘤」。
    有时候云棠也不知道他是天然就不喜欢人类,还是因为世界上的人类都是这样的就连黎南洲也始终像在阴沉压抑的黑暗中,他才常觉得厌烦,更想出来看一看鸟。
    他也无意于接近甚至改变他们这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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