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指的是谁呢?
    高悦行只能想到在西境多次进犯的狐胡小国。
    有人在宫里向狐胡传递消息!
    小南阁再偏僻,那也是皇宫啊!
    高悦行忍不住抖,她张了张嘴,在话冲出口的前一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哑语:宫里有狐胡细作?
    哑姑不置可否。
    她垂了下眼,继续说那天晚上的事。
    李弗襄只是一个孩子,而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细作,李弗襄的偷听当然瞒不过对方。
    到底是哑姑机警,在听了李弗襄学回来的话之后,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词严厉色地叮嘱他,将话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听过,绝不允许说出去。
    几乎是她刚嘱咐完,小南阁有人闯进来了。
    一个男人,裹得密不透风,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从背后用刀抵住了李弗襄的后心。
    哑姑惊得魂都散了,当即瘫倒在地。
    那人用刀抵着李弗襄,逼问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李弗襄其实只是单纯的学舌而已,从小没有人教他,即使他学会了,也不知其中的意思。但是这些话没办法解释给那贼子听,即使说了,对方也未必肯信。
    哑姑疯狂比划:他不知道,他是个哑巴,他从来都不会说话。
    她反复说了很多很多遍。
    对方看不懂哑语。
    不过,他懂不懂也不重要,哑姑是盼着李弗襄能懂她的意思。
    李弗襄果然懂了。
    他死死地闭着嘴。
    他要做一个哑巴。
    哑姑说:那人想试探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哑巴,用火钳将他的指甲一根一根生生拔掉了,再用带倒刺的钢针刺进了他的十指中
    十指连心。
    六七岁的孩子,辗转在酷刑之下。
    哑姑说:疼到了极致,他也一声未吭,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说过话,也没出过声,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小哑巴。
    院中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高悦行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太疼了,一呼一吸都觉得艰难。
    囚禁已经很苦了,她的小殿下凭什么还要遭受那样的折磨。
    高悦行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问:那人最后放过你们了?
    哑姑:当时的小南阁并非无人问津,我还在,每天的吃食,每月的分例,都会有固定的女官送去,他若是杀了我们,反倒打草惊蛇。
    确实。
    幸得有哑姑在他身边,才免了一难。
    可还有一个疑点,高悦行:小殿下当时才六七岁吧,他那样小的年纪,在无人教的条件下,已经能学着说那么复杂的话了?且听一遍就能学会?
    哑姑郑重点头:他能!
    他真的能。
    他们这些人,包括高悦行在内,恐怕都低估了李弗襄。
    高悦行在院中心烦意乱的踱了两圈,忽然一抓哑姑的手,说:你跟我去回禀陛下!
    哑姑犹豫。
    高悦行知道她心中忌惮什么。
    此事牵扯到了军国机密,且时间又过去这么久。
    谁都不敢去赌皇上是怎么想的。
    万一他愿意宽恕,则是皆大欢喜。
    可万一他敏感多想,他们就脱不了知情不报之嫌。
    李弗襄好不容易熬到头,等来了陛下的宽宥,难道还要犯这份险?
    高悦行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和梅昭仪勾缠到一起,寻常人是没这种胆子的,可若是本事通天的细作,就难说了。
    而且,细作一事,非同小可。
    皇宫里有了细作可还了得,下一步,是不是皇位都要换人坐了啊?
    决不能容忍。
    高悦行:姑姑,你信我,皇上不会迁怒小殿下的,我以命担保,我发誓,若小殿下因此受到责难,无论是死是活是罚是打,我高氏女必同受之。
    哑姑被她眼中的决然震慑到,盈满了泪,许久才艰难地点了下头,允了她。
    高悦行不敢多耽搁,当即拉着哑姑到书房面圣。
    哑姑言行不便,由高悦行向陛下陈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述得清清楚楚。
    谁料,等她说完这一切,并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
    皇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他的面色有几分沉郁,但声音很平稳:你们先回去,朕知道了,此事务必不要声张,朕会彻查,放心。
    他宽厚有力的掌心在高悦行肩上拍了拍,安抚了少女不安的情绪。
    高悦行一步三回头地告退,飞奔回乾清宫,隔得远远的,看到李弗襄坐在门槛上,膝上摊开了一本书,翻得正欢。
    高悦行一停下,尚未出声,他便好似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望过来,冲她笑弯了眼睛。高悦行慢慢地走过去:你再看什么?
    他看的可不是正经书,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画。
    高悦行伸指头一翻,他不知从哪淘了本山海经来看,高悦行温温柔柔地笑着,声音也很轻,仿佛怕一用力就把他吹碎了似的:你这是从哪弄的?
    傅芸答话:郑大公子来过一趟,送了好些小玩意儿和闲书来。
    她说的是郑云戟。
    可能比起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图画更能引起李弗襄的兴趣吧。
    高悦行自己从来没看过这些闲书,于是坐下来,陪着他一起看。
    傅芸从内室拖了一个小竹筐出来,都是郑云戟今天送来的东西,里面除了闲书,就是玩具,当真是为了哄他开心送来的。
    高悦行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了一对剔透的白玉小马。
    你喜不喜欢骑马?高悦行问。
    李弗襄刚一点头,随即又摇头。
    高悦行:但我很喜欢,等到了来年春,我们去御马司选两匹小马吧,一匹归你,一匹归我。
    想要御马司选马需经皇上的同意,高悦行却提前都打算好了,反正皇上不会拒绝。
    李弗襄点了头。
    高悦行挨近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臂上,不再比划了,而是开口道:我说话你听得懂吗?
    她等了很久,耳边除了均匀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回应。
    高悦行闭上眼睛。
    算了,不想逼他。
    高悦行吩咐人把那对白玉小马摆在显眼处,时时都能看见。
    下晌,他们去演武场的时候,却没看到郑千业的身影,甚至连郑云戟也没有来,演武场上冷冷清清的,很不寻常。
    高悦行便知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带着李弗襄往回走。假若宫里有刺客,且盘根错节不好拔除,那么此事一旦走漏风声,李弗襄便危险了。
    他们想杀李弗襄,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灯会上的骚乱就是前车之鉴。
    提起上次,高悦行忽然想,上次灯会上,慌乱且精心谋划的刺杀真的只为报复么?
    会不会那只是一个幌子?
    陈太医的死或许只是为了遮掩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们最害怕的,其实是李弗襄重获自由之后,将那天晚上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告知皇上。
    高悦行越想越觉得靠谱,瞬间觉得哪都不安全,尽快回到乾清宫才好,拉着李弗襄,脚下走的飞快。知道丁文甫一直隐匿在暗中保护,她略微心安,可还是害怕。
    与此同时,皇上的书房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今天在场的,都是皇上的心腹。
    禁军统领,锦衣卫指挥使。
    大理寺寺卿高景。
    郑千业及长子郑云戟。
    高悦行这些日子在宫中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找的线索,足够串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
    郑千业:当年铁水崖的埋伏蹊跷,我猜测军中一定有人泄密,却没想到,细作竟是出在了宫里,他们能耐大得很哪。
    皇帝情绪控住得很好,但从他阴沉的神色上,倒也能瞧出些许端倪:是朕的错,这些年对后宫疏于管理,竟然让狐胡的细作渗了进来。
    锦衣卫指挥使上前,直言进谏:细作猖狂,当务之急,必须连根拔除,但是,钓鱼需要饵,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来做这个饵?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份先放哦,晚上木得啦。
    第25章
    皇上忙到深夜回寝宫, 放轻了手脚推开暖阁的暗门,果不其然,李弗襄又依偎到了哑姑的怀里, 已经熟睡了。皇帝伸出一根食指,从被子里勾出他的小手,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端详。
    他试图从李弗襄的手上, 找见一些当年的惨烈, 许是孩子的愈合能力比较快, 李弗襄的双手如今看着, 并没有留下明显伤痕,只有凑近了看, 才能发现甲根处, 仍有些不同寻常的暗沉, 如同凝固的血渍一般, 黑不黑红不红。
    哑姑指了指李弗襄右手的拇指,说:断过。
    那狐胡细作还活活掰断了他一根手指,后来,被哑姑用树枝当夹板,又托人去领各种伤药,千辛万苦才养得差不多。
    皇上现在已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手语, 他眉头一皱, 沉默了一会儿, 又把李弗襄从哑姑怀里抱走了。
    而次日的李弗襄醒来之后, 望着明黄刺眼的帷帐, 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高悦行起得早, 总是在他睁眼的第一瞬间, 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李弗襄一见她,就弯着眼睛笑。
    于是皇帝看高悦行的眼神就变得颇有些危险。
    高悦行察觉到了,但是并不理会。
    皇上的离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谁让她夫君摊上这么一位亲爹呢。
    早膳后,皇帝正经问哑姑是否还记得那人的特征,哑姑只记得当时满目的血,以及不忍回顾的恐慌,对那个一身夜行衣的贼人委实没什么印象,于是她便询问李弗襄,是否还能回想起什么。
    李弗襄喝了口茶,竟然真的点了点头,自觉到书桌前坐好,示意给他纸笔。
    宫人们的了令,手忙脚乱伺候着。
    高悦行在一旁仔细观察,李弗襄执笔的手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细微的颤抖。高悦行在那一瞬间,陡然意识到他的字不好看,并非因为天赋有缺,也不是因为疏于练习。他的手幼时断过,伤及筋骨,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伤,他再也无法练出风骨遒劲的字了。
    李弗襄用细细的红毛小楷的毫尖,在宣纸上勾出了一个物件,是男子腰间常佩的玉。
    琵琶扣,双环佩。
    高悦行看到琵琶扣,瞳孔就是一缩。
    果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一切的爱恨皆有缘由。
    李弗襄恨琵琶结,原来早有迹象。
    皇帝捻起宣纸,吹开墨,无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他赞许地摸了摸李弗襄的头,将画纸收回了自己的怀里。
    高悦行直觉,宫里马上要不安宁了,好像处处都在暗流涌动。
    皇帝以养病为由,开始拘着李弗襄不许他出去乱逛,这正好合了李弗襄的心意,他满足地一头扑进了周公的怀抱,不分白天晚上,睡得昏天暗地。
    高悦行独自清醒着,捧着脸,望着床榻上那一小团,心想:他怎么这么能睡呢?她百无聊赖,呆呆的静了一会儿,恶向胆边生,蹑手蹑脚,慢慢地靠近,趁着无人注意,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的印下一个吻。
    做完坏事,她就像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悄悄退走。谁料,李弗襄忽然在此刻睁开眼睛,没有任何预兆地,将心虚的她抓了个正着。
    高悦行展开丝帕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故作镇定与他对视。
    李弗襄又不困了,抱着被子坐起来,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悦行觉得他好像隐隐有点兴奋的感觉。
    高悦行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心虚的,他还什么都不懂呢,于是,她索性抛掉了羞耻心,大言不惭:我在吻你。
    李弗襄便问:吻?什么东西?
    高悦行打量左右没人,一伸手勾下了床头的帷帐,鹅黄色的轻纱影影绰绰地挡着他们,高悦行再次慎重且认真地吻了他的脸。
    她还自以为很聪明地不忘嘱咐:只有我可以吻你,因为我是你娘子,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知道,因为这是秘密,秘密一旦被泄露她瞄见窗前小几上一株腊梅盆景,说:你的娘子就会像花儿一样,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凋零,死亡。
    李弗襄可吓坏了,当即就紧紧抱住高悦行不肯撒手。
    高悦行一怔。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平素不信神佛,却秉承着敬而远之的道理,偶尔心思细腻起来,也会有所忌讳。她隐约想到一件事,上一世,她死去的那天,似乎是那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高悦行当下甩了自己一巴掌,狠狠的呸了两声。
    丁文甫隐身在房梁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对亲昵厮磨的小鸳鸯,快要愁死了。旁观者清,他就早察觉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
    他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青梅竹马,他自己就曾经有个从小一起长的小姑娘。
    真正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碗澄澈而透明的水,一眼望得到底。只有欲望是脏的,是浊的,混杂在其中使得美好的感情变得晦涩难懂。
    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该懂事的不懂事。
    不该懂事的浑身上下好似长了一百二十个心眼。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殿下的身体要开窍了,实在容不得人不操心。
    高悦行没能与他纠缠太久,因为傅芸忽然进来回禀,说公主打发宫女请她去春和宫一叙。
    春和宫的宫女在乾清宫外候着。
    高悦行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前几日她们在演武场上匆忙分别的时候,公主巴巴地提了一句,闲时想请她到春和宫叙旧聊天,高悦行当时还答应了。
    皇上不允许李弗襄出去乱跑,可却没限制高悦行的自由。
    高悦行拍拍裙子,一起身,李弗襄拉住她的一片袖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是不想让她走的意思。
    高悦行此刻又变得一副冷漠嘴脸,丝毫不为所动:你睡吧,等你醒了,我便回来了。
    李弗襄得到了坚定的拒绝,只好乖乖撒手,目送高悦行披上斗篷,由傅芸陪着,钻进了外面严冬白茫茫的雪地中。
    李弗襄跟了几步,到门口,两个内侍拦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哄着他回屋去。李弗襄从来不使性子,让回便回,可他一回屋就把窗推开了一条缝,泥鳅一样攀着窗户滑了出去。
    他身上甚至还没穿遮风挡雪的斗篷。
    丁文甫暗道一声坏了,跳下地,抓起床头的一件狐皮,便从窗户追了出去。
    高悦行跟在春和宫的宫女身后,雪不停地落,宫道上刚扫净,即刻就又覆上一层棉白的雪。高悦行低头看着雪地,自己绣鞋的尖尖在马面裙下若隐若现,洋红洒金的裙摆翻着花,让她忽然有种踏雪寻梅的错觉,她摘下头上的兜帽,转身回望自己来时的路,雪地上蜿蜒着一线轻轻浅浅的脚印。
    高悦行唇边扬着笑容,可笑着笑着,那笑便和漫天的冰雪一起凝住了。
    一前一后明明有两个人走过,可雪上为何只留她一个人走过的痕迹?
    积雪很薄。
    高悦行艰难地扭头,望着前方带路的所谓春和宫宫女。
    她做不到真正的踏雪无痕,但她落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只有薄如蝉翼的一层印记,风一吹,便抚平了。
    明明数九寒冬。
    那一刻,高悦行感到自己后背沁出了汗,紧接着,寒意顺着脊骨窜了上来。
    她真的是春和宫宫女么?
    高悦行竭力回想,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乾清宫外,见她的第一眼,高悦行就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经常见,于是她便没有起疑,可是,细想,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种感觉仿佛是我认识这个人,我常常看见她,但具体我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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