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四人中最能拿主意的,自然还是赵家主。
    接收到孙家主的目光,赵家主眼神闪了闪,仍是那副和善又别有深意的笑脸,开口道:王爷,我大晋议和实乃迫不得已之举,这其中利弊您也是知道的。忍一时之气,才好图谋以后啊。
    楚云声微微笑了笑:如此说来,赵大人拥本王登基,只是为求一个天下太平,大晋昌盛其他的,别无所求?
    钱家主在旁哈哈笑起来:王爷这话说的!臣等自然是求一个四海升平,但您也知道,从古到今,这改朝换代可都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们助王爷一臂之力,也求王爷给我等一个心安呐。
    何谓心安?楚云声问。
    擅长谈生意的钱家主目露精光:天下之利,三分。
    楚云声有点讶异了。
    这比起原剧情中世家和摄政王商议,给出的四分利条件可要降低了许多。或许这也与他最近有所变化的行事态度有关。
    钱家主继续道:若将这大晋天下比作一方玉盆,这其中吏政、商铁、行伍比作金银,那么这金银七分都归属于王爷您,而我等只求其中小小的三分利润。
    在这分利之前,无论是钱财,还是民心,我们都会完全地倒向王爷您
    楚云声闭了闭眼:如今世家所占,何止三分。
    钱家主摇头:王爷您错了。这朝中有您权倾天下,又有幼龙展露利爪,更有一些魑魅魍魉暗中窥伺,世家被不断蚕食,这所占之利当真算起来,可是连一分都不如了。所以,才需要王爷您这样慷慨的明君,指点江山呐。
    钱家主的胖脸上露出了一副万分诚恳的表情,炯炯地注视着楚云声。
    楚云声没有再去看孙家主放在他面前的那杯酒,而是亲手拿起酒壶,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倒完,四位家主的脸色都已经微微沉下来了。
    赵家主嘴角的笑意略淡:王爷,您意下如何?
    楚云声喝了这杯酒,站起身,冷沉的目光扫过赵家主的脸,神情冷淡道:赵大人,这从边关移来的红梅不知是染过了多少人的血,才能红得如此耀眼?
    赵家主的眼神冷了下来,片刻后,微微一笑起身:天色晚了,臣送王爷。
    不必。
    雪裘大氅卷起零落的红梅,楚云声孤冷的背影绕过回廊,缩成了一道细长的残影。
    许久后,亭内。
    一直沉默的李家主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
    哎,老李!
    钱家主瞪了李家主一眼,捋着胡须看向赵家主:赵兄,这次可是咱们失策了。
    赵家主沉默片刻,道:你们信他楚云声不想要帝位吗?
    孙家主意有所指道:咱们摄政王日日早朝,可都是坐着銮驾来的。
    他不是不想要帝位,而是不想要我们给的帝位。赵家主冷冷道,百年朝堂,千年世家,这可不是他想变就能变的命数。这三分利他不想让,总有人会想让的
    钱家主犹豫道:那今日之事
    赵家主笑笑:摄政王病了,病糊涂了。今日之事,便权当未曾有过吧。
    剩下三名家主似乎听出了赵家主的言外之意,都不再说话,只是神色间隐约透出一丝狠辣。
    亭外的风雪似乎陡然盛了。
    另一头,离开了赵家别院的楚云声却没有立刻回府,而是骑马返回了皇宫。
    他之前故意不让狄言洗清外头的禅位流言,就是要让世家误以为他有称帝的心思,从而促成今日这次交谈试探。而从今日这四大世家的表现来看,楚云声也就更加确定,原剧情中摄政王的病绝非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是打算将计就计,但却不想让陆凤楼卷进来。
    世家不论是想扶持谁登基,陆凤楼肯定都是那个首要的障碍,所以他决定把小皇帝藏起来养一段时间,也给小皇帝一个咬死他的好机会。
    楚云声到昭阳殿时,殿内静悄悄的。
    他没有让问德通禀,径自走了进去,没几步,就瞧见陆凤楼围着暖炉,正趴在榻上看书。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往日在寝殿内也束发整齐的小皇帝今日一头黑发竟全部散着,铺在略显单薄的肩背上。有几绺发丝向前流泻而去,勾着那张白玉似的脸颊,竟隐约带出了几分风情浓丽的勾人之意。
    楚云声抬手拂开珠帘。
    这动静像是惊醒了榻上的小皇帝,他转了个身看了眼,笑起来:老师怎么来了?
    楚云声走过去,将沾满了飞雪的大氅解下来扔到椅子上,扫了眼陆凤楼手边的书,眉头微抬:《大周纪闻》?
    大周的议和使团已入了大晋境内,还有两日就要到京师了,朕对大周好奇已久,眼下便想多看看。陆凤楼简单道。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楚云声已经真假对半听了,也不在意。
    他坐到陆凤楼榻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这字还未彻底入眼,眼角的余光便瞟到陆凤楼微微抬了下身,一只白裸的脚从围在身上的被子里探出来,在锦缎的映衬下,宛如凝脂玉,给人一种干净漂亮却又冰凉的感觉。
    楚云声心里好笑,但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脚,将其塞回被子里。
    果然是冰凉沁冷的。
    老师的手有些烫,可是病了?
    陆凤楼靠近了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楚云声。
    楚云声被这根小羽毛撩拨着,心里却不急不慢。
    他没理会陆凤楼这茬儿,而是淡淡道:提前半月散了大朝会吧,本王带陛下去一个地方看看。
    陆凤楼眼神微动:大朝会很重要。
    楚云声看着陆凤楼:年节将至,提前半月而已,陛下又何尝只有过这一次半月?
    昏君就有昏君的样子,说不上朝便不上朝的时候委实太多。
    陆凤楼笑了笑,浑身的骨头都懒散了一样,散在了软枕上,语气听不出情绪:那便听老师的安排。
    这句听老师的安排陆凤楼说了许多年,但却没有一次令他如此后悔,恨不得回到一天之前,一巴掌封了自己的嘴。
    翌日天晴雪散。
    陆凤楼一身简单棉衣,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栅门,眼神幽沉地望向楚云声:老师,这是何处?
    楚云声翻身下马:军营。
    陛下,从今日起你就是这里的一名新兵。记得好好听楚将军的话,他罚人可是极狠。解下披风,露出一身铠甲戎装的楚将军弯了弯唇角,看向握着缰绳的陆凤楼。
    第82章 暴君与帝师 7 本来便都是收买人心
    楚云声私自将陆凤楼带离皇宫,隐瞒行踪,是一件后果非常严重的事。但眼下大晋的局势相当微妙,至少明面上,即便有人发现了他挟离少帝,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应。
    可暗潮汹涌,也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把难得被震得有点发怔的小皇帝拖进兵营里,楚云声在自己的营帐给小皇帝简单做了个变装,弄脏了头发抹黑了脸,再拿出一身新兵的粗布衣裳给陆凤楼穿上,好好一个矜贵清傲的九五之尊,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弱小兵。
    陆凤楼感受着头脸上的脏污感,和身上这身格外粗糙的衣物,眉心的褶痕一闪而逝:老师让朕荒废了半月的朝会,便是为了这个?
    天子居庙堂。
    楚云声用布巾擦拭着手里的头盔,道:但庙堂很高,所以看不到许多东西。陛下过完年便要及冠了,臣的帝师之责也要卸下。在这之前,臣能教陛下的不多。
    老师要教朕上阵杀敌,还是体恤将士,明白这江山寸寸染血,来之不易?陆凤楼挑眉道。
    随着他的动作,他那两片过长的眼睫扫在了额前垂落的碎发上,视野恍惚地微微一荡,便看到楚云声身上略微反光的铠甲已经近在咫尺,脖颈一沉,楚云声抬起手,将手里的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
    楚云声低头看着陆凤楼被头盔阴影笼罩的面容,轻笑了声:陛下一直是个好学生。
    没有向陆凤楼解释他这次行为的深意,楚云声吩咐手下一名郎将把陆凤楼带了出去,丢进新兵营。
    看着陆凤楼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脊背,楚云声故意和郎将交待道:这位楼小少爷家中和本王有旧,送来磨练一番,就当往日那些少爷兵那般练着,别苛求。
    郎将一听,心里也就明白了,出了营帐就带着陆凤楼找了一位百夫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百夫长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就让陆凤楼站到了队列的最后,跟着打拳。
    陆凤楼说有气性,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自然是有的。但他又不同于真正的新兵蛋子,富家少爷,他一个傀儡幼帝,从小忍到大,所有的气性也都磨成了一把坚忍藏锋的刀,所以自然是很能忍很分得清的。
    他知道楚云声对郎将那番话是激他,所以过耳也没当回事。在队列中打拳时,想的也都是楚云声拉他来这里,究竟是何算计。
    等陆凤楼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神出来,就惊觉这套拳竟然已经打完了,但百夫长却没放人,而是点着名字四人一排,成一条长蛇队列,开始绕着校场跑。
    打拳比划比划花架子,倒不算什么。但这跑步却是实打实的累人,尤其是寒冬腊月,在这山脚下呼着满口的冰渣寒气快速奔跑,简直要将人胸膛撕开个口子,火辣辣的,如同刀割。
    陆凤楼吊在队尾跑了几圈,就有些发昏。
    但庆幸的是,他们这一百来人似乎都是些他一样的花架子,个个气喘如牛,拖拖拉拉,倒也不显得他多丢人。
    几圈下来,又打了一套拳,百夫长才编好了队,给这些新兵安排任务。有巡逻的,有砍柴的,有去整理东西的。还算得上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陆凤楼因为是新来的,特意照顾,被分了个轻巧的活计,去外头捡柴禾,和他同行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男子。
    陆凤楼扫了两人几眼,看手脚和面孔,便大致知道这两人恐怕和他的伪造身份一样,是被丢进来受磨练的一些纨绔富家子。
    瘦的那个并非真瘦,而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下青黑极为显眼。而胖的那个一看便是被家里养得油光水滑,绝不少吃穿。
    只是这样一批人,楚云声将他们收进新兵营,确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毕竟上阵打仗,可是靠不得酒囊饭袋的。
    哎,兄弟,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三人背着筐往外走着,胖子过来搭话。
    陆凤楼淡淡道:楼风,不是京里的。
    陆凤楼随口编着身份,也不怕被揭穿。虽然他是个皇帝,但是平日里除了上朝的大臣,根本没人见过他,而且就算是上朝的大臣们看他,也都是隔着一层冕旒,真要让他们回忆起他的面容,他们十个里肯定有九个想不起来。
    再加上他是个被隔在深宫里的无权皇帝,御书房的门锁都落灰了,他谁也不召见,就连许多勋贵都不认识他。更别说兵营里的人,和这么几个富家子。
    不是京里的
    胖子端详了他几眼,黑成这样,是边关的吧?我爹每回往边关跑一次商,必定要黑上一层,就跟涂了墨汁儿似的
    虽黑,却不糙。边关风霜烈,想必楼兄弟不是边关人。瘦子却精明一点,仔细看了看陆凤楼,转口道,不过哪儿的人并不打紧,总之咱们现在都是这一个坑里的病猫,且得蜷着呢。
    胖子沮丧道:也不知我爹这次怎么就狠下心这般折磨我!平日里我也是吃喝玩乐,犯的错只会比这次大,绝不会小,但偏偏就这回,我爹是发了狠,直接把我甩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还不能跑听说跑了可是要砍头的!
    逃兵自然是死罪。陆凤楼道。
    胖子哀叹了几声,吭哧吭哧往前走。
    城北兵营所处的地势极佳,依山傍水,山的另一侧又是一座兵营,两相照衬,极为安稳。
    陆凤楼三人也不被允许走远,只在兵营范围内的小山上捡柴禾,又砍了些树。等到三个大筐装满,才算完成任务。
    在这个砍柴的过程中,陆凤楼三言两语便和这胖瘦二人套上了近乎。
    这两人比他来的时候长些,但也不过是多了几天。而他们这一百来人,竟然全都是富家子弟,并且都是近期来的兵营。
    陆凤楼直觉这里边不对劲,但却没有贸然打听什么。
    兵营是楚云声的地盘,他如今任人宰割,可不想被抓到什么把柄。
    兵营里没有三餐,只有两顿,菜汤泡着干馍馍。
    夜色将至时兵营里点起了火把,陆凤楼蹲在草垛边喝着热乎乎的菜汤,就听见远处有点骚动。
    他抬起头,借着远处的火光一看,却见兵营的栅门完全打开了,一大批士兵遥遥而来,人头攒动,乌泱泱。
    近了点,便似有巨鼓惊雷一样的整齐声响咚咚传来,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着震动。
    周围人都仰着脖子在看。
    等这批兵将进来,陆凤楼才发现,那雷响一般的动静正是他们传出来的。他们跑步的动作整齐得吓人,绝没有半分普通阵列的凌散,一旦动起来,便不像是几百上千人齐动,而更像是一个魁梧的巨人迈步。
    楚云声在队伍的前列略一抬手,这巨人的动作便立刻停了。
    令行禁止。
    饶是陆凤楼没看过几本兵书,也知晓这样一支队伍的可怕。
    他慢慢垂下夹杂着惊骇疑惑的眼,听到旁边传来低声的议论。
    这就是咱们城北的先锋营?可真威风
    虽说咱们这先锋营成了才不到半个月,但营里这些人可都是上阵杀过敌,见过血的!将军特意挑出来,这是在磨刀呢!
    才半个月,可看着比大周的军队还威风呢
    是威风。
    但这威风,却不知是要给谁看的。
    陆凤楼低着头,将碗里彻底冷掉的菜汤一饮而尽。
    在旁人眼里威风凛凛的先锋营,其实却并不太合楚云声的意。
    虽然这支队伍已经称得上令行禁止,也有些血气,但是距离楚云声在星际时代训练的那些正规部队还要差得太远太远。站姿不稳,跑步凌乱,杀敌不狠,下手拖拉,有勇无谋楚云声稍稍扫一眼,就能看出太多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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