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他只是不那么想离开黎南洲。
    小猫无聊地抖抖耳朵,自以为很隐蔽地伏低身子,藏在苇草后面摇动小屁股,准备捉住这只蓝色的大鸟。
    这鸟真笨,直到本座扑过去了都没察觉到危险云棠直到被鸟喙痛击之前都在这么想。
    而后他便惨遭「神」生滑铁卢。那只凶猛漂亮的鸟儿轻蔑地张开巨大的翅膀,云淡风轻地周了猫崽一巴掌,云棠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止住翻滚,整个猫都懵了,沾着一身的碎草叶和苍耳趴在地上怀疑神生。
    本座轻敌了,这神禽恐怕来头不小!
    小猫的乳毛因为迅速的摩擦和紧张的情绪完全炸了起来,细碎的草叶和刺蓬蓬的苍耳都被毛毛间的静电吸住了,在微风中可笑的飘摇。
    一只慷慨激昂的战歌这时在云棠脑海中自动播放起来,如果有千年后的人听到,他会认出那是《英雄本色》的曲调。
    但是云棠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一阵悲壮的情感将他洗礼了,他知道今天他必须要在这里跟这只不怀好意的神禽决一死战,保护这座无知的人类城池于邪恶战火之中。
    他举起爪子,向着大鸟的方向用喵喵拳挠了两下空气,那是年幼却心怀天下的神兽大人正向邪恶势力下达最后通告。
    然后他重振旗鼓,再次如小炮弹般对着鸟儿直冲过去
    在那只榉蓝鹃要把毛球啄出满头包之前,一双少女的手挥过来,赶走了气势汹汹的鸟。
    云棠听到了一阵欢快的、如玉石脆击般清澈的笑声。
    这小家伙真有意思!
    猫崽抬起头,看到一张清丽精致的脸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正弯腰对着他大笑。
    那一刻,不得不说,云棠是感觉到了一点特别的: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开怀的、只因为开心而发出的笑声。
    奇怪,为什么说太久?他原来曾听到过吗?
    云棠可追溯的一切实在太少了,他好像一直抗拒去想他对这世界的记忆只有寥寥数日这件事的本身有多么不正常。
    他甘愿臣服在这具身体的本能带给他的憨拙、天真、冷漠的无忧无虑当中。他以为他对看到的所有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既不在意,也无所谓
    但他现在,当他重新听到世界上原来有这样的笑声:他觉得其实所有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笑声才对。
    不是只有鸟在叫,小虫子在草丛里振翅跳舞,小毛球在清晨的空气中纵情奔跑。
    人也应该有喜怒哀乐,有跃动的灵魂,有精神的余裕和可支配的自由
    黎南洲也应该像这样,弯腰看着他,在这瞬间笑得好像没什么难解的负累和陈年的疲惫,只有慷慨洒满了天地的阳光。
    完了,他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不讨厌黎南洲。
    云棠抬头看着少女,脑海中却想着自己的心事,同时无意识地甩着全身狼狈的毛毛。
    那些碎草叶和苍耳被静电吸得牢牢的,几乎一点都没有甩下来,阮静瑶看得又想笑了。
    少女敛起裙裾,优雅地半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我帮你?她声音中还带着一点笑意,语气中却有几分调侃的味道:神兽大人?
    一直都对这个称呼适应良好的云棠第一次感觉到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好像是你藏起来披着床单过家家的时候突然被小伙伴看到。
    但是云棠没有拒绝:这是一个不讨人厌的小姑娘。她甚至比小桃还不让他排斥她自信、自在、有让自己快乐的能力,这让云棠觉得熟悉,让他感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似乎本来应该是这样。
    于是阮大姑娘便极耐心地蹲在那里,一点一点把小猫背上的碎屑摘除干净:
    我本来还有点失望。
    给自己找了这个琐碎的活计后,阮静瑶忙了一会儿,忍不住慢慢开口。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面,手下动作却不停,我从不信所有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认为当权者不该利用这些、不该妥协于操纵信仰的势力,不该将他们摆在棋盘上权衡甚至哪怕是温和地坐视天下异教蛊惑苍生。
    她不动声色,好像她不是在讨伐一直如此行事的、以她姑母父祖为首的当今权贵豪门。
    少女的手很轻柔,秀丽的脸上却慢慢显出一种仁慈的冷酷:虽然我和陛下的愿望也许不完全相类。但我们都想看到作恶数百年的异教被连根拔起,终结在这个王朝,天下间通行一致的政令,百姓不会因跨过一条村庄的边界就因未佩羽环被夺去性命。
    正因为聪慧灵秀,因为生活优渥,因为自小读过太多的书。她便有了知觉,有了痛感,她没法不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黎黎众生感到深刻的苦痛。
    可她也还很年轻,她就像一只试图加入战斗却没有什么经验的小狮子,并不因为天赋的出众就能在残酷猎场上得到额外的优容。
    她甚至是不能和任何人倾诉的她的父母亲人知道她投效了谁,也许会立即处死她。她同龄的女孩们自己也有诸般不如意的苦痛。而黎南洲跟她虽有某种默契,却并不是她真正理想的那种清明仁慈的君主。
    但是今天,这里,刚好有一只无辜可爱的小神兽。它那么自在美丽,却恰好什么都不懂:
    我本来疑惑了有一段日子,草叶捡的差不多了,阮静瑶慢慢收回了手:陛下自己都要求他的治下不许有任何怪力乱神之信,为何又一手塑造出一个祥瑞、甚至跟他自己为帝的声名捆绑住。
    就算有国师的意思,如果陛下不想,也不会让祥瑞的存在如此兴师动众。
    可今天看到神兽大人,她轻轻笑了一下,拍了拍手,我才觉得也许其实是我走到了死胡同。
    少女抬起头看了看日头的方向,她早发觉自己已经独自出来得太久了,只是她太享受于这难得轻松的闲暇,迟迟不愿走。
    可说到底她也并没有随心所欲的自由。阮静瑶吞下了更多未完的话。她站起来,轻轻抖开了裙摆,准备离开了:
    你已经真实地来到这里了,神兽大人。阮静瑶说道,也许是我过去的想法太偏执、太浅薄了
    也许你的存在真的会给这天下带来一点好事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说起来有点好笑。但是那天之后,云棠真的抽出了一点睡觉玩乐之余的时间思考了一下那小姑娘的话。
    他是觉得这小女孩有点天真,有点中二,有点热血上头但他确实是以一个世人闻所未闻的姿态突然降临在这世界上的。据他所知,那些当日看到他的朝官翻遍典籍也认不出他的来头:这也侧面证明了他身份确实特殊。
    也许自己是真的有类似于拯救世界、清除邪恶,将美好带给人间这样的使命呢?
    云棠固然对此觉得不耐烦可是这世界不会真因为他撒手不管滑向毁灭尽头吧
    但神兽大人又能怎么办呢?他连那天那只神禽也未能战胜。
    云棠低下头默默打量自己,悲哀得发现自己真的长得有点弱小,力量好像也还很微薄。他看到脚边有个方正的大石头,觉得也许应该先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他用力地把它推下去了。
    成功!
    黎南洲无奈地看着这小祖宗又开始找茬,它好好地躺在那里,非要把完全惹不着它也没碰到它的玉玺从案上推掉。这要是个人这么干,现在脑袋都已经掉了。
    你再安分一会儿,朕把这些折子批完就来陪你,行不行?
    哈?果然。黎南洲根本什么都不懂!
    云棠为了这个皇帝的天下殚精竭虑,这人竟完全不能理解!云棠都懒得理他,翻过身继续对付笔筒。
    算了,反正也都是废话。黎南洲眼瞅着笔筒亡了,接下去连镇纸也要遭殃,连忙把御笔一撂,两手将淘气包子拎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朕带你去看沙盘吧,你不是喜欢玩土吗?
    云棠蹬着黎南洲的肩膀就要跑黎南洲这人是有点怪癖在的,他居然在神兽大人其中一个隐秘的净室里摆了很多旗子、缩小的围墙、村庄模型、草株和泥偶,这让这个净室整体风格都变得一言难尽了!云棠就去解决过一次生理问题,之后就再也不用那个了。
    黎南洲是不知道自己平常不许宫人进出的、放在居正殿隐室中自用的沙盘被神兽大人征用成了厕所,但他是觉得这间阁室有点微妙。
    怎么回事?皇帝眉头微蹙,眼神射向居正殿的掌宫。
    掌宫平日是不敢命人擅入这间隐室的,这几日也为殿内隐隐的怪异感到头痛。
    云棠拼命阻止、拍向皇帝的爪子都要快出残影了也没能防住男人直指向沙盘的手指:把那里挖开看看,是否有人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塞进来了。
    只是如果是毒物、厌物也太明显了吧黎南洲觉得这件事却有些古怪之处。
    这里不能待了云棠看着一堆人态度谨慎地拿出工具刨他的厕所,这回真的从黎南洲身上跳下去跑了。他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奔向清平殿,怕自己跑慢一步都要被迫面对一场神的社会性死亡。
    这就是本座要保护的世界吗?云棠一路冲回到皇帝的龙床上,爬进被子里藏起猫脑袋,悲愤地想。
    猫崽躲在被子里咬着布料自我平复了好久,然后不知不觉困乏起来,睡了一觉,直到天亮时才睁开眼睛原来是黎南洲这混蛋把他的被子边边撑开了:
    小坏蛋?皇帝冲他的小毛头伸出手,躲起来干嘛?朕又没有怪你。
    不就是区区沙盘吗,玉玺都让你给摔了,又能怎么样。
    但是还轮得到你怪本座吗??
    云棠伸爪子就挠了他一把,扭着屁股往被子更深处爬走。
    神奇的是,黎南洲竟通过那一爪子隐隐领悟到了小东西的意思,光速转换了话术,好好好,朕说错了,是朕不好,也不知皇帝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快要没有原则了:
    神兽大人有大量,神兽肚里能撑船,别怪朕了好不好?
    云棠又不会说话。只是他也没有再往里爬,趴着不动任黎南洲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头毛。
    终究是皇帝最会讨神兽大人开心。没过多长时间,黎南洲就把别别扭扭的小崽又哄好了,愿意跟着他一起去见人。
    国师想要见你,男人轻轻摸摸小崽踞在自己肩上的小毛爪,你还记得他吗?你见过他一次的。
    云棠记得。
    那位国师猫崽还是当日在封禅大典上见过他一面,之后就没再有接触。可是他却对这个中年人有着很深的印象。
    那人好像甫一见面就对自己怀有很明显的善意。而云棠总觉得那位国师当日盯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意外,就好像他对他的存在早就知道。
    国师已在居正殿的正堂等了有一会儿了。
    其实他若说是为皇帝来的,以国师的特殊地位反倒不必等。但他早前便言明是为云棠而来神兽嘛,不拘凡俗规矩,不讲人间客套,正吃着睡着都有可能。
    有两炷香的工夫,国师静坐在堂下闭目养神,皇帝起居殿内宫规严明,殿中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不可闻。
    但国师能感觉到有数道窥视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身上,暗中记录着自己的动静和反应,留待报知此间主人知道。
    在除此地以外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国师都自信自己不会是此时的待遇。
    莫说平头百姓向来远远看到他的车架便痛哭流涕朝拜跪倒,便是权势盛极如阮国公这样的人,他们已懂得运用信仰的威能,却依然不能完全免除对他的那一丝敬畏,将信将疑着也许他真的能沟通上苍、拥有些超凡脱俗的力量。
    没有人能沟通上苍。每一代的国师都知道。
    但也只有在此地,在这位年轻陛下的治下,就连一个洒扫的小太监都能对他无动于衷,只暗中觑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观窥他,随时能因某一位二等管事的话毫不犹豫地上前取他性命。
    这位陛下真是不凡呐。
    只可惜他和他的父皇一样,注定不能长寿。
    国师很多年前就已不再把太多的心力放在这位陛下身上了,比起皇帝,国师更重视那只从天而降的神兽。那才是大元卦显现出的、真正能够帮助圣教清除天下乱教的卦象。
    贫道见过陛下。国师微微作揖。听闻日前有行刺之事,贫道在登云观中五内如焚,连夜率众弟子为陛下祈福,不知陛下安否。
    感闻国师心意,朕已无大碍。皇帝微微一笑,又示意国师就座,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
    国师又是一礼谢恩,却没有坐下,只垂下眼眸继续问道,宵小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圣上。不知陛下可追查出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云棠本来百无聊赖地蹲在黎南洲怀里甩尾巴,闻言耳朵便竖了起来,注意力也转到了他们的对话上。
    实际上那天的行刺事件始终像一根小刺般扎在云棠心里,提醒着他黎南洲仍然处于潜在的危险中。
    云棠本来以为,像皇帝遇刺这样的大事,朝廷一定会大动干戈地追查起来,人人自危下,各部省将以最快的速度跟踪这个案子,直到将明晰的线索逐级呈上。
    但是什么都没有。
    甚至遇刺的皇帝本人带头封锁着这个消息,让云京百官都处于一种似乎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状态,连把事情摆到明面说一说都不能。
    但云京的人是默认这件事跟阮太后一系脱不了关系的。云棠也有相同的想法:
    他开始慢慢关心自己在宫中能搜集到的信息,而他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
    如果说黎南洲这个皇帝拿的是少帝中兴的剧本,那这位阮太后在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反角。
    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的小猫其实是想搞清楚这件行刺案的。可这出乎意料的难
    许多人都觉得黎南洲防备心再重,至少不会避着一只小兽。但是恰恰相反,黎南洲很少在他面前处理真正要紧的事,就好像这个皇帝一厢情愿地把他的小猫团跟一切摆弄鬼蜮心思的时刻隔开了,从不让两者有相触相接的时候。
    有了云棠之后,黎南洲似乎开始把他的感知彻底分割成两部分让他生不出柔软触动的一切,和一只小猫。
    而云棠也没机会从别人的嘴里获知这件事。这里的人从不私下议论、更遑论聚众闲聊。猫崽不知道的是,在大梁的宫城,值守时间若有宫人私聚,一经发现便是杖刑之罪,若有更严密的私下交往,则更会被处以恶刑。
    因而他也只能在这样的时刻竖起耳朵听一听。
    此事说来也是无奈,那刺客当时便服毒了,死得很干净。云棠注定要失望了,这件事黎南洲打定主意按着,也不可能突然跟国师深聊,随便拿两句场面话应付一番罢了:
    朕当时已把此案移交给大理寺了,但是线索既断,他们也无能为力。未防引起朝野骚乱,此节便命他们按下未表。
    实际上从黎南洲到国师都知道这场行刺有谁插过手,但国师也不是真的关心皇帝准备怎么处理、何时处理阮太后,以及明明早已将圣婴教按在手心里了,为什么迟迟不落下屠刀,反放任对方拼死一搏?皇帝到底还要把这只凶豺留作何用?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话题的引子罢了,只有云棠很着急,却没法控制这二人对话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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