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四下静寂起来。
    也只片刻,周焰眼皮撩动,勾了勾唇,却并无笑意,只迈着长腿慢悠悠地走近夏荣。
    夏荣面色微僵地在他眼底躲开目光。
    看来,数百箱火炮消失在江上之事,他显然还是尚且不知晓的。
    得此结论,周焰心中有了决断,一双手在昏暗的地牢中显得苍白劲瘦,周焰拿起一旁的铁链,快如风般,锁链霎时落在夏荣的脖颈处,那双手经脉渐突。
    窒息感渐渐裹挟夏荣的全身,他下意识求生的反应使得他剧烈挣扎起来。
    蜡烛一直在燃,空气一点点凝固。
    站在铁门处望着二人的二皇子眼底闪过笑意,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又过了好半晌,他看见夏荣那苍白的脸已开始泛起紫青色。
    他的笑容渐渐僵住,长袖中的手慢慢蜷起。
    他心中明白,夏荣绝不能此刻死,那些火炮足矣毁灭整个大燕王朝
    尚未出声,便见周焰松了手,锁链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浑身凝着血糊的夏荣此刻虚弱到不行,他大口喘着粗气,颤动着嗓音发出沙哑撕裂。
    夏大人,同僚半载,你若说出二殿下想知晓的,周某便不必让你受罪了。
    轻飘飘又故意咬重几字的一句话,回荡在这处地牢中。
    周焰眼瞳一寸不让地锁住夏荣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眼神微虚地瞟了一眼二皇子方位,唇死咬着一条血疤,一夜之间白了满头发鬓,苍老地不像话。
    好一会儿,夏荣那双眼睛忽然软了几分,他朝周焰点点头示意过来,而后在他跟前低低笑起来,唾骂道:周焰你就是他们程家的一条狗。
    你就是一条,看、门、狗!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一句,然后朝周焰啐了一口唾沫,飞溅在地上。
    周焰眉眼不动,只漠然地听他骂出来,等他渐渐平息了情绪后,周焰才抬手搭在他的肩胛上,手中使力,夏荣感到剧痛却已无力再喊。
    周焰偏过头斜乜他一眼,低声:夏大人身负家族数十口性命,与其那周某发泄,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才能保住你那远在锦州的幺弟一家。
    蓦然间,夏荣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周焰。
    惊诧于他竟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将他的筹谋、家族关系与弱点,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只一瞬,他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他是周焰
    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又有什么是他无法查到的呢
    似认命一般,夏荣朝着他垂下眼帘,熄灭眼底最后一抹亮光。
    见此,周焰心中低嗤起来,人心软弱至此。
    火炮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只能他一个人留下来听。夏荣朝着地牢内的二人开了口,声音虚弱着。
    二皇子倒是对此有一霎而过的怔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朝夏荣看去一眼,温声笑着:
    夏大人识时务便好,吾也会记得替夏大人遣人好好照拂夏夫人与齐院长的。
    说完,他的眼底闪过一息锐色,而后朝周焰虚身颔首后,才迈着步子离开了地牢。
    地牢中潮湿浸入夏荣血肉模糊的腿骨,脏乱的鬓发黏着脸上的血汗夹杂,夏荣盯着那二皇子身影直到不见,才看向周焰。
    你要保住我阿弟一家。
    周焰微眯凤眸,淡声:夏大人,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我手中有数百箱火炮,足矣倾覆整个王朝!
    呵。男人轻嗤一声,我为何要倾覆燕朝?
    夏荣被他说得一噎,心中气血翻涌,盯着周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沉吟许久,脑中忽而想起二皇子的那句话。
    从而,他目光煞变,牢牢地盯着周焰,字字斟酌着吐出:
    周焰,我可以告知你想知晓之事。
    似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周焰从善如流地挑眉,轻扬声调:夏大人,这是不保夫人与齐院长了?
    夏荣眼前浮过妻子与老丈人的脸,心中一横,咬牙低吼:你只说,愿还是不愿?
    他自知他时日无多,只能争取这一时片刻的希望。
    周焰盯着他的脸,少时后,肃声:夏大人,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说:
    周狗:火炮还能去哪?当然在我兜里。(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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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秋闱在即,国子监许多学子都有报名此端秋闱。
    而邺都报考秋闱最为瞩目的莫过于,一个是秦国公府的小公子君琊,一个便是燕侯府中的燕淮世子。
    这几日秋高气爽,都是好日子。
    秦夫人携着朝云也特意去了一趟邺都白马寺为君琊求了一个顺遂福。
    这日夜中,朗月高悬,而明日便是秋闱考试,秦家上下陪着君琊一道整理了好些备考须用的物件,又是好一阵子的贴心话语,鼓励他小儿郎莫怕莫慌,只管勇往直前。
    待到夜渐渐深了,众人也便纷纷回房,只待明日送他入考场。
    这一夜过得分外安宁,夜里只有微风阵阵,送来庭院一阵芬芳清香。
    日照渐升之时,贡院外的街巷处,四方而来的马车鱼贯而入。
    秦府的马车也在其中,秦氏夫妇先行而下,君琊才随着朝云一道跟在后头,稚嫩的少年郎目光笃笃地盯着贡院匾额上滚金的几个大字。
    这里便是少年郎们的凌云志、青云梯。
    另一端人群喧嚷中戛然而止,只见那本该停下车马的巷弄处,忽而传来一阵阵马蹄滚滚声响,抬眸便见身着星蓝劲装的少年郎君意气风发,剑眉朗目的,他手执缰辔,于众人中央勒马而停。
    燕淮侧眸看向人群中的秦朝云,而后翻身下马,另一边一路小跑过来的随从赶紧将世子爷的宝驹牵好。
    是子廷哥哥,他真的来参加秋闱了。君琊有些兴奋地拉着朝云的手。
    秦母听见儿子略有激动的声音,瞥他一眼,随后便见燕淮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伯父伯母。燕淮躬身揖礼,得秦氏夫妇温声应答后,他的眸子又落在朝云与君琊身上。
    半晌,他什么也没说,待到贡院大门开启后,他才朗声朝君琊道:君琊,走了。
    君琊旋即便撒开朝云的手,一溜烟地跟在燕淮身后,二人踏上那贡院玉阶时,燕淮再度回首,望向那人潮如织的一隅,他的目光带了些踌躇不安。
    黑压压的人群中,少女一袭杏白石榴裙随着秋风飘动,眉眼若朝霞般明艳,新月眉弯弯,却压不住她眉宇中的一股恣意英气,她也瞥见了燕淮的目光。
    远远相望,少女忽而弯动唇角,她与燕淮无论如何,终归还是要做好友的吧。
    思及此,她与他无声地开口:
    小燕,祝你旗开得胜。
    读懂她的口型后,燕淮才落下心中那块高悬着的巨石。英俊不凡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明朗笑容,与她的方位点下了头,又转身与四周穿梭而过的学子一道淹没在那大门中。
    学子逐一步入贡院大门,守门之人缓缓将大门关拢后,朝云便随着父母一道回府去了。
    马车内,秦国公略有感慨地撩起车帘看向越来越远的贡院大门,怅然失笑与秦夫人道:
    想二十多年前,我也是这般如君琊一样进了这间大门的。
    秦夫人闻言也勾动唇角,想起方才的画面,斜瞥了眼女儿,开口道:
    少年儿郎们心中总是先有了凌云志,再去想着后头事的。
    夫人说得对,那时也是我高中之后,才得以娶到夫人这般如花美眷,生得咱们绾绾与君琊这般乖巧的一双儿女。
    秦夫人看向朝云,意有所指的笑答:可不是嘛,儿郎们都是如此。
    秦国公听着自家夫人的话,有些莫名,但还是笑着应承,倒是说者有心,该听此话的人却在望着车帘发呆。
    然而发呆的这位,诚然并非真的在发呆。朝云心中还想起那位韩学士,因而在母亲说这话时,她有些不太乐意的,但终究还是压下来情绪。
    车毂滚滚压过乌衣巷的干道,本还温馨的马车内,忽而听见外头一阵甲胄摩擦声声入耳。
    朝云没忍住撩开了车帘朝外看去,只见一列兵队正朝着反方向匀速前行,一旁的秦国公眺了一眼,看清领头之人后,眼底微有怔松地看向妻子。
    二人目光一对,旋即看向朝云,秦国公温声道:绾绾别瞧了,快些将帘子拉下吧。
    阿爹?朝云拧眉。
    秦国公解释道:那是谈统领手下的禁军,近来在城中整顿治安才有的动静。
    朝云听完点了头,瞧着父亲的神色倒像是如此的,但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秦家马车与兵甲擦肩而过。
    北镇抚司内。
    锦衣卫们手中案子颇多,此刻都各司其职地整理与追查,整个北镇抚司都处于繁忙之中。
    而周焰也是现在才驾马而归,门口立着的守卫接过他手中的缰辔,青年风尘仆仆地踏入院中。
    周齐瞧见他归来,远远地便小跑而来,紧随着他的大踏步朝内庭而去。
    周齐一路低声汇报着,近来手中案件进度。
    船上那人属下已转移出了都城,二皇子他们是查不到的。另一边锦州接到消息说是夏荣的弟弟被赌场押了,属下已派了当地探子去救人。
    还有,石门处有人在等主上。
    周焰极快的步子忽而一顿,他掀眸看向周齐,眼底一沉,而后点头便迈步于暗房而去。
    穿过游廊,避开北镇抚司四下的锦衣卫,周焰转开暗房的石门,里头漆黑一片,还未点灯。
    他将石墙上放着的火折子打燃,四方灯盏亮起,一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凳子上,挑眉看他。
    可算来了,本王都等你好久了。
    程明璋理了理袍角,目光转动在周焰身上,似在寻找些什么足迹一般,将他逡巡一番后,才颇有遗憾地摇头。
    见他这副做派的周焰倒也习惯了,只掀动袍角与他跟前坐下,案上尚且还有凉茶,周焰在外头跑了一日有些口干,抬手将茶瓯斟满,一饮而尽。
    这个节骨眼,来我这干什么?周焰睇他一眼。
    程明璋倒是不以为意,朗声一笑:唉,本王这不是听闻你即将领军去往雍州吗,特来给你践行一番的,毕竟这一去又是好些日子。
    听完他的话,周焰只觉无言以对,这人分明知晓自己所去为何,还在这给他扯东扯西的。
    所以呢。
    程明璋见他恹恹地看向自己,自觉无趣,转而又提及别的话题,眉目显得有些阴恻贼意。
    周无绪啊,不过你这趟远门要出,可有去给咱们郡主打个招呼呢?要让美人苦等你,可是一大罪过哦。
    陡然给他提及秦朝云,一息间周焰眉间压下,似在思忖一番,好一会儿才掀动眼皮,沉声道:
    我自会告知于她,你近来可有探到太后有何动静?
    这些日子,程明璋也被朝争搅得好一阵不得安宁,忽然提及云太后,他倒是有些疏忽了,但仔细想来近日坤和宫动静,似乎也并无什么。程明璋自然知晓周焰所谓何事,朝他摇头正色道:
    暂时并无瞧出什么端倪,不过你且放心,你只管去雍州这趟,本王在都城中自会给你守好你家小美人儿的。
    周焰忽闻他口中这词,眉心一跳,斜睨他一眼,饮茶的动作也一霎顿下,茶水在喉咙一滚,旋即低声一阵咳嗽,有些呛住。
    青年耳廓被灯盏照的泛红,语气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王爷用词,勿要如此犀利。
    这般孟浪疯癫,成何体统
    一旁紫衣的少年王爷一阵轻笑,完完全全地看穿了眼前这青年一副分明情动不已,还要故作冷静的模样。
    只叹一句,周焰也有如此境地。
    学什么戏文公子,爱在心,口难开。
    啧。
    这番与程明璋又仔细阅览了一番雍州地形图后,二人才各自从暗道离去。
    此次雍州之行,正是二皇子给周焰安插的任务。起因是皇帝如今信任二皇子,从而周焰也开始着手与二皇子一道合作共事。
    雍州是那时诏狱中,夏荣与周焰说出的火炮藏身之地,据悉除却周焰他们劫走的那一批,还有好几处山洞中有火炮存货。
    周焰一番估摸后,也从二皇子口中探知他并不知晓夏荣这端后手之举。从而他便也顺应而下,亲自去将这批火炮运回皇室炮营。
    但雍州要过水路一日,陆路携一支军队驾马速行也得三日。
    一来一去还得将火炮运往骊山炮营处,又得耗些日子。
    从而,他离开邺都,少说也有半月左右,多则便是一月有余。
    思及此,他正从暗狱走过,金乌西坠时,镀下些许暖光。
    穿过周焰头顶黑金发冠,一双凤眸抬起,眼底辉映着余晖光芒。
    他缓缓低眸时,看向那不远处的长廊檐下,似曾相识的场景再度席卷他的记忆。
    那日,她便是站在这檐廊下,与他四目相接的。
    这一刻,他想她了。
    周焰正走向北镇抚司大门时,遇上了周齐。周齐瞧着主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出现在大门口,开口问道:主上这是要去?
    有事。
    他说完,斜乜了一眼周齐,又冷声:之前审完的案子,可有归纳?
    周齐一懵,摇头:还未。
    那还不去。周焰拧眉,有些不耐。
    他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此时他迎着夕阳,已然快步走到了秦国公府的街巷处。
    抬眸便可瞧见暮云轩的树木,但周焰第一次犹豫了。
    他想起这么多次,都是他闯入人家姑娘的院子,而这一次,他忽然很想用他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宗教之礼,邀她出来一见。
    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番相见。
    他曾在年幼时,听家族长辈教导过。男子见女子前,定然须恪守礼节,而后若是心仪此女,便该请示家长,由长辈出面造访女方家中。一番相谈,再作庚帖交换,三书六礼的,一步不差的,将自己心仪之人堂堂正正地娶回家中。
    他正仔细回想着,那位长辈所言。
    一贯敏锐的周大人,反而并未发觉,秦府后门处有人正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看。
    春莺与冬泱本是打算去城南给自家郡主买最近时兴的樱桃煎,这方打开门,便瞧见了人潮开外的一抹玄色身影。
    倒不是她们爱东张西望,只不过是周焰这浑身上下鬼见愁不对是颇有些凛冽的气质,太过出众了些。
    还隔得不远,正对着门口处,叫人不得不注意起来。
    春莺看向冬泱,冬泱也望向春莺。
    二人直觉觉得,这人不为别的,定然是来寻她家郡主的。
    眼下正互相眼神交战着,看谁输了谁去与鬼见愁搭讪。
    不过很快,周焰先行反应过来,目光定在那两人身上,也是认出了她们。
    周焰环手冷冷地捏了下眉心,而后盯着那两人,两人感受到这道目光,只得咽了咽口水,朝周焰走去。
    二人虚福一礼,齐声恭敬着:周大人。
    恩。他冷淡开口:周某特来此与郡主有话要说,烦请你们告知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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