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管家迟迟等不到药,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等到林清羽,连忙带他去到内院:大将军,药来了!
    未得允准,林清羽只能在门外候着。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这来得也太早了。怎么不干脆明年再来,还能顺便把我坟头三米高的树砍了。
    林清羽一愣。
    这是顾扶洲?一国战神,三十而立的顾大将军?
    这
    褚正德的声音随后响起:大将军恕罪。是下官疏忽,竟将如此要事交予一个七品新人。待下官回到官署,定然重罚此人。
    将军,还是先把人带进来吧。
    林清羽心中一动,这是他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许疲倦,想来回京的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
    林清羽收敛心神,端着解药走了进去。只见他父亲和褚正德都站在一太师椅前,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身着玄色武将官服,剑眉星目,不算白皙的面容乍看冷峻,带着武人嗜血的凶狠,可一配上他的眼睛,凶狠就被冲散不少,反而有几分少年散漫之感。
    天蛛是慢毒,顾扶洲尚未到毒入内脏之时,故而看上去和常人无异,此刻正端着茶盏饮茶。
    林父素来矜持,但没有准备地看到半年不见的长子,难掩情绪,脱口而出道:清羽?
    顾扶洲手上猛地一顿,抬眸看来。在和他四目相对时,眼睛如拨云见雾一般,突然有了神采。紧接着,他又像有几分紧张,匆匆移开了视线。
    林清羽对着父亲浅浅一笑,而后朝顾扶洲行臣下之礼,道:下官林清羽,参见大将军。
    顾扶洲:
    顾扶洲迟迟不说话,怕是在怪罪他来迟之罪。林清羽又道:让将军久等了,望将军恕罪。
    顾扶洲不看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没关系,他低笑道,我喜欢等人。
    第50章
    林清羽微微一怔方才顾扶洲可不是这么说的。褚正德亦是摸不着头脑,不知大将军态度为何变得如此之快。林父在雍凉习惯了顾大将军的不着调,早已见怪不怪:清羽,伺候将军用药罢。
    林清羽走上前,端起汤碗,递到顾扶洲面前:将军请用药。
    两人靠得有些近,顾扶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偏过头,呼吸都变得不稳。
    林清羽觉得顾扶洲似乎在紧张。他不知道喝个解药有何可紧张的,问: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扶洲闷声道:你靠太近了。
    林清羽闻言把汤碗放到桌上,自己退了回去。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顾扶洲像是在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耻辱,偏偏又无能为力,自暴自弃地拿起汤碗,喝了个干净。
    褚正德道:解药须每日服用一次,一月方能将余毒除清。日后每日的这个时辰,太医署都会将解药送到将军府,还请将军按时服用。
    换言之,顾扶洲只能在京城待一个月。等他解完毒,又要回到西北边陲。
    那么问题来了,谁每天来给我送药。顾扶洲环顾一圈,把目光落在林清羽身上,林太医,你可以吗?
    不等林清羽回答,褚正德便道:林太医今日送药来迟,万一还有下次,岂不是误了将军尊体?
    林父知道长子不是如此不小心之人,事出定然有因。他问林清羽:将军今日抵京的消息一早便命人传去了太医署,你为何会迟?
    林清羽道:有人告诉我,将军明日才到。
    褚正德眉头皱得死紧:谁?
    洪长丰。
    顾扶洲一锤定音:那就是这个洪长丰的错,林太医何错之有?就算有,他是本将军的义弟,本将军乐意等他。
    林父无奈: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清羽,日后就由你每日来将军府送药罢。
    林清羽点头应下。他没耐心做跑腿的活,但顾扶洲对他有恩,他理应有所回报。
    天色渐晚,已经到了平常人家就寝的时辰。林父道:将军,下官想回林府一趟。
    顾扶洲笑道:应该的。这一路辛苦义父了,早些回去同家人团聚罢。
    林清羽跟着林父一并告退。走到门口时,顾扶洲忽然叫了他一声:清林太医。
    林清羽转过身:将军还有何吩咐?
    顾扶洲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眼守在他身侧的天机营侍卫,缓声道:没事。只是觉得,辛苦你了。
    林清羽客套道:能为将军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顾扶洲笑道:那还是本将军更荣幸一点。
    林清羽跟着父亲回到家中。林母事先未得知林父归京的消息,见到夫君后,未语泪先流。林父林母相伴多年,伉俪情深,此刻虽无语凝噎,亦胜千言万语。
    爹爹!林清鹤朝林父飞奔过去,扑进了父亲怀里。林父俯下身接住幼子,将他高高举起:清鹤长胖了。
    一家四口久违地围在一起吃了些东西。林父离京的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陆晚丞病逝,林清羽同南安侯府分家,成为了太医院的一名医官。日后他们父子同在太医院,也算是同僚了。
    提起陆晚丞,林父不胜唏嘘:小侯爷最终还是没活过弱冠,可惜了。
    林清羽倒不觉得有多可惜,能摆脱那具体弱多病的身体,于那个人而言是好事。
    等林母带着犯困的林清鹤睡觉去了,林清羽问:父亲,你可知奇变偶不变这五字?
    林父点头:此句在征西军中广为流传。据说,是顾大将军截获西夏密函所得。将军百思不得其解,便上奏太子,想请太子召集京城才子为其解惑。然而,直至我们获准回京,依然无人能答。
    林清羽若有所思。
    所以,那个人真的是在西夏么。
    久别重逢,又喝了点酒,林父的话也多了起来:顾大将军,真是个妙人啊。
    林清羽问:此话怎讲。
    林父笑着摇了摇头:你和他多相处几日就知道了。
    林清羽也笑了:我听闻父亲认了顾将军做义子,属实惊讶了一番。
    大将军乃一品辅国大将,我一个五品的太医院院判如何敢做他的义父。原先,我百般推拒。后来,将军说,我若认了他这个义子,林府在京中的地位将和从前大不相同,也于你的仕途有益,我这才松了口。
    林清羽颔首道:将军确实帮了我不少。
    次日,林父重回太医院,做的首件事便是查清送迟解药的前因后果。他让林清羽和洪长丰当面对质,洪长丰坚称自己没有说错,是林清羽听错了。两人均是口说无凭,当时也没有第三人在场。林父处事向来公正,即便他心里相信长子,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会做出决断。好在大将军并未追究,林父小惩大诫,将两人一并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胡吉道:洪长丰肯定是受了褚院判的教唆,谁不知这两人是嫡亲的师徒。
    未必。褚正德看不惯我不是一日两日,他为人迂腐顽固,针对我也是明着来。林清羽道,看来,在太医院和太医署中,看不惯我的不止他一人。
    胡吉叹道:都说树大招风。你配出了时疫的方子,是太医院中年纪最小的,和皇后,顾大将军沾亲带故,父亲又是正院判,自然会招人嫉妒,平时还是应当收敛锋芒啊。
    林清羽冷道:我需要的不是收敛锋芒,而是那些蠢货少来招惹我。
    晚膳过后,林清羽在太医署配好天蛛的解药,将其送至将军府。将军府的管家名叫袁寅。顾扶洲常年不在家,又无父母妻子,平日里都袁寅打理府内大小事物。
    袁寅知道林清羽会来送药,奉命早早地等在门口。将军正在后院乘凉,袁寅恭敬道,林太医请随我来。
    夏日炎炎,蝉叫虫鸣。俊朗伟岸的男子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摇着。他的身材极是高大,一双长腿几乎放不下,只能随意架着。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手持蒲扇为他扇着风。
    顾扶洲这般慵懒惬意的模样,让林清羽觉得十分熟悉。他身后站着两个带刀的侍卫,气质不像是行军打仗的武将,倒和沈淮识类似。若他未猜错,这些应该是天机营的人。萧琤让天机营的人跟着顾扶洲,名义上是护大将军周全,实际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袁寅上前道:将军,林太医来送药了。
    摇椅停住,顾扶洲站了起来。相比上次,他显得没那么紧张了,走到林清羽面前,低下头说:你来了。
    林清羽在男子中不算矮小,但站在顾扶洲面前,竟像个女子般娇小,下巴才到顾扶洲肩膀处。只能说,顾扶洲不愧是有大瑜战神之称的猛将。
    将军,该喝药了。
    顾扶洲喝了药,抬头叹道:今夜月色真美。林太医若没旁的事,不如陪本将军喝点小酒,吃点小食,再赏赏月?
    林清羽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多谢将军相邀。
    顾扶洲露出笑容。他不笑时面容冷峻,笑起来却也不显违和,反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顾扶洲命袁寅呈上宵夜,林清羽提醒他:将军现下不宜饮酒。
    我不喝,你喝。顾扶洲为林清羽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他抿了一口,眼中似含着月光。
    林清羽蹙起眉,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
    顾扶洲轻咳了一声,道:我听闻林太医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现在看来,你好像也不怎么伤心?
    林清羽淡道:斯人已逝,未亡之人应当多向前看。
    不伤心就对了,伤心伤身。顾扶洲停了停,道,林太医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奇变偶不变?
    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卫就朝他们看了过来。
    萧琤未将此事公开,他自然不能露出马脚。未曾听说。
    顾扶洲挑了挑眉,笑道:这样啊,那就有意思了。他扫了两个侍卫一眼,语焉不详,也罢,现下不是什么好时机。
    林清羽问:将军的意思是?
    顾扶洲换了个话题:对了,昨日送药的事查清了么?
    林清羽简单说了此事。顾扶洲得知他被罚了一个月俸禄,笑道: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仇,来日十倍奉还。
    微妙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林清羽盯着顾扶洲看了许久,方道:我会的。
    赏了半个时辰的月,林清羽起身告辞。顾扶洲摸了摸小腹,叹气道:我也要起来动一动了,出点汗。
    似曾相识之感瞬间没了个干净。如果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在大夏天动一动,搞得自己一身汗。
    林清羽道:将军余毒未清,练功切不能过度。
    顾扶洲一脸沉郁:我年纪大了,不比十七八岁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胖,怎么睡都不长肉。我是不想动,但我更不想中年发福。顾扶洲像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唇,义弟啊,你想不想看看我平时是怎么练功的?
    说实话,不是很想。但想到顾扶洲对他的帮助,林清羽还是点了点头。
    顾扶洲突然豪气干云:是时候让你见识下我真正的实力了。走走走,我带你去校场。
    校场上点着火把,仍不如白日亮堂。林清羽问:将军为何不在白日练功?
    白天太晒了,傻子才练功。
    林清羽迷惑不解。常年在外征战之人还会怕晒?
    顾扶洲走到一石锁前,道:这个石锁,应该和你差不多一样重。
    林清羽:哦。
    请,好好地看着我。顾扶洲稍作伸展,蹲下用力,单手就将石锁提了起来。
    林清羽很赏脸地捧了个场:将军威武。
    你再看你再看。顾扶洲深吸一口气,竟又将石锁高举过头顶,如何?
    厉害。
    顾扶洲笑了笑,砰地一声扔下石锁:本将军是不是比你那亡夫好多了?
    嗯。
    那相比他,你是不是更欣赏本将军的身材?
    林清羽语气淡了几分:将军有将军的好,但我更喜欢我亡夫那般的。
    顾扶洲笑容僵住:不是,他那样的病秧子有什么好?
    林清羽垂眸道:将军若无别的吩咐,下官告退。
    顾扶洲又笑了:哎,义弟你这是干嘛,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啊。我们不聊他了,我给你表演一个徒手劈砖当做道歉,如何?
    林清羽:
    如此过了半月,林清羽每日去将军府上送药,明白了父亲为何说顾扶洲是个妙人。但他觉得,用怪人二字形容他会更加贴切。
    这几日,太医署迎来了一位贵客南疆一位闻名天下的神医。
    南疆医者善蛊,这位神医可谓是蛊中之王。中原老百姓大多把养蛊当成邪术,谈之色变,实则不然。药有良药毒药之分,蛊亦有良蛊和毒蛊之分,毒蛊能害人,良蛊自然也能救人。林父知晓其中利害,多次写信给南疆神医,终于把人请到了太医署,为众多学子传授蛊术。林父希望太医署的学子除了学会用蛊救人,还能学会如何解毒蛊。
    林清羽虽然饱读医书,但对蛊术的了解也仅限于纸上谈兵。此次南疆神医在太医署开课,他自然不会错过。
    这日下学后,林清羽搬着医书走出医学堂,忽然听见一声口哨声。他循声看去,只见顾扶洲倚栏站着,冲他笑着招手,身后依旧跟着天机营的侍卫。
    林清羽急匆匆走上前,道:将军来太医署,可是天蛛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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