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句责怪,却全是抚慰之意,满朝面色如常,瞧着恍若早知如此一般。
    朝云下意识地去循皇帝神色,只见龙椅上的帝王眸光幽深,唇畔泛笑,无任何不满之色。
    恍地,她便明白了,那人为何这般张扬。
    原是有人撑腰
    待那人落座于席位后,满殿才渐起丝竹之乐。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已离远,君琊松了一口气转而偏头看向阿姐,却见她的眸子泛着情绪浮动,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对坐男席。
    阿姐。他略有不悦地低声提醒,母亲可在前面呢。
    一闻母亲二字,朝云旋即懒散地敛了敛目光,乜了君琊一眼。
    火光晃影之中,朝云自己也不知为何,她的眸光总爱朝那道透着肃冷气息的身影看去。
    为转移神思,朝云饮了些宫宴玉露,酒盏渐空,她瞥一眼,忽而觉得自己许是饮得比平日了过了些,才会如此反应。
    席间正是火热,朝云这头又饮了半斛,抬手扼了扼眼穴。趁着此刻的顶光折射交错,人乐鼎沸之时,掀眸便朝身后的春莺伸手。
    君琊方一抬眸便见她离席,欲小声唤她,却见朝云一双潋滟的眼微勾,食指搭在红唇之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闭嘴。她说得轻柔,带着一点泠音。
    转身便拉着春莺,轻车熟路地于这道帘后离去,君琊只得端身不动。
    她是自幼便是宫中往来常客,宫宴大小亦是赴宴无数。
    秦朝云此人只传言其端稳肖母,实则骨子里极其肆意,这皇宫之宴她早在孩提之时便已摸透了偷溜的路子。
    这厢方踏出宝华殿门,微一抬眸便可瞧见殿宇外,上空黑夜皎月。
    黑白交织,极其地简色溶合,相得益彰。
    她懒懒地搭在游廊处的朱红栅栏上,身子微斜,清明的月光洒在她莹白剔透的坦领露出的一大截肌肤之上。
    一点点细碎的光,似在黑夜中闪烁一般,神秘而引人。
    朝云的面颊生得雪白,她饮酒也不易上脸,此刻只那双勾人的眼瞳中似织就了千丝万缕的红波。
    春波微荡,女子倚在那游廊栏杆之处,乌黑的鬓发随着拂面而来的清风吹动。
    十足是一番绝佳夜景。
    遥遥而对的游廊尽头,一双颀长人影在那端朝着她轻掠一眼。
    一人眸光中折射出一点轻佻之色,丰朗的眉眼微挑,手中把玩着折扇,十足的纨绔之味。
    有美人兮,择栏而倚。
    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眉目冷淡,掠都未掠那处女子一目,只虚抬眸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而后,便听他淡漠的声音响起:小王爷莫要风流到自家娘子身上。
    小乾王闻言眼底一怔,略带疑光地看向周焰,缓声问:自家娘子?
    一声轻笑,带着一点嗤意。
    长明郡主,不正是您那花瓶表姐。
    周焰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泛着一点亮光,却无半点情绪。分明是带着一点潮湿灼气的夏夜,生生地在他旁边有了料峭冬日的错觉。
    喂,无绪小乾王眼底划过讪意,正欲开口说解释几句,便见身前之人未留半点面子于他,转身便朝着黑夜之中离去。
    周焰方从游廊尽头折返,便瞧见那前方倚靠栏杆的女子。
    他倒不是想去看她,只是此刻秦朝云望向他的目光,委实让人忽视不了
    剑眉微挑,男人侧身便要折穿游廊的另一端,正抬步朝前,便听那栏杆靠着的女子轻音一笑。
    廊间晃动着灯笼微弱火光,打在周焰冷白肃意的脸廓之上,朝云略一偏头,美目微弯地细细打量着他。
    二人的距离不过方寸,于那殿中更近许多,可朝云却总是瞧不清他那暗在阴影下的半张脸。
    这般想着,她便这般起身了。
    女子身上萦绕着玉露酒气与一股渐浓的香气交织,朝周焰袭来。
    那股香气恍然使周焰想起他曾在西域见过的一种花,花瓣娇艳欲滴,层层包裹,肖似葳蕤蔷薇,却各有千秋。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周焰眸底一沉,冷睨了眼女子。
    下一刻,朝云眼底荡开一池春水,手如柔荑搭上他的左臂,语气懒散而勾起:活阎王?
    男子的长眸瞬即微眯,一如殿中初见时的寒光,不加掩饰地直射在朝云的浑身上下。
    坊间传闻,云氏族女,温婉端娴,实乃娶妻之首选。而今看她这副风流颇显的模子,倒是眼见为真。
    冷笑的目光倏尔停留在她胸口的皮肤之上,周焰瞳底深处掩去一点情绪,堪堪地掠过那团泛着莹光的白处,停在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柔荑之上。
    他抬手只微一使力,便让她的手腕泛起剧痛,旋即她的眼眶便已通红。
    二人的身量悬殊,仰头望着他时,朝云眼中是破碎的月光,周焰只冷淡地掠了一眼,手中松力毫不怜惜地将她的手腕甩开,甚至连多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只剩朝云渐渐清明的眸子,望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冷声着:周焰,你放肆。
    背影在这一刻略作停留,朝云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短促的一声冷笑,这般回她:
    那郡主可记好了。
    带着几分嚣张而轻蔑的语调,听得朝云心跳如擂。
    那道绯色的长影在那晃动的光线下,不断远去,他的背脊分外地直,一点一点缩成一团光晕。
    手腕上的疼痛丝麻地朝她袭来,朝云垂下眼帘,便见腕上的红痕狰狞,是那人方才叫她酒醒的恶劣存据
    她蹙眉抬手想要缓和一下腕上之痛,却只能更深切地感受那份痛感。
    直至身后传来春莺的唤声,朝云敛去眼底不耐神色,侧身便瞧见春莺端着方才去取的醒酒汤递给她。
    秦朝云眼底早已清明,用不上这碗醒酒汤。
    掀眸压抑着怒气,淡声道:回去罢。
    宫宴渐渐散去,灯火通明的殿宇涌动出三三两两的人影。
    宝华殿的后方空阔的高台之上,一前一后立着两名身形相差甚大的男子。
    月光下,明黄的袍子随着夏风轻晃,皇帝面上倒算和缓,眼轻瞥,勾着笑瞧身后的绯色飞鱼服的青年。
    铜都的事情办妥了?
    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倒是显得分外慈爱。
    而立在他身旁的周焰双手懒懒地搭在一处,朝皇帝揖拜。
    随后他说:臣未遵旨意下手过重,前铜都刺史樊任,尸首已命人抬入宫中。
    虽话是如此说得,可他的语调却是淡然十分。
    但周焰此人,向来如此。
    而身前站着的皇帝,单手把在那石柱之上,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叩了叩石面。
    眸子微深,似在思琢。
    片刻后,他带着一点沉吟的意味向周焰开口:无绪确为鲁莽一些,但苦劳亦有,虽不能功过相抵,便罚你三月俸禄罢。
    说完,皇帝眉眼微勾,侧身拍了拍周焰的肩,眼底幽深瞧他一眼。
    铜都刺史樊任跟随皇帝多年,如今却暗下勾结狄族,私卖倒换军/械
    曾经再可靠的臣子,如今却一样为一己之私背弃于他。
    思及此,他语气深长地复言:无绪,这皇城风动不止,朕望你永远守着这份忠心。
    周焰垂下眼帘,窥不见他的一丝情绪,只能透过那一束光影瞥见他那乌纱帽下,冷白的眼皮,挺峭的鼻梁。
    只那般站在这处,青年高挺的身姿便可罩住一方。
    朝野上下皆知,便是这人,如今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深信之人。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只用了半年便爬上了此番位置。
    周焰朝着皇帝垂首应着:臣明白。
    字句清冷,却铿锵有力。
    夜阑风动,清辉月色。
    宝华殿外的高台处,一方敦胖身影与那一道劲瘦身影错开,朝着另一端慢慢离去。
    光影交错中,那道挺立而劲瘦的身影,长身直立于那高台处,矗立良久。
    一阵风吹动他暗绯色的袍子,夜色渲染他如墨的眼瞳。
    蓦地,他低眸扫了眼自己的臂弯处,似能感受到今夜有一道细软的力道停留此处须臾。
    乌眸一扬,周焰背身抬眸掠了眼近在眼前的长空星夜。
    秦国公
    云太后
    倒是好大一团交织势力。
    倏地,他旋即想起今夜的秦朝云,一脸酣醉地朝自己身边倒,究竟是有何目的?
    琢磨了好片刻,周焰委实想不出那莽撞女子的意图。
    侧面迎来一道铿锵的脚步声,他长眸一扯,便见属下朝自己拱拳为礼。
    主上,该走了。
    他的指腹将玉石台柱上吹落的一簌花叶捻作泥汁,神色淡淡地拂袖,转而长腿一迈,朝着殿宇之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小周你记好了,现在对老婆爱答不理,以后有你哭的!
    第3章
    斑驳的枝叶落下几缕碎光,暮云轩外,热气浊浊。
    而屋内,婢女正轻摇着蒲扇,将那冰块中冷气吹去琉璃珠帘后的美人榻处。
    榻上斜倚的女子,一袭薄纱裙襦之下可见其若隐若现的白皙肩臂。许是方小憩过,此刻她幽幽睁眸,松惺的眼眸微勾,凌乱的发鬓垂下几缕青丝,绕在她的雪颈处。
    分外慵懒地姿态,朱唇轻启:冬泱,什么时辰了?
    帘后摇扇的小婢女音色泛俏,回道:回郡主,将至未时,还可再小憩会儿。
    榻上的朝云眨了眨眼睫,手中捻起榻边的菱扇,随意地搭在额间,有些空洞地望着上方璀璨的琉璃顶。
    缓了片刻,她眼底松动似想起什么,开口询,今晨阿鸾可是遣人递了邀帖?
    冬泱是个不着调的,此刻正蹙眉想着,门外便响起一道轻柔的脚步声。
    郡主可醒了?
    是春莺的声音,朝云起身朝她来处的方位应了声。
    听见里头动静,春莺也加快了脚步,手中正拿着一封烟青色锦面贴子。
    郡主,今晨林府递来泛舟邀帖,您这厢可要前去?春莺将帖子递于朝云手中。
    只见朝云翻身一起,敛去了方才周身的懒怠劲儿,拿着帖子,淡声:收拾收拾出发。
    这是她回都城后的除宫宴外,第一次邀约,朝云这般不喜拘束的性子,趁着近日母亲去山上诵佛的空歇,她自然是要去的。
    春莺跟她多年,自也懂她。
    一番梳妆打扮后,便吩咐着人备好马车,自后门离了秦府。
    赴约之地乃在都城东边的太液湖,现下正值夏分,太液湖两岸景色正盛,草木葳蕤,诸花齐放。
    游湖时辰定在申时,朝云亦是提前一刻到的。而此刻,湖岸已停靠诸多香车宝马,湖面之上一架浩大的双层画舫正靠岸停着,花灯挂满船廊,扶栏处站着好些世家贵女,纷纷朝着那新至的紫金马车看去。
    这头秦府的马车方一停稳,婢女替朝云掀开一截靓蓝车帘,她美眸一掀便与那画舫扶栏处的女子们齐齐对视一目。
    隔着那一层薄帘,世家小姐们倒是看不真切朝云的容颜,只见此次游湖泛舟的东家,林氏女携着女婢不待停留地迎了过去。
    众人不作声色地相觑一眼,心中暗想,哪家的小姐,这般大的派头
    很快,便从那马车处,款款走下了一抹水青色的婀娜身影。
    发髻与那薄衫,明明是分外淡雅的款式,偏偏叫她穿出了顾盼生姿的味道。
    绾绾!林青鸾朗声唤着朝云的乳名,面上抑不住喜色。
    一走上前,便将朝云的手腕给拉住。
    朝云离都半年未见这位闺中密友,亦是有些想念着她,此刻眉眼弯起一个弧度,语气调子都软了好几个度。
    阿鸾,别来无恙。
    林青鸾眼底满是泛起水泽的笑意,思及画舫上的女子们,只强压下心头激动,拉着朝云便朝那画舫而去。
    近日我于家中照看祖母,便未随父母去贺太后千秋,故此也误了与你相见。好在今日你来赴我家游湖小宴,才叫我有机会好生与你相聚。
    这头,两人拉着手,上了画舫,青鸾喋喋不休地与朝云说着话。
    此刻,画舫上的贵女们终是瞧清了眼前女子的容颜,眼底微微一震。
    我当是哪家小姐这般大的派头,原来是咱们的长明郡主啊。
    人群攒动中,一道娇柔的女声不轻不重地在这外廊响起。
    偶一听见,朝云一双新月眉本就带着微挑的弧度,此刻眼角稍抬,便显得有几分玩味。
    她眸子朝那扶栏的左侧顺势扫去,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轻嗤一笑,眉眼张扬。
    在她身侧的青鸾杏眸微瞪,正欲朝那处开口,便听朝云先行出声。
    本郡主便是今日派头大些,也容不着你一生父被贬黜都城的女子议论。她说得轻温,却直戳那人的心窝。
    程簌簌眸中生起怒火,本欲上前几步,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住手腕,她回过神只得压下眉眼,噤声沉默起来。
    待这一截小水花平息之后,画舫上受邀的女眷们纷纷敛了神色,又再度欢声畅谈着方才的话题。
    这头,林青鸾便拉着朝云朝画舫二楼的隔间而去。
    郡主,都半年未见了,那程姑娘还如此记恨于您。随身的冬泱忍不住怨声。
    朝云面色倒是不甚在意,没回答冬泱,倒是春莺睨了冬泱一眼,她便不再多说。
    绾绾,你也别多想,程簌簌就是忒小气了些。青鸾引着朝云绕过屏风,随后才至那隔间的软凳坐下。
    其实若今日并非遇见程簌簌挑衅,朝云早已忘了半年前的那桩小事。
    她敛了眼睫,啜了口桌上的茶盏,眸光随思绪浮动间,倒是显得分外淡然。
    见她没继续这个话题,青鸾也不想再提,只笑意盈盈地同她提起如今邺都的些许新鲜玩意,与时兴的发髻、衣料,诸如此类。
    论时髦,整个邺都,没人比得过她林青鸾动作之快。
    听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少女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话语,朝云也跟着弯起眼角。
    隔间的雕窗是镂空的,画舫缓缓启程,二人谈笑间,亦可瞧见湖面的碧色浮动,层浪重叠,一眼瞧去,可见两岸开得极盛的木绣球。
    一簌簌地簇拥在那枝叶上,风吹过,便随之摇曳。
    朝云的目光掠过那眼前夏景,一道极其细微的脆声在二楼的雕花窗棂外响起。
    她下意识地瞥向窗棂处,一瞧,原是一名布衣小厮打碎了什么物件,正俯身收拾。
    朝云的眼睛微眯,总觉方才又一闪而过的光。
    这头,身旁的青鸾正惊声拉她朝那湖面看去。
    绾绾你瞧,对面游舫好多胡姬正在献舞!
    还未朝那头去瞧,朝云便已隐约听见了那外头的丝竹乐声。顺着青鸾好奇的眸光瞧去,果不其然,正与他们迎面而来的一架游舫,此刻的甲面上数名身着露脐舞裙,面带轻纱的胡姬,正随着那乐师的音律,翩翩舞动。
    这定是都城哪家纨绔办的小宴。青鸾眼底泛起鄙夷。
    正观赏着胡姬舞姿,便见两架游舫缓缓错身。
    朝云懒懒地倚着窗栏处,水青色的薄纱长裙,露出她隐约可见的莹白肤色。
    略一侧头,才觉两架船舫半晌未有动静,一旁的青鸾亦是眼底生疑,与朝云打了招呼,便朝外头走去询问。
    待她走后,朝云微蹙眉头,视线中一点点浮现出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从游舫的隔间慢慢走出,随其一道的还有另几名风姿翩翩的玉面男子。
    只是他站在那一堆人中,身姿挺阔、肃容冷峻地端着,却让朝云一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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