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天上有很多鹫,闻到鞭子抽出的血味,就会飞来,啄食那个逃奴的肉。人还没死,就会被啄成半个骨架了。再加上天气热,汗水是咸的,流下来时,等于在伤口撒盐,也会很疼。裴渡伸手,捏了捏那个哭泣的孩子的脸颊,微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脸上这道不算什么了。
    这小孩的哭声果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悚的表情。
    一个孩子两股战战,颤声问:那么,后来那个逃奴怎么样了。他真的被吃掉了吗?
    其他孩子七嘴八舌道:肯定被吃了啊,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算没被吃掉,也会热死、疼死的吧。
    听起来好可怕。如果是我,即使只被打一鞭,也肯定一辈子都忘不掉。
    也没有那么夸张。裴渡看向了街的对面,举了个例子:喏,买点小孩喜欢的东西来哄哄,估计就能忘记一半了吧。
    他指着的是一个糖画摊。
    骗人!这么疼,就算送我十个糖画,我也好不了。
    哥哥,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么可怕的故事的呀?你是不是在诓我们?
    没骗你们。裴渡慢条斯理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叫人打小孩的地主。
    几个小孩不约而同地一呆,随后,尖叫着爬起来,面无人色,你推我、我推你,很快就跑掉了。
    裴渡一撇嘴,自言自语:真没劲儿,这就跑了。
    你说得那么可怕,小孩禁不住吓唬,自然会跑掉。
    他的身后,传来了桑洱的声音。
    裴渡怔了下,回头。不知道桑洱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多久了。
    你回来了?哎,我无聊嘛。裴渡站了起来:走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桑洱忽然问:所以,那个逃跑的小孩,最后死了吗?
    裴渡笑容不改:那得看姐姐想听好结局还是坏结局,我都能编出来。
    我想听好的结局。
    裴渡一顿,笑意敛了下,才慢吞吞道:死倒是没死,因为那晚恰好下了雨,第二天,那地主叫人去看他时,发现他还活着,就让人放了他下来。虽然全身都晒得快脱皮了,但好歹还剩下一口气、半条命。大难不死,算是好结局吧?
    桑洱摇了摇头:不是完全的好结局,因为很疼吧。
    裴渡别开头,道:疼不疼就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了。
    这时,他的手腕一暖。被桑洱拉着,穿过人海,来到了他刚才指过的那个糖画摊跟前。
    那个摊主显然认得桑洱,闻宠若惊道:哎哟,秦小姐,您大驾光临
    桑洱摆摆手,对摊主说了几句话。片刻后,摊主递上了一张糖画。温火熬过的糖汁,晶莹剔透,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桑洱笑眯眯地将它递给了裴渡:来,拿着吧。我记得你是属狗的吧。
    裴渡:
    裴渡一言难尽地盯着这狗,越看就越觉得它像松松,气笑了:你不会觉得它像我吧?
    怎么了,这不是很可爱么?
    裴渡哼道:小孩子才会觉得可爱。
    那就对了,这就是买给小孩子吃的。
    裴渡动作停住。忽然,安静了下来。
    走吧,已经不早了。再逛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
    满街灿灿然的灯火光晕里,桑洱已经往前走去了。裴渡站在原地,脑海回响着她说的那个家字,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回过神来,才追了上去。
    走到某个卖手工饰品的摊子前,视线掠过了架子上的某个东西,桑洱的脚步突然停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伸手拿起了它。
    这是一个五彩斑斓的小老虎头挂饰。头顶的明黄绣线后开了一道口子,像是钱袋。
    正是未来,桑洱在谢持风身边看见的,被他视若珍宝,用了很多年都不舍得换的那一个!
    难道说,这小老虎出现的情节,就是在这个地方补全的?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小老虎钱袋】。请利用眼前材料,Diy一个小老虎挂饰,在过年时送给谢持风。
    桑洱喃喃:我一开始就猜对了,这个小老虎果然是白月光送给谢持风的。
    到现在,桑洱推算年份,才意识到谢持风是属虎的。
    也许,这就是白月光送他小老虎的原因吧。
    秦小姐,您可真有眼光。摊主立刻站了起来,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小老虎如何吉祥的介绍词。
    这玩意儿还挺别致。裴渡也看着它,倒像是也来了兴致。
    桑洱有点儿意外:怎么,你想要吗?
    裴渡咔嚓咔嚓地咬着糖画,道:想哄人,这小老虎不是比这蠢狗像样多了么?
    话是这样说,他的语气,也不见得多认真。
    摊主笑着说:我们不卖成品,这是要自己花上一点时间来做的,材料也只剩下最后一份了。
    顶着两人的目光,桑洱捏了捏这小老虎,道:我以前没做过。估计做出来会很难看。
    裴渡笑嘻嘻地接道:难看也成啊,我不介意。
    桑洱有点儿骑虎难下了。
    这个小老虎,不是送给谢持风的吗?为什么裴渡也会感兴趣?
    唉,不过,他俩后来不是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了么?那么,审美一样,也是很正常的。
    这毕竟是裴渡先看到的。如果无视裴渡,把它送给谢持风,似乎不太好。
    要不明天多买一份材料,做一个给裴渡?
    麻烦是麻烦了点,好歹端水。
    系统:不可以哦。宿主,这个小老虎作为重要的信物,必须具有唯一性。
    桑洱:
    算了,农历新年是三个月后的事了。到那时候,裴渡总不至于还记得它。
    于是,桑洱掏了钱,爽快地买下了制作的材料包。
    第68章
    庆典那天傍晚,谢持风没及时醒来,因此错过和桑洱一起上街游玩的机会。
    当夜,桑洱和裴渡到家时,已经接近丑时。谢持风的房间熄了灯,桑洱也就没有去敲门吵醒他,自己回去洗洗睡了。翌日,吃午饭时,才提起了这件事。
    看到谢持风脸上那小小的郁闷和懊恼,桑洱就有点儿想笑。在几年后,这位可是在下雪的严寒冬日都不会赖床一秒的恐怖角色,原来在年纪小的时候,也会贪睡,就柔声对他说:你今年才十三岁嘛,睡得多一点是很正常的,这样才更好长高。
    秋季正是吃蟹的好时节,厨房端来了清蒸蟹。蟹肉清甜,蟹壳下,满是橘色蟹黄,鲜美诱人。裴渡正坐在桌子对面,剥着蟹壳,闻言,忽然插嘴:十三岁了?那是应该多睡点。看样子,我还以为他只有十岁出头呢。
    在参鸡汤事件后,谢持风就察觉到了裴渡不是善茬。
    性格使然,谢持风从来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多费口舌。只是,被人不怀好意地暗指自己矮,还是会有点不高兴的。果然,谢持风抿了抿唇,眼眸微微冒火。
    那也不至于十岁出头吧,又在瞎说。桑洱无奈摇头,继而一脸认真地宽慰谢持风:矮又怎么了,浓缩的就是精华啊。
    谢持风听了她的话,唇线却变得更紧绷,似乎有点儿气鼓鼓的。
    桑洱:?
    裴渡道:我可没瞎说,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他高多了,现在也还在长。
    终究是孩子心性,谢持风没能忍住,闷闷地说:我还会再长的。
    你当然会啊。桑洱笑着哄了一句,同时,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裴渡一脚,示意他少说两句。
    裴渡的脸黑了黑,轻哼一声,却也真的听了她的话,闭上了嘴。
    被打岔了几次,桑洱总算剥完了一只蟹的壳,擦了擦手。这时,她的余光瞥见,满桌子的菜肴里,谢持风一筷子都没碰过清蒸蟹。反驳了一句话后,他就捧着碗,继续安静地吃饭了。
    看着就不争不抢,可怜巴巴的。
    桑洱的心软了下,将自己碗里的一只大蟹钳放到了谢持风的碗里。
    阴影落下,谢持风一愣,抬起了乌黑的眼眸,有些惊讶。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不一会儿,他面前那只空碗,就堆出了一座由蟹钳子组成的小山坡。
    温柔而特殊的对待,来得如此自然。
    这让谢持风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握筷的手指紧了又松。
    他知道,自己本来不应该和秦桑栀走得那么近的。
    留在她身边,已经是极限了。他可以告诉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躲避郎千夜的追杀。
    凡是溢出了活命范围的好,似乎都是不应该接受的。
    但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深深的罪恶感,和矛盾的抵抗心理,似乎都败给了趋于温暖的本能,以及在他真正凭借自己的双眼认识秦桑栀后,从内心深处发酵而出、被他极力忽视、却无法否认的,对她的好奇与朦胧好感。
    一张圆桌坐了三个人,厚此就会薄彼。
    桑洱额外照顾谢持风的举动,像是在空气里划出了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分出了两个阵营。
    裴渡面无表情地盯了对面的二人一会儿,垂下了眼,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只蟹,剥了会儿蟹壳,冷不丁地嘶了一声。
    桑洱听见,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张地问:怎么了?扎到手了吗?
    裴渡轻轻地嗯了一声,摊开掌心,只见他食指的指腹上,冒出了一颗深红色的小血珠,满脸无辜沮丧:有点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来,我给你处理一下。桑洱二话不说,拉过裴渡,带他离开了饭桌。
    裴渡没有抵抗,乖乖地随之起身。在桑洱看不见的地方,他侧过头,余光与谢持风的目光于半空短促地相撞了一下。那浅褐色的眸子里,淬了某种邪气的小毒刺,张扬地一晃。
    既要教人知道他占据了上风,又要教人拿他没办法。
    谢持风脸色微变,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这个人是故意的。
    .
    被鱼虾蟹的骨头刺到手可不是小事。而且,裴渡的手现在还粘着一些蟹身的油。桑洱将他带到了药室,轻柔又仔细地给他清洗、上药。
    裴渡托着腮,散漫地望着窗外的黄叶,片刻后,瞥向了桑洱低垂的眉眼。
    比起他以前受的伤,现在被蟹壳扎到手指,只能算是挠痒痒而已。她的动作却很小心翼翼,仿佛不愿意他再多受一点点疼痛。花的时间,也比正常时候多一倍。
    在这个时候,裴渡还不明白,这一份在此刻的他看来,多少有点可笑和多余的疼惜,其实都伴随喜欢与偏爱。
    它们远比他以为的更珍贵。
    也不是说给了他,就永远是他的。
    包扎好手指,裴渡不能再剥蟹壳了。桑洱只好担起了为他剥壳的职责。
    桑洱的注意力被吸引走,谢持风碗里的蟹钳子小山也不再堆积了。
    谢持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徜徉过了几分怅然若失。
    人真奇怪。
    在东西捧到面前时,还不觉得自己有多需要它。
    等没有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想要的。
    .
    平静水波下的暗流漩涡,难以窥见。时日变迁,秋去冬来,日子过得倒也算是舒心安宁。
    但恰恰是因为这日子太普通,对裴渡而言,才更不普通。
    这半年的俗世生活,是裴渡迄今为止,最安宁的日子。不再孤独一人,漂泊无定,不再刀头舐血,时刻担心有人取他首级。
    而奇异的是,这么家常的生活,他居然没有过腻,也不认为它像一潭死水。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若非要挑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谢持风的存在。
    到目前为止,裴渡还能勉强与他和平相处,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始终是占据上风的那个人罢了。
    .
    因为多了谢持风,最近,桑洱去东街那边探望蓝颜知己的次数骤减。有时候,因为这群小妖精们的邀约,桑洱不得不走穴,一天连跑三四个地方,才勉强应付下来。
    那种地方,桑洱肯定是不带谢持风去的,免得教坏小孩。
    裴渡倒是每一次都会跟来。
    桑洱记得,在夏天的时候,裴渡第一次跟她出门,只是为了借她和青璃约会的时间,在泸曲打探消息。之后几次也差不多。
    但最近,不知道裴渡是转了性还是怎么的,竟开始大剌剌地跟着进房间。要么就翘着二郎腿,不客气地吃东西,要么就坐到桑洱旁边一起看表演。全程脸不红,心不跳,浑然不觉自己有多像一尊煞风景的门神。
    桑洱最初还觉得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带着裴渡的好处只要裴渡在场,哪怕是青璃那么缠人的少年,也会有所收敛,不会化为人形挂件,粘在她身上。
    虽然不懂裴渡为什么次次都要来,但是,对于这个效果,桑洱还是很满意的。
    她并不知道,裴渡的思考方式,其实相当简单直接。
    一个谢持风就够烦人了。裴渡不会让秦桑栀的身边再出现别人。
    尤其是,不会让任何人在秦桑栀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他自己。
    连一点苗头也不能忍。
    秦桑栀是他的猎物,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谁也别想和他争。
    这个想法,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完美地解释了裴渡的所有举动。是那么地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以至于,裴渡从来没有细想过,若单单只有仇恨,是不会引发独占欲的。
    .
    一转眼,时间就走到了十二月中旬。
    泸曲以南,举办了一场竞价拍卖盛会。
    一般来说,只要是喊得上名字的修仙界聚会,修士们都会踊跃参加。这次却有点特殊。在明面上,大多数修士都不屑于参与这个拍卖会。若要参与,也会偷偷摸摸、乔饰一番,不会以真容上阵。
    这是因为,出席拍卖会的人,几乎都是魔修。甚至还会有妖怪、魔等东西,披着人皮,混迹在其中。
    拍卖会的举办之地,是赫赫有名的聚宝魔鼎。其原身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葫芦,当魔修用法力护持时,又会变成一个有结界挡着的异世界。因此,能做到神出鬼没,没有固定位置,相当有魔修特色。
    如果要进去的话,最好还是找个魔修带着,才不会人生地不熟。
    从宓银当年第一次见到桑洱,就想抢她去做牵丝人偶这事儿,就能推断出魔修的行事风格是怎么样的。在这场拍卖会上出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正道修士的拍卖会,卖的都是灵石、武器等奇珍异宝。在魔修的黑暗版集市上,拍卖品则会变成血淋淋的待炼化金丹、婴儿骸骨、可以制成药人或炉鼎的人类、魔修道具总之,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这样一个复杂危险的地方,偏偏是裴渡路线里,一个重要的篇章【聚宝魔鼎】的发生地。
    当年,韩非衣死后,裴渡带走了她一柄可绕臂的无名玄铁软剑,和一把名唤双极的折扇。
    在修仙界,扇子是很罕见的武器,华丽翩跹,挥舞时如游龙惊鸿,招式又刁钻难防。它的杀伤力上限,其实比那把软剑要大得多,只可惜,里面的扇骨缺了三根,导致它失去了加成,只能当做一个普通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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