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6节

    皇帝问道:“京城牧马场没有驻军吗?”

    富太监平静道:“陛下,原是有的。”

    李奉恕一脚踹翻了条案,揪住连庆的领子,表情近乎狰狞:“你说什么?谁到京郊了?”

    连庆站得绷直:“殿下,黄台吉来了。”

    李奉恕像只发怒的虎:“多少人?”

    连庆道:“冼至静去看了,约莫七万是有的。”

    李奉恕一把摔开他:“好好好,都到京郊才发现,太好了,我帝国的好儿郎,太好了,遵化的守备军都死了?”

    连庆面无表情:“殿下,遵化没有守备军。”

    李奉恕要吃了他似的:“你说什么?”

    连庆道:“殿下,遵化没有守备军,牧马场没有守军。因为皇亲宗室达官贵人的庄子一路划地划过去,京郊其实……早没有牧马场了!”

    李奉恕突然吐了口血,连庆去扶他,看到他额角的太阳x,ue在跳,知道他是怒极攻心。李奉恕缓了缓,咳嗽一声,低声道:“去,进宫找富太监,召集大臣,殿议!”

    连庆去了,李奉恕推开门,看见周烈一身重甲站在院中,天空的雪慢慢飘洒,绕着周烈,真正是北风卷地了。李奉恕笑了一下:“你知道了。”

    周烈低头:“臣知道了。臣死罪,竟然失察至此!”

    李奉恕道:“不,你不失察,你不敢说而已。”

    他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铅色成了黑云,灭顶一般压在京城之上。李奉恕慢慢道:“周将军,孤对不起你,你想南下募兵是来不及了。这段时间你一直考察京营,什么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你拿着摄政王谕令去,赌一把看看你平时的威名到底……是不是虚的。”

    周烈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便走。重甲在他身上,金属的声音切割着凝固的冷气。

    王修从外面进来,仿佛平常落衙回家吃晚饭,他扶着李奉恕:“我刚才还想,你非得气吐血不可,你还真吐血了。”

    李奉恕道:“京郊的驻军竟然被赶走了,全部给贵人们圈地成庄子。你说现在这些王公贵族皇族公主的,后悔吗?”

    王修道:“一啄一饮,一报一还,你生什么气。”

    李奉恕一笑,胸中拉风箱:“我这两天做梦呢,什么后装铳,什么大航海,还改革银政,我想得真远,真远,我昏了头了!你看出来了,你肯定看出来了,好不好笑?”

    王修道:“殿下,这世间多是跟风盲从者而缺继往开来者,有什么好笑?”

    雪还在下,簌簌地飞舞着,李奉恕看着王修,王修看着李奉恕。

    李奉恕流泪了。

    这个一直强硬的钢铁一样的男人流泪了。

    王修伸手,轻轻扫他头发眉毛上的雪,不经意地擦了他脸上的眼泪:“殿下,总得有劈山开路之人。天下总得有一个吃这个苦的人。朝前千年,往后千年,都得有这样的人。而您,恰恰是那个为大晏开路的人罢了。殿下,我帮你,穿上披挂吧!”

    京城里乱成一团,东直门西直门两处人潮拥挤,很多人扶老携幼要离开京城。京城戍卫司把九扇城门全部关闭,指挥使张敏奉旨将人群全部驱离。这边忙着,不时就有人递条子递话,这个阁老的家眷要出城,那个侍郎的使仆要开门。有些镶金裹银的马车直接驶到城门口,一车车如花美眷,一车车金银珠宝,驱离了老百姓这些马车又围了上来。说好话的恐吓的贿赂的,死也要跑出京城。

    张敏喝道:“末将有皇命在身,恕不能照办!”

    有人骂:“你可知我家大人是哪位?各退一步,日后好相见!”

    张敏冷笑:“我哪知道你家大人是哪位!这位小爷您听清楚了,咱们有没有日后,都两说!”

    太和殿殿议,群臣七嘴八舌嘈嘈切切,这会儿倒是没有高声的了。小皇帝坐在上首被嗡嗡嗡的声音弄得直想打瞌睡。他晃悠着小腿,丝毫不见忧色。

    嘈杂声戛然而止。群臣分开,摄政王黑甲长枪上殿。他一站,太和殿幽寂无声。小胖子在龙座上擦擦口水,拍了拍手。

    李奉恕环顾四周,冷声道:“两个问题。第一,黄台吉过山海关,山海关至京郊一线的守备都去哪儿了。第二,诸位有什么好办法么?”

    沉默。

    小皇帝咯咯直笑:“你们不吵啦?接着吵嘛!那么能说,为啥不说话啦?”

    群臣一听,心里一凉。小皇帝平时从不多言,定然是富太监教坏了人君!果然阉宦祸国殃民!

    富太监略冤枉,他也很惊讶,小皇帝好像很兴奋,他看着这些在殿上动不动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大臣们笑得前仰后合。

    摄政王执枪立在殿上,狞笑:“孤以为,诸位总该有点用的。”

    诸位大臣天道天理经天纬地,孔圣人却没教他们兵临城下怎么才能既保命又不得罪同僚。各个都低着头,像被剪了舌头。

    刘次辅出列,低声道:“匪徒已到京郊,现在首要任务是,提军勤王!”

    李奉恕道:“好主意。哪个军?”

    刘次辅没有答。

    这两年泾阳党和阉党斗得太狠,所有的经历都耗在内斗上,朝廷就剩一口气了。顶用的武官又没几个。周烈算一个英雄,可惜他是驻守西北的,京城周边根基不深。其他守军要么是会来事上下打点的,这种提拔他的人都知道不行。要么是勋贵子嗣不出息的,塞进去某个差事,这种想都不用想。连年军费缩减,现在大晏能用的军队有多少,刘次辅道:“何首辅一直主张ji,ng兵,关注军政,是吧?”

    何首辅面目肃整:“ji,ng兵乃是景庙的意思,他老人家当年说军队人数膨胀人浮于事,民纳粮奉军过于劳苦,景庙怜恤百姓ji,ng简军队,是为了苍生万民着想……”

    摄政王一杵长枪,满地青砖一跳,几位大员没站好。枪头锋鸣铮铮,李奉恕y着脸,眼睛血红地看着他们:“诸位爱卿若没有更好的办法,孤倒是有主意。诸位看如何?”

    铁枪被摄政王攥得咯吱咯吱响,所有人都不怀疑,摄政王可以在太和殿上随时大开杀戒。

    阎王的声音在他们脑袋顶上暴喝:“诸位说如何!”

    第23章

    邬双樨送了鹿鸣回太医院,正好钦天监和太医院挨着,出门见着一个道人,莲冠法衣挺像那么回事的。那个道人看着邬双樨微微一笑:“擎羊入命。”

    邬双樨不大信这些,蹙着眉看那个道士,也许是钦天监?那道士很年轻,一脸世外高人的表情:“邬将军,心不可太狠。”

    邬双樨没搭理他,往西走想出正阳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警觉激得他猛一转身,身后却没人,那道人早走了。莫名其妙往回走,还没到王府,街上突然兵荒马乱,有人大叫:“虏军打过来啦!虏军打过来啦!”

    邬双樨吓一跳,想抓个人问问,鲁王府正门打开,摄政王黑甲长枪黑马冲出来,一路打马直奔紫禁城。邬双樨急急忙忙进鲁王府,王修也正往外跑:“赶紧吧,要打仗了。”

    驻守紫禁城的上十二卫人并不多,因着锦衣卫没斗过泾阳党,其它卫也受了牵连。锦衣卫一倒,整个上十二卫的人被尽可能地裁撤驱散。现在还能搜罗起来的也就两千来人。

    李奉恕心里暗暗一叹:“往外发勤王召令了么?”

    兵部侍郎罗靖道:“都发出去了。”

    李奉恕把小胖子抱起来,自己坐在太和殿正中央,让小胖子坐自己腿上。小胖子窝他怀里还挺惬意。

    李奉恕道:“宫里全部戒严,上十二卫极有可能要出战,宫里人手会不够。”

    富太监道:“回殿下,太后已经下令将所有人聚集到后三宫,内庭内九门和外廷外九门全部关闭,有哭叫发疯疯言呓语者,就地打死。内侍宫女全部执杖轮番站岗,后妃人人分一把锋利匕首,如有不测,立即自裁,免遭侮辱。”

    关键时刻,太后倒是果决。

    李奉恕道:“京城的西城兵马司和东城兵马司全部披甲上街,肃清道路,施行宵禁,天黑之后路上不准有行人,如有违反,王公大臣平民百姓以通敌蛊惑人心处,格杀勿论。京城水源是玉泉山,派菁英去勘察有无异样。东五坊是中央衙署,吏部尚书亲自点卯,凡缺席者以后也不必出现,此役过去全家赶出京城。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是瓮城城门,坚决不能失,着人加紧看守。”

    罗靖领命而去。

    满朝大臣一个个垂着手不说话,有的脑门子上是汗,有的手脚都哆嗦。李奉恕懒得琢磨他们在干嘛,忽然低声笑道:“陛下,你怕不怕。”

    奶皇帝抬脸看他,很认真地摇摇头。

    李奉恕搂紧他,把脸贴在他r_ou_呼呼的小脸上。皇帝小小的身子心跳却很清晰,很有活力,李奉恕隔着盔甲都能感到皇帝身上热热的暖意。

    “对。大晏的皇帝,什么都不能怕。”

    黄台吉并没有着急进城,他派人进城来送信。来人是个被俘的内侍,面无人色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看到太和殿灯火通明满地大员的阵仗,瑟缩了一下。李奉恕冷笑:“虏军也不派个体面人来。”

    那内侍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冤枉,冤枉!下仆被俘后无一日不想故土,下仆并没有……”

    李奉恕道:“说来意。黄台吉要你来,干什么?”

    内侍跪在地上,瑟缩得更厉害:“议……议和……”

    李奉恕微笑:“你说什么?”

    内侍一身的狼狈。头发剃了,硕大个脑袋就剩后脑勺脖颈子上方一枚铜钱大小金钱鼠尾。面目灰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李奉恕忽然有点可怜他,他也确实可怜。女真不拿他当人,他是被俘的。大晏也不会拿他当人,他是变节的。

    内侍抖得发不出声音。

    李奉恕道:“王少监,你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有件事你怎么忘了,大晏,什么时候跟边奴议和过?”

    当年也先抓着英庙,什么都没捞着。太祖祖训,没有议和,绝不低头。

    邬双樨在一旁递过一封信,是从王少监的身上搜出来的。字迹工整,措辞得体。李奉恕道:“这是范文程写的?”

    内侍道:“不不是范大学士写的是陛下不对是虏首亲自写的……”

    李奉恕道:“难为他了。”

    黄台吉汉文流利但没到骈四俪六的地步,因此信写得简明脆快:议和。效法宋朝给岁币,他就退兵。

    李奉恕命百官传阅这封信。一时之间只听见一张纸在无数手里细细簌簌的声音。

    皇帝在他怀里一本正经问道:“议和要赔钱吗?”

    李奉恕低声道:“不,议和要赔尊严。”

    太和殿很大,从龙椅往下看乌压压一片人。这帮读书人一天天念圣贤书,可能一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兵临城下。

    议和?不议和?

    何首辅忽然撩衣直挺挺跪下,接着他后面的人跟着跪下,海浪一样一波涌出去,太和殿所有官员都跪下了。

    何首辅高声道:“陛下,殿下,太祖宪法,大晏永不议和!”

    所有官员齐齐磕头,山呼海啸般叩首呐喊:“吾等愿与大晏共存亡!大晏永不议和!”

    李奉恕一手抱着小胖子,一手执枪,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似乎很感动地说:“难得各位卿家如此报国之心!大晏定不负诸位!”

    他对那内侍道:“还不去告诉你主子,虏军胆敢来犯,便不要做什么春秋大梦!”

    把那内侍轰出去之后,兵部又有人跑上殿来,高声道:“大同总兵满贵率军勤王,已经东进!”

    李奉恕有点吃惊,诏令刚下,满贵是没接到诏令就来了?满贵是个鞑官,出了名的能打,也是出了名的不服管。大殿上忽然又出现一名锦衣卫,非常瘦弱风吹就倒,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李奉恕看薛云雷上来,点点头。薛云雷从旁边上丹墀,弯腰在李奉恕耳边低道:“方建率部追着黄台吉来了,就在黄台吉后面。”

    李奉恕不动声色,薛云雷从袖中掏出竹筒,继续道:“方建和黄台吉的往来书信。方督师他……在私底下和建州议和。”

    李奉恕面无表情,收了竹筒。

    皇帝坐在他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来回转,一会儿看李奉恕,一会儿看薛云雷,一会儿又看满朝大臣。

    李奉恕道:“这次虏首是黄台吉,还有他几个兄弟儿子。有人了解这些人的,出来谈谈。”

    所有文臣都不说话,邬双樨一抱拳:“殿下,臣出身辽东铁骑,对女真略知一二。”

    李奉恕看他一眼:“讲。”

    邬双樨道:“老虏首努尔哈济原是前任辽东总兵李将军的奴仆,李将军治下无方搞出建州奴叛乱。老虏首屡战屡败,一直没进山海关。现在的虏首是老虏首的二儿子,ji,ng通汉学,擅长打仗,不可轻视。然而也有说,建州奴内也是斗得厉害,黄台吉的几个很能打的弟弟不怎么服他,尤其最善兵事的阿獾。这次建州奴也是年关难过,今年他们闹了一场饥荒,每天都有人饿死。”

    李奉恕道:“我们自诩甚高,对建州却一无所知。”

    邬双樨道:“辽东有锦衣卫的卫所,但荒废多年没有启用。”

    李奉恕道:“建州这是打抽丰来了。他们的军队粮草辎重如何?”

    邬双樨道:“颇似当年鞑靼,以战养战,为抢而战。他们的火器兵戈基本上来自大晏,自己并不能造。”

    李奉恕还要再说什么,天崩地裂一声炮响。众大臣还没来得及慌张,王修冲进来,低声道:“殿下,建州虏军兵分两路,黄台吉领着四万人打德胜门和安定门,剩下三万打右安门和永定门。周将军点了两万京营出城抵抗,让臣回来通报一声,就说,‘周烈报国去了!’”

    李奉恕把小皇帝放在龙椅上,自己走下丹墀,微微笑道:“陛下,臣也要报国去了。”

    小皇帝大声问:“叔叔,你还回来吗?”

    李奉恕没有回答,长枪一震,铁靴踏着青砖,一步一步,走出太和殿,高大的影子溶进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第24章

    李奉恕看着眼前的两千人。

    猎猎的火在风中狂舞,光和影漫天满地对峙,每个人眼睛都映出灼灼的疯的光。

    他们在看摄政王。

    李奉恕下马,两步走上前,一抱拳:“我李家,对不住诸位了!”

    上十二卫的儿郎们齐齐立正抱拳:“殿下言重!”

    李奉恕端正的嗓音在黑色的夜空中回荡,撞击着冷冷的寒风,恍然如洪钟响彻:“诸位,可知上十二卫缘起为何?”

    黑甲长枪黑斗篷的摄政王大声道:“当年太祖为吴王时,设十七侍卫亲军,跟着太祖出生入死,成为太祖手中披荆斩棘的刀,大杀四方的矛!当年侍卫亲军浴血奋战,保卫了大晏帝国的降生!太祖曾言,十七卫英魂不散,永守大晏,因此执掌大宝之后,创立了上十二卫,只为寻回当年驰骋沙场的国之重器,永远铭记当年的忠义,守卫帝国,再无灾劫。然而这许多年下来,我李家背忘誓言,忘了太祖的殷殷期望,辜负诸位兄弟一腔热血!我李奉恕,惭愧至极!”

    忽然有人哽咽一下。战旗劈啪作响,四周只听摄政王的话。

    四下内侍手脚麻利抬上酒,李奉恕举起酒碗:“如今国有难,李奉恕厚颜请求诸位,再次守卫大晏,救国救民。我李家绝不再忘恩义,违誓之日,气数将近之时!这美酒,敬太祖,敬当年的十七卫亲军,只盼他们在天有灵看着,看着我们!”

    两千人齐声喝:“敬太祖,敬十七卫!”

    所有人倒酒祭奠,浓烈的酒气卷着风扑了出去。李奉恕上马,大笑:“此役过后,该讨的讨,该要的要,绝不亏欠诸位!酒先不着急喝,待孤与诸位凯旋,痛饮三日!”

    两千人的怒吼在上空回旋:“杀!”

    从刚才起,炮声轰隆,仿佛天罚之雷。诸位大臣站在皇极殿,就像平常的一天,上朝,殿议。四周点着蜡烛,灯火通明。炮弹一砸,灯火便齐齐一抖,瑟缩地害怕。

    小皇帝倒真面无惧色。他听着炮声,看着大门往外的夜色出神。富太监以为他是吓愣了,低声道:“陛下莫慌,摄政王武功盖世,必定能驱逐胡虏,保得京城平安。”

    小皇帝看他一眼:“咦,你怎么知道叔叔武功盖世?”

    富太监道:“殿下力拔千斤,先帝在的时候说,奉恕真乃太祖之嗣。殿下和太祖爷爷一样力大无比无人能及。”

    小皇帝心里一动,轻声道:“现在太祖爷爷和太宗爷爷也在看吗?”

    富太监柔声道:“在看。”

    小皇帝道:“他们知道现在的困境吗?”

    富太监叹道:“当然知道。”

    小皇帝道:“他们会显灵吗?”

    富太监道:“所以现在有鲁王呀。”

    黄台吉亲率四万打德胜门。太宗当年修京城城墙修得好,炮轰了半天没轰开,但也岌岌可危。周烈分析一下,北面右安门有瓮城,当务之急是南面德胜门。于是分兵两路,五千死守右安门,一万五驰援德胜门。东西兵马司情况并不比京营好,能用的人寥寥不到一万。除了镇守治安的人手,能上城墙的就七千人。

    德胜门一万九,右安门八千。据探马消息,最近的宣府总兵侯时榕领了诏命已经在路上,最快明天晌午到达。只要坚持死守,等到援军。

    黄台吉本身炮火怕是不够,轰了一阵没轰开,直接强行登城。京营和兵马司的人在城墙上死守,滚烫的沥青煤油开水往下泼,劈头开脸下来人都没皮了。女真人悍不畏死,前一个血r_ou_模糊掉下去,后一个扑上来。

    女真人往前推云梯,周烈狰狞一笑:“难为他们有云梯!”

    云梯一旦接近城墙一切都晚了。周烈点了一千人,冲出城门和女真短兵相接。建州女真抓了不少汉人,或抢或偷或勾结通敌汉人弄到了铳和炮。但他们的技术跟不上,既不能制造更不能保养维修,因此女真火器利用率很低。太祖倒是规定晏军十之二必会火器。但连年军政废弛,能打的铳没有多少。因此两方一对接,全成了r_ou_搏。

    周烈左砍右杀,战马肚子被搠了一枪,长嘶一声倒地。周烈就地一滚,兜头罩脸十数把刀。周烈横枪一格,胳膊上的肌r_ou_隆起,生挡住了十几个人的刀砍。

    周烈苦战,嘴里眼中都喷了血,到处都是血腥味,哪里都是血红色。他右手开始发抖,力量到达极限的征兆。他心中火起,难道自己竟是这般不中用!他的长枪卡进了一个什么人的骨头,拔不出来,他暴喝一声,索性抡着那人当锤头砸倒一片。

    烧云梯!

    他心里起急,去烧云梯的人呢?死了?

    他抽风箱一般喘气带出来的人不够,可他真的没有余地!

    忽然虏军喊了一句什么,夜色中冲出墨色的光,流星一般砸进人群。不仔细看难以分辨,所以那些人简直像凭空飞起,巨大的力量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周烈似乎明白那是谁,竭尽全力喊了一声:“烧云梯!”

    黑影顿了一下,一路冲杀过来,直奔云梯。虏军惊涛一般涌向他,困得他寸步难行。周烈背上挨了一刀,他甚至顾不上疼,在地上摸索晏军的尸体,拽下七八个油壶,全力投掷上云梯,正在云梯半腰,云梯上下的虏军全都够不着。周烈一路杀过去,拔铳要打油壶,却发现铳里的火药已经被打过,现装来不及了。

    他左支右绌地被虏军围杀,心里愤怒,这要是德铳就好了!

    李奉恕的长枪左右舞得铜墙铁壁一般,一路踏着尸体奔过来,拔铳照着油壶打。油壶里是猛火油,助燃再好不过。一个一炸,接连七八个都炸开。云梯大部分是木头,烧起来摧枯拉朽。

    李奉恕杀到周烈身边,周烈翻身上马,两人一马冲回城门。城墙上鸣金,剩下没死的晏军往城门集合,从小门里杀出一队人,掩护着他们且战且退至进了德胜门。

    虏军蜂拥去顶门,到底没顶开。

    黄台吉此次本是轻兵简装一路急行军,辎重带的并不多。云梯就一架,攻城锤压根没有——他是议和来的!沈阳的饥荒已经等不了,努尔哈济占领抚顺清河之后取消了互市,他认为没有大晏金人自然也能活。努尔哈济死了,沈阳一匹绢布也一百五十两了。气温不断降低,辽东大雪封山的时间越来越久,不光粮食颗粒无收,打猎也不能为继。没有吃的没法活,辽地汉民造反,辽民也不安分了。黄台吉比他父亲更ji,ng于政事讲求实效一直在巴望着议和,与方建书信来往:一切都可以谈,他甚至跟方建说过,哪怕不要金子,只要开了互市。

    方建只跟他打哈哈,大晏对他的请求从来没有回信。

    晏朝为什么就是不议和?

    黄台吉可能真的不知道。哪怕他把皇帝或者摄政王抓了,打进北京,大晏,也不能议和。

    第25章

    邬双樨一路走向宗人府。街上来回回都是马蹄声金戈声。往常彻夜不眠的京师此刻仿佛死去一般沉寂——马上要过年了。有性急的人家先贴了许多剪纸在门上窗上讨吉利,红红火火的颜色,热烈的许愿。五谷丰登,三阳开泰,鲤跃龙门,现在半残零落地挂着,奄奄一息地在风中飘着。掉到地上和着雪泥被踏烂了,像是一滩污血。

    兵马司,上十二卫,乌泱乌泱火把简直要把京城给吃了。他听见某户人家忽然传出孩子的啼哭,凄厉无比。

    可怜。

    邬双樨心想。

    宗人府里还算太平。所有官员全部上岗,宗人令也在。他官服肃整,坐得挺直。邬双樨进来,他只点了点头。

    邬双樨走进去,站在李在德牢房外面看。李在德专心致志地磨着德铳的一个什么部件,周围各种家伙事儿一应俱全,外面炮声震天的,他竟然一点没听见。他集中ji,ng力锉着,右手的手指被锉掉一片皮,他恍然未觉。

    邬双樨叫道:“傻狍子。”

    李在德没有动。他一下一下锉着,低声问道:“你不去前线?”

    邬双樨笑了:“傻狍子,殿下没让我去。”

    李在德道:“你不是很厉害。丹阳将军,为什么不让你去?”

    邬双樨还是笑,抹了一下脸:“傻狍子,你知道我是哪里出身的?”

    李在德没答。

    邬双樨抓住栏杆聊天似的:“我和我爹都是关宁铁骑出身。这次方督师把黄台吉放进来,犯了大忌了。殿下被人打进京城,比被人削脸都狠。方督师无论怎么解释,殿下都是不会听的。关宁铁骑,悬了啊。”

    李在德默默锉了半天,低声问:“那方督师为什么要放虏军进来?”

    邬双樨沉默半晌:“你不懂。”

    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

    李在德摇摇头:“我是不懂。恐怕很多人都不会懂。”

    邬双樨绝望地看着李在德。这个傻狍子只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好,什么也不想,就想那把狍子铳。

    “真扯淡。”他喃喃自语:“真扯淡。”

    在摄政王面前混了那么久,这一下子,全扯淡了。

    半天,炮声忽然停了。邬双樨笑道:“我听声音都能听出来,咱大晏的红夷大炮,轰咱们大晏的城墙。你有想过北京陷落怎么办吗?”

    李在德装上德铳,比划了一下:“如果有人能把德铳的图纸带出北京,我能瞑目。如果死之前能亲自用德铳打死虏军,我死而无憾。”

    邬双樨只是笑。

    鲁王府所有的属官,长史司护卫指挥使司承奉司持械守卫王府,火把森森。低等文官全部上街值夜,王修穿着官服手持摄政王令,联合几个平时处得来的同僚上街安抚无家可归之人,多数是城外进城做买卖的小商贩,还有进城务工之人。晚上要宵禁,王修打开摄政王的几处别业,趁天黑之前奋力疏散人群。

    安排人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忽然对王修道:“方建是不是变节了?”

    王修一愣:“啊?”

    那青年愤愤:“方建是不是投虏了!”

    王修道:“不,没有。”

    那青年大声问:“他没变节虏军怎么过了山海关!”

    一个老年人颤巍巍地抓住王修的手:“北京会破吗?我们会死吗?我老伴在京郊,怎么办?我今天就不该进来卖菜……”

    滚滚的炮火没有停歇,一直炸,一直炸,没完没了地炸。天边像是给炸伤了似的,一层浸着血的火色。

    王修在这炮声中轻微却坚定地说:“不会,有摄政王在,北京不会破,大晏不会倒,我们全都不会有事……”

    周烈背上不好包扎,他命人把整个肩胛和腰全部捆上,伤口不妨碍行动就行。来前线的医生竟然有小鹿大夫,背着大木箱摇摇欲坠。他手巧,麻药紧缺的情况下清理缝合用巧劲能最大限度减轻疼痛。他要缝周烈的背,周烈拒绝了。来不及了。

    “殿下,黄台吉的炮不会只有这么多。咱们不清楚他沿路占了多少城,那些戍卫军本身的辎重够他们轰北京了。”

    李奉恕道:“雉堞大约是五丈七尺,黄台吉云梯烧了,单凭长梯攻城是够呛。如果炮火再这样轰下去,德胜门危险。”

    周烈道:“是的。一旦德胜门倒了虏军便可长驱直入,那时真的什么都完了。”

    李奉恕道:“便不能让他一直轰。明天就拼是援军来得快还是黄台吉后面的炮火来得快。”

    周烈道:“都说女真人悍不畏死,果然如此。臣与鞑靼打了那么多年,女真人丝毫不逊鞑靼。”

    李奉恕道:“你在西北,主要是打鞑靼么?”

    周烈艰难地摇摇头:“……并不,殿下,主要是咱们的乱民。”

    李奉恕道:“你先说吧,局势乱到什么地步了。”

    周烈道:“乱民有很多,但是成为气候的不多。其中一个叫李鸿基的人,需要格外提防。白莲教杀之不绝,妄传是当年太祖忘恩负义,开元之后便叛教,因此西北白莲教都说自己是国教。其他一些教派无不跟着闹。”

    李奉恕刚想说话,惊天动地一声响。碎石飞沙扑面而来,黄台吉又开始炮轰!

    李奉恕和周烈对视一眼:坏了。

    黄台吉竟弄了如此多火药,可见沿途失陷城镇恐怕不止一两处。

    地动山摇之时马道跑来一个小孩子似的锦衣卫,他缩着脖子躲着尘土,趴到李奉恕身边:“殿下,卑职去探查,画了地图。”

    冼至静记忆绝伦,地势地貌看一眼绝不出错。他探查了周围,蓟州密云通州已经被占。

    周烈道:“难道黄台吉是从热河来的?”

    李奉恕看着那张地图,太阳x,ue直跳。一帮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要庄子,看上平民好田要,看上别人的祖宅要,乞请朝廷的马场鹰舍官田“代为管照经营”。一个一个越划越大越划越大,一路划到遵化通州去。前几天和政公主上书乞请要庄子。她当年出嫁的嫁妆就是违制的,超出太多。但是她不知足,或者说,这一帮姓李的都不知足,把驻军屯兵的地方“乞请”了,把驻军都赶走了!他得知道这是谁,谁的庄子在遵化,谁的手那么长,脸那么大,心那么黑!

    李奉恕一拳擂在地图上。

    周烈心焦如焚。黄台吉为什么逮着德胜门轰?因为德胜门本身是个半成品!它下半部分是前朝修的,上半部分是太宗时候加的。半旧半新的门风吹雨打太阳晒,这些年疏于修葺,还能撑多久他心里真的没底。

    德胜门的事,大部分人北京人还真不知道。是谁告诉黄台吉?现下站在金銮殿上表忠心的哪个官员指点着黄台吉应该用炮轰德胜门,周烈一想到心里跟油煎一般。

    他没敢跟李奉恕提这件事。

    脚下隐约有垮塌声。众人心里俱是一凉,德胜门千万不能塌千万不能塌!

    李奉恕攥紧长枪,冷笑一声,天也看不下去李家了,烂成一堆的不争气的东西。此役若是李家不灭,若是李家不灭……

    忽然瞭望兵大叫:“殿下!周将军!援军来了!”

    李奉恕吃了一嘴土:“哪个总兵?”

    瞭望兵喜极而泣声嘶力竭:“关宁军!关宁铁骑来了!”

    关宁军……方督师这是追着黄台吉来的。周烈看了李奉恕一眼,他很确信,刚才的一刹那,他在李奉恕身上,嗅到了一丝杀气。

    第26章

    关宁军……锦州总兵祖康,辽东总兵邬湘。周烈一抹脸,低声道:“来得这样快……”

    李奉恕道:“是好事。”

    炮声突然断了,喊杀声浪似地打过来。关宁铁骑每年几百万两银子喂着,看来也是有好处的,对上女真人,丝毫不见弱势。

    李奉恕道:“关宁军来了多少人?”

    瞭望兵道:“看不清楚……”

    李奉恕转脸看周烈:“我是不会打仗,这事你觉得?”

    周烈道:“此时……臣不好说。”

    李奉恕没吭声,站起来往下看。夜色黑沉沉地压着,李奉恕夜里视物倒还清楚,老远能看到就看到两阵人。

    周烈道:“虏军两翼定然安排在附近卫镇,臣这几日考察卫所,实在是……”

    李奉恕道:“你不必说了。”

    周烈沉默下来,他真的不清楚这位殿下到底知道多少。

    李奉恕忽然对一边的冼至静道:“有个翰林,叫谢绅,你去查查。”

    冼至静领命而去。

    李奉恕搀着周烈起来:“先回府中,看看你背上的伤。”

    周烈道:“臣这时候不能离开,只能守着。说起来,臣也不是守城之将,今日多亏了关宁军来得及时……”

    李奉恕道:“我回去弄点吃的来。”

    北京城缩在夜里战战兢兢,大概管得严,所以民心没怎么乱。李奉恕的马蹄子声音敲在街上,都有回音。他由着黑马溜达,慢慢走回鲁王府。老远看见有人提着风灯等在门口,一团暖色的光把黑暗融化了一块。

    王修把风灯抬得高了点,对着李奉恕笑。他身上裹着李奉恕的皮裘,衬得面色如玉。

    倒是会心疼自己。

    李奉恕下马:“你等这儿干什么呢。”

    王修道:“今晚月色甚美。”

    李奉恕看他说话没有呵气,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王修伸手摸了摸李奉恕的右手,果不其然伤口崩开,血浸透又干,干了浸透,天气太冷,连带着布条都凝得结实,又干又硬,黏在手上像一层壳子。他温声道:“回去换换药吧。”

    李奉恕声音也降下来了。他在外面听了那么长时间隆隆的炮声,忽然来到鲁王府,天边那些对他而言都不存在了,鲁王府安静宁谧,在锣鼓喧天戏台子之外。王修慢条斯理的声音将塞在他耳朵里的嗡鸣声柔和地驱散。他掏了掏耳朵,也低声道:“不了。现在干了倒还好,一拆一换还得崩血。”

    这天是大晏的灶王节,到处黑黢黢的,寒风吹着王修毛领子上的毛毛在空中颤动,舔着他的下巴。没有灶马不知道灶王爷怎么上天,往来兵士马匹把主干道上的人家门前的桃符春帖蹭得乱七八糟。原本应该有乞丐跳傩,扮成鬼判游街,现在连乞丐也没有了。通常交年起始至年三十箫鼓之声不会停,现在谁也没那个心情。没了热闹,李奉恕和王修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说悄悄话。

    李奉恕是真不会打仗,出蛮力还行。李奉恕没兴趣当鲁君拽周烈的胳膊肘,他决定督办后勤一事。

    他回到宫里,大臣都还在,皇帝已经赐坐,上年纪的不那么受罪。小皇帝裹在皮衣里睡得很香。富太监也没有抱他下去的意思。这种时候,大晏的皇帝必须在。

    李奉恕解了斗篷把小皇帝再包了一层,小皇帝都没醒,安安稳稳缩在龙椅里。他平静道:“诸位大臣商讨御敌之法辛苦了,孤命宫内厨房开火,一会便送上宵夜。”

    诸位大臣起来谢摄政王。

    李奉恕再发了一道摄政王令,令周烈总领北京防御一事,周烈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违抗者视同抗旨。

    然后他巡视了一下东西兵马司,所有的伙夫开始做饭,争取天亮之前守城士兵能吃上热的。伙夫人手不大够,李奉恕临时征用了在京皇亲府上的所有厨子。寿阳公主的厨子来的最快,还是陈冬储赶着马车送来的,同时还送来了一些米面。李奉恕没要米面,让陈冬储拿回去。北京要困多久,他心里真的没底。

    忙完吃的,天将透亮。炮声停了有一会,看样子德胜门还是够坚`挺。李奉恕组织人手到各个门上送食物,务必使兵士能吃上热的。他去德胜门的时候,周烈已经不在那里。守城的士兵告诉他,大同总兵满贵也来了,来之前方建追着虏军绕着北京城转圈儿,满贵骂方建是“驴拉磨虚把式”。

    满贵和方建有仇。满贵当年是辽东总兵,被方建给挤到大同去的。这下倒是热闹,李奉恕捏捏鼻梁。

    李奉恕一上午巡视九门,巡视到右安门的时候忽然一阵嘈杂喧哗。周烈站在门上很为难,两方士兵嗷嗷对骂。周烈在京城里为了军队再谨小慎微,他到底是个血性武人,给方建部士兵骂得怒极攻心。他也要咆哮了,转头看见李奉恕登城。周烈咳嗽一声道:“殿下……您来了。”

    李奉恕蹙眉:“这在吵什么?”

    周烈尴尬:“满总兵受了伤,臣就放他进瓮城休息,然后……方督师也想率军进城休息,臣不准,骂起来了。”

    周烈军队职务总的来说比方建高,但是方建还兼领了个兵部尚书,这点很要命。李奉恕心里记下,今后是不能搞什么兼领,职位能做好一个就不错。

    李奉恕道:“皇帝召见方督师,让他单独进来吧。”

    方建觐见面圣,李奉恕没去,又回了鲁王府一趟。冼至静把一叠纸档案交到他手上,李奉恕翻了翻就压了书底。冼至静站着没动,李奉恕看他。

    冼至静道:“方督师上殿了,皇帝陛下并没有说什么,看他穿得单薄,赐了一件长袍。现在北京都在传,方建投靠了建州奴,北京被围都是他弄的……”

    李奉恕道:“查一查谁先开始说这个的。”

    冼至静欲言又止,下了好大决心问:“殿下,您会治方督师罪吗?”

    李奉恕道:“大胆。”

    冼至静一团孩子气,也像孩子鬼ji,ng,分得出来谁不会伤害自己。他鼓起勇气道:“薛云雷说当年他在辽东时,黄台吉可恨方督师了。努尔哈济据说都是被方督师用炮轰死的,所以方督师不会投敌……”

    李奉恕反问:“那黄台吉如何进的关呢?”

    冼至静咬着嘴唇不语。

    李奉恕道:“我现在倒是怕了这些个忠臣良将了。一个一个自恃义胆忠肝,什么都敢做。今日方督师放女真来围京,明日圆督师要放瓦剌人进关了?”

    冼至静嘟着嘴不吭声。

    李奉恕道:“想办法平息民怨,把这件事压下去。”

    冼至静垂着头出去了。

    李奉恕拿出薛云雷给的竹筒,这么多年方建还真在跟黄台吉议和。方建虽然只是打哈哈,黄台吉却是当真了的。难说黄台吉领兵入关有没有被方建敷衍成怒的因素。

    他把那些书信都看了,收了起来。

    建州奴围困北京第三天最近的宣府总兵侯时榕才来的。他有些冤枉,他实打实的接到诏令就拔营,日夜兼程竟然跑在辽东总兵大同总兵后面去了。黄台吉围着北京,大部队按兵不动。一是他火器不足,再是他真的是来议和的。他在打仗方面很杰出,所以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依着沈阳饥荒的样子即便杀了大晏皇帝,后勤粮草也撑不到他进攻中原。

    还有一个原因,范文程给他出的主意。这姓范的在大晏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自己剃了头投了满洲,成了大学士。学问怎样不说,鬼心眼不少。黄台吉跟“三尊佛”内斗得正水深火热,他没少使劲儿。揣测人心上,范文程的确很有一手。那就是,勤王的军队越在京内聚集,北京乱得越快。

    范文程是对的,满贵手下的一个军官强`j,i,an了个女人。

    各地总兵之间明争暗斗也不少。他们手底下的军队当然有样学样。方建的军队驻扎在城外,还差点。满贵带了一部分进了瓮城,他本就懒得约束手下,这帮子恶狼竟然看着也没比建州奴好一点。

    满贵重伤未愈,摄政王准他在宫中养伤。强`j,i,an女人的军官被上十二卫的人当着女人父母的面斩首。摄政王表示,满总兵能征善战,手下都是ji,ng锐之师,是帝国的希望。偶尔出现害群之马,清除即可。满贵抹不下面子,一定要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奶皇帝眨着俩大圆眼什么都不说,摄政王当着所有总兵的面重赏满贵忠勇勤王一马当先,把满贵身上征战所受的伤细细数来,一样不错,数得满贵老泪纵横。

    上十二卫的人从城墙上撤下,现在就是约束各地军官,告诫他们别犯事。但随着围困时间一天天下去,人心开始躁动。

    京中粮草还行,就怕人心。已经有人不管不顾冲击九门,要跑出北京。

    周烈对李奉恕道:“黄台吉真是个有谋略的,他想咱们自己内讧。”

    已经围了五天,帝国首都被异族围困,天大的面子都丢光了。李奉恕道:“必须迎战,你总领此事。”

    周烈的计划是,方建和侯时榕从广渠门出全力迎击,京营在广渠门镇守作为后备,邬湘领着一部分关宁铁骑偷袭蓟镇。满贵挣扎着下了床,要带着兵从南面出,成合围之势,“免得又有人叫人耍,老驴拉磨似的绕着北京转圈!”

    方建稍战即走,不肯出力,领着关宁铁骑后撤,东西的兵阵中间没人了,侯时榕部被突然剩在前线,把京营后备彻底暴露。

    蓟镇邬湘也没打下来,或者说就没怎么打,两下就跑了。满贵前两天叫部下丢了脸,所以必须挣面子,杀得最狠,损失也最重。打成一团的时候关宁铁骑忽然开炮,建州奴也开炮,两边没头没脑地炸,把满贵炸了个正着。

    撤军之后侯时榕一身血,咆哮着要找方建拼命。满贵是被人抬回来的,不成人形了。临死之前瞪着眼睛拽着摄政王的领子喷着血大叫:“方建!方建炸我!”

    方建倒是毫发无伤,关宁军也没有损失。

    李奉恕这两天压根不上朝。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舌灿莲花的话他听得够多了。邬双樨一听父亲丢了蓟镇,眼前一黑。他住在鲁王府,但已经好几天见不到李奉恕。他去找王修请命上前线,王修只是笑着安抚他,他还年轻,不着急军功。

    邬双樨一直没睡觉。

    什么丹阳将军,什么少年英豪,都是狗屁。他看着辽东经略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换,就知道辽东的根基啥也不是,经营京城的才是正道。京中有势力的无不高朋满座,高兴的夸他“美丰姿”,不高兴的时候邬双樨是什么东西?

    所以他相中了缺人的摄政王。

    然而摄政王也抓不住了。

    李奉恕不通打仗便不再想这个。他在鲁王府召见了谢绅。谢绅站得笔挺,摄政王看他半天,忽然一笑:“你给我讲讲《三国演义》。”

    第27章

    谢绅,字正纯。山西平遥人。现年二十三。独子。寡母去年年底病逝。成帝天承六年二甲第七。馆选时因文学纯熟字迹端方入翰林。膂力过人,善骑s,he,手上颇有些功夫。在山西未第时曾经徒手俘虏山匪首领,受县里褒奖。

    摄政王秋狝时就发现他一个瘦高的身影,现在看他,倒不像个读书人,颇像个武将。谢绅听李奉恕让他讲《三国演义》,微微一愣,立即开讲。他口才好,讲书时眉飞色舞声音生动,比那说书先生还引人入境。

    李奉恕听他讲了两天,忽然问他:“你觉得什么是‘忠’?”

    谢绅答道:“无非在心中而已。”

    李奉恕微笑:“那天你说‘孜孜奉国,知无不为,或者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这时候有个可以奉国的差事,你干么?”

    谢绅躬身一揖:“学生等这一日很久了。”

    书房门忽然被打开,阳光涌进来,一个瘦弱的锦衣卫站在那里,按刀低头,一动不动。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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