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忍了好一阵,才把跟他斗嘴的情绪压下去。
    他的目标不是我,所以不是我怎么打算,而是世子怎么打算。
    柳重明心里自然也清楚。
    好不容易搞到这么个机会,把丁乐康带出来,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关键是什么时候动手。
    他对怀王重要,慕景延肯定会调人跟着咱们,动手早了,我也落不到什么好。最好是把这趟的事办妥了,快到京城的时候。
    世子的人呢?曲沉舟问:慕景延未必有耐心等到那个时候。
    正在赶过来。不过跟你交个底,两边都在暗处,谁也摸不清哪个是。而且走在人群里倒还好,之后如果走野地,也没法距离太近,还是要靠自己警醒着点。
    一柄裹着革衣的短剑放在桌上。
    曲沉舟默默拿起来,入手不重,拔出剑锋时,在嵌着细银的葛衣口上留下一道磨痕。
    他最初跟着柳重明学的就是短剑,但碍于身份,短剑不方便携带,直到铁铺里打造出可以折叠扣合在奴环里的短剑时,才换下飞刺。
    触感冰凉,像是顺着血脉上行,却烧得他心里沸腾。
    世子
    柳重明拦住他的话:让你收着就收着,我做生意可以赊账,回京之后再把钱给我就行。
    曲沉舟不再说什么,收好短剑,起身去将帷幔放下一半。
    世子回吧,明天还要赶路。
    可世子不回,不光不肯回,还试图往床上坐。
    曲沉舟张开手护住整个床沿:世子自重!
    柳重明只能退后几步,将两张椅子拖过来拼在一起。
    那两个人被我安排在我那房间里,正颠鸾倒凤得痛快呢,现在回去,大家都尴尬。你别赶我出去,椅子上还不行吗?
    另半边帷幕也被放下,看不见床上的身影,好在也没有人赶他。
    他去吹熄了烛火,在椅子上仰面躺下,身下坚硬又凉,却比别院那张床舒服很多。
    能再次跟人距离这样近,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可两张椅子毕竟短了点,他的脚还踩在地上,无处安放,正打算再拖一把椅子过来,听到床上有人翻了个身。
    极含糊的字从帷幔的夹缝中挤出来。
    过来。
    不需要第二声吩咐,柳重明脚步带风地掀开帷幔,又轻手轻脚地挪上床沿,看见已经有一块地方腾出来。
    直到他躺下,曲沉舟也一直背对着他。
    只有他们两人的狭小空间里,逐渐弥漫着带点甜丝丝的味道。
    柳重明慢慢伸出手,虚虚地在那把细腰上比划,谨慎琢磨着,这只手落下去,自己是会被踢下床,还是挨个耳光。
    世子为什么叫我一起跟来?
    他毫不意外,早猜到曲沉舟会忍不住问。
    沉舟,宫里的事我也能得到消息,你知不知道,太后找过你之后,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
    也是,你负责骁营,肯定知道。皇上让人盯着太后呢,不让她再有机会在宫中走动,更别说接触你。
    如今因为醉骨香,瑜妃被贬,慕景延被软禁在家,宁王正是风光的时候,太后必然按捺不住,想要为儿子报仇。
    你如果还在宫中,无论太后做了什么
    行了!曲沉舟忽然出声呵斥:柳重明,我的事不要你管!
    柳重明安静片刻,低声恳求道:沉舟,我愿意听你的话,可是你不要每次都让自己涉险,好不好?就算不想着别人,你也该想想
    他停了一下,识趣地在嘴里换了一句话:也该想想姑姑他们
    你要是真听我的,曲沉舟冷冷打断:那你听清楚,我们已经毫无瓜葛,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柳重明无言以对,只能缩回虚悬在腰上的手。
    帷幔遮住了仅剩的一点月色,影子和黑暗融为一团,他怕睡过了时辰,半梦半醒中仍维持着一点惊醒。
    皇上。有人轻声叫他。
    他腾地弹起来,熟悉的声音后是熟悉的心悸。
    这么久以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境,习惯逼着自己不醒来,至少能再见见那人,至少要睁大眼看清楚,沉舟为自己受过的苦难。
    沉舟呢?他着了魔似的问:沉舟在哪儿了?
    曲沉舟吗?你亲手杀了他,他的尸体三福的桀桀怪笑声回应着:他的尸体还吊在闹市口呢。
    虽然这话已经听了无数次,却仍如穿心利刃,他慢慢蜷缩下去,嘶声痛哭。
    不要!沉舟沉
    几声脆响陡然响起在耳畔,柳重明直到睁开眼,仍脑子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做了这么久的噩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法子把他叫醒。
    大半夜的,哭什么哭!曲沉舟嫌恶地重新躺下去,背对着他:不睡觉就滚回去,扰人清梦。
    柳重明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痛正向耳根蔓延,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他忽然欢喜起来,什么也不顾,一挺身扑在身旁的枕头上,将人狠狠圈在怀里。
    沉舟,刚刚是不是你打我?你再打两下!再打我几下!
    曲沉舟几次没能挣扎开,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怒声低喝:你是不是疯了!
    再打我两下嘛柳重明哼哼着软语央求。
    一只柔软的手果断落在他的脸上,第二下却没有再落下来。
    他在人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之前,攥住细瘦的手腕,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你。
    第二天出发得早,丁乐康没了出京时的精神,直到走出一段路,才发现柳重明看起来有点不同昨日。
    重明,你的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比划着:你的脸
    柳重明摸了摸红痕未消的脸,咧嘴一笑。
    昨晚上玩了点花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丁:我是真的妹想到啊,原来世子是个M
    第185章 斜月
    定陵丘如今虽说没什么名气,可早在数百年前九王割据的时候,也曾经是一座王都,段段古城墙上,还残留着过往的辉煌。
    城门下往来商旅不绝,异族奇装也偶尔有之,并没有人对区区六个人的队伍有多大兴趣。
    难得订到了楼上的厢房,曲沉舟倚在窗边,除去斗笠,不声不响地吃饭,时不时看着下面街道上的行人。
    剩下的两人都不好打扰他,着实又累又饿,也忙着先填饱肚子。
    曲沉舟的筷子忽然敲在盘边,又向窗外指,引得两人同时起身看向外面。
    看到那个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没有?
    两人当然都看到了,那人看起来是个行商的模样,看起来货物剩的不多,正急匆匆地逆着人群,往城门方向走。
    怎么了?丁乐康问。
    困木之劫,如果怪树的事不是谣言,我猜他很快就能跟那棵树遇到,曲沉舟果断吩咐:派人跟上他,能救就救,不能救也要探一下那怪物的虚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有柳重明的地盘。
    可丁乐康见柳重明出去,也向曲沉舟略点点头,飞快出了门。
    曲沉舟不动声色地喝茶,大概猜到,怀王拨调给丁乐康的人恐怕早就已经等在定陵丘了,柳重明的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下。
    如今又怕有这怪树的意外存在,被柳重明占了先机,必然也要派人去跟着那中年行商。
    不多时,丁乐康抢先回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向曲沉舟轻声问:曲司天,要不要知会本地州府?让他们带些人过来,也好便宜行事。
    不,曲沉舟摇头:之前七八人罹难,原因尚且不知道,如果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这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官府暗中插手
    丁乐康了然赞同:曲司天说得对!真相还不清楚,咱们的人手不多,轻易亮了身份,万真的有什么黑手,恐怕要吃亏。
    曲沉舟欣然:丁将军果然一点就通。向州府借兵自然是好法子,但也需要先确定,所谓吃人怪树,究竟是什么才好。
    曲司天说的是,这困木之劫提到了木难道是真的有?
    丁乐康停了下,微微向前探身,低声问:敢问曲司天,前路未卜,能否为末将卜上卦?
    若是在京城,这个要求是万万不敢提的,可相处了这么久,他看得出曲沉舟的脾气只要不是对世子,对其他人都和善可嘉。
    曲沉舟默默看了眼丁乐康,心头忽然跳了跳。
    他知道进了定陵丘后,必然会有些意外,便暗自估算着时间卜算,如今基本局势已定,就算丁乐康不问,他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虽然这卦言与那中年行商并不同,却像是要向他证明那怪树并非无稽之谈似的。
    木中眠。
    可更改的死卦。
    曲司天?丁乐康紧张追问:如何?
    无虞,曲沉舟浅笑:万事无虞,将军大可放心。
    丁乐康擦了擦手心的汗,连声道谢,坐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是第次卜卦,可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眼睛给人无形的压力,由不得他不信。
    这样想来,独处室也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反倒盼着柳重明赶快回来。
    厢房门被推开,柳重明身后跟着跑堂小二,向两人正色示意:真地方还真有点新鲜东西。
    那小二在与曲沉舟对视时怔了片刻:这这位是番人?哪里来的?小人还是第次见,公子可真好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看眼,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被柳重明在肩上拍了下,小二才猛醒过来,躬身道:公公子们想知道点什么?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柳重明吩咐:再说详细点,什么样子,出现在哪里,古怪在哪里。
    哦哦,小二忙应着:小人也是听采药郎和砍柴人说的,那地方就在从这儿向南十多里的山里。
    怪树?丁乐康紧张问。
    小二打了个激灵:不不,不是。您听我讲。
    那边的山叫成松岭,里面没什么人家住,但是有不少荒坟,年头久了,也不知道埋的都是些什么人。
    好些坟被雨水冲,损了坏了,也没人去修。
    但是半山腰有三座坟古怪得很,隔些时候就有人翻新修葺,连坟周围的杂草都有人清整。听老人们说,他们小的时候,就听上代老人说那坟已经在了,古怪得很。
    据说埋的是百十年前的人了,也不知道是多虔心的后辈,能一直记挂着,也不给迁走。
    然后前几天,采药郎说,他看到一只大鸟,像是载着人,往那边半山腰落过去了,紧跟着那边起了烟,眼看着就是那几座坟头的地方。
    有胆大的想过去看看,结果直绕来绕去,碰上鬼打墙似的,这几天都没人敢进山了。
    柳重明补充:我刚听他这么说,以为是那个吃人的怪树,但是小二说,除了找不到上山的路,还没听说有人出事。我认为这应该是两件事
    他的目光无意间与那双异瞳相触,忽然心中一跳。
    那是长久相处的直觉,让他知道,自己这件事找对了,曲沉舟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沉舟怎么打算?
    向南十多里的成松岭是吗?曲沉舟果断决定:明天中午出发,去成松岭看看。
    是。
    丁乐康口中应着,眼睛直如临大敌般看着曲沉舟的手,生怕他言不合就又掏出万恶的银钱。
    偏曲沉舟像是不要他好过似的,那只手缩在袖里,好像在捏着钱袋,举棋不定,搞得他口茶水半天没想起来往下咽。
    盘缠要省着点花。柳重明善解人意地开口为他解围。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又听柳重明豪爽拍板。
    路上都是沉舟破费,今天也该轮到我做个东道主,还请两位不要推脱。
    丁乐康艰难地咽下茶水,涩声提醒:明天不是还要出发
    今晚玩个痛快,明天才好有精神啊,柳重明理所当然地跟他客气:丁大哥放心,人我都找好了,保证个顶个都是好的。
    丁乐康还想说什么,曲沉舟已放下茶杯,平静点头:好,劳重明费心。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清醒过来之前,已经打肿脸充了胖子。
    好给我也
    柳重明被抵在外面,门窗都锁牢,他只能顺着窗缝小声叫:开下,好不好?外面冷着呢。
    怕冷就回去吧,有人在里面冷漠应他:今晚无事,不劳烦世子伺候了。
    我有点事,他搓搓手,又试着推一下窗,纹丝不动,更压低声音:沉舟,开下好不好,我总站在这里,让人看见也不好。
    里面的声音沉默片刻才开口:明天出发去成松岭,不要跟丁乐康走得太近。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决定要去成松岭?
    柳重明确定自己没有想错,在他让小二说出成松岭上的怪事时,曲沉舟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成松岭行,必然不是只撞运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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