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9节

    左天行看着她,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见到左天行笑了,袁媛眼睛闪过一道亮光,跟着左天行一起往磨剑堂里走,便走还边和他传音道:“大师兄,佛门那边要选佛子的事你听说了吗?”

    佛门都已经要选出佛子的候选人了,那道门和魔门自然也不能落后。也正因为如此,净涪推拒佛子候选人之位的消息传出来后才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心思浮动。

    左天行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袁媛又递了一句话过来,听得左天行不由得心头一怔:“大师兄,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剑子的。”

    不是剑子候选人,而是剑子。

    左天行转过头,便看见袁媛满脸满眼的信任和支持。他双眼一个恍惚,但不过是一会儿而已,他的眼底便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点了点头,笑道:“为兄多谢小师妹了。”

    他只说完,便就接过身前堂中执事弟子递上来的磨剑堂剑令,又特意扫了一眼这间满是擂台的磨剑堂,觑着一个空档,一边飞身而起,一边留下一句话给袁媛:“小师妹,师兄去了,小师妹随意。”

    袁媛看着一如既往疏远她的左天行,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委屈,可纵然她的双眼含了泪水,却只是倔强地站在原地,待到眼中泪水压了下去,才转身去接旁边执事弟子递给她的剑令,去等待另一个空置的擂台。

    左天行眼神一动,手中宝剑探出如电,瞬息间穿破空隙点在对手的脖颈上,他道:“你输了。”

    那弟子似乎认识他,虽也服气地行礼下了擂台,但眉宇间还是可见几分不甘和浮躁。

    看着眼前这些比净音差得多的同门师兄弟,左天行不禁又在心底一叹。

    这么浮躁可不行啊……

    左天行又想到刚刚看过的道佛魔三门弟子近况,知道这种情况不仅仅出现在他们道门,佛门和魔门也都没逃过,不由就多了几分安慰。

    他手腕一挽,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持剑行礼,道:“师弟,请。”

    作为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净涪却全然不知道,也半点不在意。他阖目休息一晚,清晨便起,完成早课后又往普济寺藏经阁里去。

    才刚推开藏经阁的门,净涪便站在了原地,无波无澜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藏经阁,最后停在藏经阁角落里的一处书架上。

    那个新冒出来的书架上只摆了一部经书,看着就空落落的。

    净涪径直走到那处书架上,先看了看那部经书书脊上那行熟悉的字迹,才将这部经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才不过看了封面,净涪便已经能够确定了。

    这果然就是他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

    他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翻看了一遍,便又放了回去,退回到那架满满堆放着《佛说阿弥陀经》的书架旁边,从最靠近那边的另一个书架上的最角落处抽出一部经书来。

    却是《佛说无量寿经》。

    净涪只看了封面一眼,便往后翻,去看经文。

    果然又是和《佛说阿弥陀经》一样的经历。

    净涪重新在他自己的蒲团上坐了下来,聆听对面的人给他宣讲经文。

    如此,净涪的日常便又重复了早前的生活。甚至因为这一部《佛说无量寿经》中描述的是世尊阿弥陀佛曾经降世修持的情景,比起上一部的《佛说阿弥陀经》更让净涪触动。是以这一部经文净涪反反复复地翻阅过,一遍遍听清慈禅师与他宣讲经文经义,但这第一部 《佛说无量寿经》他还是没有放下。

    可唯一不如何相同的是,那一日净涪放下经书出了藏经阁,竟感觉到除了五色幼鹿外,这普济寺中竟还有其他活人的气息,甚至那两人的气息中还都环绕着一层佛光。

    五色幼鹿在他身侧低鸣了一声。

    净涪笑了笑,伸手一拍五色幼鹿的脑袋,直起身领着五色幼鹿就往药王殿那边去。

    药王殿里果然已经有人了,两个净涪没有见过的沙弥。

    见到净涪从殿外进来,那两个原本已经从蒲团上站起来的沙弥向着净涪合十一礼:“妙空寺净礼/妙潭寺净泊,见过师弟。”

    净涪也是合十弯腰还礼。

    三人各自在自己的蒲团上落座,因为晚课的时间已经临近,而且三人之前都没有碰过面,便就都只是在座上安坐,等待晚课的开始。

    净涪阖目静坐,没有将侧近的那两个人不时扫过来的视线放在心上。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刹那,净涪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这座普济寺的藏经阁里的经书和他。

    不是净涪自傲,实在是这两个沙弥虽然极力掩饰了,但他们眼底的好奇和若有若无的打量盘估还是没能逃过净涪的眼睛去。

    不过这两个沙弥的境界不到,不是当初往这边投注目光的那些人,而应该是得了他们的提醒,往这边走一趟的。

    净涪也真的不在意,他们来便随他们来,只要不打扰到他,那自然各自相安。至于这藏经阁里头的经书,那不都是在那儿摆放着的吗?

    普济寺中的暮鼓远远敲响,净涪与那新到的净礼净泊一起肃然起身,取了案前线香点燃,捧香三拜后cha入香案上的香炉里,便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取过蒲团侧近的木鱼开始晚课。

    净涪修持的闭口禅,进行的晚课自然就只是敲木鱼,经文只在心中默诵而已。因今天看的还是《佛说无量寿经》,所以净涪今天的晚课选的也便是这一部经书。

    经文在净涪心头流淌,虽只是在自己的心底默诵,但厚积薄发之下,净涪识海处还是升起了一片佛光,佛光演化经文内容。

    一直很安静的化作金色光点的那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忽然呼应似的闪烁,光芒大盛,普照十方。

    无量光中有一尊佛陀隐隐化出身形,静坐在净涪的佛身身后。

    如果没有这一尊佛陀出现,在净涪的识海里,净涪的佛身可以算是身形庞大,高不可攀。可这一尊佛陀的出现,直接就将净涪的佛身比作了蝼蚁。

    无量光的出现,并没有打扰到净涪,他还在心底全神贯注一字一句地默诵《佛说无量寿经》的经文。

    无量光中的世尊看了净涪的佛身一眼,只是一笑,便又再隐入光中去。而无量光中,自世尊身影消失后,便开始演化《佛说无量寿经》中描述的世尊修行之路。

    与全心全意默诵经文体悟经中经义不曾察觉到任何异状的净涪不同,坐在净涪身侧的净礼净泊却觉得眼前生出了一片无量光。

    光芒普照之下,便连他们现下诵读的这部早就已经熟背无遗的《佛说阿弥陀经》也让他们别有一番体悟。

    哪怕还沉浸在这种让人着迷的参悟中,净礼净泊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中央蒲团处的净涪。

    果然厉害!

    第138章 领悟突破

    这一场由量变引起的质变净涪自己都有点始料未及,但他心底依旧如同不兴波澜的秋水,水面如镜,观照着识海里以画像形式在他识海中演变的这部《佛说无量寿经》。

    净涪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经义里,在他侧旁趴坐着的五色幼鹿便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极其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那新来的净礼净泊两人,它更是盯得结结实实的,唯恐这两个陌生的青年人突然一个暴起,翻脸伤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净涪明显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旦这两人真的像苏城偷袭他的那样突然对净涪动手,净涪岂不是也会像它的母亲那样?

    历经苏城数年如一日的追捕,在付出它母亲的性命为代价之后,五色幼鹿实在是对人类这种生物生不出太多的信任。

    事实上,五色幼鹿果然还是太年幼太单纯,见识太小,它只看见净涪现在专注无比地敲着木鱼,可它没有看见那一片无量光中若隐若现的一座九层宝塔。

    也幸而五色幼鹿凭借天赋神通隐在虚空中,不露身形,它这份过激的警戒除了西天那东方净琉璃佛国中的清慈罗汉看在眼里外,净礼净泊都是不知道的,否则净礼净泊两人可能就要哭笑不得了。

    清慈罗汉好笑地看了五色幼鹿一眼,摇了摇头,也就随它去。

    反正这只幼鹿也就是看着而已,它要看就让它看吧,不然它恐怕是放不下心来的。

    等到净涪从感悟中清醒过来,晚课早就应该结束了。他睁开眼睛,往两侧看了一眼,便见也才从定境中出来的净礼和净泊两人齐齐向着净涪合十一礼,诚恳道谢:“多谢师弟。”

    净涪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却也连忙回了一礼。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净涪这一日都耗在藏经阁里,一遍遍地翻看那部《佛说无量寿经》,也在一遍遍地听清慈禅师宣讲经中经文经义,心力损耗太多,哪怕是强撑着和净礼净泊两人坐在一起听着他们说话,他脸上也难免地升起了两分倦意。

    这药王殿中烛火明照,净礼净泊又如何会错过净涪脸上的神色?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也都识趣地快速终结话题,放净涪离开药王殿。

    净涪看了一眼净礼净泊两人身上带着的药师王佛琉璃佩,便顺着净礼净泊两人的美意从蒲团上起身,合十一礼,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带了一盏青灯出了大殿。

    才刚出了药师殿,走入那厚重的黑暗中,净涪脸上的倦色就一扫而空,唇角微微上扬,为他平静安和的表情点缀上一笔美丽的圆弧。

    净礼净泊两人净涪是真的不在意,他真正为之兴奋的,是他刚刚在那一场顿悟里的收获。

    五色幼鹿感应着净涪身上愉悦的气息,也忍不住欢喜地“呦呦”低鸣。

    净涪没去理会五色幼鹿,只脚步轻快地走在普济寺的长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兴奋。

    他一手持灯,一手护在烛火前,为它挡去阵阵袭来的夜风。

    他的嘴唇挪动着,没有声音,却似乎正在一字一句地在说着些什么。

    ……处兜率天弘宣正法,舍彼天宫,降神母胎,从右胁生,现行七步,光明显耀普照十方,无量佛土六种震动,举声自称:“吾当于世,为无上尊。”……

    净涪一字一句咀嚼着这一段经文,前面的那些经文都被他舍弃,只有这一句话被净涪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每重复一遍,净涪眼睛里的火苗就像是被新投放了木柴的火堆一样,火焰往上蹿了以此高。直到净涪迈入他暂住的那处沙弥云房的那一刻,满室的黑暗都被他手中的这盏青灯烛火驱散,只剩下一室的光明。而那一刻,净涪眼中的火焰彻底升腾,肆意张扬地占据了整个眼球,填充了净涪所有的视野。

    他目光所及,只有那一片赤红的火焰。

    火焰中,他恍恍惚惚看到了曾经还是年幼的他,穿一身沙弥袍服,无惧无畏地往东迈出七步,却无声宣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一刻,幼年净涪沙弥曾与天地、与自己宣告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竟和世尊初初降世时举声自称的那一句“吾当于世,为无上尊”隐隐呼和重合。

    净涪眼中的火焰又往无边虚空处蹿出老远,然后倒卷着往回收缩,相互碰撞挤压。火红火红的焰花相互撞击,一部分化作星星点点的火红光点跌落在下方的火焰中,重新成为火焰里的一部分,为它下一次的碰撞积蓄力量,另一部分却是交融汇合形成另一朵崭新的焰花,这一朵崭新成形的焰花又和早前的那些焰花不太一样。和它们比起来,新生成的焰花花心不是和花瓣一样的灼灼红色,而是夹杂了一条条细长的如同花蕊一样的金线。

    每一次焰花的碰撞,都在焰花花心中的那一条花蕊一样的金线发生蜕变。它甚至在不断地向着焰花的各个方向扩张,以着一种无法阻挡的霸道无匹的姿势将那些灼灼的红色吞噬同化。

    金线同化灼红焰花的速度不快,但很坚定,净涪睁着眼睛,甚至是期待一样等待着最后的蜕变。

    果不其然,待到最后的一点红色被金色吞噬,待到净涪眼中全是一片璀璨耀眼的金光,净涪识海中的佛身微微抬起手掌,掌心摊开。

    随着净涪佛身的动作,净涪眼底的那一片灿金陡然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倒卷而回,在佛身摊开的手掌上凝成一颗完满无漏的舍利子。

    净涪一眨眼睛,那双褪去所有金色的眼底并未恢复成正常的黑白瞳孔,而是只有骇人的能够吞噬所有光芒的幽暗。

    净涪识海那颗魔身所化的魔珠冷哼了一声,魔珠外化出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掌。那简直可称完美的手掌不过随意一招,净涪眼底的所有幽暗猛地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化作一颗幽暗魔珠被那只玉白手掌的两根手指掐住,毫不在意地拍入一座幽幽寂寂的幽暗宝塔中。

    那手行云流水一样地完成这么一番动作后,便又收起那座幽寂暗塔,缩回了魔珠里。

    和魔身不一样,佛身是带着笑意看着那颗舍利子镇入光明佛塔里的。

    净涪再一眨眼睛,眼底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黑白瞳孔。

    净涪的这一番突破动静不大,速度也不慢,但五色幼鹿和清慈禅师还是都知道了。

    五色幼鹿本就已经在高兴地低鸣,这会儿更是欢喜地围着净涪打转个不停,它边转还边将自己的脑袋往净涪身上蹭。

    当然,哪怕五色幼鹿再高兴,它还是有留心注意着不让自己头上的鹿角伤到了净涪。

    清慈禅师也就笑了笑,便转开了目光,不再往净涪的云房里看。只是在收回目光之前,他的视线扫过药王殿那边,看着药王殿里的那两个净字辈小沙弥,清慈禅师眼底的笑意便淡了几分,最后更是忍不住低低一声叹息。

    “佛子,真的是那么好做的吗?”

    净涪最后忍无可忍般地将五色幼鹿的脑袋拍开,感受到心底那种隐隐的警觉散去,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五色幼鹿以为净涪是真的对它生气了,当下身体一个瑟缩,往后退开一步,然后才抬起头来,拿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净涪。

    却不知净涪此时压根就不在意它,他想的还是一件事。

    他现在的实力果然是太弱了。

    有着这种觉悟的净涪更是将他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藏经阁里的藏书里,轻易不出藏经阁,只留下五色幼鹿自己在普济寺里。

    既然净涪连五色幼鹿都不在意了,他又哪里会去注意那新来的净礼净泊?所以哪怕是在藏经阁的书架前看见这两人,净涪也不过就是点头见礼而已,再无其他。

    至于净礼净泊两人?他们倒是想再仔细地观察一下净涪,多和净涪交流一二,可见净涪每每在这普济寺都是行色匆匆,入了藏经阁又只拿着一部经书翻看,忙得简直是分身乏术。

    他们两个和净涪之前又无甚交情,叫住净涪一次两次还可以,可打扰的次数多了,别说净涪会不会不耐烦,便连他们自己都忍不住心生愧疚。

    净涪全身心地投入到藏经阁的藏书里,每日里只拿了一部经书在手,在翻看的时候静听清慈禅师的讲解,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不过净涪虽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经书里,却也还是注意到那同样将大量时间消磨在藏经阁里的净礼净泊两人和他的不同。

    这藏经阁里的经书到了净礼净泊两人手里似乎和其他任何一部被他们两人翻阅的经书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净涪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但后来特意观察一日后,便就确定了。这里的经书,在他们手里确实是和其他的任何经书没有任何分别。而且净涪还留意过,那个摆放在藏经阁角落的只放着他的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书架,在净礼净泊眼里根本不存在。

    发现这些之后,净涪只愣怔一会,又在那一日出了藏经阁,在药王殿那尊药师王佛前静坐了一夜后,便不再分心他顾了。

    直到有一天,净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净涪难得离开藏经阁来药王殿准备晚课时候,竟好奇地问净涪:“净涪师弟,听说你们妙音寺的一个叫净音的师兄要入红尘磨练,是真的吗?”

    净泊也侧过头来,看着净礼,问道:“你也听说了啊?”

    他虽然看着净礼,但坐在两人中央的净涪却分明知道这净泊看的也是他。

    净礼净泊,他们两人这会儿都在盯着他。

    净涪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净礼,目光中带着点惊疑。

    净礼和净泊无声无息地碰了一个眼神,净礼叹了一声,打着哈哈安慰道:“我也就是听说的而已,还不知道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兴许净音师兄只是入红尘历练的吧?就是大家听着听着就听错了,啊哈哈……”

    净涪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第139章 红尘磨练

    既然净礼净泊两人都将这件事情拿到了净涪面前直接摊开,那净涪也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净音是真的要开始红尘磨练。

    净涪顿时沉默了下来,再没有给予净礼净泊两人一丝一毫的回应。

    五色幼鹿敏感地察觉到净礼净泊两人隐晦的恶意,哪怕它现在隐在虚空里,也还是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人。

    净涪看了五色幼鹿一眼。

    五色幼鹿低低鸣叫了一声,将脑袋低了下去。

    净礼净泊两人观察了净涪一阵,见他态度突然变得疏远陌生,不,是完成将他们当成了空气。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收回目光,彼此心照不宣。

    看来这个净涪是真的没有成为佛子的打算。否则,哪怕先前他与那个净音师兄弟两人交情再好,那也是必然少不了幸灾乐祸。

    虽然觉得净涪对佛子之位没有野心很不可思议,净礼净泊两人却都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这一个小沙弥,虽然年纪轻轻的,但他战绩惊人,头上还有世尊在为他加持,真要掺入战圈,那他们必定就只有宣告出局的份。哪里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既然确定了净涪真实的意图,知道自己触怒了净涪的净礼净泊两人齐齐转过头去,正面前方的那尊药师王佛,乖乖地拿起旁边的木鱼槌子,等待着晚课的开始。

    他们以为他们的心思很隐蔽,殊不知净涪完全将他们的算盘看得清清楚楚的,更压根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两个人,不,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连带着佛门一祖寺六分寺中对佛子之位有野心的,那都是净音和恒真他们的敌人,和净涪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如果他们那些人都和这两个人一般货色的话,那净音上辈子能够顺利登位也是完全能够预料的了。

    心思浮躁目光短浅到这个模样的,要换了在魔门,怕是现在连尸骨都没了,他们也就只有在道门和佛门这样安逸的地方能够获得好好的了。

    他们难道就想不到?净音都已经决定进入红尘磨练了,那必定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向着佛子之位发起冲击的。对手都已经往前走出好一段距离了,他们却还只是站在原地,指着对手的被背影发笑?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会儿真正被明眼人笑话的人不是他们口中的净音,反而是他们自己么?

    何为红尘磨练?

    撤下弟子身上一切头衔,封禁他们身上所有的修为神通和手段,剥夺他们的所有身份和财富,只将他们自己扔在凡人的国都里,完完全全地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在红尘里挣扎求生,不等他们自己破开身上封禁,哪怕他们活生生地饿死在街头,寺里也不会结束不会恢复他们身份。

    这就是红尘磨练!斩断一切后路,非死即生的红尘磨练。

    不过红尘磨练的目的是明明确确地迫使弟子在红尘中突破,其目的性明确,不是为了惩罚参与磨练的弟子,也不是想要变相地逼死他们,所以通过红尘磨练也简单,只要能够达到那弟子在进入红尘磨练之前的目的,自然而然便能解开他们身上的封禁了。可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总是困难重重。就作为前·天圣魔君的净涪所知,当年这一辈的佛门弟子中仅有的几个进入红尘磨练的最后都全军覆没了。

    佛门那几个净字辈弟子入了红尘磨练后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到寺庙中去!也因此,净音当年获取佛子之位难度低了许多。

    现在事随世易,当年因红尘磨练轻松不少的净音却要亲往红尘磨练。虽然净涪不知道净音最后能不能走出来,但这一刻净音做出的决断让他也不由为之侧目。

    晚课开始的暮鼓声远远传来,净涪拿起了木鱼,低眉垂目专心致志地敲击着。他眉目表情安静平淡,黑而密的卷翘睫毛静静地停留在空中。

    净涪专注无比地进行着晚课,倒是净礼净泊两人不时地分心扫视着净涪,心中还在嘀咕不停。

    这是真不在意那净音还是怎么的?听了这么一个消息不惊慌也不紧张,反而还能坐得这么稳?他们不是交情很好的师兄弟么?他刚刚不是为了净音给他们两个甩脸色么?

    这会儿又是在做什么?

    净涪这会儿是真的将他们两人当成空气,旁若无人地敲完经,恭恭敬敬地给殿中上首的那尊药师王佛供了三柱清香,拿了自己早课时带入殿中的青灯就转身离去,看也不看净礼净泊两人一眼。

    净涪的态度很是无礼,净礼净泊两人却也不在意,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似乎有火花噼啪作响。

    他们的目光一触即收,谁也不让谁,各自取了殿中的一盏青灯照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气势汹汹地往殿外去。

    出得殿中,这两人空着半人宽的位置,肩并着肩寸步不让地往藏经阁那边走。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还真的有几分咬着牙无论如何都要分出个我高你低的样子。

    可这普济寺中的主人清慈禅师懒得分给他们一个目光,而这普济寺里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唯一的活人净涪也根本就将他们当成了空气。净礼净泊这两人就算是你来我往地用眼神厮杀了千百八十个回合,那也是他们两人自己的争斗,根本就没被他人重视。

    净涪回到自己暂住的云房里,随手将那盏青灯放在案桌上,又伸手搭上五色幼鹿的脑门,那脑门处一个金色的法印陡然亮起。

    五色幼鹿根本不在意那个发亮的法印,乖乖地在净涪旁边不远处趴下,只用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净涪。

    净涪低头望入五色幼鹿的眼底,看见那干净纯粹的依赖,他的手势一变,像是安抚一样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摸了摸。

    五色幼鹿欢喜地笑眯了眼睛,脑袋也在回应一样地蹭着净涪的手。

    待到净涪收回手,在蒲团上结跏趺坐,闭目入定后,五色幼鹿也将自己的脑袋放回了它交叠的前肢上,安静地注视着净涪。它脑门的那个法印上有金色光芒流转,看着很有几分神圣。

    净涪早已入定,他的眉心印堂处浮起一道金色佛光,佛光在他平坦的眉心处亮起,勾勒出一个眼睛模样的圆弧。

    这正是净涪在千佛法会前就已经拥有的法眼神通。可这会儿,随着净涪的修为一步步突破,这法眼神通似乎又生出了奇异的变化。

    净涪安坐识海,识海中,哪怕是一直以魔珠形态出现的魔身这会儿居然也都罕见地现出了身形,与佛身一左一右地占据识海两边天地。而他们的脚下,竟不再是一片幽暗无边的渊深虚空,反而是一片仿佛用镜子堆彻而成的厚重地面。那好像镜子一样的地面现在正映照出他们三身的身影。

    饶是净涪这个识海中唯一的至尊至贵的主人,也很有几分不明究竟。

    魔身站在镜面上,低头打量了好一会这脚下镜面,忽然侧头去看佛身,问道:“光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佛身不在意魔身对他的称呼,也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琢磨好一会,才不太确定地看着净涪本尊,“这个应该是和法眼有关系的吧?”

    他像是提醒一样地跟净涪本尊说道:“还记得当日在天静寺觉醒法眼的时候,清笃清显两位师伯对我们的提点么?”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魔身倒是扫兴地振了振宽袖,最后又重新化作一颗魔珠悬浮在半空,只有一个声音不甚感兴趣地应道:“就是他们说的什么,法眼威能无边,要谨慎修持,不懈怠?”

    佛身含笑点了点头,净涪本尊垂下眼睑看了下方镜面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现在的修为还不到,这镜面里只映出了他、佛身、魔身三个,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佛身注意着净涪本尊的表情,捕捉到他面上那一瞬间闪过的嫌弃,面上笑意竟也微不可察地深了两分。

    “现在确实就只是一面大镜子,但我想这以后不会就只是一面镜子的。”

    浮在镜面上方的魔珠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呵呵地笑了一声,凉凉地道:“是啊,它现在都不仅仅是一面镜子,它可还是一片平整干净的地面呢。”

    佛身也是呵呵笑了两声,冷不丁地伸出手往魔珠一拿。魔珠反应倒是极其灵敏,不过原地一个闪烁,便就脱出佛身手掌的范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佛身的另一侧。

    佛身对拿不下魔珠早有预料,他也不在意,只继续和净涪说道:“传闻法眼观照十方虚空,更可望众生因果……”

    魔珠嗤笑一声,倒也没有再去反驳佛身。

    他们三身一体,这样的传闻佛身知道,魔身和本尊又如何会没有耳闻?这传闻确实是有,而且是净涪自己在觉醒了法眼后特意在天静妙音两寺的藏经阁里翻查过。这两寺的藏书中也确实有过几处这样的描述。而净涪还知道,这样世间一切因果尽收眼底的法眼威能神异至极,非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冥冥中又与天道勾连的佛修不能拥有。

    净涪在翻看资料的那一刻便已经确认自己的法眼必能到达那种程度,但他没有想到,这法眼观照十方是以这个样子观照的。

    他心神一动,眉心印堂处那只全由金色佛光勾勒而成的眼睛眨了眨,又再一次消隐去。法眼隐去,净涪识海中的那一片明镜一样的地面也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净涪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干净很空,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净涪知道,有的。

    那手指上头,必定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绳线。这些绳线自虚空中伸出,牢牢地捆定他的身体。

    因果线。

    第140章 转移后山

    因果线无形无质,寻常人难以窥视,可其威能却是诡异莫测。凡人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饶是他们甚至没有那个能力看到因果循环的那一天,他们也深信不疑。而这样的一句话,在修真者中也同样适用。更甚至,比起寿命短暂能力稀薄的凡人,修真者们对这句话有着更深刻更直观的体会。

    哪怕是这一界至强至横至尊至贵的那一个修士,在因果线的作用下,也有可能如同流星一样直接在星空坠落。而哪怕是蝼蚁一样至卑至贱至微至轻的凡人,在因果线的帮助下,他甚至可以无往不利地走出谷底,一步步走上顶峰,俯瞰众生。

    这就是因果,几乎可以和命运划分到一个等级的因果。

    这拥有着赫赫威名的因果,净涪一直是有心想要见识见识的。他其实很想知道,因果因果,究竟真是因成就了果,还是所谓的果牵引了因。可净涪也就是这么想想而已,转了个念就翻了过去了。

    但因果又如何?弱者总是压不了强者!

    净涪很快就将这尚未成形的法眼扔到一边,也不再去关注那净礼净泊两人,每日只沉浸在这座藏经阁的经书里,如同疯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拿起那些书架上堆放着的经书,一次又一次地将所有心神沉入经中要义,几乎是将他自己锁在了藏经阁里。

    如此疯狂的行止简直让净礼净泊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一是因为传闻这里的藏经阁藏有一位佛门大师的衣钵传承,他们想要来碰一碰机缘,看看这衣钵会不会落在他们的手里;二也是因为净涪这个人,他们不忿净涪能够获得寺中长辈认可,承认他拥有成为佛子的资格,他们不甘自己落在了净涪的后头,更不相信净涪竟然推拒了佛子资格,他们就想要看看这位在佛门一祖寺六分寺万千沙弥中隐隐有着第一沙弥之称的净涪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何能耐能压在他们头顶,成为他们所有人中的第一人。

    可到了这普济寺,见了这净涪,净礼净泊两人心思又极其复杂。

    无他,落差太大了。

    普济寺的藏经阁和他们寺里的藏经阁差不多,基本就是一书架一书架放置得整齐条理的经书讲义,什么传承,什么衣钵,压根就没有!

    而这个净涪沙弥,更是太静太无趣。每日里就是窝在藏经阁里抽出一部经书翻看着,一看就是一日,接下来竟也不出藏经阁,又拿起另一部经书翻看,又是一日,有时候甚至是调转回头拿起那本曾经看过的书,又再翻看一日。如此日复一日地翻书看书,果然不愧是妙音寺藏经阁的弟子,简直嗜书如命,说他是人,还不如说他是书虫!

    如果他看过的经书真的藏有那位大师的衣钵传承也就罢了,可他们两人也曾经在他的身后拿过他曾经看过的书,也抽取过他前面没看过的书,更甚至还曾经趁着他难得离开的时候去翻过他刚刚才放下的书,却愣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就是一部部再普通不过的经书。唯一不同的是,这藏经阁里头的经书全都是一个人的手笔。那抄经的字迹称不上一模一样,但个中的相似部分,转折部分,他们还是自信能够看得出来的。

    净礼净泊两人硬撑着在藏经阁里守了净涪整整一个半月,终于有人率先离开。

    最先离开的,是净礼。

    他在一日早晨完成早课后,取了褡裢带上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在藏经阁与净涪净泊简单告别后离开了普济寺。

    净涪不作理会,回了礼便又重新拿起了刚放下的经书,西天东方净琉璃佛国的清慈罗汉看了他一眼,也收回了视线,唯一一个也动摇了的净泊,在犹豫了三天后,也终于有了决定。

    他留了下来。

    说到底,出身妙潭寺的净泊比出身妙空寺的净礼多了几分冷静。而他冷静下来后,也终于有了决断。他记起了一个如今还在妙潭寺封魔塔里面关着的人,魔傀宗齐以安。

    魔傀宗少宗主,那个传说中可以托起魔傀宗未来的天骄,那个曾经几度逃出他们妙潭寺清知长老抓捕的齐以安,就是落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太静太沉几乎就要像书虫一样钻进经书里的小沙弥手里的,而且齐以安败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清知长老当时是被魔傀宗的太上长老拦下,所以这个净涪是真真正正地一人直面齐以安的。可结果就是,当时很有几分声名更有一个宗门在背后加持,手上保命手段繁多的齐以安被还是一个年幼的普通小沙弥镇入了封魔塔。

    不说近几年这小沙弥身上发生的事,单就拎出这么一件事来,净泊也不能一直蒙着眼睛真将这个小沙弥当书虫了。

    净泊留下来后,也没再在这藏经阁的一重重书架里乱转,就跟在净涪的后头,学着净涪的模样从最开始的《佛说阿弥陀经》看起。

    因着他的留下,净涪偶尔还是会分给净泊一个目光的。他自然看得出来,刚刚开始的时候,这净泊是真的就只是翻开经书,阅读经文而已,他的动作神态间甚至是可以用眼睛看得见的浮躁。

    但不得不承认,佛经,无论是哪一部,它其实都自带了一种冷却光环。尤其是对佛门弟子来说,翻阅佛经,哪怕开始的时候还很浮躁,但随着他们继续往下看,慢慢的也是能够看得进去的。

    而且他们每日礼佛敬佛,诵持佛号完成早课晚课,生活本就枯燥乏味,也已经习惯了拿起佛经的态度必须认真虔诚,是以没过多久,净泊的心思也平复了下来,甚至也有几分他在妙潭寺的样子。

    净涪对他不置可否,只每日里专注地翻看自己手里头的那部经书。唯一重视并为之高兴的,大概也就只有身在东方净琉璃佛国里的清慈罗汉了吧。

    在那日净音离开这普济寺之后,先其他人一步到来的净礼净泊两人一走一留,而且净泊也终于开始静下心来了。自这两人到来后便热闹起来的普济寺终于恢复了清净。但这样的清净没能支撑太久,便又被前来挂单的几个小沙弥打破了。

    净涪还是不在意的,清慈罗汉也是乐见其成,唯一一个因被打扰而心生恼意的也就只有净泊了。但净泊看看净涪,又看看自己,实在没有那个底气发脾气。他自己先前可也是跟着净礼一起来的呢,不是也影响到了净涪了?人家净涪不也从来没有说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开口?

    这么一想,净泊心头的那些恼怒就被泼了一盘冷水,冲洗得一干二净的,一丝一毫的火苗都没能留下来。

    他是没底气,也就没能爆发,但五色幼鹿却是被这来来往往的沙弥打扰得差点暴怒。

    这些沙弥到这普济寺的目的都是大同小异,不是普济寺里传说的衣钵传承便是净涪。而这两者,哪怕是活人的长有腿脚的净涪,也都是扎根一样地长在了普济寺里头的藏经阁,他们又哪里会错过?

    这些人每日里来了又走,只苦了一直守在藏经阁院门外头的五色幼鹿。

    它绝对不愿意被人在它的身体里穿行过去。可它更不愿意看见这些人,万般无奈之下,它也就只得不断地往院门的两侧转移。普济寺里挂单的沙弥越来越多,出入藏经阁的弟子更是络绎不绝。五色幼鹿一让再让,到了最后甚至就被逼到了墙根脚下。

    因此,那一日终于舍得放下手里拿着的经书走出藏经阁阁楼的净涪在院门外头见到的就是站在墙根脚下极其委屈地看着他的五色幼鹿。

    幼鹿那双圆滚滚的黑白眼睛噙着泪水望着他,眼里明显的委屈却压不住自重逢而来就堆满眼底的依赖亲近。

    饶是净涪,心底也不由得泛起几分柔软。

    要知道,在最开始这普济寺里只得他一人的时候,五色幼鹿几乎可以将这普济寺当成山林自由奔腾的。事实也是,只要它不闯正殿,不入藏经阁,身上带着药师王佛琉璃佩的五色幼鹿在这普济寺无处不可去。

    可现在呢?先别说它还能不能四处奔跑,单就它在藏经阁外头等待净涪走出院门这件事吧,它简直是从院门正中央对着阁门的方向直接被逼到了拐角处的墙根脚下,何其可怜?

    在来往沙弥那若有若无飘来的视线里,净涪迈过门槛,才刚往前走出几步,快速蹿过来的五色幼鹿就已经绕着净涪转了好几圈,等到它好不容易停下,五色幼鹿才蹭了蹭净涪的身体,乖乖地跟在净涪身旁。

    这一夜晚课结束后,净涪与药师殿中的一众沙弥合十一礼,便先行离开。

    回到禅房,净涪随手将青灯搁在案桌上,在蒲团上坐了,才又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呦呦地低鸣着,也不单单是在和净涪诉苦,也是在不住地向净涪撒娇。

    净涪就坐在蒲团上倚着案桌听着。

    在净涪平静无波的目光里,五色幼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便连脑袋也渐渐地埋到了它交叠的前肢上,它那好看的鹿角无力地抵着地面,无声地委屈。

    说到底,它还只是一只幼鹿,哪怕是觉醒了先祖血脉,但它还是一只未成年就已经失去了双亲的幼鹿。净涪也清楚,自它被净涪救下,又在生死逃亡中重逢后,五色幼鹿便已经将他当成了它的父亲。

    哪怕种族不同,哪怕净涪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但在五色幼鹿的心底,净涪父亲的地位从未动摇过。

    净涪伸手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安抚它。待到五色幼鹿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净涪的眼底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五色幼鹿扬起声音“呦呦”叫了两声,终于又笑弯了眼睛。

    第二日,照常还趴在正对着藏经阁院门的那个拐角处的墙根脚下等着净涪下一次走出藏经阁的五色幼鹿将头一侧,斜望着外头的天空,头上鹿角那辉耀的五色神光蔓延至它的全身,将它牢牢地保护在虚空里。

    可它才刚看了一会,竟然猛地直起身体来,脑袋一转,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藏经阁的阁门。

    那里,提了一本经书在手的净涪正一步步地往院门走。他渐行渐近,五色幼鹿愣愣地看了一阵,才回过神来,腾地一步蹿出,直接来到刚刚迈出院门的净涪身边,欢喜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清慈罗汉看着这一只五色幼鹿,也是忍不住眼露笑意。

    自那之后,净涪便将看书的地点转移到了普济寺的后山,正是净涪和五色幼鹿曾经去过的那处溪前巨石。

    第141章 九层暗土

    将阅读经书的地方从普济寺藏经阁转移到普济寺的后山,对净涪没有什么影响,但五色幼鹿却高兴得在净涪身侧来来回回地转悠了好几天。

    它是真的对那些来来往往又总是拿着打量窥探的目光注视着净涪的人类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就是厌烦头顶。

    净涪见五色幼鹿总算高兴起来了,也没说什么,就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然后又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投注到手上的经书里,放任五色幼鹿在这后山里四处撒欢。

    然而五色幼鹿到底无比依恋净涪,除了隔上一段时间离开净涪身边去觅食之外,它就从来没有让自己离开过净涪的视线范围。

    净涪还从未见过这么黏人的坐骑。

    所以那一天五色幼鹿惯常离得稍远一点去觅食却迟迟未归,净涪才会心生奇怪。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五色幼鹿离开时候的方向,皱了皱眉,终于合上手里的那部经书,走下了那块临溪的巨石。

    他提着经书,脚步不慢地往山林中走去,边走,他还边在识海中轻描淡写地吩咐魔身。

    ‘它在哪里?’

    不说净涪本尊,就连佛身也知道,魔身必定在五色幼鹿身上动了手脚。也不一定就会对五色幼鹿做些什么,但魔身就是一定要把持掌控权。

    对魔身这个习惯,净涪本尊和佛身谁都没有说什么,甚至他们根本就是默许了魔身的动作。

    魔身嗤笑了一声,没有在识海中幻化身形,却也真的出言提醒,“前……左……”

    哪怕魔身的提醒就是那么简单,可这些就足够了。

    很快,净涪就来到了一处草地。草地上野草杂生,野花野草中央还隐蔽地生长了几株灵草。

    净涪扫了一眼,心里便已经有数了。

    这里生长的那几株灵草都是五色幼鹿喜欢的食物,草香清淡却悠久。五色幼鹿出现在这里,想来为的就是它们了。

    识海里的魔身又笑了一下,便再无言语。

    净涪站在草地边沿上,一双眼睛来回扫视,不过片刻,他就开始迈步往草地里走。

    说也奇怪,随着净涪一步步往前迈进,净涪面前那片厚实安静的草地忽然就往下塌陷了,让出了一整条散发着幽幽黑气的通道。可这些张牙舞爪东冲西突就想要往外冲扑的黑气只离开地面一尺距离,便被草地上的那些杂草草叶上闪烁的金色佛光牢牢封禁镇压,再也未能往外脱出一寸距离。

    那幽幽黑气中,根本不需要动用法眼,净涪也能看见那一张张密集扭曲到疯狂变形的面孔,狰狞凶狠,怨恨暴戾。

    只单单看了这一眼,净涪便知道这些幽幽的黑气到底是什么。

    九层暗土里的幽渊魔气,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净涪脚步不停地往通道里走,才跨过那道通道边沿的金色佛光,走入那幽渊魔气的范围,净涪的脚下就是一片空无的幽暗,没有任何能够支撑他身体的物质存在。

    可即便是这样,净涪却仍稳稳地往下走,如同从阁楼往楼下走一样自然。

    东方净琉璃佛国的清慈罗汉看了一眼净涪脚下那一层层明明憎恨着一切怨毒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如今却甘愿臣服在他脚下成为他前进阶梯的幽渊魔气,心下实在忍不住一叹。

    果然不愧是命中注定的暗土之子,哪怕如今已经转世往轮回里走了一趟,却依然被九层暗土接纳,甘愿成为他的座下根基。

    景浩界不过是无尽沙世界中的一个小千世界,尤其是它曾经被他化自在天的天魔童子分身灭世,从晋升边沿生生打落,一夜回到最初。而它和其他的小千世界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世界结构更为完整一点而已。

    景浩界里,天地各有九重。上有九重云霄,下则有九层暗土。

    在清慈罗汉这个已经从景浩界这个沙世界里走出来的佛门罗汉眼中,景浩界世界的层次和本质简直一目了然。

    九重云霄深处藏着景浩界天地本源,更汇集着这景浩界一应有情众生对生命生活的喜爱期盼,是景浩界的正面力量。而九层暗土则沉积着这景浩界诞育生命以来便随之出现的种种负面情绪,是景浩界的负面力量。

    如果说九重云霄里的天地本源潜藏着等待天命之子的到来,那么这九层暗土里的负面情绪,就一直在召唤着暗土之子。

    正如曾经掌控整个道门的道门魁首剑君左天行是命中注定的天命之子一样,净涪这个曾经的魔道天圣魔君皇甫成,便是天数运转里头的暗土之子。

    世界的晋升,除了天地本源的累积之外,也需要经历一场劫数。正如修士的晋升需要渡劫一样,天地也不例外。由天数运转而出的暗土之子本应是这一场避无可避的劫数。

    可也许是景浩界运数好,作为暗土之子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居然生在天命之子左天行之后没有了积累实力的机会不说,更天纵其才地想到用九层暗土里的幽渊魔气演练魔道神通功法。虽然天圣魔君皇甫成在幽渊魔气的帮助下神通修为一日千里,屡屡在道魔较量中压了天命之子左天行一筹,让左天行数次陷入危难之中,差点没能熬过来。可因为天圣魔君皇甫成的动作,九层暗土里的幽渊魔气足足被削去了三分。

    别看这幽渊魔气仅仅被皇甫成削去了三分,但这三分已经比佛门万万年来的镇压转化都要多了。

    要知道,真的计较起来,佛门这么多年的动作,也就只将这幽渊魔气削去了两分七而已。就因为这一点,这佛国这么多出自景浩界的同门当时看见冥冥中落在天圣魔君皇甫成以及魔门上的功德和气数,心里实在是不怎么舒坦。就连佛门势力在道门魔门双重夹击下大幅缩水,也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即便慧真祖师也没有动作。

    谁让道门有天命之子左天行,魔门有暗土之子皇甫成?他们佛门谁都没有,比气数比功德比运道,他们谁都比不上,不沉默又能如何?还要将佛门无数年的积累拼上去吗?

    更何况,不仅仅是天命之子左天行,就连身为暗土之子的天圣魔君皇甫成也都在修行过程中不断地游走天外为景浩界天地增加本源。这样两份功德在头顶闪耀,他们佛门又有谁能动得了他们?

    清慈罗汉望着净涪头顶的功德,见他头上气数演化而成的华盖,又忍不住想起不久前才来东方净琉璃佛国与他叙话的一位师兄说过的话。

    “这是我佛门的一大幸事!更是我妙音寺的一大幸事!”

    “有此子在,如今又命数两分,我妙音寺必有大兴的一天!”

    清慈罗汉忍不住暗自呢喃:“是啊,如今暗土之子命数两分,净涪彻底割裂魔门,皈依了佛门。哪怕那位天魔童子在景浩界中另有布置,但有净涪在,凭他的手段智慧,凭他的气数运道,无论如何我佛门都不会再是当年的模样!我妙音寺也必有兴盛的那一日!”

    这些只有走出了景浩界站在景浩界世界之外旁观的人才能看得到才清楚的事情,身陷局中的净涪是不知道的。

    他微微垂下眼睑在这自动自发凝成阶梯承接他的脚步的幽渊魔气上站了一会。

    九层暗土号称九层,但从来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每一层暗土的隔层在哪里,更不会知道又该如何在这一片幽暗无光没有边际的世界里辨认方向寻找出路。自九层暗土出世以来,但凡落入这九层暗土里的,就没有一个人能从这九层暗土里走出去。

    除了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

    是的,除了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当年还年幼的皇甫成曾被逼入天魔道中的无尽暗渊,而那无尽暗渊的尽头,便是九层暗土。

    净涪在幽渊魔气中站了一会,再抬起眼时,已经找到了方向。他向着右手侧转了身,然后无视这一片沉默的黑暗往他选定的方向走。

    他的脚下,是由一道道幽渊魔气起伏着铺接成一条厚实稳固的阶梯。

    在这个幽寂无边的暗土世界里,本来没有光,但当净涪出现的时候,他就成了这世界的唯一一道光。

    这光不亮,甚至很暗,暗得比那凝固一样的幽寂世界还要黑。但这光却照亮了整个无边幽寂世界。

    几乎是净涪出现之后的每时每刻,这个幽寂无边的暗土世界都在雀跃欢呼,嘶吼咆哮。幽渊魔气里一张张疯狂涌出的扭曲面孔狰狞着狂笑,凄厉地痛哭,震动了整个九层暗土。而且看着那一道道如同潮水一样汹涌澎湃简直整个世界都在暴动的九层暗土,哪怕是清慈罗汉等人也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西方极乐净土世界里,还有人低叹了一声后,道:“果然不愧是命定的暗土之子。”

    佛门诸位大德罗汉金刚尚能安坐金莲,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却忍不住狠狠地掐上了座下黑莲伸展的莲瓣,向来泛着红光的脸蛋此刻一片纸白。

    景浩界九层暗土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西方佛国里的那些罗汉金刚也都看得清楚,又哪里能够逃得出天魔童子的眼睛?而到了这个时候,看到了景浩界九层暗土里的动静,天魔童子哪儿还能不明白?

    重生?!这个净涪沙弥不是佛门哪位弟子的转世?而是就是原著里的大boss皇甫成?那个真真正正的皇甫成?

    不知到在这九层暗土中走了多久,但净涪能够看见,在这幽渊魔气形成的阶梯尽头,有一只被护在一团墨黑幽光的幼鹿。

    那幼鹿头顶鹿角五色神光辉耀,正是净涪要找的那只五色幼鹿。

    第142章 暗土本源

    五色幼鹿的状态很不对劲。哪怕是被完好无损地护在一团墨黑幽光里,头上的五色神光也没见光芒黯淡,外表看上去和它离开净涪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在这无光的暗土世界里,净涪却能看见五色幼鹿原本清澈干净的眼睛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黑得如同这一片幽寂的无边暗土。那暗得让人心悸的眼睛里,还藏着一波波汹涌澎湃的狂潮,狰狞地嘶吼。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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