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瑶心下微惊,已猜到这位兄长要说什么,只是没等她想出法子转移话题,果然只听他道:
    自今年夏末,陛下在封禅之日闹出什么天降祥瑞以后,这所谓的神兽之名从朝中开始传播,到后来又被几道圣旨宣扬到了民间,传颂于百姓之口。最开始也就是云京的人在说,几家酒楼编纂了本子擅加演绎,那时候祖父说不必管。
    可是这些时日,又是什么祥瑞救驾,护国有功;又是国师问卦、圣教塑像,还要在万朝节这样的日子,由天子率百官到登云观举行揭祥礼。敬告天地。依孙儿看,与其说这些举动是在为祥瑞造声势,不如说陛下在借神兽之说、为自己在民间扬声名。
    最后阮少爷总结,封禅之日,祖父也未曾亲至,神兽之事也只是听人口述。什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仙兽,又有谁知道不是陛下在暗中操纵,蛊惑臣民。如今这神兽之名已广为传扬,为陛下在云京一带广邀人心,难道祖父大人还无动于衷吗?
    未待阮国公发话,阮英琪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表态,赞同长子了:珏儿此言有理。
    阮英琪是个目光短浅的政客。在他看来,云京中闹得人尽皆知的祥瑞一事给皇帝亲政在民间的声议带去了无数便利这早让他备觉警惕,心中不满了:
    父亲,孩儿认为,这祥瑞一事不过陛下假造神迹,便是真有什么奇异,谁又知道那是神兽还是妖兽,是祥瑞还是祸害此事如今已流传甚广。
    若还不加以限制,恐怕要随着圣教的动作传出京外,使得什么陛下亲政乃承天之运,这,这说法更加深入人心。我们阮家,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阮国公倒不是觉得他们这想法有错。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神兽之说确实于黎南洲立身有益。
    他自然也不是闭目塞听,或对此能稳坐泰山、置之不理。
    只是要紧的还是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本质,甚至于要怎样处理。
    阮国公沉吟了片刻,还是问自己的长孙:珏儿,那依你看,祥瑞一事该如何应对呢?
    阮大少爷张口便答,显见不是毫无准备的:依孙儿看,祥瑞一事不过是陛下误信邪门歪道,还欲以此蛊惑民心。我阮门乃大梁的中流砥柱,自然不该置之不理。既然陛下以神迹编撰之,借此欺民,那我们自然也可以劣迹攻讦之,以彼之道还比之身,还这悠悠人间以清明。
    这其实是阮大少爷今日来祖父的书房前便已经与他父亲商榷讨论过的了,为的就是能在提出问题的时候很快拿出一个完整又可行的方案,不要被他的嫡妹用急智比下去。
    却没料到阮国公并未第一时间表示赞许。这位大家长没有任何表态,只是静默地思索了半息,便又期待地看向孙女,瑶儿,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来,你给祖父说说,祥瑞一事你作何分析。
    阮静瑶的思绪在瞬息间百转千回,可最终她还是开口反驳:孙女以为,祥瑞一事的关键在于圣教的态度、国师的援手,不在皇帝。
    阮英琪张口便想斥责女儿,却被阮国公伸出手掌压了压,让瑶儿继续说。
    阮大姑娘看也未看父亲一眼,只轻轻一福:这个神兽,到底是如何形状,是灵性圣洁还是粗鄙顽劣,是祥瑞还是妖异,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言论之争,哪一家的声音想递出去也破不开圣教的藩篱。便是没有现在这只神兽,或者哪怕祖父派人处死了它,只要圣教站在陛下那边,总会在民间众口中塑造出新的神迹。
    阮国公听得心里暗自点头。
    他觑了一眼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儿,心里第无数次地遗憾她不是个孙子真舍不得把她嫁进宫去啊。
    可是黎南洲成长的速度太快了,他给阮家带来的威胁已远超过当年他的父亲。他的子孙尤还未觉:可实际上云京阮家的覆灭已在旦夕。
    而阮国公靠自己的女儿尝到了一次名分的甜头,自然想再复制一回这样的成果。
    至于把家里的女孩嫁给彼此都憎恨的人,她们会不会得到幸福阮国公又怎么会在意。
    英环不是挺幸福的吗。自身贵为太后至尊,他这个父亲还为了拱她儿子上位殚精竭虑。
    不过实际上,在圣教、皇帝和祥瑞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上,阮国公和阮静瑶都搞错了一点不是圣教和黎南洲合作才有了所谓的祥瑞。而是圣教看重祥瑞,祥瑞亲近黎南洲,才有国师如今带着圣教偏向皇帝。
    只是阮国公此刻看到自己的长孙黯淡下去的眼神和不自然的表情,还是把夸赞孙女的话压了下去。
    顶着儿子看向孙女的不善眼神,阮国公轻咳了一声,静瑶说的有理,不过我阮家强盛、倒也不惧圣教的势力,圣教在民间有教众为皇帝传信,难道我阮门之下便没有无数门人。
    阮国公吞了口气,还是慈和地转向自己的孙子:珏儿,祥瑞一事你是怎么想的,又准备如何应对,此番便放手去做吧。便是未处理得尽善尽美也不要紧,咱们家总能给你兜底只有一条:此事你还是不要露了你自己的行迹,更不要与圣教直面争锋。
    依祖父看阮国公顿了顿,南越被你妹妹拘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你们姑姑也想他了。秋祭之前还是要他回到宫城去。
    秋祭的日子尚还遥远,流言的传播却可以非常迅疾。
    三日后。
    秋日的宫城中,空气新鲜,阳光温煦。这么好的天气正适合陪你的小祖宗到外面玩一会儿。
    可皇帝又在对一张悬挂起来的地图研究个没完没了。猫崽咬了一会儿他的袍子,除了几个摸摸没得到更多热情的回应,于是他愤而出走了。
    云棠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奔跑,有时候扑一只草丛里的蚱蜢,偶尔停下脚步对路边的小绒花扒拉两下,然后被它飞舞起的草绒扑了满脸、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神兽大人记住它了。
    待会回来要记得把这只绒花咬断、叼回清平殿,也叫愚蠢的黎南洲打个喷嚏!
    云棠美滋滋地想。
    他很快逛完了这个两殿中心的小花园,起身又朝着西边的方向跑过去。
    云棠本意是朝着临华殿的方向跑,他仍然没放弃在阮太后那里获知一点点与行刺案有关的线索。而他一直没听到过阮英环谈论那件事的只言片语这诚然让小猫一无所获,却更加重了云棠心里的怀疑。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阮太后毫无关系,这么大的事情,她在宫里掌权半壁,不可能一无所知,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以来、逢他偷听的时刻便未曾谈起过呢。
    就连中正六宫这样被黎南洲直辖管制着的地带,都还残留着行刺案的余韵。
    但是今日的猫崽还没跑到交界地带,几乎刚掠过自己已经建成的灵犀园,就听到了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云棠心里纳罕这个宫城向来安静地像一座大型的活死人墓,连小桃和阿亚在自己居室内都要轻声作谈,除了宫人们交待公务,还有秦抒那个特殊点的姑娘,他几乎就没见过有人在光天化日下私语。
    但是猫崽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远处传来的是几道陌生的音色,而猫咪的天赋也告诉云棠他此前并未逢见过这几道气息。
    云棠从不关心陌生人类。他本准备悄无声息地走了。
    可随着他轻手轻脚地路过这三五个人,那一道道私语不可避免地传入他耳中,其中却夹带了他的姓名。
    作者有话说:
    help!乖乖们,又被说文名拉胯了;
    全天下就我一只猫;
    皇后是只小猫咪;
    你们会更倾向于点进哪个文名如果有更好的也欢迎提!
    第20章
    听说是叫云棠。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弓腰缩肩道。可真是隆宠极盛,竟能够以云为名
    闻言,云棠的猫儿眼咕噜噜一转,更加轻手轻脚隐去自己过路的声音。
    不但敢于聚众私语,还不是为了什么要紧事情,而是在聊他神兽大人的八卦?
    他的魅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云棠茸茸的耳朵尖稍微向往倒去。
    在小太监说完这句话的当下,那一小圈人中都并无应声。隔着几步远,猫崽都能嗅到不远处这群人身周弥漫的恐惧和紧张似乎他们也正害怕着自己此时此刻私下交谈的行径。
    可好像有某种力量正迫使着他们,非要他们在东西宫殿群的交界,在这掌事少来、却时而会有宫人路过的地方传播一些有指向性的言论,把某种隐晦的倾向由最边缘的区域渗入水面,才好使其裹挟进人言的波流里。
    到此时为止,云棠仍然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不感兴趣。
    其实向来疯玩傻闹的猫崽此刻却好像有种暗藏的天赋,他能隐约意识到也许有一个蓄势待发的阴谋正在这里暗中孕育。
    但他很难立刻把这联想到一个具体的目的上面。
    或者是宫侍之间自己的龃龉算计,或者就是拿他的话柄做另一个相关的引子,了不得就是针对他这从天而降的神兽做些无谓的诋毁猜忌云棠觉得这些都跟他神兽大人没什么关系。
    小猫踮踮脚,踩实了爪下的枯黄草绒,打算离开这里了。
    随着微风飘入他耳边的是终于接话的另一个女声。
    那年长的宫女声音有些发抖,她的十指都紧紧蜷在自己的袖子里:
    那一个说是祥瑞,可是除了那边的人,又有谁真的见过呢?
    她其实隐隐听说过有西宫侍人声称自己看见过神兽的身影。甚至在祥瑞刚刚被带进宫时,太后也三天两头派人看去只是后来都折戟而归罢了。
    尽管没有更多的真实信息传播开,祥瑞作为云京和梁宫几个月来最热门的话题,总有几个参与讨论的人真正知情。
    据他们所说,神兽确实生得不凡,可宫女是不能信的:
    都说祥瑞该享灵犀园,灵犀园离咱们又不远,可从未见过神兽在那里居住。神兽想来必然形状威武、英姿伟岸,住在宫里这么久了,咱们却从未听到过啼鸣嘶吼的动静。
    她越说来,也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不在灵犀园,这样一尊神兽又能安置在哪里呢?也未知那边的人作何将祥瑞藏起来了,其中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时下的祥瑞之名虽已传遍宫城内外、朝野之中,只是亲眼见过云棠的毕竟是少数,封禅之日见过他从天而降的人又多多少少对此讳莫如深,不敢很在外头宣扬云棠真实的消息。
    除了圣教那位作风不羁的三教宗屡屡放出狂言,声称自己渴望同祥瑞亲近,被皇帝一次比一次表情冷淡地辞去了
    只几个当日实在被迷痴了的文官藏在自家书房偷偷给那小仙兽画了像、时而还回忆一番只听过一次的那种脆嫩柔软的声音。
    这些人顶多会在偷偷哄孩子的时候,告诉孩子神兽是真的存在的。
    而且生得既梦幻又美丽,看一眼便给他们带来了好运;再多也就没有了。
    而在这座庞大的宫城里,像云棠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小猫,如果他刻意不想让人发现,是可以安静隐秘到像一朵从脚边飘过的云。
    除了正中六殿中云棠已熟悉了的宫人会得到猫崽时不时大奖放送般的撒娇亲近,更多的人确实是未曾见过猫崽的。
    包括阮太后在内,他们对这所谓的神兽的模样只凭想象。那想象得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兼具奇幻绚丽、恐怖离奇。
    原本这跟猫崽也没什么太深的关系,毕竟脑子和嘴都长在别人身上,他也管不了人家怎么说、怎么想。只是云棠此时闻言,倒是被说中了几分心事,不由得慢慢停住了脚步。
    好吧。
    他也觉得自己该生得英武高壮、威严浑丽。
    他也确实长了很美很不凡的爪子跟尾巴,这些已经把他身边的人类迷糊得神魂离体。
    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长得这样小呢?
    难道是他没有努力地吃吗?
    嗯他在吃东西上面好像确实表现得有点差劲是相当差劲,甚至皇帝隔三差五会拿起朱笔亲自琢磨该怎样提高一只小猫的食欲。
    但云棠认为即便这样,他两个多月来才长大了这么一点还是有些过分。
    他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更神秘的缘故譬如他尊贵的血脉和不可说的来历。
    猫崽放慢了脚步,准备再听听其他的人怎么讲。
    此时便听闻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道:正中六殿一直封锁这祥瑞的消息,据说连另一位主子也没法把手伸到这尊祥瑞身上。
    众人一听都意会,知道他说的是阮太后,不由更为他们当下的冒险举动颤抖怖惧。
    只是这时却也无法叫停了:只是咱们这些人在宫里活了多少年,什么蛇道鼠道没钻过,从没见有什么新鲜的玩意能瞒过咱家的耳朵我尝听闻,那尊神兽非但并不像什么祥瑞仙灵,反而不通人性、性情恶劣,甚至并不是为拱卫陛下、护佑大梁才降临。
    说出这话的人深深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聚着的人,包括三三两两的隐在暗里、藏在廊外的衣裾:祥瑞做下的这祸端还是一个密交告知于我的,据说是千真万确
    他放慢了语气,拉足了周围人的注意力,甚至连偷偷旁听的云棠也被这断句方式勾起了好奇
    这个所谓的祥瑞,曾损毁过陛下不止一件的龙袍!甚至陛下吉服上的龙睛也曾被那,那祥瑞,暴虐地一掌毁去。
    嗯?什么?龙袍吗?
    哈?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云棠当下感到非常无语。
    他无聊到不自觉磨起了爪子,发出了很轻的窸窸窣窣声,这让小猫开始怀念起他最喜欢的虫子,他深深认识到自己此刻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很可惜、还不如抓紧在路上给黎南洲捉一只大螳螂回去。
    耶他可以把螳螂塞到自己的被子里!
    神兽大人本以为传闻中会是他刺杀了皇帝再变成人君的样子至尊临朝什么的。
    再就是神力倾泻,使天下自北往南三万里降雪不断,高山断裂、平原倾颓,人间的城池落满雷云。
    虽然神兽大人并不会做这些残害两脚人的事,但只是说这些大场面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吧。
    友情帮忙改造了几件黎南洲的衣服?这种好神好事算得了什么!
    但是很显然,在场的其他人没有这种想象能力。
    隐晦又压抑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云棠能嗅到远远近近的陌生气息全都充斥着消极而震惊的味道。似乎对于普通人来讲,他们方才听到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连想一想都为当世所不容,堪称罪大恶极。
    云棠和其他所有人天然存在着的巨大不同就是这个小猫豪无对皇权的敬意。
    而莫管信不信,在场许多听闻此言的人对于祥瑞的一些美好想象已变得复杂不明了。
    当最后一个年长的宫女开口已有藏身的人听出她是西宫某位太妃宫中的统事嬷嬷只听她徐徐道:
    小得意说的不错。这件事不过是正中六殿的人没传开,其实私下里知道的人却也不少。御锦坊、内务府、御膳房,甚至是宫城卫这些地方又不是水泼不进。咱们这样的下人能真活成个影子,主子的事又怎么可能一点传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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