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冷道:皇上准我自由出入太医署。你可知自由出入的意思?
    洪长丰哑口无言,又不想失了面子,便将矛头对向了沈淮识:你又是谁,手里拿的什么。
    沈淮识抿了抿唇,似乎不想暴露身份。林清羽道:他是我的好友。
    沈淮识一愣,看着林清羽的侧颜,总是逆来顺受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光彩。
    洪长丰自以为抓到了林清羽的把柄,迫不及待道:皇上准你自由出入太医署,可没准你的好友自由出入。林清羽,你大半夜带闲杂人等入内,还让你好友拿千草堂的东西,你眼中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淮识张口欲解释,被林清羽制止:此事是我疏忽,明日我会去找褚院判负荆请罪。沈兄,你先把药放回去。
    洪长丰得意一笑:你最好自己去,否则别怪我不顾同僚的情谊了。
    洪长丰走后,沈淮识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未必。林清羽浅浅一笑,说不定你还帮了我一个忙。
    沈淮识疑惑道:我帮了你的忙?
    到底能不能成,要看太子对你有多少在意。
    沈淮迟低声道:殿下他怎么可能在意我。
    林清羽不置可否:试试就知道了。
    次日,林清羽在太医院,洪长丰就一直在盯着他,午膳时还不忘好心提醒:林太医,你准备何时去找褚院判请罪?
    林清羽看也不看他:这便去了。
    褚正德在太医院中并不和普通太医同坐,他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而在不久之前,这间屋子还是他父亲的。
    林清羽敲响房门,听见一声进来,推门而入:褚院判。
    褚正德正在给圣上写方子,写得白发掉尽也写不出什么新鲜管用的东西。他憋着一口气,看到林清羽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哟,稀客啊。林太医向来不把老夫放在眼中,今日来找老夫,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罢。
    林清羽不想废话,单刀直入道:我有一法,或许能让圣上的病情好转。
    你?褚正德瞪着他,你能有什么法子。不等林清羽回答,又道,莫非是和你父亲一样,想给圣上用蛊?
    林清羽道:南疆药蛊究竟有没有用,褚院判心里应当清楚。
    老头子阴阳怪气的神态收敛了几分:中原离南疆路途遥远,百姓闻蛊色变。先帝在时,也有后宫嫔妃用毒蛊谋害皇嗣。圣上乃九五之尊,皇后和太子怎么可能让那些脏东西长在龙体里。
    若那脏东西成了死物,再捣成粉末入药,虽然效果大不如活蛊,亦能缓解头风之苦。
    褚正德冷笑道:年轻人说得轻松。没有药引,没有配药,你让圣上用死蛊,和弑君有何差别?
    我和南疆神医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药引和配药。林清羽从袖中拿出他这几日和南疆神医一道努力的成果,这是用法和用量。
    褚正德怔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清羽,而后一把夺过药方,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褚院判可先过目试药,再做定夺。林清羽淡道,那么,我告退了。
    林清羽和褚正德密谈之时,胡吉去了一趟东宫。萧琤近日为武官群谏一事烦心不已,两日未曾合过眼。早上给陈贵妃请安时,陈贵妃见他脸色不好,便命胡吉去东宫看看。
    胡吉替萧琤诊了脉,道: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睡得太少所以精神不济。下官给殿下开一剂安神药,殿下用了药应当能睡得好些。
    萧琤闭着眼,扬手示意胡吉退下。胡吉又道:下官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
    哦?萧琤睁开眼,慢条斯理道,你一个太医,能有什么事禀告孤。
    昨夜,沈侍卫来太医署拿药,竟被洪长丰洪太医赶了出去。沈侍卫伤得不轻,走路十分别扭。后来下官一问,才知他是殿下身边的人。胡吉从医箱拿出一盒药膏,下官担心沈侍卫因此事耽误用药,今日特意把药带了过来。
    萧琤本就心情不佳,听见自己的暗卫在外受到欺负,眉眼间凝起一股戾气,寒声道:还有这种事。
    胡吉恭敬道:洪太医也是不知道沈侍卫的身份,把他当成了入室盗窃的贼人,这才发生了误会。
    萧琤昨日确实找沈淮识发泄了一通,没想到沈淮识竟连药都未用上:真是个哑巴。
    太医院中,洪长丰看着林清羽从褚正德屋里出来,脖子伸得老长,期待着好戏上演。不料戏没等到,却等到了一道太子的口谕。
    洪长丰玩忽职守,不敬储君。兹革去太医一职,永不得入仕。
    洪长丰瞪大眼睛,颓然倒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太监拖了出去。
    转眼,武将已经闹腾了三日。不少文臣扛不住了,劝告太子为了朝堂的安稳,别去查顾大将军了。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把前朝搞得乌烟瘴气,实非明智之举。然而太子也是个倔脾气的,年轻气盛,不想受迫屈服,不顾一切强保自己作为太子的威严。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林清羽和顾扶洲说起此事,顾扶洲痛心疾首:他们怎么能这样为难太子。我听说,太子因为此事都气得宣了太医。太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面对天下苍生,那只能以死谢罪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天机营侍卫默默对视了一眼。
    林清羽头几次送药来,顾扶洲是站着的,后来变成了坐着。今日的顾扶洲是躺着的。
    林清羽道:将军起床喝药罢。
    痛心疾首完的顾扶洲语气懒懒:劳烦林太医把药端过来。
    林清羽将药端至床边。顾扶洲撑起脑袋,起了又没完全起,以一个半起的姿势把药喝完,接着把药碗递还给林清羽,安详地躺了回去。
    林清羽不由地问:将军今日睡了多久。
    用完午膳后我就一直在床上了。
    那你晚膳是在何处用的?
    顾扶洲眨眨眼:床上啊。
    眨眼这个动作,出现在三十岁,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身上,林清羽只觉不忍直视。将军你不能这么下去了。你若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如今你身强体健,怎能一日日躺在床上,不事生产。难道,你真的想当一个废人么。
    不瞒林太医说,自从我从阎王爷那抢回了一条命,我就顿悟了。
    将军悟了什么?
    一个人的梦想若只是当一个废人,那他和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顾扶洲悠悠感叹:你是不知道过去那么久我是怎么过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日白天在下属那受尽苦楚,晚上好不容易睡个觉还要遭遇敌军偷袭,我一刻床都不能赖,立刻要爬起来逃命。那种痛苦你能想象吗?顾扶洲又强调了一次,一刻床都不能赖!
    林清羽不禁莞尔:活该。
    顾扶洲看着他笑,就有些忍不住了。明知道威胁还未完全解除,仍然叫出了那个他活了多久就想了多久的名字:清羽
    林清羽胸口一热,明知道不是最佳时机,还是忍不住应了他一声:嗯?
    你瘦了好多。顾扶洲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伤感,又笑着加了一句,我却壮了一圈,你气不气?
    林清羽:
    气,气得想给姓江的下毒,让他再萎一次。
    第54章
    林清羽看着顾扶洲喝完药,又替他探了探脉:将军体内的天蛛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顾扶洲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地说:在雍凉时一直有你父亲在我身旁,当然不会有事。
    林清羽心中微动。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顾扶洲,只是林清羽朝门口看了眼,道:时辰不早了,下官先行回府。末了,还不忘提醒:将军记得举铁。
    被天机营两双眼睛盯着,顾扶洲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放人走。好吧,他生无可恋道,我再躺半个时辰就去举。
    林清羽站起身,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是又来了一个天机营的人。顾扶洲见状,从床上坐起了起来,语气隐隐带着兴奋:这还没到他们换值的时辰呢。
    不是来换值的,那就是
    只见新来的人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三人一同入内,朝顾扶洲跪地行礼。其中一人道:太子殿下已加强京中巡逻的禁卫军兵力,将军府的安全日后由禁卫军负责,我等便回天机营复命了。
    林清羽长舒一口气,颇有豁然开朗之感。顾扶洲缓缓笑开:这段时日辛苦了,慢走不送。
    天机营侍卫一走,林清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身后的人长臂一捞,抱了满怀,被迫在床边坐下。
    顾扶洲刚回府上时,床还是硬邦邦的硬板床。他受不了这种委屈,立刻让袁寅给自己换了一张大床,铺着软绵绵的被褥,最上头还盖着凉丝,夏天睡在上面,又软又凉。
    然而林清羽只感觉到了软。顾扶洲身上和火炉似的,他被顾扶洲抱在怀里,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清羽,我回来了。顾扶洲嗓音沉沉,对不起啊,我有点没用,回来晚了。
    林清羽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顾扶洲的后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
    努力没有用,还是不能准时回来。顾扶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忍不住爆起了粗口,妈的萧琤不愧是主角,真特么不好糊弄算了,不说他了。抱抱先。
    环着林清羽的手臂又加大了力度,林清羽被抱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正要开口让顾扶洲放手,就听他感叹:心跳得好快啊
    林清羽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我是说我。顾扶洲心满意足道,但这一回,心跳得再快我都不会晕过去了。
    回忆涌上心头,林清羽也笑出了声: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晕过去了。
    顾扶洲这才放开了他。顾扶洲盘腿坐在床上,林清羽坐在床侧,两人在时明时暗的烛光下静望了对方一会儿,顾扶洲率先垂下了眼睫。以他现在的肤色,就算脸红了林清羽也看不出来。
    林清羽细细地端详着顾扶洲现在的脸。轮廓硬朗,五官深邃,和当初的俊美贵公子截然是两种风格,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光彩夺目,璀璨如星。
    林清羽看看到他眉尾有一道浅痕,离眼睛只有丝毫之差。这痕迹看上去很新,应该是两三个月前形成的。
    林清羽抬起手,指尖轻抚过那道伤疤,问道:怎么会穿成顾大将军?
    顾扶洲叹气: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也吓得不轻。
    他第一次死后醒来,看到的是穿着嫁衣的古典美人。第二次醒来,看到一帐篷的魁梧大汉。落差太大,再加上身上有毒,他差点没死回去。直到他朦朦胧胧看见岳父大人走进来,才知道自己还在大瑜,还在那个有林清羽的世界。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多苟了两天。也就是在这两天,岳父大人找到了解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出征在外的武将无诏不得回京,连家书都不能写。我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回不去,就先认了你父亲当义父,并在述职的奏本中提及此事。我想着,萧琤知道你是我义弟后,应该不会对你做太过分的事情。
    林清羽想起这小半年来的种种,道:顾大将军义弟的身份,确实给我省了不少麻烦。但也仅限于萧琤清醒的时候。上一回静淳的生辰,萧琤酒醉之后想要对他用强,要不是沈淮识,他恐怕也见不到现在的顾扶洲。
    后来,我一直在奏请回京,可皇帝和萧琤那两个傻逼死活不准奏。说起这个,顾扶洲就很气。那个时候,他心焦如焚,活了十八年头一次遭遇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头发都掉了不少。眼看我马上就死了一百天了,我只能先想办法,让你知道我还活着。
    林清羽道: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西夏密函,都是你瞎编的。
    没错。可是我回到京城,注意到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奇变偶不变,就知道萧琤又没照我说的做。我在天机营的眼皮底子下问了你这个暗号,你又很平静地说你未曾听说。我便猜你一早就知道了。
    林清羽点点头:我在你走的一百天,从勤政殿的一个小太监那听到了这句暗号。
    一百天才听到?顾扶洲有些心疼,那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林清羽顿了顿:还好。
    顾扶洲看着他:你哭了吗?
    林清羽摇摇头。
    顾扶洲松了口气,笑道:好狠的心啊林太医,一滴眼泪都不肯为我流。
    林清羽轻声道:你不是回来了么。
    是我,我又回来了。顾扶洲无限感叹,从今往后,我要在你身边,悠闲地活到死。
    有了悠闲二字,林清羽都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无语。你既然已经把暗号传到了京中,为何还要这么着急回来?你应该知道,你的种种行为太过可疑,以萧琤的多疑,定然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但我没办法。其一,我不能保证暗号一定能传到你耳中;其二顾扶洲犹豫道,我依稀记得,静淳郡主的生辰就在夏天。
    林清羽脸色微变:我本来应该死在静淳生辰的那日,对么。
    你怎么?顾扶洲睁大眼睛,萧琤对你出手了?
    嗯。林清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他抓了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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