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拴住野狼的缰绳没了,他的野心和野性全都释放出来。
    可要说他睚眦必报吧,他对顾家鹿家却又有些友好。
    顾云思叹口气:那他躲着我们做什么?
    跳窗的鹿冰酝对此表示很无辜:你要不是一幅杀人灭口的样子,派人在城门口堵我,我会躲吗?
    原来悄悄离开不告诉发小的代价就是会遭到发小的追杀。
    鹿冰酝想,顾云思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在这家客栈选的房间是一楼,非常适合逃生。
    鹿冰酝往空中扔了颗糖,用嘴巴接住,咬了咬,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肯定没走远,给我追!一定要找到人!
    客栈门口人声鼎沸,街道车水马龙。
    鹿冰酝挑了辆看起来很舒适的马车,扶着车辕,轻松随意地上去了。
    为首的侍卫就眼看着这个漂亮的红衣公子上了马车,恍惚了下,奈何他大摇大摆太过肆无忌惮,让他还一时觉得眼熟。
    顾云思从身后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遇上林氏伯爵府的人,拦着。
    是。侍卫统领抱拳应道,踌躇了会儿,他道,侯爷,属下方才似乎看见
    这时,那辆车的车夫回来了,马车里传来主人懒洋洋的声音:走吧。车夫应了之后,便驾着马离开了。
    顾云思愣了一下,随即厉声道:阿云!
    马车离得很远了,里面的人撩起帘子,看向这边,露出一双漂亮含笑的桃花眼,很快就放下。
    统领立刻认错:侯爷恕罪!属下马上带人去追
    都个我待着!顾云思冷声道,我是让你追犯人吗?
    郊外,森林寂静,一驾马车停在树边。
    车夫被忽悠着驶来这里,一脸懵:这位少爷你是?
    鹿冰酝折了折袖子,一截雪腕在阳光下发着白光: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有劳你载我一程。
    车夫傻愣愣地收了银子。
    雪停了,林间空远,薄雾淡如轻纱。
    鹿冰酝一个人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他一年前离开长平,为的就是两件事。其一是寻一味药,其二就是找鹿青酩的母亲。
    药是找到了,虽长在极寒之地,但到底不会移动。人就不同了,会动,会躲,会思想。所以人难找。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所求。有所求,有欲念,只要一步步放对了诱饵,她就会出来。
    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在珩国。
    路边萎白的花草都很熟悉。
    鹿冰酝一边走一边看。
    他很久没回长平了。这一年,他也算去过江湖和远方,草莽豪气,侠骨柔情,天高海阔,比京城的勾心斗角要好得多。
    鹿冰酝的医术能救人,也能傍身。若不是长平的事还没解决,他都不想回来。
    等解决了鹿青酩的事,了结父亲的心愿,再等弟弟出世,等他们平安度过这一年,他就可以
    咔嚓,一声轻响。
    鹿冰酝停下脚步。
    一个陌生中带了点儿熟悉的人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怒火很大:鹿冰酝!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林公子。鹿冰酝抬手挡了挡阳光,漫不经心道,找我何事?
    你别装了!你杀害我姐姐,还想要我侄子的命,别以为躲在他们身后就能太平。我告诉你,一命偿一命,你枉顾王法,我也不必再顾及!
    鹿冰酝抓获了一些信息:侧王妃死了?
    林公子眼底发青,很憔悴,仿佛陷入癔症: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诬陷我伯爵府,想让皇上对我们赶尽杀绝你究竟是有多大能耐,让楼星环对你这么言听计从?
    身前身后都有拿着武器的人逼近。
    鹿冰酝抱手,道:楼星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
    那肯定是你们招惹他了。鹿冰酝摊手道,他性子这么好。
    林公子额角一抽:你别装傻啊!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咬牙切齿时,鹿冰酝往前几步,极其迅速地攫住他的脖子,手腕上的袖箭闪着冷光。
    伯爵府的仆人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愣在了原地。
    林公子满脸通红: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不怕你
    鹿冰酝笑了下。
    离得近,林公子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甜味儿,像是纯净香甜的奶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色一白。
    鹿冰酝不欲多纠缠,正想着怎么脱身,就见林公子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还大声说:他不敢动我的,你们快放箭!
    鹿冰酝心里啧了一声。
    仆人们面面相觑,刚拉起弓,就听身后嗖的一声,一支箭划破了空气,扑哧直直射中林公子的胸膛。
    楼林公子瞪大了双眼,嘴角淌血。
    下人们立刻回头,鹿冰酝也望过去。
    阳光清澈,林雾散去。
    黑色骏马上,一人长相英俊,剑眉星目,年纪不大,气势却骇人,目光如冷冬寒潭。
    骤然看到楼星环,林公子身体一软。鹿冰酝往后一躲,林公子就倒在地上了。
    楼星环眼神柔和了两分,转眼看向伯爵府的人,居高临下:林氏一族作奸犯科,为官衙追捕之人。你们
    他顿了顿,几人握着剑,紧张地等着。
    现在将罪犯带去官府,还能将功补过。
    林公子捂着胸口,看上去快要去世:你、你!
    身为仆人,不得不遵从主人的话。可当主人成为罪人时,他们若是协助官府,就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几人明显认出了楼星环的身份,顿了一会儿,果断叛变,跪下抱拳道:奴才遵命!
    林公子双眼一翻,嘴角的血更多了。
    看着楼星环下马走过来,鹿冰酝桃花眼眯了眯,阳光下跟噙着水似的:你怎么来这了?
    你抢走了我的东西。
    楼星环声音低沉,不似鹿冰酝记忆中清澈的少年音,却也格外磁性好听。
    听他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了他什么重要的宝贝。
    什么?
    楼星环看了他一眼。
    一年不见,这个继子长高了不少,身高优越,肩宽腿长,挡住光线,阴影微微笼罩着鹿冰酝。
    鹿冰酝轻轻仰头看他。
    从他的角度看,楼星环轮廓有些深,鼻梁高挺,嘴唇微薄,褪去了青涩,像翻山越岭的青雾。
    似乎是着急着赶来,他额角有汗。
    楼星环说:我的马。
    鹿冰酝反应过来:那马车是你的?
    嗯。
    所以他是专程来追回他的马的?
    离别后重逢,鹿冰酝只觉得楼星环变化很大,说话简洁,眼神又深又淡,让人心里毛毛的。
    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道:车夫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和继子重逢,如果是在王府,他定是邀人一起饮酒。奈何意料之外地,一回来就遇上了,还赶巧碰上有事要办。
    鹿冰酝摆摆手就要走,手腕却一紧。
    伯爵府正逢抄家之际,侧王妃林氏又遇刺身亡,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你会有危险。楼星环握住他的手,道,和我一起回去吧。
    顿了顿,他轻轻唤了声:小爹。
    鹿冰酝心里那根弦莫名一动。
    楼星环眼里闪着清澈的光,期待、依恋,仿佛一如往昔:这一年,我都很想你。
    鹿冰酝一怔。
    楼星环低头看他。
    眼前这人,似乎从未变过,一如他第一次见他那般,漂亮矜贵,令人心动。
    王府也在等你
    一道熟悉的话音打断他们:哥!
    鹿冰酝猛地回神。
    也是很久没见的鹿青酩站在树下,望着他们,眼神阴沉,拳头捏得死紧,似乎咯吱作响:你们在做什么?
    一看到他,鹿冰酝就明白,自己差点儿中计了:你和你娘果然有联系。
    鹿青酩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声音有些颤抖:你一回来,就和他
    楼星环挡住鹿冰酝身前:不止。这一年,我和云哥一直都有联系。
    他笑了笑,是挑衅的意味:而你没有。
    气氛紧绷,仿佛一点即燃。
    鹿青酩盯着他,宛如在盯一个死人。
    楼星环毫不在意,轻笑道:毕竟你身上流着的血,和他没半分关系。
    鹿冰酝眼角微垂。
    小雪又下。
    第22章 格杀勿论
    追查到现在, 尽管还没找到鹿青酩的生身母亲, 鹿冰酝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消息,譬如, 鹿青酩根本就不是鹿家的儿子。
    他抬眸望过去: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吗?
    鹿青酩看着他, 伸出手, 笑意令人发冷:哥,你别听信外人的话。你过来, 我全都告诉你。
    楼星环嘴角轻扯,握着鹿冰酝的手不放:他不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很热,像个火炉似的,久远而熟悉,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他对他, 还是如从前一样,尊敬、顺从、愿意保护。
    多少驱散了鹿冰酝心中分离许久的隔阂。
    鹿冰酝看了看他的手,心里忽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这种感觉, 有点像是父母对孩子付出后,不经意得到了回报的惊喜。
    他拉开楼星环:可以了,让我来。
    鹿青酩脸色如冰霜, 结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浓:哥, 如果你想知道, 为什么不来问我?
    问你, 你会如实说吗?鹿冰酝一字一句道,说你心思深重,未进鹿家就开始谋算,还是说你狼子野心,对我、对鹿家、对珩国,从没有半点儿忠诚?
    他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被他这般质问,鹿青酩眼里涌上哀意。
    鹿冰酝对朋友对亲人,从来一片赤忱,像一只懒洋洋的动物,用尾巴将人划到自己的领地。为了得到他这样的对待,无数人前仆后继,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鹿青酩从前分明是属于他的亲人,他本就期待着那一片领域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为此,他小心翼翼,隐藏起野心,在幕后谋划,企图将其他碍眼的人全部清走什么楼玥桥、顾云思,他视之为眼中钉,恨不得早早拔除。
    后来多了个楼星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在无人之处,楼星环看鹿冰酝的眼神,分外熟悉,仿佛是世上另一个自己在看他。
    明明在还没有楼星环时,鹿冰酝对他才是独一无二的好,连楼玥桥都比不上他。楼星环一出现,鹿冰酝对他都变了。
    哥,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我有忠诚这种东西,我也只会给你。鹿青酩道,可你不要了。
    楼星环轻笑,似乎在嘲讽。
    鹿青酩置若罔闻:哥,你过来吧。
    鹿冰酝眸色淡漠,像晶莹剔透的水晶:我看不明白你,阿名。
    你当然不会明白,鹿青酩说,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可我只有你一个。
    鹿冰酝摇头:你将我们的父母置于何地?
    鹿青酩呵了一声,眼里的执拗丝毫不变。
    楼星环能读懂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鹿冰酝,他也不会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鹿冰酝背对着他,背影一如昨年。
    楼星环凝视着他玉白的侧脸。
    经年不见,鹿冰酝好像半点儿都没变过,冰肌玉骨,和如火的红衣相衬,显得肌肤越发胜雪。
    如果见过他为你温柔的模样,谁也不会就此罢休。
    他很明白这种心态。
    可他没有一丝同理心,反而只想在火上浇油,给他们的决裂添上一把火。
    所以前些年,那些想要我命的人,是你派来的。
    楼星环出声道。
    鹿冰酝回头看了他一眼。
    枝条疏落,枝桠横斜。
    这些事,当初楼星环就算是查出来了,他也未曾和鹿冰酝说过。
    一是因为他那时早已能独当一面,不想再依靠小爹。二,自然是鹿青酩的缘故了。
    他最初不明白鹿青酩出手的原因。因着鹿青酩十五生辰那日的见闻,还有鹿府人的言辞,那时他以为鹿冰酝对这个弟弟很好,以为他们两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手足。
    可当他逐渐长大,他逐渐能读懂鹿青酩看鹿冰酝的眼神了。
    那眼神,仿佛杂糅了依恋、占有和偏执,令他极其不舒服,好似自己最喜爱的东西被人觊觎。
    由此,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楼星环望着鹿青酩,笑容很冷:是不是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你都想要赶尽杀绝?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外人多说!鹿青酩狠声道。
    外人?楼星环站在鹿冰酝身侧,两人亲密接触的手不经意露出来,我与他的名字,在族谱上是相连的。你呢,不止族谱上没有,就连血缘关系,都是虚假。
    鹿青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突然冷笑一声:有没有血缘,这都不重要。
    鹿冰酝看着他,眉眼透着抹冷意,像空中飘落的小雪。
    只要鹿青酩没有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他根本不会起杀心,他甚至会待他如从前那样。
    可偏偏鹿青酩得陇望蜀,过分越界,连为人都不配。
    扪心自问,他对鹿青酩不算多好,但绝不能说差。为什么鹿青酩之后要算计着鹿家,算计着他身边的朋友连小时候他来鹿家,都是处心积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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