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话又给在场的其他人放宽了些心:这里地界偏僻,东西宫里当值的人一向少来,原本就是下人们偶尔宽泛宽泛,私下里说说话的地方。咱们也不是传主子们的消息。不过是聊聊那所谓的祥瑞罢了,其实倒也无妨。
    她这样说了,平静的语气中还暗含着并不算隐晦的鼓动,而敢于溜到此处、甚至暗暗旁听的宫人也多不是稳重的性格,好几个都是年纪尚小、爱奇好信。
    一个也在老太妃宫里当值、曾受过这位嬷嬷恩惠的小宫女就鼓足勇气走了出来,怯生生地给这个掌宫见礼,口称孙姑姑。
    显然这个小宫女和孙姑姑相熟,且关系是颇为亲近的,因为小丫头行礼告罪后还大着胆子追问:孙姑姑,神兽如此行径,还能称得上祥瑞吗?
    嬷嬷听到此问也全然未怒,反倒微微含笑,好像很慈爱宽容小孩子的模样,只是看着这冒失的小丫头意味深长地道:
    还不止如此呢。嬷嬷还听到说,这神兽性恶伤人,不通教化,喜食生肉,造费奢靡。甚至在众目睽睽下害过一个小太监的性命
    她含糊地点了点这小宫女:你还是不要对神兽有太多好奇得好。许是咱们见不到神兽,倒是陛下慈心仁爱,不肯放它出来肆意伤人呢!别哪日叫神兽害了,稀里糊涂成了刺客,许是连尸首都化得干净!
    小宫女听闻此言,吓得脸色都变了,一时脑海中多出了无数惊惶恐惧。
    这这哪里算得上神兽,哪里堪叫祥瑞小丫头失望地喃喃,亏我婶婶上次还问我祥瑞的消息我看该叫他妖兽还差不多哩!
    统事嬷嬷自然知道小宫女有个宫外造办局当管事的婶婶,所以一向待她亲厚,只是此时便假作什么也没听到。
    她甚至还语重心长地嘱咐起小宫女:咱们宫里的规矩不多,今日你撞到嬷嬷跟老伙计说话,心里好奇神兽,多问两句,听了也就听了。只是回头还是不要轻易乱说才好,别叫咱们宫里的小丫头们一时叽叽喳喳全学起来,在整个宫里显得最乱遭,尤其不成规矩,知道吗?
    小宫女胡乱地点点头。只是在场的谁都瞧得出来她有应没听、估计转头就能把这话散播出去。
    掌事嬷嬷见状,也知道今日这一番成效不错。只是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消下去,就听到这小丫头小声惊叫起来
    嬷嬷你看你们看!看那!那!那是什么?
    那是终于无聊地抬脚走了,走之前准备现个身、吓这群说他坏话的人一跳的小猫咪。
    第21章
    就算无人应声,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想到了答案。
    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这便是他们刚刚还在诋毁、臆测的那只神兽了。
    只是刚刚还都妄加贬低、神情各异的宫人们此时却都像是被鸟雀叼走了舌头、被微风抚平了眉宇。他们满脸空白,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地一时间万籁俱寂。
    当时当日,在场的人只觉得自己都被一种扑面而上又抚慰人心的刺激镇住了。
    他们贪婪又充满好奇地盯着这个歪头看他们的小毛球是的,神兽长得就像是两个极圆极圆的毛球,软绵绵地连在了一起。
    只不过下面还长出了四只吧嗒吧嗒的小脚,精致可爱得像是仙人再三思索下的落笔。
    不不,神兽还生了两只看起来很薄很软的大耳朵!它的耳朵微微抖动着,脆弱的浅粉色几近透明。
    这个毛球儿也太招人了,它怎么能长成这样?它好像个假的啊
    不对,它当然应该这么长,就应该是这样毛毛尖儿蓬得好像都能发出乳白色的光晕。
    那张短短圆圆的小脸让它看起来又憨又懵,但是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又给它填了几分让人觉得可爱极了的机灵。
    神兽看起来稍微有点像是纯白色的小老虎,但它当然比那更精致小巧的多。它就好像是
    见到它之前你没法凭空想象这种生物。见到它之后你会觉得它每一处都恰好长在你心尖尖里。
    人会控制不住地想抱住它,揉到它,摩挲它,用自己的身体贴住那些软毛毛,甚至受不住大脑感受到的可爱刺激,想要咬它一口最好能用上一点力气!
    不会有人知道,这副长相正是猫咪千百年来驯服人类的天赋本能,是他们得以在无数个人类家庭中作威作福的秘密。
    而此处的宫人再怎样迷醉于这一刻,未等他们缓过神来,那一处草丛早已是空空的了,就好像方才降临于此处的只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幻想的一场仙迹。
    良久过去,此处一片静寂。还是方才发问的小宫女先出了声,她纤细的拳头紧握着:
    这便是传说中的那尊神兽啊!它怎生得如此如此模样我刚刚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窸窸窣窣的角落里,一位先还克制着好奇心的兰庭使女也迈了一步出来,忍不住地搭话道:大人们方才说的关于神兽的那些传闻可是真的吗?可我瞧着,神兽形态圣洁大方,姿仪飘逸美丽,怎么也不像那样顽劣不堪的
    怎能说是顽劣不堪?出声打断的居然是那一群最开始不怀好意聚众议论的宫人之一,此刻他眼神飘忽,神情不定,一张不起眼的脸都已红了:
    我想我想,神兽毕竟来历不凡,秉性自是刚烈凛然,不同流俗。那些传闻细细想来,必然有些不尽不实,还有些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轶事而已。
    是了!最后那格外活泼些的小宫女一拍掌,眼睛亮亮的,神兽看起来尚还年幼,也许是格外淘气些。但是管他呢!生得如此美丽可爱,必定是个祥瑞了!
    这话当然已经算不讲道理了。
    但是亘古至今,人类对于美丽的事物确实总有格外的宽容,而云棠又生得很圆很小,从耳朵尖到尾巴毛毛都透露出柔软无害的气息。
    如果一个生物生得美丽可爱、又看起来柔弱无害,那它基本能在大部分人类中间横着走了。
    当然,除了受惊炸毛的时刻,云棠绝大多数时间并不需要横着走。不过即便这样,他看起来已经够骄傲的了。
    云棠舒展地迈动着自己奶白色的小短腿,骄傲地挺着自己毛绒绒的小胸脯,步伐轻快地小跑着,远处传来的声音正清清楚楚告诉他:此时此刻,又有一群可悲的两脚兽迷失在他的赫赫英姿里。
    猫崽自以为很英武地在阳光下甩甩头,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脑袋太圆,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好笑。好像这个神兽确实不大聪明。
    跑离了那个隐蔽又荒凉的八卦密地,云棠却有点犹豫该往哪边走了。
    神兽大人在偷听私话在体察民言之前本来是要去临华宫的,可是现在就有点晚了,这会儿已经快要到阮太后每日跪经的时间了。
    偌大的临华殿中,以猫猫贼的种族天赋,云棠连太后宫中的书房正厅这样的地方都能去得。唯独阮英环日日跪经的小殿,向来门窗紧闭、日夜有专人值守,他从没能成功进去。
    实际上云棠一直觉得,这位阮太后轻易又不会出宫,若她要在常起居的殿里暗中进行什么密谋,多半也就在那间隐秘的经室里,或许他正该赶在阮英环出入的时刻伺机溜进去,才能稍有所获。
    但是这个方法太冒险了。也许非但不能得到关于行刺案的线索、获知阮太后私下里针对黎南洲的勾当,从而帮助到皇帝反而会让他自己陷在里面,困进更棘手的处境。
    云棠也不傻。
    或者说,从他有意识以来,过去的时间越长,他越没那么傻了。
    这也是猫崽在黎南洲这样的人都没发现的情况下,屡屡独自一团跑到临华殿偷摸踩点,却从不敢现身招惹阮太后、试探她态度的原因。
    如果小猫要捕捉猎物,他且要仔细观察对手,然后摆好姿势,伏低上身,扭会儿屁股呢。
    既然今日的探秘之行已经不合时宜了,云棠最后还是在奔跑的过程中重新决定了目的地也快到神兽大人用餐的时间了。他还是回到居正殿跟清平殿之间的小花园玩一会儿吧。
    当然,这个决定跟黎南洲倒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那小花园的位置的确离蠢瓜更近一点,但这只是巧合罢了,神兽大人还记得刚才皇帝没有对他的陪玩邀请回予足够的热情,于是仍然保留着对这个失格追随者的不满呢。
    倘若此时恰好有人路过这东西宫的交线地带,就能看到一只乳白色的小圆球在极速狂奔中突然无预兆转向的一幕,这画面会让目睹的人觉得莫名其妙又非常有趣
    就好像这么小的小东西是跑着跑着突然想起有什么急事去办一样。
    之前黎南洲就常常为这样的场景发笑。
    皇帝起初一直觉得他的祥瑞很憨傻,几乎从未怀疑过这小毛团的外表下藏着的灵魂富有思想,就是因为云棠一开始的行为完全不可预测:
    上蹿下跳、疯玩跑酷,有时会突然倒头睡觉,甚至三番五次把自己关进某个出不来的夹缝里。
    那时候,任凭黎南洲怎样天资卓绝、心细谨慎,他看这神兽也是不大聪明。
    但相处日久,一人一猫之间越来越熟知彼此,黎南洲对云棠的了解也深入了许多。
    他仍然觉得这小毛团天真憨傻,不过这种认知已然更多出自于他对云棠爱怜了。
    皇帝开始意识到,排除他由宠爱心疼而生出的这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傻东西这种失智监护人的滤镜外,云棠其实相较于这世上许多真正的兽类都机敏得多。
    甚至黎南洲偶尔会有种感觉:也许他的小毛球在灵慧程度上比起许多人类幼童也不遑多让。
    首先,这小毛团好似天然就对许多人类之间的造物、习惯、规则有所了解,甚至不用试探就能轻易找到与其相处的平衡。
    而后黎南洲又发现云棠的感情其实非常丰富鲜明,远超过一只小兽该有的程度,同时他的记性也好得出奇。
    随着时间渐长,黎南洲还慢慢了悟到:这小坏蛋分明能理解很多人话,并且他是知道皇帝希望自己怎么做的,只是这小祖宗不想搭理罢了。
    再到云棠对行刺案的在意,对皇帝那日毒发时困坐池水的激烈反应,到这小东西平时拿捏宫人之间的轻重,到小崽对很多事情表现出的相当明显应对方式及应对情绪。
    皇帝很早就明白了。这个好像很天真憨拙的小东西,他其实没法轻易地糊弄住它。
    这件事给他们两个带来的深远影响暂且不说,只谈当下皇帝上午处理完手中的政事后,刚刚去净了手,饮杯茶,静了没有半晌,很快就意识到:
    他方才稍显冷淡的摸摸抱抱和伸手任咬,或许略嫌敷衍,大概已经得罪了一个心眼不大的小东西。
    黎南洲这个人生来天赋异禀,比如说他能在内外势力的围追堵截下一点点收复回被瓜分的权力。
    也比如他总是知道在某个时刻他该安安静静等在殿里、别去讨玩得正疯的神兽大人的嫌;还是该马上检讨自身、端正态度,十万小心地去找他的小猫咪。
    具体的顺毛经验皇帝倒不会公之于众,但至少此刻,黎南洲询问了六宫掌事、知道猫崽常出没的宫室里没人见到这小家伙的影子,于是换了一身常服,准备亲自出门迎祖宗去。
    这时也快到小毛团吃东西的时间了,实际上黎南洲也大概知道云棠会去哪里逗留。皇帝没有多作犹豫,带着贴身太监直接往他每次哄小猫的花园走去。
    云棠这边叼着绒草溜达回来,正路过居正殿的后殿。这里有一排偏室,平日里其实用作皇帝私人的一处库房。
    这个私库装的多是些不要紧的东西,今日却有许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这些人虽然交谈不多,此处还是闹哄哄的、充满了一些大型器物摩擦碰撞的声音。
    这里已经算云棠熟悉的领地范围内了,此时正忙碌的人里面就有许多猫崽熟悉的面孔比如管着一个小队的阿亚,比如过来帮忙的小桃。
    于是猫崽就停住了脚步,准备看看热闹。
    这些宫人正在把这段日子陆续送来的贡礼择优者送入此处私库。
    能送到皇帝面前的东西,尤其是一个年纪渐长、不久前刚举行了封禅大典,又在诸家教派和阮系的弹压下越来越锋芒毕露的皇帝必然要占一个贵巧珍奇。
    不过这些宫人伺候在正中六殿,也算经见得多了,并不很为贡品动容。
    倒是云棠溜溜达达的,对一面立在地上由两个小太监暂时照管的大物件生出了兴趣。
    那是什么?
    云棠绕到那大物件前面,无视了两个小太监看见他靠近而发出的压抑的抽气声,把目光投向那物光滑的表面
    然后他极其清楚地看到了里面映出来的宫人的形容、近处远处嘈杂一地的贡物,远处华美的秋景、蔚蓝的天空和他自己的身影。
    哦。那是一面西洋镜。
    作者有话说:
    专栏预收《早逝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扶冰的毕生使命就是杀死皇帝。
    疑宫为此准备多年,甚至改换了扶冰的容貌,将他变成了早逝的苏青时的模样。
    苏青时,兰陵苏家的贵公子,当今皇帝的白月光,七年前于纷飞战火中死去。
    那以后,皇帝将叛门屠尽,使后位空悬,满天下寻觅一个死不见尸之人的痕迹。
    疑宫主告诉扶冰:现在这样,皇帝一看到你,就会爱上你。
    扶冰虽然因为匮乏的人生经历,常显得人不聪明,但他觉得宫主的办法肯定不行。
    只是疑宫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扶冰这样一个不很机灵的杀手,终究也只能听任疑宫之命混入俗世,伺机刺杀皇帝。
    只是扶冰没想到,皇帝竟然比他还不聪明。
    他一次次试探的行为破绽百出,可不管他的借口多么拙劣,他的举止怎样诡异,皇帝从来都视而不见。
    直至皇帝对他恩宠愈重,纵容至极,对待他甚至显得卑微到小心翼翼。扶冰终于过不了良心那一关,想要放弃第一次的刺杀行动,离开这座皇宫,回到疑宫接受他任务失败的命运
    可他没走成。
    黎妄握着扶冰的手,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
    他说:别离开朕别离开我;或者就先取走我的性命。
    一开始扶冰觉得黎妄是疯了,他不能接受苏青时的离开,为此宁愿欺骗自己、投进他这样虚假的幻影中死去。
    后来他倚在榻上浑身酸软无力时才明白笑死,原来这个狗男人早就知道:早逝的白月光就是他自己。
    第22章
    说来也是巧合, 云棠有意识以来这么久,居然从没有机会清楚看到过自己的样子。
    他之前也确实没有直面过什么映照之物。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则是当今朝代的某种惯例
    自某一代的祈风宗以铜镜为媒介,连屠极大郡数百官家子女, 酿成骇人惨案后, 纵然圣教当时的五位教宗很快率诸长老将祈风教杀灭,此事还是在民间酿成了巨大的恐怖反响。
    那一代正是在梁哀帝统治下百宗之祸开始的时期,天下乱象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此后有近十年的时间, 民间不断有凶徒假借已灭教的祈风宗用镜害人。
    虽然最后被渐渐崛起的圣教用雷霆手段禁绝, 大梁还是慢慢无人将铜镜置于明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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