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想了想皇帝描述的那个画面,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只是忍不住又被自己的想象可爱到了真是想亲眼见见那个场景啊。
    该说不说,老太医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皇帝陛下,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可言说的妒忌。
    而且说祥瑞还是没精打采小祥瑞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啊!
    瞧,小祥瑞正活活泼泼地拍着陛下的脸呢!这小爪子真灵巧!挥动得真有力气!
    是的。云棠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不应该因为黎南洲这几天表现出来的忧虑焦灼,就一直强打起精神来配合他,用强撑出来的食欲和精力哄这个蠢瓜高兴。
    黎南洲他其实只是欠揍。
    黎南洲就需要他猫咪大人一直盯着,好在他忘乎所以的时刻给他一点教训。
    现在只是被猫崽打了几下,皇帝的情绪就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他甚至受宠若惊地用脸贴近那有点凉津津的小肉垫:
    嗯?黎南洲发出了一个有点疑惑又明显非常惊喜的语气声。
    他托着猫崽的小脚,能鲜明感觉到站起来打他的小家伙一瞬间就欢实得多了,踩在他掌心的小脚也变得有力起来,正牢牢地把他的皮肤蹬住。
    黎南洲的目光转向在场他比较信任的王老太医,那目光是在很露骨地寻找认同和肯定。
    若说应付焦灼的家长,老医就能说自己很有经验了。
    老人非常笃定地对着皇帝殿下点头,并再次跟这个位高权重的家长强调:祥瑞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好,还请陛下放心。
    其实王太医对云棠这两日的状况也有一点自己的推断。
    本来他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准确,但是看了小祥瑞刚刚这一出,老人略作犹豫,还是认为自己的论断没有错,因而决定把这番话说出口:
    微臣想,祥瑞恐怕比比微臣从前认为的更加聪明。甚至好像连许多简单的对话都能听懂。王太医仔细斟酌着言语。
    祥瑞这两日的反常,也许也并不是因为身体上出了什么变故。而是就像幼儿心情不佳时也会精神萎靡。祥瑞可能不是不舒服,而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黎南洲正摩挲小猫的动作闻言便顿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向提出猜测的王老太医,好像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还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皇帝当然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设想过了很多种可能性:云棠的异样是因为身体,是因为心情,甚至是因为一些作祟的阴谋连带中正六殿都在这二日内迎来了一圈紧急清扫。
    但或许人在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就是不容易冷静。就算有很多人再三表示过云棠没什么问题,皇帝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对猫崽的一切状况都感到无从下手。
    现在看来,王奇人的猜测好像才最接近真实情况。
    小祖宗只是不高兴。
    可因为什么呢?
    最早的时候黎南洲认为猫崽是在生他的气。气他那日清晨没有耐心陪他,气他过了很久才去找他,气他不仅凶他还打了他一掌。
    但是黎南洲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很显然云棠不但不生他的气,这两天还格外喜欢黏在他身上。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这么一只小毛球,它又能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呢?
    黎南洲又想起来小东西那日是照见了一面西洋镜在这漫长的两天里,皇帝早就把当日私库整理贡物的一切来龙去脉查问得清清楚楚。云棠去到那里的细节也被几个掌事一遍遍详细复述过了。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唯一值得注意的点就是那面镜子了那镜子已经被童太监摔得粉碎,外壳和镜面间没有什么夹带的东西,连雕饰和涂层都叫几个小太监在童太监眼皮底下刮干净,不见丝毫异样。
    就是以皇帝的多疑,他也没办法挖出更多线索了。皇帝甚至让秦抒想办法查出云棠回中正六殿前都在干什么。
    秦女官再神通广大,云棠这样一只隐在草丛里就能直接消失的猫崽,她也掌控不了啊。更别提皇帝让她查的还是祥瑞之前的行迹。
    因而皇帝到底还是一无所获的。
    总不能是小东西被镜子里他自己的样子惹得不高兴了吧?
    黎南洲无奈地露出一个苦笑。
    既然暂时得不到答案,黎南洲只能先按下思绪。
    趁着这会儿小祖宗好不容易情绪高涨了一点,皇帝恐怕他过不了多久又要睡觉。
    于是他也不坐下,就一边等着宫人送来一直煨着的碎牛肉,一边捧着小崽满宫里转悠。
    云棠确实被他晃得来了点兴致。
    他扒着皇帝的耳朵,软趴趴地站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他大睡两日后显得陌生又熟悉的清平殿,一边在缓了几口气后,感觉力气在渐渐的回来了,于是踩着皇帝的掌心重新占领了人家的头顶。
    提着食盒的小桃走进内殿后,就正看到这一幕。
    小姑娘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恐惧皇帝了。
    她半蹲下身,想把云棠的小玉碗放到榻上摆好。
    黎南洲挥手制止了她。
    别放在那儿,皇帝淡淡吩咐这小坏蛋现在可不会下来:东西拿过来,直接放到朕手心。
    第27章
    在黎南洲这种没有底线的娇惯下, 当他即将结束三天的休朝日,甚至在考虑要把猫崽带去太极殿上早朝的时候,云棠的状态终于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说实话, 皇帝那种无微不至的呵护确实对情况改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而剩下的部分就要仰赖云棠与生俱来的自恋了短短数天内,在清平殿所有人的万分心疼和关爱瞩目下,云棠几乎快速完成了他身份认知改变的心理重建过程。
    他是说不管怎么样,他仍然是一只很棒的小猫:他依然是那么的优雅、智慧、健康、包容。和美丽。
    临朝日的前一晚, 清平殿内烛火蓬蓬,在皇帝正端坐案边给远在西北的心腹写一封长信的时刻, 他怀里揣着的猫崽恰好睡醒那只是一场短觉, 是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会叫皇帝为此感到担心的那种。
    虽然这两天小猫晨昏颠倒,连带着皇帝的作息也完全混乱了,几乎都是配合着小崽子睡睡醒醒但反正皇帝自己是觉得没关系。
    黎南洲已经越来越懂得该怎么享受这种感觉了:
    此时此刻, 一团小毛毛正贴着他的胸膛慢慢伸展开。两只抻长了的小爪子从他领口探出, 绵软无力地按到他下巴上, 先是缓缓试了试手感,然后就开始了云棠每天乐此不疲的活计。
    黎南洲不动声色地任猫崽在下巴上踩了一会儿,面上含笑, 笔下动作却未停。他正写的是一封部署战局的长信, 此刻已到了尾声,原本该就此结束,黎南洲却笔锋一转, 破天荒地给心腹添上了几句问候致意。
    想必何十七看到这封信会觉得奇怪吧?
    皇帝自己也转过这个念头。
    可是此刻他心里软成一片,小崽在他怀里的轻轻鼓捣给他踩出了许多柔情, 甚至微微泛滥出了一些、到远在千里之外驻边多年的心腹身上。这让他未作犹豫, 就把这纸墨书原样封存进信封里。
    怀里的小家伙踩了一会儿, 好像更清醒了一点,小爪子变得比刚刚更有力气。黎南洲放下漆印,微笑着低下头,用下颌将猫崽的小爪轻轻夹住了,然后微微磨蹭了一下,用脖颈感受着两只热乎乎的小毛爪揉在皮肤上的绵意。
    唔黎南洲不由惬意地叹了口气。
    童太监默声走进书阁内时就看到了这一幕:皇帝正垂下脸,用下巴夹着两只茸茸的小毛爪,脑袋还缓缓地摇着。这场景着实显得这位陛下有点幼稚、几分滑稽。
    掌事太监伺候了黎南洲这么多年,要他来说,他几乎已经回忆不起皇帝曾经有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时刻。但即便是让一向不苟言笑、在小宫侍眼中最为严苛的老太监来说他也更喜欢如今的皇帝。
    在一个更有人情味的主子手下,他才能感觉到:像他这样的下人的性命,也不完全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小祥瑞带来的,童太监对此心知肚明。
    在老太监很少有的那种炽热又慈爱的眼神中,云棠用点力气抽出了自己的爪子,在空气中抻直小手张伸了一下,然后他踩着黎南洲的胸膛慢吞吞爬了出来,又攀着男人接住他的手跃上了面前的案几。
    小猫站在御案上抖了抖,温暖的烛光跳映在他乳白色的小身体上,殿中暖意氤氲,睡足了的云棠终于感觉到一种好似久未有过的清醒。
    他漫不经心地迈动脚步,在巨大的桌面上缓缓溜达了一圈,好像从倦怠中醒来的狮子王重新巡视起自己的领地。然后他突然停下他看见了一只躺在黎南洲书卷后面的、毛绒绒的彩绦小玩具。
    这是云棠的东西。
    他原来很喜欢这个的这个说不上是绒布老鼠还是松鼠的东西。他过去总是躺在黎南洲手边,抱着这个小东西又踹又踢。有时候他会咬它,有时候他会像对待一个伙伴一样抱着小玩具为它梳理。
    好像他之前是有点太幼稚了。
    云棠伸出爪子,犹犹豫豫地把那只彩色小布鼠勾了过来,想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从前的行径。
    但是不得不说,猫崽好像有点想念这种滋味
    那好好躺着的毛绒小鼠受到了一个斜向上的力,于是「咻」的一下撞到了云棠爪子上!
    它在挑衅!
    书阁内的主从二人看着小毛球终于捡起从前很喜欢的游戏,很快就卧倒在案捧着小布偶玩起来,都感觉到某种由衷的欣慰。
    不知道为什么,童太监此时此刻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动。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股什么力量或许是千百年来人类都忍不住陶醉于旁观小猫做游戏的神秘习性,这位老宫人在那一瞬像微微醺醉了一般,未经太多思考便脱口了一句调侃:
    祥瑞如今是大好了。看来陛下明日也能安心上朝了。老奴给陛下道喜。
    只是话音刚落地,掌事太监便如恍然清醒过来一般,方才还带笑的面色陡然转变,不由得垂首呐呐,不敢言语。
    然而看到小东西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皇帝此刻的温和都能蔓延到千里之外的何十七身上了,当然更不会对面前的老从人吝啬一丝宽纵。
    黎南洲闻言只是微笑了一下。
    他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个小猫球身上,也没有对童太监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这一句无伤大雅的对主上的调侃,只是把封好的密信交给童太监,就温声叫人出去了。
    如果说从前的猫崽虽然睡得多,但总体上还保持着跟黎南洲比较一致的步调。那经过这几日的云棠就势必需要黎南洲费一番功夫调整作息。
    童太监离去后没多久,皇帝就命小宫侍进来熄去书阁的灯,拎着正精神的猫崽回内殿准备休息。只是当晚的皇帝已经躺在龙床上阖眼很久了,仍能隐约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动静:那只终于神气活现的毛球还在地上扑玩他阔别已久的小玩具。
    云棠的小爪垫踩在地毯上倒是无声的。只是他摸黑玩得太兴奋了,经常撞在什么东西上面,或者把床边的帷幔扯动一下,或者应该是飞扑着在地上擦出了一段距离。
    有两回小坏蛋甚至叼着那只布鼠窜上床,把它高高地抛起,任由这只沾着小猫口水的小玩具落下来,砸在黎南洲的鼻子上,他再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毛毛蹭着黎南洲的脸,小心翼翼地把玩具叼回去。
    皇帝试图在小祖宗有一回摸过来时把他强行抱到被窝里。云棠那次被暖融融的被子一盖,确实贴着皇帝的手臂慢慢安静下来了,好像又能找到一些跟黎南洲一致的困意。
    但是还没等黎南洲松一口气。小猫又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从被子里爬出去了。黑暗中的猫崽踩着软软的床榻驻足在男人脸边,静静地看了这大脑袋一眼,好像挺温柔地凑近闻了闻皇帝的呼吸。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又跳下床,跑去找他的鼠贵妃共度良宵去了。
    第二日,黎南洲在十数年如一日的时刻准时苏醒,毫不意外地看到昨晚兴奋异常的小崽正搂着他的袖子睡得四脚朝天、毛事不知。
    这让昨晚被好生折腾了一番的皇帝难得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兴趣。
    黎南洲伸出手,摸了摸小崽的肚皮一条睡着了也无比灵活的小腿儿精准地把他的手蹬开了。
    黎南洲又摸了摸云棠的耳朵,好笑地看到小东西不耐烦地把耳朵抖来抖去。
    男人再次伸手,捏住了猫崽的小脚,这回云棠没办法挣开了,又觉得很不高兴,于是开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嘤嘤」。
    云棠平时是极少发出声音的少到黎南洲要不是在封禅大典上清晰听到过小东西的叫声,甚至会怀疑他是个哑巴的程度但他偶尔也会在迷迷糊糊的时刻发出一些小声的嘤咛。
    这种声音实在惹人怜爱,听得殿内侍人不自觉投向皇帝的眼神都带上谴责的含义,也听得黎南洲心都要化了,连忙松开了手,虚拢着熟睡的小崽用气声低哄了两句。
    只是直到皇帝离开去太极殿之前,云棠都窝在人家的被子里睡得很安心。可等皇帝离开没多久,原本可以一觉呼到早朝后的猫崽却突然醒了,他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先松开怀里抱着的黎南洲的内衫,跌跌撞撞地从床榻上滚落下来,支着小脑袋在内殿中迷迷糊糊地找来找去。
    被特意留在清平殿的童太监本来就正时刻关注着小祥瑞的动静。
    皇帝临行前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认为小宫侍终究不够稳重,于是把贴身内宦安排在这里照料小东西。
    不过这对主仆先前都认为云棠在皇帝回来前不会醒。
    童太监此刻见状,不禁哎呦了一声,他赶忙轻手轻脚地朝小祖宗走过去,在晃晃悠悠的猫崽身边蹲下,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云棠的头毛摸到了!老太监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
    小祥瑞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小祥瑞是不是在找陛下呀?
    童太监在内殿的小宫女震惊的眼神中发出了一种她们从未听闻过的、柔腻又夸张的声音,简直把几个稳重的小姑娘都惊出了一身鸡皮。
    但是这老管事恍然未觉。他此时此刻只看得到小祥瑞抬起的小脑袋,只看得到那双专注投向他的、纯洁美丽、好像正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咱家这颗心呦!
    童太监在那一刻甚至生出了一种狗胆包天的想法走!现在就走!他要带小宝贝到太极殿找皇帝去!
    但是多年来为侍的素养正艰难镇压着掌事太监被小猫迷糊得摇摇欲坠的思绪。童太监只能颤巍巍地说出一句:
    祥瑞别急,陛下上朝去了。陛下待会儿就回来了。他轻柔地捧起看起来懵懵的小东西,祥瑞饿了没?咱们先吃点东西行不行?
    第28章
    一个年轻的侍女捧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行至近前, 把食盒放到矮桌上打开,将几碟精致的肉羹依次摆好。这时才稍微抬起头。
    见到来人,猫崽有点奇怪地歪着脑袋看看她, 又看向童太监其实云棠认得这个宫女, 甚至他对她还算挺熟悉的。但她不是小桃。
    如果此刻是黎南洲站在这里,定然立时就能领会到小猫询问的目光。但是童太监揣摩人心的本事是没得说,领悟云棠的眼色就有点力不能及了。
    小祥瑞怎么了?不喜欢吃吗?童太监见小家伙不动,忙俯下身殷殷问道。
    童太监是很熟悉皇帝放下身段哄猫崽吃饭那一套的, 甚至有时候他立在一边跟着黎南洲默念、都要将陛下的惯用话术背会了难道今天这美差事要轮到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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