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 作者:初禾

    做完饭一定会将厨房收拾干净,卧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坐了沙发会整理靠枕,每次用过马桶还会疑神疑鬼地蹲在地上,检查有没有尿到外面。

    尽管如此,他还是担心程洲桓回来会发现哪里不干净不整洁,想着反正睡不着,干脆打扫一遍。

    客厅书房很快清理完毕,他站在主卧门口犹豫不定。

    山城虽然没什么雾霾,但扬尘问题一向不轻。主卧几日未住人,地板和桌椅上必定有一层浅灰。

    他已经将家里其他地方打扫干净,唯独不管程洲桓的卧室,怎么想都觉得不厚道。

    挣扎一阵,他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进去拖个地,不会乱动东西。”

    说完拖把一伸,心无杂念地拖起地来,继而抹干净窗户,还擦了擦床头柜与落地灯。

    一切收拾妥当,何辛洋终于有了一丝困意,一看时间已是凌晨3点半,这才匆匆洗漱,倒床就睡。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本想去机场接程洲桓,醒来时却听见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日上中天,程洲桓已经拖着被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回家守卫他的小太阳了。

    何辛洋迷迷糊糊地听着门外的响动,虚眼瞄着透过窗户的阳光,半天才清醒,顿时一个激灵坐起来,吓得正趴飘窗上晒太阳的黑哥当空一蹦。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第一反应是摸摸下巴有没有口水,眼角挂没挂眼垢。然后才迅速穿好有老虎耳朵的居家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趿着拖鞋走去浴室外,略带歉意地问:“程哥,你回来了?”

    浴霸暖黄的光照在磨砂玻璃门上,水声稍稍变小,程洲桓的声音有一抹透着水雾的笑意,“懒虫,起来了?”

    何辛洋只觉心脏上传来一阵麻麻的酥痒,轻得好似摸不着,却又切切实实地让他浑身泛起细细的异样,就像蒲公英的飞絮不请自来,轻飘飘地盈在心尖。

    这反应太奇怪了。他立即甩了甩头,挺直腰背,单手扶在墙上,不去理会“懒虫”这亲昵称呼里的暧昧,朝气十足地回道:“程哥,你几点到的?”

    “刚到。看你还在睡,就先洗个澡,免得等你起来了抢卫生间。”程洲桓顿了顿,“是不是急着上厕所?等我一分钟,马上就好。”

    “不不,程哥你洗。”被误会尿急,何辛洋连忙否认,“我去收拾收拾床铺,你慢慢洗,我这会儿不用卫生间。”

    “行。给黑哥倒点儿狗粮吧,咱中午出去吃,不管它。”

    “程哥你不休息一下?上次你朋友送来的东西还在冰箱里,我没吃完,要不……”

    话到一半就被打断,程洲桓端着捏着道:“我才回来,你就让我吃剩菜剩饭?”

    何辛洋头皮紧了一下,觉得程洲桓忽然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没工夫细想,忙道:“不是……那,那就出去吃吧。”

    水声停了下来,程洲桓的语气带着一丝浅淡的戏弄与霸道,“这才对。大过年的,宅在家里做什么。”

    磨砂玻璃上映出模糊的人影,浴霸的光亮被遮去一半,何辛洋未来得及回避,玻璃门就朝内打开。

    带着草本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程洲桓裹着浅灰色的浴袍赤脚站在门口,发尖一簇一簇往下淌水,脚下很快汪出一滩水迹。

    何辛洋头皮一紧,两眼睁得老大,窘迫大张旗鼓地写在脸上。

    程洲桓哼笑一声,上前一步,朝愣愣望着他的心上人温和地笑,低声道:“洋洋,我回来了。”

    何辛洋盯着他勾起温柔幅度的嘴角,心脏像踩着弹簧似的一蹦三尺高,被压了两天的咒语瞬间诈尸,如弹幕一般在眼前刷屏――

    程哥是不是喜欢你?

    程哥是不是喜欢你?

    程哥是不是喜欢你?

    他口干得厉害,血液“噌噌”往脸上涌,跟烧开水似的咕噜噜冒泡,话也不会讲了,双脚想往后挪却挪不动,既为失态感到羞耻,又不知此时究竟该作何反应。

    突如其来的尴尬。

    程洲桓倒是老沉稳重,虽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却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气场,且深谙撩了就跑的精髓,笑说:“去吧,里面地板有点湿,注意别摔倒了。收拾完了我们就出去解决温饱。”

    何辛洋难得跳脱一次,脑子里恁是冒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酒足饭饱思淫`欲”。

    这特么哪壶跟哪壶啊?

    他出了一口粗气,机械地点点头,冲进卫生间,直到门扉传来落锁的声音,才稍稍冷静下来。

    而这一冷静,就发觉更加尴尬了。

    他掐了自己一把,自问道:何辛洋,你脸红干啥?激动干啥?程哥不过就是叫了你一句“懒虫”,你想到哪儿去了?程哥刚才又不是没穿衣服,你盯着人家看什么看?程哥不喜欢你,你别自作多情发神经!

    正自我反省着,程洲桓的声音再次传来,“洋洋,你打扫过我卧室?”

    他一惊,听不出是褒是贬,想着自己未经允许踏足卧室的确不应该,忐忑道:“我昨天做了个大扫除,但没有动里面的东西。”

    “谢了。”程洲桓似乎正在换衣服,声音有点嗡,“每次离开三五天,这屋里就是一层灰,窗户关着也没用,今儿回来地板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你的功劳。”

    这句听着就明显是褒扬了,何辛洋松一口气,在布满雾气的镜子上抹出一小块地儿,看着里面红光满面的自己,轻轻叹息,又自言自语道:“镇定啊何辛洋!”

    程洲桓在阳台上吹头发,嘴角保持着上扬的幅度。

    那日接到严啸的电话后他想了很久,顺带被母亲“这孩子还不是你对象”所刺激,自觉正人君子当得太久,已经有点往雄性白莲花奔去的趋势了。

    这些年主要忙事业,对象虽处过几个,但心动得想放在心尖儿上宠的人却没有。大多只是为了互相做个伴儿,满足生理需求,偶尔也彼此调个情,满足不愿当单身狗的心理需求。

    他一向是个好伴侣,温柔、慷慨、细致。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如他一般,天生贵气,极有修养。但相敬如宾的生活总是缺了些什么。

    遇到何辛洋后,他逐渐意识到,缺的可能是对一个人捧着护着的“宠”。

    性格决定爱情观,他看着温润,骨子里却藏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霸道。说霸道总裁太俗气,但宠心上人的心思却与霸总并无二致。

    与初恋分道扬镳,问题或许就出在“宠”之一字上。

    初恋与他性格太过相似,都有着强横得不可通融的一面,都想在“宠”上占主导,初期自然如胶似漆,甚至轰轰烈烈地各自出柜,中期却逐渐磕磕碰碰,最后无疾而终,友好分手。

    那时的他实际上还担不起“温柔霸总”的身份,家里虽有背景,但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事业未上正轨,前途扑朔迷离,甚至在跟家庭决裂后的一段时间里,花钱都不能大手大脚。

    然而当他已经具备一定的社会地位之后,却找不到能安放他那份宠爱的人了。

    何辛洋出现得时机正好――他乐意宠,且宠得起。

    只是那时他早因面具戴得太久,而有些手足无措,一味地不露声色,正直得好似圣父,老想着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却忘了渠成的前提条件是水到,他总得主动引一股细流,否则这渠恐怕再等十年也成不了。

    但何辛洋年纪小,初中时还被年长的同性堵在厕所扒过衣服,显然不会轻易接受这种与偏离世俗观念的感情。

    所以他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循序渐进,让细流渐渐汇聚成汪洋大海。

    回家时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客卧的门,在何辛洋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小家伙睡得很沉,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他看着看着,心脏就被久违的踏实与安定包围,轻声自语道:“懒虫。”

    大抵所有带三分贬义的词都带着七分暧昧,例如笨蛋,又例如懒虫。

    程洲桓悄悄退出客卧,站在花洒下想――等会儿就叫他懒虫好了。

    何辛洋的反应着实令他意外,那愣愣的表情应该是害羞。

    但为什么会害羞?

    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却没有逃开?

    程洲桓双眼眯成狭长的线,有些狡黠,又有些志在必得。

    何辛洋在卫生间待了好一阵,直到脑子彻底清醒才钻出来。程洲桓已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坐在沙发上朝他温和地笑,“换身衣服,走吧。”

    这日阳光明媚,何辛洋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都泛出一圈毛茸茸的微光。

    午餐是远近闻名的新疆菜,平时若饭点前去,起码得等100桌。程洲桓托朋友帮忙订了两个位置,领着何辛洋进去时收获了一条走廊的白眼。

    席间,他又问起除夕夜里的事,何辛洋大约是后怕劲儿过了,说得绘声绘色,他却听得胆战心惊。

    何辛洋脖子上还贴着创可贴,若那叫刚哥的马仔当时力气再大一分,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辛洋又坦白自己为找房而用了电脑。他眼皮一抬,像朋友般问道:“找到合适的了吗?”

    “没有。”何辛洋叹了口气,“昨天去看了一户,不怎么满意。”

    程洲桓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眼中的失落,有点心痛,又暗道不满意正好,宽慰道:“没事,慢慢找,总有合适的。没找到之前就在我家待着,下午咱去工人村一趟,钥匙还给房东,自己的东西都搬过来。”

    这话说得没了之前的客气,何辛洋避过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局促,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若按他以往的风格,说出来的应该是“没找到就暂时住我家吧,下午没事的话,我们去工人村收拾一下,把必要的生活用品搬过来,再和房东商量商量退房的事”。

    他兀自勾起一边嘴角,往何辛洋的餐盘夹去一串烤肉,笑道:“多吃点。”

    工人村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好似不久前发生的事根本不足以影响筒子楼居民们的生活。何辛洋在小租房里收收捡捡,程洲桓勤勤恳恳地将他的“破烂儿”搬去车上。

    房东不住这里,接到电话后老半天才赶过来。等待的间隙何辛洋也没闲着,细致入微地将房间里里外外清扫干净,没留下任何生活垃圾。

    房东接过钥匙后小心眼儿地四处检查,实在没发现哪里有损坏时,还失落地瞪了何辛洋一眼。

    程洲桓心下好笑,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地当围观群众。

    何辛洋好脾气地说:“没问题的话请把400块钱押金还给我。”

    房东将钥匙往兜里一揣,顿时耍起无赖,“什么押金?你给过我押金?”

    何辛洋穷,遇到与钱相关的事就容易急。程洲桓见他忽然紧张起来,脸色变了,音调拔高,语速也快起来,“当初说的押一付三啊,一个月400块,一个季度交一次,我去年租的时候给了你1600块,1200块是租金,另外400块是押金!”

    房东笑出一口大黄牙,“我什么时候收过你押金?没有吧?小伙子,你不能随口胡来啊。”

    “我……”

    “当初签的合同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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