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魂 作者:陌上彤

    第4节

    我实在想见我娘,就问奶娘我怎么才能见到我娘。奶娘那天似乎心情特别好,后来我才知道我吃不上饭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把要给我的那些好吃好喝的就拿去攀关系了,于是在我饿的头晕眼花之后,换来的却是她老人家的高升。

    奶娘告诉我,“等你长大了,就能下九重天见到你的娘亲了。”

    一万岁的我把这句话当了真。

    奶娘走后,偶尔会有一两个仙娥每过几百年会过来一趟,大概也就是来看看我是不是还健在,其他的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可云阳宫却像是无边无际的囚笼,无论我再怎么哭喊,回应我的也只有自己的回音。

    那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让我感到恐惧。

    有时候在夜里,我会感觉寒气像是一双双血淋淋,从每一砖每一瓦中冒出,死死地扼住我的脖颈,一心想之我于死地。有时候实在怕得太厉害,我就会自己对着镜子说话,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没有自己造出第二人格都是个奇迹。

    我每天都会朝着东方拜拜,虔诚的发大愿,每天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请让我明天就长大吧,好见到我娘亲。”

    后来想想也是可笑,自己已身在九重,又要去祈求谁的怜悯呢?

    人难过了可以依靠神仙,可神仙难过了要去依靠谁呢?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后来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心中那隐忍的执念。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我只是……想知道温暖二字的含义。

    从那之后,我便日日一跪,就在我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我便真的到了三万多岁了,其实那也不大,按照凡人的年岁也算,也就是十二三岁而已。可是我却觉得自己长大了,说起来那还是某一日我在明镜台前发现的事情,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的短发已经长至小腿以下。

    那一刻我高兴地不能自已,像是疯了一样披头散发跑出去大喊道:“我长大了,我长大了,我长成大人了!”

    我终于长大了,我终于可以见到我娘亲了!

    我终于长大了,你们看啊,你们快来看呢……

    可是,你们怎么不来呢。

    那一刻,无尽的绝望压垮了我三万多年来已经支离破碎的坚强,我跑的太快,摔倒了之后只感觉到疼,明明以前被打的那么厉害都没有叫过一声我的,那天却从白天一直哭到了晚上,直到昏死在宫殿门口。

    其实那时候,我是可以反抗奶娘的,我可以对她凶,可以激烈的反抗她,却没有勇气对她说一句,“不用你管!”,我怕我说了,她就真的走了。

    那么她走了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偌大的宫殿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到死呢,可是神仙是不会死的吧?

    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惹他生气,尽量讨好她,可事实证明人家根本不稀罕。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还是一个我未曾见过的仙娥告诉我的。只不过那时候她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爹的侧妃死了。听她们说,那个女人本就体弱多病,偏偏正室眼里容不下她,处处给她气受,后来就抑郁而终了,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人,我不仅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可是满心欢喜见到我那所谓的兄长的时候,他却狠狠的给了我一脚,顶着一张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的脸庞骂道,“别碰我,我娘亲说了,你是魔界的野种,你娘也不是好东西。”

    因为这一句话,我跟他打了起来,本来两个小孩子打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父君的正室却是个狠角色。

    她将我吊在树上整整一天,直到我被晒掉了一层皮,丢掉了半条命之后才像是对待死狗一样将我扔了回去。末了我那哥哥还不忘往我身上吐口唾沫,嘲讽道:“你这个傻瓜,你难道不知道你娘早就因为难产死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我犹如雷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这么抓住了他的衣摆,“你……你说什么?”

    他哈哈大笑,“我娘说了,你娘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父君根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是个爹疼没娘养的野种!”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昏了过去,想来之后我想疯了一样问我见过的每一个人我娘在哪,但事实是……我的娘亲的确是难产而死。

    那一刻,我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我将自己抱得紧紧的蜷缩在床头,因为被晒伤的太严重,以至于我越是想紧紧抱住自己,越是感觉到刺骨的痛楚,尽管如此,我仍旧不想放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活着的。

    没关系,我还有我自己,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笑的却比哭还难看。

    之后的那几年,从我没竟然没有被我父君的正室弄死这件事上来看,足以证明了我确实是个命大的主。

    但我也知道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落川”这个人,一无所有。

    在我三万多岁之后的某一天,我的父君仙逝了。

    数万年前,天界跟妖族还有鬼族正打成一锅粥,我父君领命出战,最终与万千妖兽玉石俱焚了。只不过我爹是仙君,不比那好命的最后化成了一颗蛋的某位帝君。他是真的死了,神仙没有什么别的死法,只有魂飞魄散。

    或许因为我只是个野种的关系,我连我爹的战甲都没见到,就被我爹的正室给撵下了九重天。

    当然,她是怕我日后抢了他儿子的仙君之位。

    当我被一只九重天特有的怪鸟从半空中扔下来的时候,我不免落了个头破血流的下场。可等我坐起身子时候,我才发现我身边还多了另一条死尸,可他比我倒霉,我看着他那扭曲的腿,我就知道他的骨头断了。

    正当我决定大发慈悲挖个坑给他埋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挣开了眼睛。他盯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我,我看着他胆小的样子,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就是我许多许多年前碰见过的那个一身火红的小孩儿。其实不是我记性好,而是我活了三万多岁,见过的人却是用手指头都能数的清的,而穿的那么惹眼的,只有他一个。又或许是他当时给我的那三块桂花糕太好吃的缘故,总之我把他记得很清楚。

    我突然想起被赶出九重天之前,他们说过的我父君的正室一共赶了两个眼中钉下来,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那侧妃的儿子,名叫纪川。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可以用拖油瓶来形容的家伙就是我那位弟弟。但是介于我对我那个兄长的厌恶程度,我决定跟他分道扬镳。

    我抬脚就要往魔界的更深处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开口说了话。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像是一根钉子一样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坎,叫我再也移不开步子。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隐忍跟绝望,绝望到我眼前迅速略过了那个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的自己,绝望到我想起了那天那个披头散发的,从满心欢喜到嚎啕痛哭的自己。

    “哥……”

    那时,我听到他这么叫了我。

    第19章

    我僵直的看着迷阵一般的魔界丛林,又望了望不断朝着我们逼过来的魔气,终是转过了身子。他趴在地上,狼狈至极,原本白里透红的脸庞此时却蒙上了一层紫灰色。

    也是,他没有疼的一睡不醒已经不错了。

    他的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腿,写满溃败的脸上,那双眸子却是以动不动的盯着我,像是在哀求我。那一刻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感觉我是被需要的,不再是那个被人丢在冰冷的宫殿里几万年的野种。

    想来这么多年他的光景也不怎么好,他的娘亲死后,估计父君的正室也没少折腾他,不然怎么会瘦成这样。

    我扯着破了边的袖子将我头上的血擦了擦,慢慢的朝他走了过去,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相处,没人教过我,我也没有所谓的友人。我看了看他的腿,二话没说就背过身子跪在了他的身边。

    “上来!”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重量,抬头看了看天,有些急了,“你快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逢魔时刻就要临近了,我可不想被那些丑八怪分了吃!”

    我这句话倒是挺奏效的,他一边疼的倒吸气一边挪腾到了我的背上。

    巨大的丛林中,群居魔物散发出的瘴气让我感到一阵的压抑,可是放眼望去却都是差不多的景色。夕阳西下之后,浓密的树枝遮住了最后一丝余晖,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还必须时刻提防着周围魔物的出现,很是辛苦。可就在这时,我却感觉到我的背后一抖一抖的,似有水滴落在了我的后颈处,来不及感触温热就已经彻底冰冷。

    他哭了。

    我觉得我这个弟弟实在是太懦弱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疼得哭还是因为太害怕的缘故。

    他一边哭着,我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安慰他,我憋了半天,才小声道,“没事,有我呢,别怕。”

    然而我这句话刚说完,我这个弟弟却哭的更凶了,说他哭得凶,可他又拼命的咬着唇,我听着那声音觉得自己都要被憋死了。

    “呱——”

    远处怵然传来一声哀怨的啼鸣,在重重魔障中,仿佛有一双血红的眸子在盯着我们。我将背后的这家伙往上托起托,折断了一跟树枝捏了个诀将他点燃,这点小法术我还是会的。

    可是周围的魔气似乎越来越浓烈,浓密的树林照不进一丝月光,周围的光亮只来自我手上微弱的火光,夜越深,身边的魔气就越重,我感觉我们被包围了。

    果然,四面八方中,那些魔物涌了出来,我无法形容他们的样子,有点四不像,但可以看得出他们是低等的魔物,但是数量十分的庞大。

    就在我鼻息凝神准备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我背后的家伙却突然呼吸急促,他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背,我心里已经连忙将他了下来,可是他的脸已经不能再用惨白或是灰色来形容了,那是一种紫青色,已经快要辨别不出他原来的样子了。

    我知道,他是吸入了太多魔气才会这样,但是如果放任他这样的话,他会入魔,然后会变得六亲不认,彻底沦为魔界的最低等的魔物,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被魔气弄成这样。

    正当我感觉这下死定了的时候,那群丑恶的畜生们却发出了呜咽,血红色的眼睛突然变作了淡淡的绿色,□□在外的爪牙在一瞬间收了回去,然后慢慢的往后撤离。绿色的魔气慢慢的散去,我大口的喘着粗气生怕他们给我来一个出其不意,突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的身体打了个激灵,抱起了身边的纪川就躲在了一棵树后。

    “别躲了,十里之外我就闻到你们身上的仙味儿了。”

    男子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就好像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而我们却是低等的魔物。不过话又说回来,仙君的儿子混到这个地步,着实连方才那群畜生都比不上。至少人家没有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我敲了敲怀里的纪川,他已经彻底的昏了过去,我咬了咬牙,慢慢的走了出来道:“你要吃就吃我吧,他已经染上了魔气,不能吃了。”

    “谁说我要吃你了?”

    当我看清男人的脸时,我有些愣住了。这一刻,我觉得九重天的那些话本子实在是言过其实,他们画出来的魔界之人俱都是四眼两脚的,丑的爹娘都认不出不说,还都是喝血吃肉的主。可眼前的男人却生的极其英俊,发如墨,眉如剑,一袭白衣,看起来高不可攀。

    我们对望着,他却朝着纪川藏身的方向望了望,问道,“你们谁是魔界琴女之子?”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请一个客人,我知道琴女是谁,我奶娘跟我说过,那是我娘亲的名号,因她琴技高超,故得此名。

    我有些犹豫,便试探着问道,“琴女……你跟她是旧时?”

    男人冷冷一笑,“正是,说吧……谁是琴女之子,是你,还是他?”

    他指尖一点,只听“嘭”地一声,那颗四个我都抱不过来的树就被拦腰折断,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我颇为不解,下界之人似乎都很厌恶九重天的神仙,可现在背后的纪川已经奄奄一息,若是……

    他怪异的看了我一眼,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纪川,一狠心,指了指他道,“他是,他是琴女的儿子。”

    我的话音未落,男人已经掠至纪川身旁,将他抱在了怀里,他的掌心出发出红色的微光,在纪川的眉心处轻轻一推,纪川紫黑色的脸渐渐地有了血色,我不免舒了口气。

    男人抱着纪川就往前走,我僵直的站在原地动惮不得,那些魔物还没有走远,我没有办法就想开口叫男人带上我。可是没等我开口,男人便道,“琴女的儿子倒也是随了她的性情。”

    我有些愣住了,“你……”

    “你身上有魔血,本族之人,我岂会认不出?”

    我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你是……魔……魔……”

    “吾乃魔尊座下十尊之一,名唤乘风。”

    我瞥了他一眼,要知道魔尊早就在前些年的的仙魔大战中跟九重天的一位帝君一样一睡不醒了,只不过帝君变成了蛋,魔尊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

    我小声嘟囔道,“魔尊都没了……又谈何座下之人。”

    乘风听到我这句话之后便是爽朗一笑,男人正是意气风华之时,带着一种凌驾于九重的桀骜。

    我被乘风领到灵阳宫的时候,纪川还是昏迷不醒。乘风说纪川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还不如魔族的女娃子,我很赞同他这句话,随手又吃掉了两只鸡腿。

    乘风就坐在那处望着我,叹惋道,“我就猜想你在九重天上的光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我觉得他的语气搞得眼下有些伤情,便道,“没什么好不好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乘风的剑眉一挑方想说什么,那边的大门便被撞开了,一只魔物着急忙慌的进了门还差点摔了跤。

    乘风看不惯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厉色道,“慌什么!”

    那魔物抖着身子,指着宫殿外道:“主子,我们被那些散魔团团围住了,他们来了好多人,叫我们交出……交出琴女之子。”

    魔物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才微微的瞥了我一眼,我想大概是魔界的人看不惯九重天的人。

    也是,他们的老大都被帝君搞死了,他们自然想搞死我们。

    乘风回头看了看我们,依旧端着一脸的淡定从容,我看着他,心里突然举得很踏实。

    乘风看着我,道:“你娘亲救过我的命,我认他做了妹子,你便是我的小侄儿。”

    乘风撂下这句话便出了门,许是这宫殿里设了结界,不然我不可能感觉不到一丝魔气。乘风前脚刚走,就有一个小魔端来了热腾腾的汤。

    我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问道:“我说啊,魔尊死了,那下一任魔尊是谁啊?”

    那小魔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像是看疯子一样。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伏在我耳边轻声道,“魔尊没死,只是被封印了。现在魔界乱着呢,魔尊的余党想抓了你们献祭,望魔尊早日恢复,不过这怎么着也得养个□□万年的。魔界眼下分为两派,一派是拥护主子的,一派是拥护同为魔将的继沉,我估计得死不少人。可眼下却又不能打,不然两败俱伤被鬼族跟妖族占了便宜,魔界就完蛋了!”

    “恩……”

    我正听着,身边的纪川却慢慢的张开了眼睛,他的腿已经被乘风治好,登时就坐起了身子,问道,“刚……刚才那个人呢?”

    我喝了口汤,“我以为你昏死过去没看见他呢,有人来找茬,他出门了,你喝汤吗?”

    纪川看了看一桌子的菜,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吃,而是又问道,“那……救了我们的人是谁呀?”

    “哦,是乘风,前魔尊座下的十尊之一,他跟我已故的娘亲交情甚好,若按辈分,我们理应叫他一声舅。”

    纪川想必也知道我的娘亲是魔族之人,他不由得站在床上往门外张望,“你说有人找茬,他不会有事吧?”

    我也不知道乘风会不会有事,但是从方才那小魔吓破胆的样子来看,门外的阵势不容小觑。

    我看了纪川一眼,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出去看看。”

    “我,我也去!”

    纪川说了一句就急忙爬下了床,我们也不顾身后小魔的阻拦,就这么出了房门只往宫殿外走。可还没摸到宫殿门,就听到一阵地动山摇。一道银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似是一道流光,我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纪川却像是疯了一样的往外跑。

    “回来!纪川!”

    我不顾三七二十一,堵着耳朵就去拉他,耳边似有万千惊雷,当那道银光渐渐退去之后,我只看到了挺直脊背站在那处不动不摇乘风,狂风卷着他及腰的墨发,他的手里握着巨大的天方画戟,方才那雷光便是他祭出天方画戟所引发的。

    “想带走他们,先过我这关!”

    乘风突然厉喝一声,夜空中雷霆万钧,似要冲破苍穹,乘风就立在那处,不动不摇,宛如天神。

    “唔……”

    不知为何,纪川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哭的伤心欲绝,我本想嘲笑他,可眼眶却烫的厉害。

    我想纪川一定也在想着……原来,在这浩瀚的天地之中,还有人愿意这般护着我们。

    第20章

    乘风的天方画戟破云而立,强大的魔气让在场的众魔脸色巨变。

    于是乎,这场混战没能打响,他们就回去了。我估摸着他们也没有想到乘风也会这么重情重义。

    乘风说继沉现在跟前魔尊的余党联合了起来,为的就是抓到我跟纪川,然后用我们的元神提升他们的修为。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跟纪川无疑是等于两颗大力神丸掉进了魔界,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那之后,乘风便忙了起来,回来的时候虽然他自认为藏得很好,但是我总能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并且乘风身上的魔气更加重了。每杀一个魔物,那只魔物身上的魔气就会汇聚到乘风的身上,但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而如果乘风没有能力驾驭,他就会迷失心智,成为一个没有六识的魔物。但是从乘风宫殿里这些小魔物最近神采飞扬的样子来看,魔尊这个位置便是唾手可得了。

    而继沉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他蠢到跟魔尊的余党结成一派,结果仗还没打就开始窝里斗了。

    自从来到魔界,我跟纪川就没有出过乘风的宫殿,乘风说等他平定了魔界就让禽鸟带着我们把魔界看个遍,吃个遍,我跟纪川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了好些日子。

    魔界不能跟天界比,天界的人清心寡欲,炼个丹下盘棋六界就会沧海桑田,而魔界的人却是忙忙碌碌,基本上他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行动。

    纪川总是体弱多病,整天蔫巴的我看着都要唉声叹气。不过他似乎很喜欢乘风,只要乘风一回来,他不管多难受都会跳下来往乘风的怀里扑,跟个小火炉似的。

    乘风也很喜欢纪川,因为纪川基本没有什么食欲,所以乘风经常差那些小魔去凡间给纪川带点小零嘴,纪川就跟我一起吃。

    有次,那小魔从凡间买来了一只小兔子,其实本来他们是要宰了吃的,但无奈纪川“哇哇”大哭,说他很喜欢这只兔子,所以这兔子就成了他的宠物,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他,还时不时带他去后院溜达溜达。我跟乘风都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至少纪川因为一只兔子变得有些精神气,不再嗜睡了。

    也许是在乘风的府上养兔子太过诡异,那些在府上做事的小魔物看我们的眼神十分的怪异。

    后来也是因为这只兔子,差点毁了乘风的大事。

    从那时候我便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是同类人的话,是不可能获得幸福的,那只会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毁灭。

    只记得某一天正在熟睡的我被活活的遥醒,我一睁开眼就看到纪川的脸在我面前晃。我点了灯,就看见纪川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我赶忙去摸他的脑门,“你是不是又难受了啊?”

    “小白,小白不见了……”

    小白便是纪川的那只兔子,可是对于纪川来说他不是一只兔子这么简单,他把小白看成乘风送给他的第一份大礼,把小白当成挚友,不然也不会每天不厌其烦的给小白梳毛,跟它说悄悄话,不过大抵都是,“乘风为何还不回来?”“愿乘风心想事成”之类的云云。

    我看他急的不行,裹了一件衣裳都跟他一起去找,彼时魔界处于寒冬,又是二半夜的,冻得我整个人都抽抽。我私心里想着小白八成是被那只魔物煮了吃了,但是这种想法我委实不敢对纪川那个爱哭鬼小柔弱说,便自己悄悄溜到膳房去查看,不过地上并没有一根兔毛,这倒是让我舒了口气。

    “落川,落川!”

    正在膳房的我忽然听到纪川急迫的声音,忙不迭蹿了出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就看到平时温顺可爱的小白此刻像是得了疯病似得,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围着落满了雪的后院绕圈狂奔。其实我跟纪川都明白,小白这是被魔气侵蚀,魔化了。

    我二话不说转回膳房拿着一把菜刀就往院子里冲,纪川这不要命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贼劲儿,一把就抱住了我的后腰,哀求道:“你不要杀它,你不要杀它,这是乘风送给我的,你不要杀他。”

    我心急的要命,懒得跟他鬼扯,一脚就将他蹬开了,“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小白已经死了,他现在魔化了,如果被他咬了,我们也是要魔化的!”

    纪川的身子一抖,等着一双眼睛冲我吼道,“那就入魔好了,入了魔我们就跟乘风一样了,就可以永远留在魔界了!”

    我差点一耳巴子扇了过去,“入魔是入魔,魔化是魔化,如果你魔化了,你能认出乘风是人是魔才怪,到时候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会想要杀人喝血,你放开我!”

    “小白!”

    纪川猛地吼了一声就冲了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魔化的小白冲出了乘风设立的那道无形的结界,偏偏纪川也跟着跑了出去。

    “纪川,你这个傻子给我回来!纪川!”

    我也来不及做他想,便跟着纪川跑了回去。可是当我看见继沉的那张脸时,我便明白小白魔化的始末了。

    纪川已经被继沉一掌劈晕扔在了一直禽鸟的背上,之后我也被五花大绑了过去。

    由于纪川生来体弱多病,之后的两天一直都处于烧晕的状态,特别是在亲眼看见继沉将小白亲手杀掉之后,他昏过去就没再醒来。

    于是乎纪川没醒来的这两天,我便遭了大罪。

    也许在继沉看来,或许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才能彰显出他的魔将之风,所以两天之后我的身上便没有那一块是好地方了,不过他没有伤到我的三魂六魄。

    我咬牙咬的唇,尽管我身上的血这两天都没有干过,我也没有搭理他一句。继沉也着实没有想到我如此的冥顽不灵,最后一次昏迷前,我听到他跟手下的对话,他像是要拿我跟继称交换什么东西,是以留了我一条命。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那场面震撼的我到如今都难以忘怀。

    魔界的十万大军在这天的深夜集聚,不过不难看出,十万魔族中有八万都站在了乘风的背后,而继沉的身后只有一些虾兵蟹将,估计是这些日子一来的厮杀让他元气大伤的缘故,继沉身上的魔气委实无法跟乘风相比。

    凛冽的风像是刀子一下一下割扯着我的身体,继沉一脚踩在了我的肩头,我猛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我趴在地上就看到乘风的眉头紧锁,那种滔天的杀意让我愣住了。

    继沉也是情途末路,朝着乘风喝道:“我说了,交出魔印,不然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听到魔族门的窃窃私语,我顿觉大事不妙。魔界的人虽然生性残暴,可也是一致对外的,特别是对干死他们前任老大的神仙们。

    他们本来就看不惯乘风对我还有纪川的态度,如果眼下乘风真的动摇了,他身后的那些魔物怕是会阵前反水,乘风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再者我跟纪川是被从九重天上撵下来的,两条贱命而已。故而就算是死在了这魔界,天界八成也不会发现。

    我跟纪川彼时就是这样看似高高在上,却又比任何人都悲惨的渺小存在。

    一颗心坠入了深渊,继而被一脚踩在地上的滋味,我今日算是尝了个够。我不觉得我们跟纪川在乘风心里的分量会比魔尊之位要重,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放在被保护的地位之上。乘风愿意收留我们已经让我受宠若惊,所以就算乘风不愿用魔印来换,我也会感激他。

    虽然在魔界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却是我这三万多年一来最开心快活的日子。乘风或许不知道,哪怕只是他轻轻地揉搓着我的脑袋,那种温暖都足以让我留恋,珍惜……直至深入骨髓。

    几天的坚持终究在这一刻崩塌,我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之后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纪川!!”

    再后来,我是被一声暴喝惊醒的。可是还没有睁开眼睛,我就感觉到了一股温热溅在了我的眼角,我微微的睁眼眼睛,却是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一片浓雾之中,一个小小的身体张开双臂挡在了乘风的身后,却被继沉一剑刺透了身体,血溅五步。乘风冰蓝色的眸子瞬间变为一片赤色,银色的电光在他的周身不断地闪动,气流在他的脚下的血坡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天地巨变,遮住了皎月的乌云重重汇聚,十万魔军犹如惊弓之鸟,尖叫着,哀嚎着四散开来。在巨大的魔气劈开的那一瞬之前,我被一个大力带上了半空,那是乘风的坐骑,九头炽烈鸟。

    只听见“轰隆”一声,像是足够泯灭天地的沉重一击,继沉在一片的银光雷电之中化作了一团魔气,最终消失于无形,连同那身后的来不及逃命的魔物。一声惊天的雷响过后,魔界的上空形成了大片的血雾,化作血雨纷飞而下。乘风高高竖起的银冠落在了地上,墨发在骤雨之中紧紧地贴在了他的银色战甲上,可乘风的的战甲却落满了血雨,看起来凄厉又哀伤。

    我只看到乘风紧紧的抱住了纪川,那样的神情令我有些震惊。我也没有想到一向懦弱害羞的的爱哭鬼纪川,也会有这么坚强如铁的一面。

    纪川因为伤的太重,回到住处的时候,在纪川的面前就剩下了两条路。

    入魔,或是仙逝。

    我本以为纪川的那张脸会变得不安,或者崩溃。可这一刻他却在笑,他拉着乘风的衣角,呢喃道,“我若是入了魔,就可以永远跟乘风在一起了,是不是?”

    乘风的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但随即消散开来,他摸了摸纪川已经开始呈现出死相的苍白脸庞,点了点头,“是,纪川以后就跟我一样了。”

    纪川笑的更开心了,一颗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了下来。

    我知道……

    从此,上九重,下黄泉,穷极六界,也再寻不见那位喜穿一袭火红的,云铭仙君的小儿子纪川了。

    第21章

    纪川入魔,总体来说是益处大于害处的,比如说他之后吃得饱睡得香,本来比我足足矮一头的个子眼下却同我一般高了。为了告别他得前半生,纪川改了名字,叫做云泽,说是跟乘风的名字很配,为此我还讽刺他为什么不叫破浪。

    因为九重天向来对血统这件事瞎矫情,所以乘风对外是说纪川死了,还搞了一个厚葬。本来嘛……知道我还有纪川存在的人就不是很多,并且还有一大部分在这场厮杀中被乘风刺成了血窟窿。

    而纪川不之前只是因为有病在身,所以才会一直浑浑噩噩,现在整个人清爽的起来,偶尔也会跟我打趣了。并且纪川确实有一个很灵光的脑袋,比如他可以用在这三万多年在九重天读书学来的东西,准确的算出魔界魔眼的方位,让乘风赶在前魔尊的余党当他们老大身体从到万年魔眼调养生息之前把那处魔眼给封了,彻底断了他们唯一的念想。

    魔眼的美梦幻灭之后,那些余党们又将他们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彼时已经碎成渣渣的九重天某帝君的聚魄棺上。

    乘风说,那聚魄棺大成少说也得要几万年,到时候他的魔尊之位就坐稳了。再说前任魔尊性格阴阳不定,也不爱言语。并且害得帝君变成了一颗蛋。等他出来,不要他出手,九重天也得出这口恶气。

    不过不得不说的一点就是,那些余党也不是吃白饭的,以至于乘风也算不出他们到底将前魔尊的身体藏进了哪一处。

    乘风承魔尊之位时,十万魔军齐齐跪拜,五位魔将分列两侧,而纪川也因魔眼一事被他们称为小军师。纪川为人谦和,在身体大好之后便显示出了他浑然天成的慈悲品格,又因为小白惨死一事,纪川便日日刻苦钻研,终于琢磨出了怎样将只能起到诅咒作用的魔界咒术转化为能够起到安抚魔化魔物的灵语。用纪川的话来说,这是仙术与魔界咒术的新突破。

    我觉得纪川这么见多识广的,一方面跟他的聪明努力有关,一方面就是跟她已经仙逝的娘亲有关。

    纪川说他的娘亲很疼她,但同时又很严格,从他记事开始,他娘亲便开始叫他识字习术,因为正妃的儿子,也就是我所谓的兄长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遛鸟溜宠的,故而纪川的娘亲就想让纪川学识渊博。我父君又不傻,说不定到时候一高兴就把仙君之位给了纪川了。

    不过纪川成魔之后,我跟乘风才知道,原来纪川体弱多病并不是天生的,始作俑者自然是我父君的那位正妃,每日以很少用量的放在纪川跟他娘亲吃的那些点心上,叫人难以察觉。若非如此,纪川不会这样,纪川的娘也不会去的这么早。

    索性纪川并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他说他既已成魔,便不会在踏入九重天。可我跟纪川不同,若换做是我的娘亲被这样对待,老子一定要杀回九重天,亲手拧下正妃的脑袋当球儿踢!

    事实证明魔界着实是个邪气的地方,就在我们念叨这件事的不久之后,九重天还真的派人来了。说的是那位正妃的父君,也就是我某种意义上的姥爷勾结私通妖族,咳……也就是把一个妖狐给睡了。

    诚然……诚然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可那只被带上回九重天,被册封为我那长辈的侧妃的狐狸精却偷走了天界的秘本,变向地揭露了一些九重天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个吧,其实妖界是对这个狐妖寄予厚望的,眼巴巴的想等着她偷下天的至尊阵法,挫一挫天兵天将的锐气。不料那位被给予的厚望的妖族美人儿,实则却是一个一脑子浆糊的花瓶。

    她先是借着正妃她爹的地位结实到了九重天的某位太子,从他一摞被其称之为“珍藏版”的天书中偷来了几本,小心翼翼地锁在一个匣子里。

    然,天不遂人愿,偏偏那位太子是个喜欢游荡反间,遛鸟都蛐儿逛青楼的主儿。

    就在两军交锋,众目睽睽之下,妖族将那匣子一打开,就只见从里面掉出了几本天书,经过就九重天夹杂着腾腾瑞气的仙风一吹,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副凡间春宫,那叫一个活色生香。

    妖族的某将军一生气,上去就给了那小美人一巴掌,委实可惜了小美人一张妖气祸重的脸,瞬间肿的像个不带褶的猪肉馅包子。

    那小美人抖的内丹都快要出来了,扑通一跪就开始喊冤:“长老要命啊,这些东西真的是奴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天界三太子那出得来的呀!他对着东西可是宝贝得很,日日温习。我本以为天界天子应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谁成想他竟如此不成大器,想我妖界今年才五千岁的小少主也万万不会堕落与此啊!”

    这一通指桑骂槐下来,天界的天兵天将们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天地震怒,收拾了他那三儿子之后,顺便收拾了妖族以及正妃一家子。然,念在我父君仙逝的份上,便只将正妃抓去跟他那位喜好美色的爹还有他们一家子流放了蛮荒之地,独独剩下了我那可怜的兄长。

    只是这一抓不要紧,天地一查,如梦方醒,云铭仙君分明有三子,怎么眼下就剩生下了一个?天界随即找来了某星君一算……接着便有了今时今日某星君在魔界登场,好言好语劝我们回去,这么一出子旷世古今的大戏。

    然而最近这些年总是天不遂仙愿,天界的意思无非就是将仙统纯正的纪川接回去,但偏偏纪川入了魔,委实不能再踏入九重天一步。星君没办法交差,眼睛便跟老鼠见了灯油一样紧紧盯着我不放,似乎是在说“哎,有总比没有好,血统不纯就不纯吧,好歹是仙君生的。”

    彼时,我被这老人家“器重”的眼神盯得嘴角一直抽,根本停不下来。纪川也眼巴巴的看着我,像是在说,“委屈你了,哥哥。”

    后来我又想,其实我在魔界的光景也不怎么好。天界的人嫌弃我娘亲的血统,同样的,魔界的人也在怪我娘喜欢上了与他们一族势不两立的仙君,又生出了我这么一个不仙不魔的混血出来。偏偏我的性格又跟纪川大为不同,受不了别人一点的冷嘲热讽,所以在纪川成魔之后,我便整天跟他们打架拼命。

    乘风继了魔尊位之后就搬出了这一处,彼时纪川正在测算魔眼的方位,便同乘风一起去了。因我当初那三万年来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所住的地方只有几本不知被谁扔在了宫殿门口的,并且可怜到只剩下半册的书,故而只算是知道了六界的一些皮。

    因此乘风这处偌大的宫殿就只剩下了毫无用处的我,其实十次干仗中,有九次都是我大题小做,其实人家也没说什么太不好听的话,我的拳头就上去了。我只是怕……只是怕自己又回到了在九重天上无人问津的生活,在我看来,纵然是浑身叫嚣的疼痛让我夜不能寐,也总好过沉睡中的我被那三万年蚀骨的孤寂惊醒到坐立不安。

    只是纪川有乘风来疼,来挂念,我为什么没有呢?

    难道真的是我命犯孤星不成?

    我悟不出其中的道理,也找不到为我答疑解惑的人。在魔界的岁月匆匆,也就这么在隔天差五鼻青眼肿混吃等死的日子中度过了。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在三万多漫长而寂寥的的一页中邮多画了寥寥一笔。

    至少……至少我可以每日里吃上热乎饭了,这也算是比以前的生活质量有了大幅度的长进。

    不过我也不算悲惨,因为乘风告诉了我娘亲的所在,虽然如今只有一个坟头,可在我心里那是个能让我安下心来的地方,有时候我会坐在我娘亲的坟头前跟他说说话。

    说起来第一次还有点不还意思,傻了吧唧的问了一句,“您的琴声真的如此曼妙吗?如果您能教一教我就好了。”不过后来我才明白,无言作陪才是最好,毕竟这种话说多了,也只会徒增伤悲。

    然而在某一天,有个老头却突然领了一些好吃的到了坟前,他在知道了我就是琴女的孩子之后,便交给我一把扇子,老人家说这扇子里有我娘亲的半数修为,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给我,襁褓中我的就被九重天的天兵天将给抱走了。

    但由于我彼时修为实在是“惨惨戚戚”,是以并不能参透其中真秘。只不过从那之后我便不再找他那些人打架解闷了,我也体会到了纪川那些日子里日日为小白梳毛,跟小白说话的心情了,那是一种类似于羁绊的东西,也是唯一的寄托念想的地方,必须要小心翼翼的对待,那是一种绝对不想失去的执念。

    天界做事,要么放置一旁不管不问,要么一查到底挖地三尺也得治你得罪,显然这次星君奉的命属于后者。不过我跟纪川被赶下九重天,怎么说也是天界的责任,故而纪川这个存在,九重天也权当他死了,入了魔便不再是天界之人,怎么着也是回不去了。

    再说这几十万年来征伐不断,天界也损了不少元气。此番收拾了妖族之后,自然是要养精蓄锐一点时间的,故而对于纪川入魔这件事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者正妃一家子已经被流放了,所以就算我上去了也没人再敢欺负我。或许乘风又觉得我这整天打架,不能与魔族之人和平共处的暴脾气实在是够呛,便默许了这件事。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不想回九重天,实则跟那正妃是没有什么丝毫牵扯的。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想要一份温暖。

    我觉得我实在是个专一的人,别的小孩子要想的东西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时辰变三种,可是想要的,三万年来只次一个,却依旧没有得以实现。就连弱小的纪川也变得强大了,不再需要我的伤痕累累的羽翼保护了,没有人需要我的。

    当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纪川一直站在那里跟个冰雕似得看着我,如果不是看见他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我还以为他就要杵在门边变成石像了。

    其实纪川根想跟我说话,好好相处,我知道的。

    但是我们在九重天的时候只见过一面,在魔界之后我们才算是真的说上话。再加上他日日昏昏沉沉,我们都是孩子,是还不懂得怎么跟同龄人相处。所以他能叫我哥,把那些好吃的分给我,偷偷的在冬天拱进我的被窝跟我说他发烧身体很烫,正好能给我暖暖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没叫过他弟弟,但是我心里却是已经将他当做我的手足了。

    我来的时候头破血流,走的时候鼻青脸肿,也算是有始有终。

    当我的踏出门槛的时候,我听到背后的纪川叫了我“哥!”

    这是他第二次那样叫我,跟第一次一样,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但不一样的是,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份坚强与成长。

    他说:“哥,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再担心我了。”

    我沉默了许久,才吸了一口气,回头白了他一眼,“谁会担心你啊,傻子!”

    第22章

    出了乘风那处之后,我绕了路想要再去陪陪我娘亲,顺便跟我娘亲道个别。

    因为我知道我这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除非有一天我承了我父君的仙君之位,成为云阳宫之主,但那不知道要多少万年,又或许永远也没有这一天。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等我走出树林的之后,就看见一群小娃子在我娘亲的坟头旁边打群架只不过这年头,只有凡间□□岁孩子一般大小的小屁孩打架也会这么血腥暴力,一群围着一个把人往死里揍的,委实不多见。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小屁孩倒是血性,这么打都没有趴在地上,一脸的血让我看不清他的容貌眼看着他们就要一脚踩在我娘的坟头边的那只紫色无名花上,我决定出去劝劝架。

    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只见其中的一个孩子朝着中间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屁孩撒了一把灰,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叫,我暗叫一声不妙,一展身便挡在了那小屁孩的身前,“住手!”

    只是这两个字吐出来之后,我便察觉到,这四五个小屁孩并非魔族,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看,更像是鬼族的煞气。不过我也没有多惊讶,因为我娘亲的坟恰巧处在鬼界妖界与魔界分界的山头,小孩子误闯进来也算正常。

    乘风告诉过我,说这里是我娘亲跟我父君初遇的地方,彼时我父君下凡历劫,我娘亲便是他的劫数。

    是的,我父君历的是情劫。

    彼时他们情投意合,在这一处的无名花海弹琴舞剑,琴瑟和鸣。

    后来,我娘亲便怀了我。

    只是百年未过,我父君历劫之后便归了正位。可高高在上的云铭仙君不再是魔界琴女心心念念的郎君,我娘怀着身孕见了他最后一面,然而父君却不再留恋他们当初种种了。对仙家来说,凡间百年只是转瞬之间,他只当那时是他迷了心智,胡乱的作为罢了。

    乘风还说我娘亲是个聪慧的女人,想必她那时心里应很明白他所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于天地之间,她却紧紧握着那一丝执念不肯放手。正所谓痴念当头,神魔不收。我父君没有念旧情,并且亲手焚烬了这无名花海,至此之后,这座无名山便是寸草不生了。

    后来,我父君知道我娘亲怀了我。

    天君需端着天君的面子,我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肉,他不认我娘,可是却受不了别人说他不认骨肉,好歹,也算是拥有着一半仙脉的我。彼时我娘难产,他又派人抢走了我,我娘一气之下这才……诚然,我父君也只是做做样子给天界看,不然也不会三万年来对我不管不问。

    老人家交于我的这把扇子,是彼时他们相爱的时候共同做出的,那是我娘唯一的东西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老人家是这处的土地仙,他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说我娘是个重情的女子。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娘的坟头却开出了一朵无名花,正巧与当初花海之中的无名花一般模样。我觉得这对我娘来说是奇迹,我不想让别人摧残它。

    听见我的一声厉喝,几个小鬼住了手,末了却不忘唾他一口,骂道,“你就是个煞星,你一出世就克死了鬼族的长老,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小野种!”

    我心里一沉,上去就扇了他一巴掌,介于他是个孩子,我这一巴掌并不重,只是个警告。

    “给他赔不是!”

    看着这几个孩子,想必家中也是鬼族中有头有脸的,自然没受过这种气。他们说着就要跟我动手,故而我将他们一并收拾了,最后齐齐的被我压着跪在了我跟那小屁孩的面前。我也没有太难为他们,他们便一溜烟的蹿了,只是遁入鬼族结界中的那一瞬,我却听到一个人说,“你就等着瞎吧!”

    我这才转身去看我身后的孩子,却只看见他头上血淋淋的麟角,而他浓密的睫毛下,却流出了紫黑色的血水。

    他终于是撑不住了,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蜷缩着捂着他的眼睛。可是他却一声也不吭,即便他的指尖已经深深地插进了碎石里。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彼时在九重天我被那正妃好生伺候的时候,他跟我大概是同类人吧……这么想着,我心里却难过得很。

    我执起了袖子想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可是他却坐在地上狠狠地瑟缩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受过的只是痛苦跟恐惧一般。我看着他煞白的脸色,便伸手揉了揉他沾满了泥的头顶。

    “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失声大哭,我无法形容他那时候的哭泣的样子,只是我想……如果那时九重天上我也遇到了能够这样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这三个字的人,我的哭相大概只会比他更惨而已。

    我就坐在那一处抱着他,看着他哭,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我听见怀里没有动静了,才说,“别伤心了……”

    他闭着眼睛,想是想说什么,可是到头来一个音也没发出,他像是很惊讶,跪在地上拼命的摸着自己的脖子。我想一定是刚才那东西弄进了他的嘴巴里。我一把抓住了他两个肩,“你别动,你先睁开眼我看看!”

    他的眼睫颤抖了一阵,这才轻轻地睁开眼,我看着他不见一丝光亮的眸子,周身一凉。那是一种叫做黑明子的东西,有毒。

    很快,他就开始吐血,我想带他去找乘风,可是从这里回去只怕为时已晚。我一把背起了他就往山下飞奔,可跑着跑着,脚下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了他一瞬间,我将他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我们两个叽里咕噜得就滚下了山,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们迷了路。

    我感觉肩头像是被他的指尖刺破了,一阵的疼。我没有办法,只能一把背其他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喊,“你给我撑住了!疼的话就咬我好了,马上……马上就到了!”

    他的下巴贴在我的脖颈处,呼吸却时急时缓,变得十分微弱,他时不时便会咳出口血,紫黑色的液体染透了我雪白的衣襟。可我让他疼就咬我的时候,他却保持着仅有的清醒猛地摇了摇头。他像是很害怕成为的的累赘,怕我就这么丢下他。我突然想起在九重天的时候,小屁孩儿的这一举动像是牵动了我内心的那一丝痛楚,我也感觉自己的双眼开始慢慢地模糊。

    我咬了咬他,冲他说,“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会救你的!”

    这实在是一段很崎岖很漫长的路,当我体力不支连着自己跟他一起摔进那处河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才是快要升天的那一个。彼时是寒冬的天,他体内的毒已经开始蔓延,虽然很冷,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所幸的是这一处河水还没有结冰。

    我抱着他将他的眼睛跟身上洗了洗,又拿出乘风在我临行前塞给我的被他称之为魔族灵草的东西寻到了一处山洞生了火,我将那灵草嚼了嚼,却是苦我的差点就要翻了白眼。

    我将嚼碎的草药给他吃下去了一些,又敷在了他眼上一些。只不过等到洗干净了之后,我这才发现这小鬼长得真是俊。要是日后把脸色养好了,一定是风流倜傥,若是将来长了个字,一定不比乘风逊色。

    寒冬的天,燃烧这一把树枝并不能起到多少御寒的作用。我看他在那处瑟瑟发抖,只得紧紧地抱住他。他此刻乖的很,在我的怀里缩成一团。我就这么不吃不喝抱了他三天三夜,就当我觉得自己要熬不住的时候,怀里的人总算是安静的睡着了。

    度过了最危险的境地,小屁孩儿身上的毒性散的差不多了,只是眼睛是比较娇气的地方,他似乎还是看不见,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偶尔“啊”几声。

    我已经饿的不行,便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吃的来!”只是我这边刚起身,那边就被他捉住了裤脚,我看着他咬紧了唇死死看着我,却什么也看不见的样子,摸了摸他的黑亮的发,“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丢下你的,相信我,好不好?听话……”

    他睁着漆黑一片的眸子犹豫了很久,直到我的裤脚皱成了一团他才放了手。

    好在苍天见怜,我抓到了几条鱼之后就匆匆往后赶,可我站在山下远远望去,那黑漆漆的山洞口,那个单薄的像是风一吹就会跟着散了一样的小小身子就这么不动不摇的站在那里,漫天的雪中,他就这么朝远处看着,我想他也知道的,他什么都看不见。

    “傻子……”

    我嘟囔了一声,却是一路狂奔,因为三万多年,第一次有人会等我回去,回到他的身边,很在乎我的,需要我的人,尽管他只是一个病怏怏小屁孩,可那一眼望过去,却像极了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

    明明很高兴的,可是跑过去的时候,却又狠狠的敲了敲他的鼻子,“你傻吗?不是叫你回去等我的吗?”

    他默默地低下头,像是认错一样,我看着他的单衣,还有赤着的双脚,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那堆火前。

    我看着怀里的小鬼不停地动着他红红的鼻头,笑道,“闻到香味了吗?马上就能吃了。”

    小屁孩儿回头看了看我,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我,像是想让我先吃,可是下一瞬,他的肚子却发出了一声哀嚎。我“噗”地一声就笑了,他却红透了一张脸,恨不得将脑袋拱进肚子里。

    我拿起了一条烤好的鱼,撕下来一块肉都往他的嘴巴里塞。烤好的鱼很热,他的嘴巴不停的吸着凉气,我看着他这样不由得笑了笑。

    事实证明,乘风给我的草药确实有用,小屁孩朝着我比划了一番,大抵是在说他能看见一丝丝光亮了。只是情况不太好的是,那些毒液从他的眼睛里流出,却是有些粘稠,如果不清理干净,后果便是他会彻底看不清。我看着他疼的倒抽气的样子,也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了他的身体,伸出了舌就开始舔舐着他眼睛里的毒,他的嘴巴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拼命地想要将我推开,不过他显然没有我的力气大。

    清理好了之后,他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小小的身体抖的厉害,我心里一疼,摸了摸疼的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小屁孩儿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我,“别……不想……你死……别……丢下我……”

    他的嗓子受了重伤,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撕碎了一样,我冲他笑了笑,“我没事的,我有草药。”

    这种法子很有用,三次过后,他眼睛里的毒就彻底排了出来。当晚在我睡着的之后,恍惚间我就感觉有一双小手摸上了我的脸,从眉心,眼睛,鼻骨,一直到嘴巴。最终,那双带着些许温暖的小手轻轻地将我的手抱在了怀里,放在了他的肚子上,我冰冷的双手感觉到了他身体仅有的热量,心里一酸,便将他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的时候,小屁孩儿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过来,不过嗓子跟眼睛要慢慢养,我想不出多时,他就能够活蹦乱跳了。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再说我现在迷了路,跟星君约好的时辰早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就这么背着他往山下走,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前些天的那一摔,却事实实在在的从魔界摔进了鬼界。就这样走了小半日,就看见有一群鬼族之人举着火把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在看清了我背上的小屁孩之后,领头的那人连忙叫了一声:“少主!”

    我着实不解,便问道,“既然他是你们少主,为何总让别人这般欺辱他?”

    为首的是个老人家,他怪异的看了看我这个魔族打扮的人,嘟囔道,“他是冥渊渊中集万千煞气于医生降生的鬼子。他一出生,一位鬼将便恰巧生了天,故而被认为是不祥。前天云游归来的吾主得知之后硬说他是鬼界的福音,要收他做养子,故而才被尊称为少主。”

    老人家见我有些不相信,还特意亮出了鬼君府中的腰牌。乘风倒是对我说起过鬼君的事情,他说那鬼君为人不错,是个好爽的性格。我看着老人家手里的腰牌,这才打消了顾虑。

    我想着这下子小屁孩儿大概以后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就像纪川那样。

    我连忙将他放了下来,他却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一双微微闪动着一丝丝眸光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可我不可能跟他走,我是要回九重天的。

    只是这一别,呵……

    我忍住了内心的酸涩,复又摸了摸他脑袋,“去吧,我想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他迈出了一步,然后回头晃了晃我的袖子,像是在说“一起走”这三个字,我却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一个地方,或许,要很久……很久。”

    他扯着干裂的嗓子,慢慢道:“多……久……”

    我望着无边的夜色,沉默了许久,才道:“等你长大了,可以保护你自己还有重要的人的时候,我或许就可以回来了吧。”

    等他长大了,少说也该是万年之后了。如若那时我能成仙君之位的话……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我慢慢地想要将我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却是一丝一丝的抽离,掀起了一阵莫名的疼痛,他倔强的看着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像是有盈盈的泪光闪烁。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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